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宛如一道悠遠漫長的河流,不知不覺的,銀舞殿外已飄起了初冬的細雨,冰冷潮濕的空氣讓嬌貴的司徒寧靜染上了輕微的風寒,太醫院裡的大夫們終日進進出出,反倒成為最常往來銀舞殿的人。
這一日,難得天氣放晴,司徒寧靜披著一件雪白的皮裘,在侍女的陪伴下坐在涼亭裡休息、曬太陽。
司徒寧靜微仰起頭,讓暖暖陽光溫熱地俯照著自己的臉頰,忍不住舒服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公主,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年輕的女官見司徒寧靜心情不錯,大膽地建議著。「或者,到別的地方找人聊聊天也行,怎麼都比悶在這裡舒服吧!」
「小貞,你覺得銀舞殿裡很悶嗎?」司徒寧靜聞言疑問。
小貞嚇了一跳。
糟糕,自己真是蠢啊!居然連話都不會說。
「對了,我記得你是從二皇姐那裡調過來的,二皇姐平日在宮裡都怎麼消磨時間?」司徒寧靜產生了一絲好奇。
小貞抬頭看了一眼司徒寧靜,確定公主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放心地開口道:「二公主……滿喜歡熱鬧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到其他公主那裡聊天,或者約她們一起遊湖,再不然,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欣賞聖上賞賜的禮物……」
這麼說來,銀鏡公主確實和其他公主不一樣啊!她來到銀舞殿當差都快三個月了,大部分的時間,公主都留在這裡,偶爾撫撫琴、或到涼亭裡坐一坐,好像這樣就能滿足了似的,和其他公主們相比,實在是太奇怪了。
「是嗎?」司徒寧靜淡淡一笑。「聽起來好像挺有趣的,難怪你會覺得銀舞殿有點悶了。」
「公主請用茶。」就在這個時候,女官如梅端了一杯熱茶遞給司徒寧靜,還不忘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小貞一眼,警告她不可再多嘴。
「公主,小貞沒有其他的意思!」小貞面紅耳赤,急急忙忙地解釋道:「銀舞殿裡一點也不悶。真的!過去那些日子雖然熱鬧,可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還得準備這個、準備那個的,累死人了,所以我說還是這裡好!」
「好了,我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司徒寧靜淡淡一笑。
小貞忍不住偷瞄如梅一眼,見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心知司徒寧靜溫柔又善良,於是大膽地開口道:「公主,老是悶著不走動才會容易生病,要不然公主您找些人來銀舞殿,陪著你說說笑笑,不是愉快多了嗎?」
雖然公主是天仙一樣的人物,但也沒必要過得這麼……清心寡慾吧!大部分的時間銀舞殿裡都是安安靜靜的,出入都是太醫之流的老頭子,日子久了誰在這裡都會悶出病的吧!
如梅再次投給小貞一記殺人的目光,這個小丫頭必定是看準公主心腸軟、好說話,才會這麼肆無忌憚、毫無顧忌。
「今非昔比,我又怎麼好意思再給其他人添麻煩呢!」司徒寧靜悠悠歎了一口氣。
薛景昊的事件發生後,銀舞殿幾乎成為其他皇子、皇女的禁地。
堂堂一個掌管後宮的皇后,也不過是好心為銀鏡公主安排了一場會面,結果弄得龍顏震怒,差點連性命都沒了,倘若不是太子求情,只怕她此刻還在冷宮裡受苦呢!
