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沖喜 第十章
    「雷,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宋初顏將拓跋雷的雙腳放進熱水盆中,上升的熱氣自他的腳底心竄入全身,這也是緩解他這幾天來因為蠱毒而引起的骨骼關節中殘留酸痛的方法。

    拓跋雷不習慣被人這樣伺候,一開始很不自在,並不同意她為自己洗腳,但是最終拗不過她,只得由著她去做。

    聽她提起當年的事,他努力回憶著,「當初我們是在太平村認識的,對吧?」

    「嗯,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到會和你牽扯一生。」她一邊幫他揉著腳心的穴位,一邊輕輕的講述,「那時候村子裡的村民想讓你娶了我,以為沖喜可以解決天花疫病的流行。」

    「嗯,那是愚蠢的想法。」

    靜默了許久,只有嘩啦啦的水聲響動,拓跋雷感覺到這份安靜有點不尋常,「在想什麼?」

    「雷……」她囁嚅著,鼓足勇氣終於說出口,「你娶我吧。」

    「嗯?」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笑道:「當然會娶妳,這還用說。」

    「我是說,你現在就娶我吧。」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中有著不顧一切的熱情,「就在這裡。」

    他愣住了。

    「我知道你會說我的想法很愚蠢,但是……就當我是病急亂投醫吧。我寧願相信世上有喜事可以沖掉的災禍。」

    「初顏,病急亂投醫不是這樣解釋,而且好歹人家是投醫。」拓跋雷想笑,但是又笑不出來,「我會娶妳,但不是這個非常時候。」

    「但是如果我現在不嫁給你,我怕日後沒有機會了。」她咬著唇,「這種話說來很不吉利,我知道我不應該用這樣軟弱的話來動搖你。小王爺已經知道你中了蠱毒,很快東遼都城中會有更多的臣子知道,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成為人人唾罵、帶給你災禍的妖女,我只希望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傻丫頭!妳要為我做的事情何止一件兩件?日後妳成為我的妻子,要陪我巡視各地,還要給我生一堆兒子女兒,教他們讀書寫字,這麼多的事情妳是賴不掉也推不掉的。」

    她一低頭,淚水滾落於地上的水盆裡,「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不會賴,也不會推,但是……」

    「不要那麼多的『但是』了。」拓跋雷急急的打斷她,「現在事情還沒到妳想的那麼嚴重。」

    捧著水盆走出房間,趙蝶衣揉著已經困頓的眼睛跑過來問:「還好吧?」

    「還好,妳去睡吧。」宋初顏對她微笑道:「多謝妳這些天照顧小文。對不起,蝶衣公主,讓二殿下去冒那麼大的風險……」

    「不必和我說客氣話,雨軒走的時候已經和我講明白了。」趙蝶衣也安慰她地笑了笑,真的是累了,該去睡了。「那個小王爺要是敢來找妳的麻煩,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她揮揮拳頭。

    宋初顏笑笑,表示謝了她的好意,將水盆放到屋外,同時也送趙蝶衣回去休息。

    此時這裡外兩個套間都沒有閒雜人等,只有她和拓跋雷了。

    在外間的桌子上有一盞小燭燈,焰火已經不旺了,一燈如豆在昏黃的月光前奄奄一息。

    走到燭燈前,宋初顏從腰帶內側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這是今天她抽空去鎮上買的,現在她的手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

