他已經不想去計算這是第幾天了。
坐在駕駛座上,林時碩的煩躁難以平息。如果連在家門口都能三天堵不到人的話,他是否還能抱持樂觀,相信這一切只是因為太忙?
可能真的有人相信,但那個人不會是他。
思及至此,他再度拿出手機,在上頭按了幾下撥出,然後等待。
最後,還是一樣直達語音系統。他切斷了訊號,將行動電話收回口袋裡,歎了一息。
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來一直是如此。電話不是沒人接,要不就是接起來冷冷一句「我在忙,我待會兒回電給你」。
但是她真的回電了嗎?
答案很清楚,否則他不會選擇在對方家門口守候。
而現在更誇張了,連一大早來這兒守候都見不到人影,莫非他們家有後門不成?倘若石靖軒情願「走後門」也不想和他碰頭的話,這是否代表著他應該要識相一點,摸摸鼻子轉身就走?
不對,這不是他的作風。就算要判他死刑也得給他一個理由。
忽然行動電話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醒神,第一便是聯想到是她的回電,頓時鬆了口氣,也難以壓抑心底的狂喜。
然而,這份期待在他見到來電者的名字之後,枯萎了。
是他的秘書──岳安琪。
瞬間他想起九點有個會議在等他,也就是五分鐘過後。
「喂。」他接起電話,嗓子裡毫無情緒。「我在路上了,馬上到。」
『好,那我跟部門主管說延後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夠嗎?』
「夠了。」語畢,他切斷訊號。
看樣子今天還是堵不到人。他伸手轉動鑰匙發動引擎,決定不再像個傻子一樣等待下去。
「等很久了嗎?」忽然一個聲音從車窗外傳來。
──可惜,是男人的聲音。
林時碩吃了一驚,下意識回頭望。
「啊……是你。」他記得站在車窗旁的這個男人,那是石靖軒的弟弟,只在酒會上見過一次面……如果從報章雜誌上看到的不算數的話。
「你在這裡等三天了吧?」石盛軒忽然開口這麼問道。
這讓林時碩愣了一下。「三天足足有七十二小時,我沒那麼有毅力。」
他的回答令石盛軒笑了出聲。「我當然是指早上而已。」
林時碩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聳聳肩。
「打電話也找不到她?」他又問。
「找得到的話,我還需要這樣站崗嗎?」他苦笑,也忽然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走到這麼落魄的地步。
「也對。」石盛軒沉默了幾秒,又道:「給她一點時間吧。因為你,她最近壓力很大,尤其是來自我媽那邊。」
林時碩沒有急著表示什麼。
情人之間若是到了「需要一點時間」的地步,往往都會走向分手一途。別問他為什麼這麼篤定,因為那就是他用來分手的伎倆。
「所以,這是叫我要懂得放棄嗎?」他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問出口。「她要你轉告給我的?」
石盛軒微怔,臉上露出些許驚愕。
「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乾笑,開始懷疑自己的表達能力。「我只是把事情的狀況老實告訴你而已,並不是要你做什麼決定,也不是替我姊轉達什麼。」
聽了他的話,林時碩只是無意識地點著頭。
他已經分辨不出對方說的是事實,還是只是一套場面話。
「我知道了。」許久之後,他才擠得出這一句。「看來我能做的只有等,等她願意主動現身,或是等她總算準備好……是這樣沒錯吧?」
說完,他抬頭看著對方,自嘲地笑了一笑。
看著他的表情,石盛軒卻說不出「是」這個字。
直到現在這一刻、直到面對這雙眼神,他是否可以相信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姊姊是認真的?
言語可以是假的,行為可以有動機,但是眼神難以說謊。
他在那瞬間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無奈與痛心。
「如果沒有別的事,」林時碩忽然啟口,打散了他的思緒。「我要趕著到公司開會。先這樣子吧,我想你應該也要趕著去忙……」
「等等。」石盛軒下意識脫口叫住他。
林時碩放開手煞車,等候他的下文。
「她今天晚上九點半過後會回公司處理一些事。」
他的話讓林時碩微怔。
「沒用的。我去過公司找過她,她不見我,她說她很忙。」他苦笑,想想自己也真是技窮了,他還能有什麼方法可以試?
「所以才要你在秘書下班後的時間去找她。」石盛軒卻揚起笑容。「我只能跟你說,她今天晚上十點還會在公司裡。」
忽然,林時碩說不出話來。
「你這是在幫我?」他眉心略皺,有些難以置信。
對方揚眉聳聳肩。
「……你不會懷疑我是因為別的原因才會接近她?」
「你是嗎?」他反問。
「不是。」林時碩答得迅速真誠,毫不心虛。
「你開會要遲到了。」
石盛軒拍了一下車頂,提醒他一句。
***
敲門聲中斷了石靖軒的思緒。
她猛然抬頭,一時之間還感到莫名。
是候雅仁嗎?可是他不是下班了?她下意識看了牆上的時鐘──接近十點。這時間還會有誰來找她?
