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樣一條漫長的路,只不過,轉瞬之間已是歸途。
宋初顏一路上握緊弟弟的手,坐在馬車之中,一言不發。經歷了一場大變故的小文將頭靠在姊姊的手臂上,也保持沉默地坐著。
坐在他們對面的趙蝶衣忍了許久,卻無法承受這樣沉悶的氣氛,不得已開了口,「你們不開心嗎?其實不開心的應該是我。眼看著一大份財寶都要被福雅王叔奪去,父皇那裡不知道會有多大的損失。那樣一筆巨財啊,即使是當年我在皇宮中揮霍的時候,也沒有想過那樣的巨財可以帶給自己怎樣揮金如土的生活。而福雅王叔得到它之後到底會做些什麼,我們誰也不知道,那才是應該擔心的。」
宋初顏清清嗓音,「公主或許可以放心,在漠塵郡主從我後背拓下那份地圖之後,她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趙蝶衣被勾起興趣。
她說:「福雅王爺不會用這筆財富去做喪盡天良的壞事。」
趙蝶衣撇撇嘴,「那要看在他們心中什麼才是喪盡天良的壞事啊!」
宋初顏苦澀地笑笑,「這世上很多事情的確是說不清,原本我們執著以為是對的東西,其實是錯的。原本我以為這幅地圖屬於皇上,卻不料最終它的主人會是福雅王爺。」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趙蝶衣徘徊於困惑當中,「為什麼這幅藏寶圖會是給福雅王叔的?為什麼妳父親沒有親手將地圖獻給他?」
「這些謎底已經不重要了。」宋初顏摩挲著弟弟的肩膀,「現在我只想帶小文回去,重新開始一段新生活。」
小文抬起頭,「姊,我們要去哪裡?」
「東遼。」她輕聲說。
「可是,他們說東遼都是壞人。」小文很認真地說。
她笑道:「那拓跋雷大哥也是壞人嗎?」
小文歪著頭想了一陣,搖搖頭,「不,拓跋雷大哥是很厲害的英雄!他把我們從壞人手裡救出來。」
「但拓跋雷大哥就是東遼人啊。所以你看,不見得天雀人都是好人,東遼人就都是壞人,對不對?」
宋初顏的一番話說得小文頻頻點頭。
「姊,妳是要嫁給拓跋雷大哥嗎?」小文忽然提出的問題讓宋初顏很不好回答。
「小文,你……你怎麼會這麼問?」
趙蝶衣笑道:「這小鬼頭的眼睛好銳利。就算是你姊姊要嫁人,干你什麼事?」
小文不服氣地說:「我姊姊要嫁人的話,我是她弟弟,當然要為她挑選夫婿。」
「就憑你?哈哈哈……」趙蝶衣一陣大笑。
宋初顏拉著弟弟的手,問道:「如果姊姊真要嫁給拓跋雷大哥,你會反對嗎?」
「不會。」小文笑著說:「我喜歡拓跋雷大哥,他好威風的!馬騎得特別好!將來我也要像他一樣!」
宋初顏欣慰地鬆口氣,抱著弟弟的小腦袋,一手悄悄拉開車簾,只見拓跋雷的身影就在車頭前不遠處,無論何時看到他的背影都堅毅如山。
何其有幸,她能得到他的垂青和憐愛?
何其有幸,她可以與他共度一生?
「再走三十里地就會到東遼邊境了!」遠處阿克力雀躍地喊著。
「你去知會當地的官員,讓他們不要迎接,但是要給我們準備好房間,我們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拓跋雷洪亮的聲音響起。
小文興奮地將小臉湊到窗戶邊,「我們離開幽州了嗎?」
「早就離開了,放心吧,不會有福雅王爺那樣的人再來追捕你們了。」趙蝶衣也越來越喜歡小文了,總是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腦袋。
小文不滿地晃著頭,「不要,妳把我的頭髮都弄亂了。」
趙蝶衣笑著,小文抱怨著,阿克力在遠處回應著拓跋雷的命令。
這一切是這麼甜蜜而祥和,終於可以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了?