    紙包打開,裡面是一小撮香料,剛剛挨近火焰就立刻香氣四溢。

    不冒險是不能救拓跋雷的。她對自己說。

    雖然醫書上的文字大都經過反覆的實驗證明其有效,但因為蠱毒這種東西太過神秘複雜,更由於不知道拓跋雷所中的蠱毒配方,外人無法得知其有效的解毒方法。

    眼看他被痛苦糾纏,死亡相逼,眼看外面的人即將衝破他們這封閉的一隅,她再沒有出路可尋,為今之計只有採用古書上的記載,以她的性命來換取拓跋雷的平安……

    持著這盞燈,走回到裡間,燈火散發出的香氣讓拓跋雷的精神顯得亢奮,他驚詫地問:「哪裡來的香氣?」

    「是我在燈裡添了一些香料。」她若無其事地將燈檯放到床頭,「這樣可以幫你安神定氣。」

    「可是這香的味道有點怪。」他又深深吸了兩口,「真的很怪,它好像可以去毒,妳看,我的手腳比以前運轉自如多了。」

    拓跋雷面露欣喜之色,動了動手腳給她看。

    宋初顏靜靜的站在燭光前,微笑著看他的欣喜若狂。

    這香料的確特別,卻沒有去毒的功效。它只是能迷失人的一部分神智,給人興奮的感覺,若是在宮內,這種藥是被嚴格限用的,因為這其實是春藥的一種。

    今夜,她用了這種藥,只為了救他。

    拓跋雷的眼神已經從堅毅變得有些渙散,他晃了晃頭,「奇怪,身子輕飄飄的好像可以飛似的,該不是蠱毒又要發作了吧?但是這一回卻不疼。」

    「距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應該不是蠱毒發作。」她走到他面前,將他的手掌舉起,輕輕貼在自己的臉上,「雷,你的手很燙。」

    「是啊,可是妳的臉卻是冰涼的,到底怎麼回事?東遼的天氣提前變冷了嗎?」他用大手摀住她的手,一股熱氣從丹田向胸口處湧動,擋也擋不住。

    下一刻,他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將她抱在懷中,吻住了她冰冷的朱唇,拚命給予她溫暖和熱度。

    她的身材纖弱,腰肢尤其瘦削的不盈一握,而她的肌膚同她的唇一樣冰涼,直到他的手指觸摸到她背脊上隱隱的紋路時,所有渙散的神智突然驚醒聚集!

    「初顏,妳放的是什麼香?」他扳過她的臉,嚴峻地問道。

    她幽幽一笑,沒有回答,將自己的身體更緊地貼靠在他的胸膛上,「雷,把我變做你的女人吧,這是我第二次求你,一個女人在這一生中是不可能有勇氣說出三遍同樣的話。別讓我再難堪了。」

    這句話猶如具備了煽動性的魔力,將他殘存的堅定意志頃刻間粉碎成烏有。她在他懷中的瑟瑟發抖,引誘了他身為男人的全部感官,迫切地想將她據為己有,融化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當他的靈魂和身體同時穿透她時,子夜時分的黑幕也悄悄將至……

    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在床單枕畔,拓跋雷太熟悉這個場景,這是蠱毒又發作的徵兆,但讓他震驚的是,這份痛苦的掙扎並非來自於他自己,而是──宋初顏。

    她幾乎是全身抽搐著蜷縮在他的懷抱裡,十指緊緊的相扣,像是不敢因為四處亂抓而抓破他的身體。她的肌膚和臉色剛剛還白中透紅,熱霧迷離在她的眼底,這一瞬間,所有的紅暈都刷成了慘白,所有眸中的熱霧都變成了源源不絕的淚水,淹沒了她小小的面龐。

    「初顏?!」他驚呼著將她抱起,不管彼此衣衫不整,只想立刻查明她痛苦的原因,「怎麼回事?」

    宋初顏努力地睜開眼睛,望著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你……還疼嗎?」

    「我沒事,妳……」他驀地怔在那裡,不需說明,一切都已明瞭,「妳把我的蠱毒轉到了妳自己身上?」

    她微微笑著,在如此巨大的疼痛折磨下,她竟還能綻放出一抹脆弱的微笑!「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

    「愚蠢!愚蠢!愚蠢!」拓跋雷連續罵了三遍,再多的語言和文字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憤怒之情,「二弟不是就快回來了嗎?他一定會帶來解毒方法的!妳不應該做這種犧牲!」

    「我怕,怕等不到他回來。」她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地說:「幫我,照顧小文。」語音方落,她整個人已經疼得暈厥過去。

    「初顏!醒過來!不許妳死!聽到沒有?」以往他的狂吼幾乎可以震動方圓幾百里的土地,但是這一次卻無法將她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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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當大批的人馬浩浩蕩盪開赴到這座小跨院的門口時,門內的冷清讓突然到訪的不速之客很是不安。