所謂「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皇后雖然和過去一樣,會不定時差遣女官送上一些小禮物,但從此不再上銀舞殿。
皇宮裡所有人都將皇后的改變看在眼裡,既然連皇后都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那麼其他人自然也就跟著見風轉舵,直接將銀舞殿視為皇宮裡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想都不去想,也就不會惹禍上身。
雖說皇帝和太子每日都會到銀舞殿探視,但此刻邊疆情勢緊繃、戰事一觸即發,因此皇帝停留的時間不長,最多只是來銀舞殿講幾句話,或者聽公主撫琴一曲,不久便又匆匆離去。
「在聊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突然,含笑的男音傳來,踩著自信腳步走來涼亭的正是神采飛揚、俊臉含笑的司徒炘。
「太子哥哥。」司徒寧靜又驚又喜地起身。
「坐。」司徒炘走向司徒寧靜身邊,伸手扶著她坐下,一對黑瞳上下打量著,最後滿意地綻放微笑。「今天氣色看起來不錯,夜裡已經不咳了吧?」
「太子哥哥,你又把我當小孩子了。」司徒寧靜有點不服氣地開口。「不過是小小的風寒,早就好了。」
「是嗎?是誰幾天前還得躺在床上吃藥?」司徒圻淡淡取笑。「精神才好一點就神氣了,頑皮!」
他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逐漸恢復健康的司徒寧靜卻讓他放鬆了許多。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司徒寧靜似乎有些變了,不單是話多了,臉上的表情也多了,尤其是最近幾次他要離開的時候,總能清楚看見司徒寧靜臉上那種依依不捨、卻又忍著不說出的神情。
他猜想,應該是這陣子發生了太多事情,再加上一直待在銀舞殿沒人陪伴,所以她才會出現過去不曾有的、近乎是撒嬌的神情。
擁有如此神情的司徒寧靜,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年幼時的小女娃,司徒炘目光不自覺地轉為溫柔。
「這陣子悶壞了吧!」司徒圻伸手拍拍她的手,微笑著繼續道:「這樣吧!下個月是三皇妹、五皇弟、十七皇弟的生日,為兄打算以這個名目在宮廷裡設宴,好好熱鬧一下。」
「設宴?」司徒寧靜有些吃驚。
太子向來連自己的生辰都不怎麼慶祝,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為其他皇弟、皇妹的生辰辦宴會呢?
「近來的宮廷悶悶沉沉的,偶爾找個名目來熱鬧一下,有什麼不好?」
司徒炘當然知道其他皇子、皇女的所作所為,但一來後宮有皇后做主,他們就算心裡妒忌也不敢真有什麼作為,二來,父皇親自將銀鏡公主的安危托付給他,他就得負起全部的責任。
他在東宮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無法時時刻刻留在銀舞殿裡,少了閒雜人等進出這裡,反倒直接省了自己不少麻煩,雖然這麼做委屈了司徒寧靜,但幸好她的性子本就喜歡靜,至今沒有一句抱怨。
「太子哥哥你要忙的事情這麼多,這麼做真的妥當嗎?」司徒寧靜知道他設宴的目的,一定是怕自己太悶才會這麼做的。「再說,邊疆戰事將起,宮廷裡還是不適合——」
「停!」司徒炘笑著打斷司徒寧靜的憂慮。「父皇已經派了最精良的將領和部隊前往邊疆,既然鄰國有膽子挑釁,就得承擔這個後果,這點你無須擔心。」
「再說,這事我已經和父皇稟告過了,父皇這陣子確實勞心勞力,一場小小的宴會能讓他休息放鬆一下,有什麼不好?」
「可是……」
「放心,一切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擔心。」司徒炘微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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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慶賀一位公主、兩位皇子生辰的宴會,一個月後在皇宮裡的上林苑熱熱鬧鬧地展開了……
自銀鏡公主雙眼失明後,宮廷內鮮少有這一類型的活動,如今皇帝批准了這場宴會,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興奮,皇宮裡裡外外,全都充斥著一股歡樂的氣氛。
參與這場宴會的有宮眷、王妃、公主……個個細心裝扮、嬌艷如花,在宴會裡爭奇鬥艷,為上林苑增色不少。
「銀鏡公主到。」宴會開始不久,內侍官朗聲宣佈道。
司徒寧靜一如往常,頭戴皇子冠、身穿棗紅色的長袍,在女官的攙扶下走入上林苑,即便脂粉未施,絕色的容貌和淡雅的氣質,依然奪走宴席上所有人的注意。
銀鏡公主的到來讓上林苑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千百道羨慕、妒忌的目光直直投向她的身上。即使雙眼看不見,司徒寧靜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銀鏡公主,好久不見,快過來讓本宮看看你。」
坐在主位上的皇后率先打破了沉默,端莊秀麗的臉上露出誠摯的笑容,主動招呼她。
「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熟悉親切的聲音,讓司徒寧靜稍微放寬心,她在女官的扶持下向前,彎身向皇后行禮。
「免禮。來!宴會就要開始了,你就坐在本宮旁邊吧!」皇后微笑地指示。
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司徒寧靜依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依然得坐在最重要、最安全的位置。
「多謝皇后娘娘。」司徒寧靜點頭道謝。
「奏樂。」
在皇后一聲命令下,宴會正式開始了。
旁邊的宮廷樂團開始奏起歌曲,歌姬、舞孃也來到場中央歡唱跳舞,女官們個個手托玉盤,手執玉壺,在宴會席上來回走動、出入不息。
司徒寧靜眼睛看不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只能用自己的耳朵聽,她聽見身旁歌聲、樂聲、飲酒的聲音、歡笑的聲音,所有不同的聲音全交疊在一起,形成一種特殊的「嗡嗡」聲響,她雖然聽到了,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融入其中。
奇怪,過去自己參加過這樣的宴會無數次,並沒有現在這種煩悶的心情,難道是因為自己雙眼失明,所以才會覺得特別無聊嗎?