宋初顏讓自己的臉沐浴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之中,身心俱熱。多少年她沒有這樣被感動過了,這就是她渴盼已久的生活啊,老天終於眷顧了她。
讓時光再走得慢一點吧,她真怕這只是一場幻夢啊──
雖然拓跋雷說了不要讓地方官員大張旗鼓地迎接,但是這小城鎮的守備大人聽說太子駕到當然還是急急地趕出來迎接。
「太子殿下您怎麼會從天雀國來?朝廷沒有發邸報告知,小臣……」
拓跋雷抬手止住他的話,「我是為私事去天雀,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太子殿下一路辛苦了,看您的臉色好像不大好?小臣已經準備好房間和酒菜,請太子殿下這就去休息。」
宋初顏走到拓跋雷面前,「雷,你的臉色的確不好。」她注視著他,「是不是一路上日頭太毒了?你應該到車裡來的。」
「我哪有那麼嬌弱?」拓跋雷笑道:「自小我就在草原上騎馬,再毒辣的太陽也不怕。可能是從福雅王府那裡帶回來的那瓶酒實在古怪。東遼的酒是極烈的,但是天雀的這種酒卻是後緩勁,讓人慢慢的醉,我的身體還真有點不適應。」
「那就不要喝了。」宋初顏擔心地說:「能讓你醉倒的酒只怕不是什麼好酒。」
「二弟仔細查驗過,那酒裡沒有毒,沒事。」拓跋雷轉頭對阿克力叫道:「阿克力,帶馬去馬廄,好好的……」
他話沒有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竟然站立不穩,直直的就要栽倒。
宋初顏急忙將他扶住,但是他的身子那麼沉,差點讓她也一併摔倒,幸虧歐陽雨軒動作迅捷,將他們兩人一起扶起。
「大哥!」
「雷!」
兩人一起驚呼。
拓跋雷還想笑,但是笑容似乎在嘴邊留不住,「沒事沒事,就是有點暈。」
歐陽雨軒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略一號脈,神情大變,「宋姑娘,妳會針灸之術嗎?」
宋初顏被他如此嚴峻的神情驚住,答道:「略懂一些。」
歐陽雨軒手指如飛在拓跋雷的身上連點了幾處大穴,而拓跋雷立刻癱軟倒地。
「怎麼了?」拓跋雷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在你的體內有股奇怪的力量四處遊走,我不能判定它是什麼,但顯然你的暈倒和它有關。你不能運氣,也不要再走路了,立刻上馬車,找個地方讓你休息,然後我們慢慢診視。」
宋初顏咬牙道:「是福雅王爺的酒有問題?」
「不能肯定,但只怕難脫干係。」歐陽雨軒托起兄長的身體,將他放到馬車上,「蝶衣、小文,你們不要吵鬧,到馬上來。」
趙蝶衣看了眼宋初顏,立刻明白了歐陽雨軒的意思,上了丈夫的馬,小文不明白情況,不想離開姊姊,被歐陽雨軒一把丟上了阿克力的馬背。
「走!」歐陽雨軒一聲喝令,整條車隊急速向城內行駛。
宋初顏緊緊抓住拓跋雷的手,良久都只覺得喉間梗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別繃著妳的臉,我沒事。」拓跋雷豈看不出她的緊張?笑著安慰她,「肯定不是什麼大事,也許是二弟太過緊張了。」
「我怎麼會這樣大意?」她低喃道:「我們都太以君子之心對人了。福雅王爺既然是那種可以擄走小文、綁走我的人,就不會平平安安地讓我們離開。雖然地圖有兩張,但是有了我和小文就等於擁有了其中一張,如果他把你想成也覬覦這份藏寶圖的對手,定然不會讓你順利地帶走我們,得到這張完整地圖的。」
「妳以為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拓跋雷平靜地望著她,「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我們和他力拚,必然要吃大虧。只要離開他的管轄範圍,回到東遼,無論他有什麼樣的花招,我們都可以爭取時間化解。」
「你想過?那你為何沒有想過這酒裡會有毒?」宋初顏激動地表示。
拓跋雷還是在呵呵地笑著,「妳知道我的脾氣,見了酒就走不動路。更何況第一次喝這種酒時,我眼看著他是從一個壺裡倒出來的,分給我們兩杯,他喝了沒事,而我喝應該也沒事。二弟也仔細查驗過,酒中無毒。」