    一部寬大豪華的馬車中,東遼王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沉聲道:「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迎接?」

    侍衛官答道:「王來的消息一路封鎖,沒有人知道,太子殿下在院內可能也不清楚,微臣這就去通傳。」

    「不必了,他若是真的病了,絕不可能還走得動路。」東遼王焦慮得已經不能多等片刻,急急地往裡就走。

    小院內,阿克力等拓跋雷的貼身侍衛散落地站在院中,全都表情木木的看著遠方。

    「阿克力!」

    東遼王的一聲厲喝喚回了這些屬下的神智,阿克力驚得率眾跪倒,「王,您怎麼親自來了?」

    「讓你照顧好太子殿下,你是怎麼照顧的?」東遼王劈頭就是嚴厲的責備,「如果太子出事,你知道你會怎樣嗎?」

    「知道。」阿克力重重的一叩首,「小臣願意領死!」

    東遼王再沒有多看他一眼,繼續往裡走。房中趙蝶衣和一個他不認識的男孩子坐在一起,兩人的表情同外面的阿克力等人一樣呆滯,他們甚至沒有注意到東遼王的出現。

    東遼王的心沉到谷底,難道雷已經……他幾乎是奔跑著闖進裡間,而裡間的情景再次讓他吃了一驚──

    只見拓跋雷斜靠著床榻坐著,懷中抱著一個女子,眼睛筆直地望著門口的他。

    「父皇,請恕兒臣現在不能給您見禮。」拓跋雷的聲音如以前一樣低沉有力,只是刻意收斂了洪亮,像是怕驚到他懷中的人兒。

    「雷,你還好嗎?」東遼王愛子心切,雖然兒子現在的氣色看起來非常正常,但是他的神情又實在古怪,好像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表情……

    「兒臣不好。」

    拓跋雷的回答讓東遼王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兒上,「你是不是中了蠱毒?」急切地說:「不用怕,父皇帶來了都城內最好的大夫,一定能給你……」

    「現在中毒的不是兒臣,而是她。」拓跋雷這般溫柔深沉的目光是做為父親的東遼王從未見到過的,「她為了救兒臣的性命,將蠱毒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兒臣現在很不好。」

    拓跋雷的目光從宋初顏的身上抬起,停在父親的臉上,「父皇,當初我母后去世時,你也有我現在這樣欲死般的心痛嗎?」

    東遼王的心頭一緊,立刻明白為什麼裡裡外外這麼多人的表情都面如死灰,為什麼心愛的兒子現在好像變了一個人。

    「是的,我也痛過。」他放下帝王的架子,以一個過來人的口吻安慰兒子,「這位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嗎?如果她還清醒著,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痛苦。雷,把她交給太醫,他們會治好她的。」

    他搖搖頭,「她不僅僅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父皇,兒臣請求您立即下旨,昭告全國兒臣成親的消息。」

    「什麼?你瘋了?」雖然東遼王很想安慰兒子,依然為他的這個決定而震驚。「在這個時候你……」

    「就是因為是在這個時候,兒臣才要請父皇宣佈這個消息。」拓跋雷撫摸著宋初顏溫熱的面頰,「他們天雀人有個奇怪的習俗,說是在人病重之時如果能夠成親,會借助喜事衝散厄運。雖然我覺得這是愚不可及的一個想法,但是初顏以犧牲自己的方法救了我,這本身就是一次沖喜。

    「如今我只能為她做這一件事,就是達成她的心願,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我的妻子,而且,以一場真真正正的盛大婚宴,一次衝破東遼九霄雲外的喜氣挽留住她的生命。父皇如果愛兒臣,就請答應兒臣的這個要求。」

    他專注地凝望著自己的父親,這樣誠懇真摯的目光,這樣被愛與痛苦糾纏的目光,是任何一個父親都無法拒絕的。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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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遼太子殿下突然大婚的消息震動全國上下,因為拓跋雷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但是他遲遲不娶,使得東遼諸多貴族中有越來越多的人暗中覬覦這個太子妃,也就是未來皇后的位置。