「進來。」總之,先應聲再說。
然而開門進來的人卻讓她驚愕。
「你……」石靖軒不自覺地站起身。「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時碩看了她一眼,對於她的反應不甚滿意。
「怎麼會在這裡?」
他瞅著她瞧,重複了一次她的問句,頓時覺得這張美麗的臉孔又成了陌生人。「這是你應該說的第一句話嗎?」
石靖軒抿抿唇,跨步走向他。
「我說過我在忙,」她擦過他的肩,走向門口,又是一副送客的姿態。「沒時間跟你說這些,所以……」
「所以?」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身邊。「所以你現在要把我轟出去,然後最好不要再出現?」
他低頭緊緊盯著她不放。
沉默了幾秒,石靖軒才啟口道:
「你要我說什麼?」她掙脫了他的手。「我們不適合,這樣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林時碩微怔了一下子。
雖然早知道她會用的理由是哪些,但是親耳聽見從她口中說出時,除了揪心之外,他沒有其它的感受了。
「我找你找了半個月,不是為了要聽這個。」
「除了這個之外,我沒什麼好說的。」她走到門邊,轉身過來面對他,卻不願面對他的視線。「請你離開吧,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這樣的意思是……」他靜了靜,回頭。「之前一、兩個月所發生的事,全都是我的幻覺?還是那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
石靖軒低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是說真的,我現在沒有心思可以想這些──」
在忙著處理這麼多分公司的雜事之下,如果她還要瓜分出一部分的腦袋去煩惱他的事,那會要了她的命。
「那簡單,」他打斷了她的話,轉身跨步走向她的辦公桌。「我幫你處理一部分,你的工作我相信我應該都很熟悉。」
「你……」石靖軒愕然。
「這樣一來,你總能撥出三十分鐘給我吧?」
他回頭看著她,面無表情。「我要的不多,三十分鐘而已,跟你那些無止境的會議比起來,三十分鐘算得了什麼?」
這句話帶著濃濃的諷刺。
因為她總是用那些開不完的會議來避開他。
「你別胡鬧了。」她吁了一口氣,走向他。「再說這些東西都事關商業機秘,讓你幫忙?簡直是在說笑。」
「我可以過了今天就忘得一乾二淨。」他低頭,開始過目桌上的文件、單據、甚至電腦畫面。「別懷疑我,我說了就會做到,只要你願意……」
忽然,說到一半的語句卻噎在喉間。
因為他在桌緣邊瞥見那疊貼著「前女友」照片的文件。
他愕然。
「這些……」他怔怔地拿起那疊紙張,才發現整疊資料都是關於他的舊情人。
石靖軒頓時無法反應過來。
「你調查我?」他回頭看著石靖軒,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你找人調查我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
「相信我。」她閉了閉眼,深呼吸。「我可以解釋……」
「我相信你,那你相信過我嗎?」
他別過頭去,失望與惱怒的情緒全混雜在一塊兒。「你好奇的話可以問我,為什麼對我這麼沒信心?」
那不是我去調查一的。
她幾乎就要如此脫口而出,但她卻吞了回去。
「還是連你也懷疑我只是想攀附你的家世?」這是他最不願質問她的一句話。「你懷疑我不可能單純就因為一份感情,愛上比我大九歲的女人?J
石靖軒沉默。
「回答我。」他再問了一次。
許久,石靖軒抬起頭,看著他的雙眼。「我不能忽視這種可能性。」
宛如一把匕首直刺他的心臟。
她會參考歷史資料,也會相信別人的推測,而最不值得她相信的,原來就是他親口說的話。
林時碩將手中那疊紙張穩穩擺了回去。
冷靜異常。
「好吧,我懂了。」他轉身走向門口,在門前停住腳。「你現在可以專心忙你的公事了。」
語畢,他走出她的辦公室,還順道將門帶上。
在那扇門合上的瞬間,石靖軒幾乎就要站不住腳。
她攤坐了下來,腦袋裡彷彿刮起風暴:一切都被刮進了暴風圈,哪來的「專心」可以忙公事!
胸口傳來莫名的悶脹,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
她不需要他,沒有他的日子一點損失也沒有,反而還可以讓她更專心在公事上,當然也不必再忍受母親的「監視」,更不必忍受別人的閒言閒語。
既然如此,為何她壓抑不住想追出去的衝動?為何她腦海裡儘是她曾經在他懷裡的畫面?
忽然,門外傳來電梯達層的「叮」聲。
她不自覺地閉上雙眼,想像著他已經步入電梯,按下關門鈕,然後在心裡倒數,數著從這裡到一樓的時間……
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
和她交往,他必定也會遭到旁人的惡意批評,就如同她所聽見的耳語一樣──他的感情會被視為只是想要少奮鬥個幾十年,而她的感情則會成了什麼養小白臉、吃嫩草、找刺激之類的……
所以,還有什麼結局是比現在這個狀況還要更好的?
她的大腦想不出來。
然而從頭到腳卻彷彿已經支離破碎,再也分不清楚那樣的感覺是否還能叫「心痛」。
──不,她已經不再是那種適合放肆戀愛的年紀了。
她早就下定決心了不是嗎?比林時碩還重要的事情比比皆是,除了只有她能完成的公事、除了石家的形象,她還必須兼顧底下幾萬名員工的生活。
那麼,她怎麼能夠分心去感傷這種事?
想到此,她睜開雙眼,振作起精神,第一件事情便是伸手將那疊「諸位前女友」的資料全扔進垃圾桶。
她該高興的。再也沒有事情可以讓她煩心、讓她苦悶、讓她的喜怒哀樂活像坐雲霄飛車。
是的,再也沒有了。
雲霄飛車終究會到達終點,只是她不會想再去排隊來承受一次這種刺激。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