將司徒寧靜困惑、為難表情全都看在眼裡的,是隔著好一段距離的司徒炘,為了讓今天這場宴席能順利成功,他特別率領更多禁衛軍在上林苑外巡邏,不讓任何意外發生。
其他皇子、皇女,個個開開心心地欣賞表演,和身旁的人飲酒作樂,惟獨司徒寧靜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裡,看到她略顯落寞的模樣,司徒炘心裡雖然不忍,但他此刻身為禁衛軍之首,更不能拋下職責。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內侍宮突然神色慘白地衝了過來,他一看到太子,立刻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說道:「太子殿下,御書房失火了!」
「什麼?!」司徒炘臉色一變。
父皇先前提及,赴宴前會先在御書房內批閱公文,怎麼會突然著火了呢?
「聖上現在人呢?脫險了沒有?」司徒炘緊張問道。
「老天保佑,陛下一發現不對勁就立刻出來了,所以要小的來吩咐太子殿下一聲。」內侍官說明此刻的狀況,跟著壓低音量說道:「陛下還交代了,宮廷裡難得有舉辦宴會,莫為這件小事壞了大家的興致,太子殿下只需要率領一小隊人馬過去協助滅火、調查,這樣就足夠了。」
司徒炘頷首,腦筋動得極快。父皇居然有時間下達這樣的命令,這表示他此刻安然無恙,將御書房失火和造成皇宮裡人心惶惶兩者相比較取其輕,最後做出如此的安排。
「好,我明白了。」他答道。
司徒炘沉吟片刻,隨即轉身對自己信賴的禁衛軍統領道:「這裡交給你負責,千萬要注意所有人的安全。」
「是。」禁衛軍統領拱手領命。
「我們走吧!」司徒炘說完就要跟著內侍官離去,走沒幾步又轉身回頭,從腰聞取出一隻瓶子吩咐道:「一旦有任何的狀況,就把這個信號彈發出去,我會立刻趕回來。」
「是。」
司徒炘離開時忍不住又多看了銀鏡公主一眼,只見她依然安靜地坐在喧嘩的宴會裡,場中央表演的節目剛結束,又有一批身穿薄紗的舞孃站在旁邊等著,這裡人這麼多,應該暫時不會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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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內侍官領著司徒炘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御書房時,火勢已經差不多控制住了。
遠遠的,司徒炘看見皇帝身邊有重重守衛,而其他人則是提著水桶一次又一次地潑向裡面急救。
「父皇!」司徒炘快步來到皇帝身邊,拱手請罪道:「兒臣來遲,讓父皇受驚了。」
「嗯。」皇帝頷首,轉頭看了一眼司徒炘身後的小隊人馬,滿意地點點頭。
「父皇,御書房為何會突然起火?」司徒炘追問原因。「父皇是否有注意到什麼可疑的事情?或是發現可疑的人?」
皇帝搖搖頭,語氣憤怒地開口道:「朕急著將奏章批完好到上林苑赴宴,沒注意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後來是朕聽到『轟』的一聲,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有人扔了火把進來,卻沒看到那個人是誰。」
司徒炘聽完後沉默不語。對方在明知道父皇在御書房裡,必能發現失火,卻依然明目張膽地扔入火把,可見對方並不是針對父皇,那麼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兒臣敢問父皇,御書房裡是否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者是機密文件?」司徒炘提出自己的想法。「兒臣推斷,對方不像是打算行刺父皇,倒像是單純想燒燬御書房。」
皇帝聽完後臉色一變,立刻大聲地對前方喝令道:「快點滅火!即刻把這場火給撲滅!」
皇帝的表情讓司徒炘得到了答案。
不過御書房向來是父皇處理奏章、讀書的地方,藏了什麼讓人急於想奪取、甚至不惜毀掉的重要東西嗎?