    大家明爭暗鬥了許多年,怎麼也沒想到最終花落在一個神秘的天雀女子身上。

    外人不知道拓跋雷娶的是怎樣的一個天雀女子,但是貴族中已在醞釀一場憤怒的情緒。從現在的東遼王到二太子拓跋弘接連娶了天雀女子為妻,這嚴重違背了東遼貴族中講究的尊貴血統傳承的觀念。

    拓跋雷為了讓宋初顏安心養病,直接將她接回了太子府。無論外面有多少紛紛擾擾,也無論有多少朝中重臣或名門望族要求見他,他一概閉門謝客,拒不見人。

    此時此刻,他只想日日夜夜地守在宋初顏身邊,等待著歐陽雨軒回來,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殿下,阿薩大人長跪於門外,說無論如何都要見您一面。」阿克力走近臥室,悄聲稟報。

    「不見。」拓跋雷只簡單地回應這兩個字。

    「但阿薩大人說,如果殿下一直不肯見他,他就一直跪在外面不走。」

    「那就讓他一直跪著好了!」他低喝一聲,「只要他別進來煩我!」

    「可是……」阿克力想再說點什麼,但是看到太子殿下這幾日明顯消瘦憔悴的面龐,再不忍心說任何事情來煩擾他了。

    阿克力走到大門外,阿薩大人果然還跪在那裡,一見到他出來,阿薩立刻急急地問道:「怎樣?殿下他……」

    「大人還是請回吧,殿下現在不想見人。」

    阿薩怒道:「我是兩代老臣了,難道殿下這點面子都不肯給我嗎?」

    正說到這裡,又有一些人騎著馬來到門前,對阿克力道:「我們要見太子。」

    阿克力舉目一看。真是糟糕,這群人裡有齊格格郡的郡主,有圖圖察的小王爺,還有許多朝中大臣、王公貴族,一個個都板著面孔,明顯是來挑釁。

    「各位,殿下這幾日身體欠佳,不能見客。」阿克力阻擋並勸道。

    「你不配和我們說話。」莫吉冷笑著邁步走上台階,準備硬闖。

    阿克力擋在他面前不讓通過,「小王爺,雖然我只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小護衛,但我是奉太子之命守護在這裡,沒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擅闖太子府!」

    嗆啷一聲,阿克力已經抽出腰刀,而太子府的其他侍衛也隨之將腰刀抽出。

    莫吉一瞪眼,「怎麼?太子府的奴才敢對貴族動刀動槍嗎?」他帶來的人馬豈能示弱?自然也舉刀相迎。

    齊格格郡主和拓跋雷私交還算不錯,見到此情形立刻勸阻。「在太子府門前你們怎麼能如此放肆地舞刀弄槍?還不快收起來!」

    莫吉有點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女兒想做太子妃想了這麼久,卻被家中一個偶然出現的天雀女人搶了這個位置,你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想替女兒出這口惡氣嗎?那女人借助你家才接近了太子,迷惑太子,平步青雲當上太子妃,你身為一郡之主,也難辭其咎。」

    「你這是什麼話?」齊格格郡主的臉立刻垮下來,「小王爺,我來這裡是為了給你們各位面子,也是請太子看在我東遼的面子上不要做讓大家失望的事情,可不是給你來助威的。」

    頃刻間,門口的形勢又驟起變化,從雙方對峙變成一場混戰。

    突然,自人群之外,一道琅琅如風的聲音飄然而起──

    「在太子府門前撒野,你們太過放肆了吧!」

    緊接著,好似閃電橫裂長空,一條藍色的人影倏然間落至眾人眼前。

    阿克力驚喜地跳著腳叫道:「二殿下!您可回來了!」

    莫吉臉色一變,嘀咕道:「又來了半個天雀人。」

    歐陽雨軒目光橫掃,直射向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歐陽雨軒向來以溫文爾雅示人,又很少在東遼行走,雖然掛名二太子卻向來不主事。東遼的貴族們只在重大場合中見過他,與他交往不多,人人都以為他是遊戲人間的公子哥兒脾氣,又是半個懦弱的天雀人,定然很好欺負,沒想到他一翻臉,立刻如陰雲壓城,逼得莫吉喘不過氣來。

