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房廷還在居室內與但以理攀談,可不過是眨眼的工夫,變故突降。
沙利薛如若無人地闖入,看到房廷二話沒說就衝上前來一把抓過!他手中握著的是波斯的彎刀(無鞘之前就被搜走了),刃上正滴著血,但以理被這副架式嚇得面色蒼白,還以為沙利薛要對他們二人不利。
「跟我來!」沙利薛吼道。
接著外面傳來急促的呼聲,皆是埃蘭的方言。
「怎……怎麼回事?」但以理壯著膽子問。
沙利薛沒有理睬他,只是自顧自拉扯著房廷,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快點和我一起逃離這裡!」
「逃不掉的……就算你的武功高強,我們又怎能越過波斯的天關險隘?」看著沙利薛已有瑕疵的臉孔,房廷用歉疚的口吻這麼說著。
「這次不一樣!王已經派使者來到安善了!我們只要見到他們,就可以安全離開這裡!」
這麼說著,沙利薛一臉難掩的興奮,教房廷心裡「咯鐺」一記!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陣狂喜,可接踵而至的卻是憂慮。
為什麼……居魯士明明答應過自己會放過大家的,可為什麼卻隻字不提使者的事情?難道是刻意隱瞞?他真如沙利薛所言,欺騙了自己麼?
此時,已經容不得再去細想其中的種種,房廷知道,當務之急是首先要回到巴比倫人的陣營中。
雖說沙利薛魯莽,只會用最直接的方式殺出一條逃路,可他已經為自己創造了最好的逃跑契機,怎麼能不珍惜?
不能再猶豫了,房廷拉過但以理就要跟著沙利薛。
「依迪絲她……」但以理還有一絲遲疑。
「不要緊,待我們見到使者後,再同王子周旋!」
一路由沙利薛以刀護駕,三人還算順利地衝出了宮室。
可是隨後趕到,看到滿地鮮血癱倒一片的己方士卒,居魯士又豈會放任不管!他即刻命人守在城門,一邊吩咐希曼:「他們一定會去找巴比倫的使者,你帶人在驛館附近和市前守候,務必要把人給我追回來!」
三人就這樣光明正大地闖出軟禁的宮室,在街道上橫衝直撞,實在是顯眼,房廷提議過各自分開,可沙利薛卻不同意。
然後——「可惡……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
領著兩人於人群中穿梭,沙利薛急得滿頭大汗,直到他吼出這句話時房廷才驀然意識到:沙利薛是個路癡,完全沒有方向感,所以才會在雪地裡迷路,而且之前在帕薩加第出逃時,也是由一個迦勒底士官做的嚮導。
念及此,房廷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閣下,使者暫居的地方是在驛館,不過去到那裡的道路最容易被捉住,那麼莽撞地直接奔去那裡,其實就等於自投羅網。」
「那你說怎麼辦?」沙利薛臉孔微紅地問。
房廷答道:「王子現在應該已經發現我們逃走了,現在城中肯定有人在搜捕我們。現在大家分開行事,如果我們當中有一人能見到使者,那其它人都能夠得救了!」
「那好吧……」沙利薛有些不捨地鬆開房廷的手腕,「這次,我聽你的。」
房廷點點頭,催促但以理先行,自己也要與沙利薛分開時,他忽然說了一聲「你要小心」,伸手將房廷連在圍巾衣上的頭巾攏了攏,然後頭也不回,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心頭五感陳雜,望著沙利薛沒於人群中的背影,房廷扯了扯嘴角。
安善的街市雖然不如巴比倫的普洛采西大道繁華,可畢竟也是波斯行省中最熱鬧的地方,各國商販常匯聚與此。如果想要隱匿行蹤,混入其中是最好不過的辦法。
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看到有巡走的波斯衛士,房廷便緊挨著人群把頭壓得低低,雖說周圍的人大多操持埃蘭的方言,可是偶爾一、兩句自己也是聽得熟稔的。
人們對街市上士兵的忽然增多感到惶恐不安,紛紛猜測事情的緣由……每當聽到此類的話,他的心臟便鼓動得厲害。
這多少都有點類似「作賊心虛」的感覺,所以當房廷一看到居魯士的近侍希曼出現在人群中時,本能地就想扭身逃跑。
可是,這麼做只會更加引人注目。房廷佯裝鎮定,屏住呼吸,垂首打算與希曼錯身而過。忽然,跟前的希曼自己率先背過了身去,似乎是放棄在此地搜索的樣子。
太好了……
暗自鬆了一口氣,房廷不動聲色地調轉方向,繼續隨波逐流。一邊走一邊還小心地掩飾著。就這樣,他接連與週遭高矮胖瘦、各種膚色的人擦肩而過,突然——一股獨特的熏香氣息迎面撲進他的口鼻,那個味道如此熟悉,簡直就像……
他魂繞夢縈,最想念的那人的氣息!是「他」麼?「他」竟然真的依照承諾,來波斯迎接自己了麼?