「是我的錯,若你不是急著要帶我離開,不會降低戒備之心。」
他的手掌托起她的臉頰,凝視著她的眼,很認真地說:「不必為此背上罪惡感。雖然我是為妳去見福雅,但是見到他之後我的行為都是由我自己負責,與妳無關。我之所以選中妳做我的女人,是因為在困難面前妳從不畏縮,所以現在妳也不需要給我做無謂的道歉,明白嗎?」
「明白。」宋初顏吸了口氣,將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二殿下說的對,你的脈息很奇怪,並不像一般的中毒。」
「也許福雅並不是想要我的命,否則他會用那種可以盡快置我於死地的毒藥,而不必等我回到東遼的國土上才讓毒性發作。」
「他如果不是要你的命為何會這樣陷害你?」沉吟著,「也許,他只是想牽制住你,想辦法控制你,讓你不得不對他低頭,當他得到天雀國後,即使你身為東遼之主也無法與他抗衡?」
拓跋雷笑著捏捏她的下巴,「初顏,妳越來越成熟了,這些事情以前妳是不會這麼快就想明白的。」
「以前是不需要我去想,也不願意去面對思考,但是現在,為了你,我必須想明白。」她因為明白了這其中的根由而更加憂慮,「雷,你是不是早已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福雅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他對我很有戒心。其實我很欣賞有野心的人,沒有野心就不會成大事。曾經我也想過要不要在將來一統天雀和東遼,但是因為弘娶了天雀的公主為妻,這種聯姻的關係迫使我不得不放棄吞併天雀的念頭。」
「無論他們是否成親,若兩國開戰,傷及的無辜生命何止千千萬萬?」她正色道:「雷,我但願你能永遠地放棄這個念頭。」
「有妳在,我還能怎樣?」他像一個丈夫為了寵溺妻子不惜犧牲自己所有財富,「但是福雅不會相信我的,所以他最終還是要對我下手。」
他望著她,也像望著遠方,「對不起,初顏,本想讓妳開始全新的生活,但是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樣快。」
「只是一個短暫的波折而已。」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鬆,「我不相信你會一直被福雅控制,等到了目的地,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
「看來這一次我是要依靠妳了。」拓跋雷含笑闔上眼,握緊她的手,那隻手依舊堅強有力,彷彿一切從未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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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雨軒和宋初顏聯手為拓跋雷做了全面的檢查,趙蝶衣和阿克力等人都幫不上忙,只能在外間乾著急。
終於當他們兩人一同走出時,趙蝶衣奔到歐陽雨軒面前,低聲問:「怎樣?」
「是蠱毒。」歐陽雨軒吐出的三個字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怎麼會?」趙蝶衣驚詫地問:「蠱毒不是要用蟲子什麼的,而且他怎麼能當著我們的面給大哥下蠱?」
「蠱毒有很多種,不僅僅是妳所聽說的那麼簡單。」歐陽雨軒現在無心給她解釋,回身問宋初顏,「妳有解決之法嗎?」
「還不知道這種蠱毒是由什麼做成,暫時不敢施針或用藥。」宋初顏的面色蒼白,額頭上都是汗珠,「二殿下,我有個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妳說!」
「若你能返回幽州,探聽到這蠱毒是由什麼做成,或者……」
趙蝶衣驚叫道:「萬一雨軒也被他們下了蠱該怎麼辦?不行不行!」
「福雅未必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否則他這一次不應該放過我。」歐陽雨軒沉思著宋初顏想法的可行性,「但是要找到蠱毒的成分是比較難,因為不知道他將原始蠱存放在哪裡。」