等到火勢全數撲滅,皇帝等不及派人事先檢查,邁開大步直接往御書房裡沖,司徒炘連忙派遣禁衛軍跟在後頭,確保皇帝的安全。
司徒炘以目光檢視了一圈,整間御書房幾乎燒掉了一半,從東面焦黑的情況看來,對方應該是從東面窗戶投入火苗的。
只見皇帝急忙忙地走到火焰沒有波及、自己習慣堆放奏章的地方,從裡面拿出一疊信函,親自確認信函無損後,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
「幸好還在。」皇帝鬆了一口氣,隨即將這疊信函藏入自己的衣袖,不讓任何人多看一眼。
「父皇,這御書房被燒成這樣子,暫時不能用了。」司徒炘轉開眼,假裝沒有注意到皇帝收信的動作,盡責地提醒道:「兒臣隨即派人清點這個地方,這段時間得委屈父皇在自己的寢宮批奏章了。」
「這件事交給你辦,務必將這個縱火賊給抓出來!」皇帝皺著眉頭命令。
他心裡覺得有些欣慰,也有些奇怪,幸好縱火之人為的不是這些信,不過這是當然,因為誰都不知道這些信件的存在,又怎麼可能來偷呢?
「兒臣遵命。」司徒炘拱手。「這場火讓父皇受了驚嚇,父皇還是回寢宮休息一下,待兒臣請人清點御書房的損失後,再向父皇回報。」
「好。」皇帝想想也有道理,於是在禁衛軍的保護下離開了御書房。
等到皇帝離開後,司徒炘開始命令手下善後,自己則是緩步來到方才皇帝找東西的地方,伸手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奏章,試著尋找一些可疑的線索。
果然,在他翻弄奏章堆的時候,看到了一封和父皇剛才迅速藏起、一模一樣的信函!
司徒炘雙眼一亮,但表面上不動聲色,悄悄地將這封信捏在掌心,不露痕跡地藏入衣袖裡。
看來,這些信才是父皇亟欲隱藏的秘密,但它們卻不是縱火者的目標,那麼,縱火者真正的動機又是什麼?
就在司徒炘沉思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讓司徒炘俊臉瞬間變色——是投擲煙霧彈的聲音!
該死!聲東擊西!這才是縱火者的真正目的!
「來人!立刻趕回上林苑!」司徒炘面色鐵青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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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我想先告退了。」
隨著宴會的氣氛越來越熱鬧,司徒寧靜卻覺得越來越煩躁,最後直接向皇后請示,希望能早點回寢宮休息。
「啊?現在就要走了?再多待一會吧!」皇后抬頭看了一下,發現司徒炘還沒回來,就這樣讓銀鏡公主自行離開,要是太子殿下怪罪下來,就是她這個皇后失職了,於是她揚起笑臉安撫道:「太子殿下已經去請聖上過來了,你再多留一會,要是聖上來了沒看到你,心裡頭不知道會有多失望呢!」
「是。」司徒寧靜不好當場忤逆皇后,再加上自己確實還沒向父皇請安,於是點點頭,不再堅持離開。
「喏!接下來的表演,是鄭王妃特別籌畫,據說整個舞團都是番邦舞者所組成的……」皇后為了留下司徒寧靜,努力地想勾起她的興致,但隨即想起她的眼睛,立即笑著改口道:「他們演奏的音樂也和我們皇朝流行的音樂不同,你待會仔細聽聽,說不定會喜歡呢!」
不一會,宴會中央廣場緩緩走進七、八名臉上蒙著紫紗,身材修長、裝扮艷麗的男男女女,男子雙手握彎刀,女子手上握長劍,配合著激昂的鼓聲與清脆的笛聲,在場中央翩翩起舞……
女子體態柔軟,充滿輕盈飄逸之美,而男子身材精壯,一靜一動之間充滿了力量,八個人手上的長劍、彎刀時而舞得綿密,時而對擊發出「鏗鏘」之聲,和樂曲搭配得天衣無縫,讓在場賓客無不看得心醉神迷、如癡如狂……
隨著表演接近尾聲,擊鼓者的木棍敲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用力,而笛聲的旋律也越來越快、越來越高亢,就在樂曲停止的那一剎那,一男一女兩名舞者一個飛身衝向主位,手握彎刀與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筆直地朝司徒寧靜的臉上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