這不是在做夢吧?
心臟被驀地收緊了,房廷的目光追隨著方才同他錯身的人影,遙遙地,卻只能望見一個似是而非的高大輪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他」又怎麼可能會為了自己來這裡?!剛才剎那間的感受一定是錯覺吧?
他訕笑了一記,正欲收回視線,前方的那人卻驀地停住了腳步,就在下一刻,房廷看到了差點就讓自己忘記了如何呼吸的一幕!隔著人群,「他」轉過了頭。
穿戴著厚實的大圍巾衣和纏頭帽,可是,那樣的距離還是能夠辨識得清——那眉那眼,那不可一世的表情……分明就是狂王本人!只有在夢境中才會出現在場景,如今真實地擺在面前,房廷卻一時間不知怎麼反應,他衝著狂王的方向踉蹌了兩步,闊別近百日的思念同從腹中湧出的千言萬語,此時齊齊哽在喉處,就連大張著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嗚!」
就當他的舌尖才迸出了第一個音節,忽然嘴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摀住了!一驚——跟著腰部一緊,整個人幾乎被提攜起來般,生生拖離原來想要前往的境地。
「嗚嗚……嗚嗯!」
怎麼可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近在咫尺了!為什麼還要拆散我們?!房廷滿腔的不甘,還想掙扎,雙手卻遭禁錮,周圍的景致忽然黯淡下來,原來身邊不知道何時圍了一隊紅衣的波斯衛士!驚惶地調整視線,發現摀住自己的竟然就是居魯士!看到那少年掛著一臉寒霜,湛藍的眼睛沒有一點溫度,就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房廷的心,霎時如墜冰窖!
「陛下,您怎麼了?」
三甲尼波這般詢問,身側的狂王卻還是一動不動,望著身後的方向。
「剛才我……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了……」
這麼說,三甲尼波順著他的視線,目光巡視了一番,道:「您是看錯了吧,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
「也許吧……」
讓房廷出使米底本來就是他不得已才答應的,如今等待了許久都不見他回歸,加上之前在巴比倫接到有關「伯提沙撒去到波斯」的消息,更使得那擔心變本加厲!尼布甲尼撒這麼說,音調中多少攜著一點不耐。
同阿斯提阿格斯約定接人的日子是在河水氾濫的時節,可是即便還有一個月,他也等不及了!所以匆匆把政務交給信賴的拉撒尼主持,自己便迫不及待地隨著使節的隊伍,微服進入帕蘇斯的腹地……
而做出這麼荒唐的事,只是為了早見他一面!要在過去,這肯定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事情。
這樣,好不容易到了波斯。哪知今早聽聞傳令官回來稟報說,安善主人接到國書後,並不承認房廷一行進入帕蘇斯境內,這使得狂王不禁生出一份疑竇。
「不在愛克巴坦那,又不在安善……那他去了哪裡?」
這般詢問的時候,近侍們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
於是尼布甲尼撒繼續問使者:「波斯的行省長官是什麼人?」
「陛下,安善主人便是前兩次覲見陛下的米底王子,居魯士。」
是他?!聽到這樣的答案,狂王的心驀地向下一墜——雖然他同那個波斯少年僅僅只有數面之緣,可還是看得出少年的心機深沉。而且自己在國書上寫了那麼激烈的言詞,居然還能夠不動聲色?
那麼……到底是人真的不在安善?還是居魯士有自信絕對不會被人抓到把柄,才無所顧忌地挾持自己的人?
無論是哪一點,都不容樂觀。
然後護衛將軍三甲尼波又開始勸自己早日歸國,尼布甲尼撒聽不進去,畢竟千里迢迢趕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又怎麼能甘心?