「漠塵郡主應該知道。」宋初顏說:「而且,我心中總有個感覺,她和福雅王爺其實並非一條心。」
「我可以去冒這個險,但是,宋姑娘,有件事我也必須提醒妳。」歐陽雨軒很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大哥為妳到天雀救人的事情已經在東遼朝中引起非議,如果他因此被人下蠱毒的事情傳出,會有更多不和於妳的事情發生。」
她鎮定地反問:「你是說,我會被當做妖女?」
「不無此可能。」他嚴肅的神情說明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所以妳絕不能走漏消息,也不能求助朝中太醫,以防他們當中有人口風不緊,走漏了消息。」
阿克力焦急地問:「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稟報陛下?」
歐陽雨軒沉吟片刻,「可以,但必須密奏,在場不能再有別人。」
「此地是哪個部落的管轄範圍?」宋初顏問。
阿克力立刻回答,「是圖圖察的地盤。」
「圖圖察?」她蹙眉道:「可不可以換個地方?」
「妳顧慮什麼?」歐陽雨軒問道。
她歎息道:「我和圖圖察的小王爺曾經交惡,太子當時為了救我射傷過小王爺,我怕……」
「明白了。」歐陽雨軒點頭,「但是大哥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宜再移動了,我們只能盡力將他的消息封鎖,避免讓圖圖察的人知道。這件事我去辦,妳不必操心,妳現在要全力想辦法鎮住大哥體內的蠱毒,一直堅持到等我回來。」
「多謝二殿下。」她深深地彎下腰,再沒有多餘的話,走回到裡間。
拓跋雷就躺在床榻上,雙目依舊炯炯有神地凝視著從門口走近的她。
「我們的話你都聽到了?」
他眨眨眼,「我只是記得曾聽說蠱毒發作時會非常的痛苦,但我卻好像掉進了一張溫軟的水床,只是使不出力氣,而沒有痛感,你們確定這是蠱毒?」
「也許這就是福雅王爺的厲害之處,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隱藏了蠱毒的藥性,才讓我們把你的毒情耽誤至今。雖然之前沒有發作,但是不保證以後不會疼。」她坐到床邊,「我會盡我所能,傾我所學,一定要保護住你的性命。」
「我知道妳會,也相信妳能。」此時拓跋雷居然還笑得出來,「我聽說這蠱毒本是苗疆的女子為了保住自己的愛人所用的毒藥,沒想到福雅會用在我身上,難道我是他心中的情郎不成?」
宋初顏哪裡能笑得出來,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笑容,手指在他堅毅的鼻樑處劃過,「雷,我是不是你的災星?」
他的笑容一收,「怎麼這樣說?」
「自從遇到我,你就總是有難。三年前你為了陪我救治我的家人染上天花,差點病死,這一次你又是為了救我和小文而讓福雅下了毒,如果沒有我……」
「如果沒有妳,我的生活哪裡會有現在這麼多的快樂?」
拓跋雷將她拉倒在胸口,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臂,「初顏,妳現在要想的不是這些,妳說過會想辦法救我的,我現在只是等待妳救治的病人,必須全心地信任妳,妳怎麼反倒對自己有這麼多的質疑?」
「是啊。」她勉力一笑,雖然他看不見她的笑容,但是她希望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笑意,「那麼,從今天起,無論我為了治療要你做什麼,你都要配合啊。」
「是的,宋大夫。」他勾過她的臉,在她的臉頰貼上一吻。
她故意躲避,「你的鬍子好硬,又該刮一刮了。」
「妳怎麼就不喜歡我的鬍子,它和妳有仇不成?」他不服氣地替自己的鬍子辯駁。
「我……喜歡一直記得最初見到你的樣子。」宋初顏仰望著天花板,讓記憶沉入時間的河底,「雷,那時候你為什麼會到天雀那樣一個小村莊去?」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困惑,卻始終沒有問起。