    「既然太子殿下說這裡不許外人擅闖,你們就誰也不能進來,否則別怪我第一個翻臉!」

    歐陽雨軒無視眾人,走進太子府,由阿克力引領著直奔後院。

    阿克力一路跑,一路叫道:「殿下!二殿下回來了!」

    幾乎是在瞬間,拓跋雷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看到弟弟時他的表情有驚喜有渴盼,還有一絲歐陽雨軒以前從未在他眼中見到過的恐懼。

    他恐懼?是,他害怕歐陽雨軒帶回來的是他無法承受的壞消息。

    歐陽雨軒看到兄長的變化也大吃一驚。當初他走的時候拓跋雷只是生病,但精神很好,現在的拓跋雷身體似乎恢復如常,然而神情卻變得消沉絕望。

    「大哥,又出什麼事了嗎?」他奔過來扶住拓跋雷的肩膀。

    「你還沒見到你妻子?」

    「沒有,我匆匆趕回,還沒有去見蝶衣。」歐陽雨軒上下打量著他的同時,手指也捏到他的腕間,稍稍號脈了一會兒,驚喜道:「大哥,你體內的毒素盡除了?」但這笑容剛剛浮現又立刻凝固,「是誰幫你引毒?」

    拓跋雷盯著他,「你知道引毒?快說!這有沒有解?」

    「是……宋姑娘?」歐陽雨軒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神色陰晴不定,「她將你的毒引到她自己身上了?」

    「你一定知道解救之法了,對不對?」拓跋雷急得直晃他的肩膀。

    「是的。」歐陽雨軒說出的這兩個字讓拓跋雷和阿克力都長鬆一口氣,「但是……」他的轉折又讓人提心吊膽,「解毒之法必須是在她擅自給你引毒之前才能有效。」

    拓跋雷面如白紙,「你的意思是……」

    「她要想為你引毒,就只有一個辦法,與你交合。這種引毒方法與初時用毒酒讓你中毒並不一樣。交合之後,蠱毒直接進入她的血脈,遊走於她全身經絡,換句話說,只怕毒入心肺,她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不──」拓跋雷虎目眥裂,反身衝回房內。

    床榻上,宋初顏依舊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看上去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已經離去。

    「初顏!妳若死了!我做鬼也不會原諒妳!」從不信命的他在悲憤絕望之餘說出他從不可能說的話,「妳既然命中注定與我相識,幾次三番和我共度生死之關,又不惜拚掉性命來救我,為什麼最後卻要丟下我一個人獨行?初顏!我不原諒妳!絕不!」

    阿克力在屋外,眼淚已經滾滾而落,喃喃道:「難道真的要讓殿下痛苦一生嗎?」

    然就在此時,剛才還垂頭喪氣的歐陽雨軒在唇邊悄悄隱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阿克力,麻煩你去我的府中告訴蝶衣,就說我回來了,現在在大哥這裡,很快就會回家。」

    「這個時候我怎麼能丟下殿下……」他不忍心離開。

    「有我在這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歐陽雨軒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這笑容來得太不合時宜,卻讓熟悉他各種神情的阿克力眼前一亮,「二殿下,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太子殿下?」

    「噓──」歐陽雨軒將食指豎在唇前,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阿克力雖然心頭有無數疑竇,卻因為他這表情而信心大增,立刻走出去。

    「其實,捨得放下也不是什麼壞事。」歐陽雨軒靠著門框幽幽地說:「我們這一生要放棄的人和事實在是太多了,請大哥節哀順變。」

    「你說得倒輕鬆!」拓跋雷暴怒地大喊,「滾!滾出去!我誰也不要看到!」

    他卻依舊站在那裡,「宋姑娘為了你,捨得丟下父親賦予她的重任,捨得放棄唾手可得的財寶,也捨得為你犧牲自己的性命。你為了她,又捨得丟下什麼?」

    說完這番話,歐陽雨軒才施然後退,輕輕關上了房門。

    拓跋雷所有的憤怒與絕望無處發洩,他重重地將旁邊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隨著那瓷片碎落的聲音響起,突然間歐陽雨軒臨走前的話在他心頭跳躍而出。