這回,剛想到安善的城中親自打聽一些關於房廷的消息,才進入街市,就有一種正好與他摩肩而過的錯覺。
已經百日不曾相見,難道是思念所致?
尼布甲尼撒不懂。但是親歷其中,那種對他終日嚮往、求而不得的感覺,確實教自己辛苦萬分!
鬱鬱地隨三甲尼波回到驛館,還沒來得及歇下,忽然有隨從急急忙忙地向自己報告:「陛下,撒西金將軍回來了!」
眼前就像忽然呈現一片豁然,狂王趕緊傳撒西金近前。
***
才逃出去沒多久,不一會兒又重返原來的境地!回到之前的禁錮之處,房廷立刻被居魯士推倒了,身體重重地摔在地面鋪設的氈毯之上,碰撞到的部位則殷殷犯疼。
從相識到剛才為止,就算立場有所不同,還沒有哪次見居魯士對自己那麼粗暴!而剛才那一記更是故意所為!房廷戰戰兢兢地想爬將起來,可才撐起上體,居魯士卻猛地伸出雙臂制住他的肩膀,整個人壓了過來——頭頂的光亮遭盡數遮蔽。眼看居魯士收斂了往日的輕閒笑臉,將面孔越逼越近,面頰、鼻樑、唇角……被胡亂地親吻。
房廷抗拒著少年的輕薄,怎奈雙肩被制,根本就使不出力道!很快,大圍巾衣的領子被掀了起來。居魯士似乎是想卸下這種需要套戴的衣物,繼續深入愛撫——料得他的想法,房廷又豈容他得逞?拚命地拉住自己的領子,彎下脖子把臉埋在那裡。
誰知越是這樣,對方越是用力地扯弄著!身上好重,肩膀也被箍得生疼!混亂中,房廷再一次感到難以置信,這般對待自己的居魯士真的就是那一向溫文的少年?為何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在地上折騰了一會兒,雙掌都攥到酸痛,可居魯士還是佔了上風,他用力一撕,結實的亞麻織物被扯開了半邊,然後就這樣俯將下來……
房廷幾近絕望地驚呼一聲,緊閉雙眼,渾身劇顫。上方施暴的居魯士卻忽然停下了動作……睜開眼,看到複雜的情緒統統刻在他的面上,從容不再。
居魯士一言不發地坐了起來。
相顧無言,沉默了半晌。直到紊亂的呼吸漸平,房廷也緩緩起身,也顧不得去整理凌亂的衣衫,跪坐,鄭重其事地行了稽首之禮。
「殿下……」適才的掙扎剝奪了他太多的體力,再加上此時的居魯士教自己不得不畏懼,所以連聲音都打著薄顫,「請您……遵守諾言……讓我回到巴比倫去吧。」
「房廷。」
聽罷,居魯士低低喚著,嚇得房廷又是渾身一戰。平素裡他只會稱自己為「伯提沙撒」或者「大人」,鮮少會叫這個真名……
今次又這般稱呼,難道是又有什麼驚人之語?
「我待你不夠好麼?」
心頭一撼。
「為什麼要逃?為什麼一定要激怒我呢?」他這麼說,藍眸流轉,視線凝注在房廷低下的面孔上。
「今天,我收到了巴比倫王的親筆國書,真沒想到,原來你在他的心目中,遠比我想像的還要重要。」居魯士攥緊了手掌,「只可惜,自從你踏上帕蘇斯的那一刻,我就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會將你歸還於巴比倫王!」
聽到那長久以來仰慕與信賴的少年,總算吐露他真實的想法,房廷只覺得渾身如曝露於冰雪般嚴寒。
看他那副心意決絕的模樣,就算再說斥責的話,恐怕也於事無補了吧。
然而,房廷回想起方才與狂王錯身而過的那幕,喉頭一陣乾澀,仍舊心有不甘!那個時候為什麼偏偏發不出聲音呢?為何就算到了那種地步,自己還要拚命忍耐?
聽罷自己所言,身前的人面上浮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居魯士心中泛著微疼,自己確實不想傷害他,也不想被他厭惡,可如果不使上這種手段,他又如何能留在自己的身邊?