「那是因為二弟在天雀國突然遇險,失去聯繫數月,我擔心他有危險,所以到天雀來找他。」
「你們真的是兄弟情深。結果呢?二殿下為什麼會失蹤?」
他呵呵笑道:「是我虛驚一場,原來因為當時有些女子追纏他太緊,他迫不得已藏身起來,又不便和外界聯繫,所以才讓我誤會了。」
「二殿下的確丰采驚人。」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從沒見過如歐陽雨軒那般俊美,舉手投足都撩人心魄的男子。
「那妳為何對他不動情?」拓跋雷問,這並非出自懷疑或嫉妒,只是好奇的探詢。
她幽幽道:「如果一個人的心裡已經裝下另一個人的影子,那世上縱使再有千萬人強過心中人,也蓋不掉他的影子。」
「天雀人說話真的很繞彎子,但是……我喜歡。」他忽然反身將她壓在身上。
她驚呼道:「你的身體……」
「只是想親妳一下,現在的我也沒有力氣做別的。」以他向來耿直的脾氣難得能說出這樣的調笑之語,還真的是很讓宋初顏吃驚。
下一刻,她的吃驚被他的封吻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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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雨軒已經走了兩天,宋初顏守護著拓跋雷已是第三天。
這三日對於他們任何人來說都是度日如年。
留在東遼的趙蝶衣坐立不安,擔心歐陽雨軒會出什麼意外,小文急得團團轉,卻無奈幫不上任何的忙。
最難以度日的是宋初顏,因為拓跋雷的毒性已經慢慢顯現。
這兩天晚上,每到子時前後,拓跋雷全身就會有針扎一樣的疼痛,即使他剛強如鐵,不想讓宋初顏看出他的痛苦,依然無法承受因疼痛帶來的全身肌肉糾結,以至於面部痛苦的扭曲,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面頰上滾落。
宋初顏想盡辦法用針灸之術為他解疼,但似乎全無作用。
蠱毒,做為最詭異神秘的一種施毒之術,千百年來是多少大夫最頭疼害怕的病症。所以,看著心愛之人為病痛糾纏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宋初顏心痛如絞,幾乎絕望。
但拓跋雷只要病痛稍微減輕,就立刻又嘻笑如常,除了依然渾身無力,不能下地,他盡量讓自己顯得沒什麼大礙,甚至這天一大早還開起了宋初顏的玩笑。
「等妳回遼都之後,不要和二弟的母親走得太近。」
「為什麼?」宋初顏問:「難道你不喜歡她?」
「不是,因為我娘去世得早,她一直待我很好。但是天雀女人的脾氣就是管得太多,每次見到她,我都要被她數落一番,我可不想讓妳也變成一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婆。」
她強顏笑道:「人家是關心你才會管你,如果不喜歡你,誰會願意多管閒事?」
「看,妳現在的口氣就和她很像了,若是再讓妳們常在一起,只怕妳真的要變成她那個樣子。不好不好,我看等我們成親之後,妳就和我去東遼的渝夏好了。父皇這些年一直想派我去開發那裡的荒地,讓我歷練農業方面的事情,我卻沒有多少耐心,不過現在有妳,一切就不同了。」
「好啊,農業為一國之本,我雖然不懂但願意為你多學。」她的十指在他身上輕輕的按摩,因為晚上他總是疼到全身抽筋,她便以按摩之法試圖幫他的肌肉鬆弛,緩解痛楚。
沒想到他一個堂堂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別人碰他的身體,每次她的手指一到他的腋下附近,他就立刻要噴笑出來,拚命躲避,說是癢得厲害。
「你抱著人家的時候怎麼就不見你說癢?」宋初顏要做個嚴厲的大夫,才不管他的抗議,堅持一定要按摩,尤其是他的背部肌肉,有些地方已經糾結成一團小球,明顯肌肉僵硬,必須按摩揉開。
「饒了我吧初顏,我打小最怕呵癢,二弟從前騎馬射箭比不過我的時候就總是用呵癢來讓我投降。現在他不幹了,怎麼又換做妳來做?」
「這是為你的身體好。」她本來敵不過他的力氣,但是仗著現在他弱她強,硬生生地將他按回床上去,依舊捏揉拍打著他那些敏感的搔癢處。