    二弟從來不是和他在正事上會亂開玩笑的人,他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必然事出有因。一瞬間他又躍起身衝到門口,只見歐陽雨軒還坐在外間沒有離開。

    「弘,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說?」拓跋雷狠狠地捏緊他的肩膀。

    歐陽雨軒呼痛道:「大哥,我的肩膀都快被你捏斷了。」

    他這副輕鬆調侃的口吻讓拓跋雷心中已經瀕臨熄滅的希望之光,重新旺盛地燃燒起來。

    「你這個小子!絕不會白跑一趟幽州!快說!不然我拆掉你全身的骨頭!」

    歐陽雨軒笑道:「大哥衝冠一怒為紅顏讓人感動,小弟當然也不敢拿大哥調笑。此次去幽州我的確沒有白跑,終於見到了那個漠塵郡主。正如宋姑娘所料,這個漠塵郡主和福雅王爺的行事風格有所不同,她好像料準了我們會來找她,先問了你的中毒情形,然後說世上只有一人能夠救你,就是宋姑娘。」

    「為什麼?」拓跋雷緊張地盯著他。

    「其實她的話也不盡然對,不僅僅是只有宋姑娘能救你,反之,你也能救宋姑娘。」

    「到底是怎麼回事?」拓跋雷越聽越糊塗。

    「你當然不會忘記宋姑娘背後的那幅紋身吧?漠塵郡主說,在那紋身之中,宋姑娘的父親暗中放入一種藥劑,讓顏色持久恆新,而它也是除蠱毒的解毒劑。」

    「為什麼?」拓跋雷不解道:「他怎麼知道初顏將來會中蠱毒?」

    「蠱毒在天雀並不流行,擅用的只有福雅王爺一支。他若要進行暗殺大都會用到蠱毒,據說是宋姑娘的父親有事情被福雅王爺的先祖要脅,被迫只好將地圖秘密偷出,叛逃朝廷,但是他們又怕去見了福雅王爺先祖之後被殺,所以找了個地方隱居起來。」

    「原來如此。」拓跋雷心頭許多難解的謎題一一解開,「所以?」

    「所以漠塵郡主說,如果宋姑娘和你成親,透過交合可以為你解毒,但毒性自然也會轉移到她的身上,這對她來說是九死一生。不過也並非沒有得解,此時解毒的關鍵卻又在你的手裡。」

    「是什麼?」拓跋雷急迫地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

    歐陽雨軒忍著疼,指了指他的身體,「你的血液中已經有了去除蠱毒的解藥,如果以你的血來救她……」

    他的話沒有說完,拓跋雷已經反身衝回裡間。

    難怪初顏這些日子以來只像是熟睡了一般,並沒有出現如他之前那樣痛苦的掙扎。原來是因為她身體內本身含有的解毒藥劑發揮了效用,只是這力量很小,所以只能暫時控制毒性,而不能盡解。

    「該說妳是傻還是聰明呢?」拓跋雷苦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這苦笑中有酸澀,也有釋然,「若非妳冒險用什麼沖喜之法救我,我也不會好起來,妳也不會中毒昏倒。這是妳的傻。但是也因為妳,二弟才來得及趕到幽州知道了更多的詳情,讓我可以救妳。

    「也許,妳從未傻過,傻的人是我,一直在否定妳的想法。但是,好歹我也做了件聰明事,就是喜歡上妳這個為了我肯不要性命的丫頭。」

    他摘下掛在牆上的一把寶刀,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手臂,一滴一滴鮮紅色的血液滴落到她蒼白無色的唇上,彷彿將她的臉色也一併映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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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子府的大門口,亂烘烘的人群依舊聚集不散。