強求只會失去的更多……而希曼又說倘若自己不後悔,那便是正確的。
不過這麼做真的可以麼?自己將來真的就不會後悔麼?
可惜,此時就算有動搖的念頭於少年的腦際閃過,也在下一刻統統被打散了。
「殿……殿下!不好了!」米麗安未及稟報,就這樣衝進宮室中,一臉蒼白地對著居魯士大喊。
「什麼?」
另一邊,安善的驛館內。
接見了撒西金的尼布甲尼撒震怒地吼著,使得週遭裡一片死寂。御前跪著的撒西金貌不吭聲,而於他身側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的猶太男孩,則逕自抖個不停。
房廷、沙利薛、但以理三人分散之後,實際上安全抵達驛館的僅有但以理一人,而他正是由那失蹤半月,久未露面的撒西金協助,才能如此順利地避開了波斯人的耳目。
「你說波斯人挾持了你們,這是真的嗎?」上位者確認般詢問,但以理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是」,對方立刻霍然起身,嚇得他又把頭埋了下去。
不可原諒!那個狂妄的藍眼小子!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做出這樣的事情!此時若不是微服身在國外,真恨不得立刻結集部隊,夷平帕蘇斯行省!
「你離開之前,見過他吧?」
尼布甲尼撒的眉頭緊蹙,這般詢問,但以理一時沒有聽明白他所指何人,茫然地抬起頭,身邊的侍從趕緊提醒道「陛下說的就是宰相大人」,這才恍然大悟。
「他,還好麼?」努力壓抑著,想用輕描淡寫的口吻去打聽日夜想念的那人的近況,可話一出口,尼布甲尼撒如何也掩飾不了自己關切的心情。
「伯提沙撒……大人……原來是和我們是一起逃出來的……」怯怯的男孩斷斷續續地述說著帕薩加第的突變,以及被迫滯留安善的遭遇,一邊說,撒西金也在一旁應和。
「可惡……」狂王咬牙切齒,止不住地胸中翻騰。
「來人!去『安善主人』那邊——立刻把人給我要回來!」
「陛下,請您息怒。」撒西金勸道:「使者已經去過一次了,再去一趟恐怕也不會有結果。而您現在身在異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待我們回國再從長計議吧。」
「不行!」一想到之前在街上,自己聽聞的那聲輕輕地呼喚,很有可能就是由房廷本人發出的,尼布甲尼撒立時被焦躁的情緒支配,幾乎亂了方寸。既然知道想念的人近在眼前,那麼,他一刻都無法等待!
「陛……陛下……」就在這時,下方的男孩聲細如蚊地低呼。
狂王不耐地把目光投向他,大聲道:「你還想說什麼?」
男孩縮了縮身子,道:「其實,伯提沙撒大人在不久前還……還同我講過一件事。」
但以理遂將房廷有關「日蝕」的預言,以及米底和呂底亞會因此停戰的事宜,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大人還說,日後阿斯提阿格斯王還會請您去到卡帕多西亞調停戰事……」
語畢,尼布甲尼撒忽然安靜下來,半刻後,他又將信將疑地問了一句「真是如此麼」,底下諸隨從各個面面相覷,無人應聲。
躊躇了一番,正欲開口,狂王忽然被一聲急促的稟報打斷了話頭!「陛下!」驛館守衛的士官跌跌撞撞地奔進來,一臉的大驚失色,衝著狂王喊道:「不好了!」
「怎麼了?!」
「陛下,我……我也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士官結巴地答,顯得侷促不安。
聞訊,尼布甲尼撒大步流星地邁向門外,三甲尼波和撒西金也緊隨其後。
眾人看到,外面前一刻還是日間的光景,卻在彈指的片刻,如房廷預言的那般——白天化作了黑夜!宛如神示般的奇觀。
「竟然是真的……」
只聽得戶外街市上騷動的聲音越來越響,尼布甲尼撒望著日輪邊緣未被黑影遮蔽的金光,喃喃地說,一邊直直地往外走。
惹得他週遭的侍從急忙拉住他勸道:「陛下,這是不祥的天象!請您趕快迴避!」
天幕就像被神祇掩蓋,陽光普照的人間如同蒙上了陰影。
那一刻,幾乎所有雙目能視者都望著東方隱去的太陽,內心充滿了惶恐與不安。
不過日蝕非常短暫,混亂的時間也很快過去。當騷動平息,日光重現時,狂王冷靜了下來。
聽著將軍和侍臣們的諫言,他前後思量,過了很久才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們……還是盡早離開安善吧。」
這個決定出乎人意料,而但以理乍一聽聞這話更是心頭一沉,以為他是畏懼天象,所以才會放棄索人。心急如焚,卻又不敢質疑。
好在三甲尼波此時適時地替自己問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放棄宰相大人和公主了麼?」
「不。」尼布甲尼撒毫不猶豫地打斷他,「我要他順理成章地回到我身邊,而不是以那麼狼狽的方式。」言畢,長吁了一口氣,就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但以理聽著他的回答,憂喜參半,喜的是,暴戾的君王是如此重視房廷;憂的是,他一點都沒有把對於安美依迪絲應有的關心表露出來,這讓人不得不感到疑惑,狂王究竟將自己未來的妻子置於何地?
但以理自諳位卑言輕,也不便出言不遜,所以就這樣一直保持緘默。
出安善城之前,尼布甲尼撒又下達了一道去到卡帕多西亞的命令。
***
「『那個』出現了,你果然擁有不可思議的預知能力……」
這邊親眼目睹了日蝕過程的居魯士回到宮室中,當他看到一臉惶惑的房廷仰望自己的時候,忍不住這般讚歎。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親耳聽聞,或許直到黑暗來襲之前,他仍對眼前之人存有一絲懷疑。可是今次,真實擺在自己的眼前,使得以往的顧慮統統煙消雲散。
使勁扳過房廷的肩膀,居魯士輕輕在他的面頰上啄了兩下。
房廷驚慌地側開臉,道:「我說過,我不是先知,那也根本不是什麼預言……」
「不是先知也好,不是預言也好……重要的是,你知道別人無法預先知道的事,這就足夠了!」
一邊說,少年的臉上堆著如獲至寶般的興奮表情,這使得房廷的心情更加沉重!掙扎派不上用場,居魯士強勢地擁著他,放肆地撫摸他的後脊和已然垂肩的烏髮。
此時的少年無比亢奮,動作漸漸有升級的趨勢,房廷一臉慘白。越是抗拒,對方的響應越是超乎尋常地熱情。
直到——「殿下……」未經通報,便兀自進入內室的希曼撞見這曖昧的一幕,尷尬不已,可是事情緊急,他已經顧不了那麼許多。
「怎麼了?」撐離房廷,居魯士正了正臉色這般問。
希曼立即回道:「已經緝捕了尼甲沙利薛,但是那個小鬼卻沒有捉到……」
「小鬼?」
希曼的賽姆語帶著一點口音,所以過了一會兒房廷才反應過來那是指但以理——心中一喜!想到出逃的三人之中,竟然有人能躲過居魯士的搜捕,這下回巴比倫便有望了!可,他的這種喜悅沒能維持太久,便在下一刻化作烏有。
「另外……」
「另外什麼?」居魯士一臉嚴峻地追問。
希曼把頭壓得低低,道:「巴比倫的使者已經出城了……」
此話一出,居魯士如釋重負般吁了一口氣,而房廷則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猛地躍至咽口。
「……看來巴比倫的使者並沒有想將你要回去的意思呢。」
半晌,居魯士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卻好似一道冰錐狠狠刺進了房廷的心窩。
他……真的離開了麼?
還是說那時僅僅是自己的錯覺,他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裡?
一瞬間房廷感到眼前一陣恍惚,一切都變得模糊,他開始懷疑日蝕之前驀然回首的那一瞥,自己看到的是否真的就是尼布甲尼撒?
可惜,再如何騙自己,他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沒有看錯。
知道在古代西亞,日蝕對於王者的他影響頗大,如果按常理推斷,他因為要迴避這種不吉的天象而離開異地也是無可厚非,但……
他千里迢迢趕至安善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如果說是為了迎接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否太過一廂情願?
「等我接你回來。」
因為這句承諾,狂王的到來曾經給自己帶來無限驚喜,可匆匆離去卻來不及攜走他的煩惱與無奈。
房廷並沒有責怪他,可是不知為何,兩道細細的徑流卻在這胡思亂想的時刻,不聽話地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