    阿薩固執地跪在那裡,莫吉一副等好戲的樣子靠著牆角磨牙,齊格格郡主已在盤算著是離開還是留下。

    忽然間,緊閉的大門被人從裡面重重地推開,拓跋雷出現在門口,凝重的表情、冷硬的唇角讓人看不透他此時的心情。

    「殿下!」阿薩見到他現身萬分激動。

    莫吉急忙向旁邊跳開,他原本以為拓跋雷中了蠱毒活不了多久,所以才如此的耀武揚威,但此時見拓跋雷精神矍鑠,身板挺直,明顯沒有被病痛折磨,不由得立刻生出怯懦之心。

    拓跋雷的鷹眸向四周梭巡一掃,「你們聚集在這裡要做什麼?要殺我嗎?」

    「我等不敢。」眾人紛紛低下高傲的頭。

    其實東遼之內,在拓跋雷面前極少有人敢掠其鋒芒。這一次眾人因為拓跋雷娶了來歷不明的天雀女子而群情激奮,再加上莫吉的挑撥,紛紛成幫結伙地來太子府門口要質問明白。

    然而真見到拓跋雷,連莫吉都往後退,更別提有人敢開口再說什麼,除了阿薩──

    「殿下,請你收回成命,取消和天雀那個女人的婚約!為了我們東遼高貴的血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拓跋雷凝視著他的眼睛,「阿薩,你就像我的伯父一樣,我一直很尊敬你。但是對於我的婚事你屢次三番地阻撓,未免太倚老賣老了。東遼也好,天雀也好,談不上什麼高貴或卑賤,大家都是平等的。」

    頓了頓,又道:「我們東遼人向來尊崇一夫一妻,愛護伴侶就如同愛護自己的手足,遵從自己心的嚮往,而不是聽從別人的安排。我選了初顏,今生今世絕不會更改,不管是你,或是父皇,都不能改變我的意願。你若是想跪在這裡以死相逼,抱歉,我只能說『隨你自便』!」

    阿薩老淚縱橫,「殿下!您的執迷不悟會害了您的!」

    拓跋雷哼了一聲,「執迷不悟的人是誰?是我,還是你?阿薩,你看清楚吧,我的父皇因為娶了天雀的女人為妻,更懂得仁愛治國。我的弟弟弘因為娶了天雀的公主,兩國的商業貿易以及政治經濟來往得更加頻繁。我們娶天雀人,是為了強大東遼。

    「反之,如果我們一味地像你這樣將目光局限在狹窄的東遼貴族群中,東遼永遠都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的遊牧部落,而不可能是一個強大的國家!」

    「殿下……」齊格格郡主不由得更垂下頭,「是我錯了,我不該來,請殿下恕罪。」

    拓跋雷將目光投向他,也投向周圍所有人,「你們來到這裡,想讓我給你們一個解釋,我已經給了。但是想讓我放棄初顏,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們也不要妄想我會說放棄自己的太子之位以保全我們的情意,初顏我是要的,東遼我也會守住!這是我們拓跋家世世代代對東遼的承諾。我要讓你們的眼睛看清楚,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也要讓你們在今後心服口服地承認我與初顏聯手創造的更強盛的東遼!」

    他慢慢地輕舒一口氣,「我言盡於此。有想和我拓跋雷為敵的,就留下。如果不想,就請回吧,今日是我成親的大喜日子,我不想讓我的新房前見血。」

    他屹立在門前,如推不開、碰不動的一尊山嶽,那堅定如盤石的目光,以及凜然不可犯的氣勢,震懾住所有的人。

    齊格格郡主走過來,輕輕扶起阿薩,低聲說:「阿薩大人,用我的馬車送您回去吧。」

    莫吉也趁機悄然溜走。

    其餘的人,四目相投,面面相覷,再沒有人敢多言一個字,他們氣勢洶洶的前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太子府終於重回寧靜。

    拓跋雷回過身,只見遠處內院的大門口,宋初顏正孱弱地倚靠著門框,雖然腳步虛浮,但她的唇邊卻掛著一抹奪人神智的笑意。

    他奔跑過去,將她緊緊擁在懷裡。這幾乎失而復得的幸福,讓他再也不肯輕易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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