這是短暫的歡樂,可以讓他們暫時忘掉週遭的煩惱,但是這樣的歡樂也畢竟短暫,就在宋初顏剛剛結束了按摩療程的時候,此地的守備戰戰兢兢的來稟報,「太子殿下,小王爺求見。」
「哪個小王爺?」拓跋雷和宋初顏對視一眼,心中都有預感來人是誰。
「是我們圖圖察的莫吉小王爺,他聽說殿下來到此處,特來拜見。」
拓跋雷感覺到宋初顏使勁地捏了他一下,這是對他的提醒。他們都明白,莫吉必然是得到了消息才特意來一探虛實,否則以上次拓跋雷將他喝斥走時兩人的對峙場面,他絕不敢來見拓跋雷一面。
「叫他走。」宋初顏在他耳畔低語。
拓跋雷搖搖頭,「既然他已經得到了消息,又敢來見我,必然是有恃無恐。圖圖察一直是最不安分的一個部落,始終在琢磨著怎麼能推翻我拓跋家族,登頂王位,所以他是絕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的。不,我不能躲。」
她還想再勸,拓跋雷卻揚聲道:「讓他進來。」
攔阻已經來不及了,宋初顏只好站在他的身後,靜靜的守護著他。
果然,莫吉趾高氣揚地走進來,一見兩個人的樣子就笑成了一朵花似的,還未開口揶揄,拓跋雷卻搶先低聲喝斥──
「我記得上次我說過,一個月之內不許你出府。」
莫吉笑嘻嘻道:「殿下的旨令小王怎敢不從?不過殿下也是貴人多忘事,從上次見到殿下至今,剛剛好一個月。」
拓跋雷這才想起,之前他和宋初顏忙著救治天花患者,而後又往來於東遼和幽州之間,的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他不禁冷笑道:「原來你是算計好了時間才來見我。」
「這也是小王對殿下表達敬意。」莫吉微微彎下身,似在謙卑的鞠躬,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神情動作中沒有半點謙卑的味道。
「你今日來,不僅僅是為了表達你的敬意吧?」拓跋雷的頭枕靠在床榻的軟墊上,雖然是斜視著,依然不減君臨天下的氣勢。
莫吉似乎也不敢與他對視,只是低著頭說:「聽說太子殿下生病了,小王特意來探望,而且此地簡陋實在不適宜殿下靜養,小王想請殿下移駕到小王的府中,小王府內有不少名醫等候,勝過低賤的草民郎中,定然可以讓殿下早日痊癒。」
他口中說到「低賤的草民郎中」時,眼皮略向宋初顏的地方翻了翻。
「不必了。」拓跋雷盯著他的眼睛,如果他現在還有以往的氣力,一定會把這個討厭的小王爺丟到窗外去,「我在這裡很好,不必你來費心。」
莫吉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抬頭看了一眼兩人,「不知道太子殿下生的是什麼病?」
「這件事不必你操心。」拓跋雷的逐客之意已經很明顯。
莫吉又深深的看了兩人一眼,笑道:「那小王就先告辭了,殿下有什麼吩咐,可以隨時叫人傳話給我。」
他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宋初顏問:「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應該不會。」拓跋雷皺眉道:「不過他既然已經得到消息,知道我病了,就肯定是有人在和他互通消息。」
「是這裡的守備大人?」
「十有八九是了。」
宋初顏的心頭忐忑不安地亂跳不停,她不放心地向外面走,「我去看看。」
「有什麼可看的?初顏,回來。」拓跋雷在身後叫她,這一次卻沒有叫住她。
她匆匆走出臥室,外面的趙蝶衣和小文見狀急問:「怎麼了?是不是……」
「他沒事。」她擺擺手,繼續急急地向外走。
就在大門口,只見莫吉正在和守備大人低聲說著什麼,莫吉的臉上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繼而又轉為詭譎的笑意。
當眼角餘光發現宋初顏走近,他幽冷的目光射向她,「這就是妳當初不肯跟我走的下場。蠱毒,是吧?哼哼,看來妳這個妖邪的女人給我們偉大的太子殿下帶來的禍事可真的不小呢。妳就等著吧。」
宋初顏的胸口霎時冰冷,身子僵直地佇立在那裡。
這並不是因為恐懼秘密被揭破之後她自身難保,而是如果整個東遼在頃刻間知道了拓跋雷的病情之後,帶給他的災難將是她不敢預估的。
不!她絕不是傷害拓跋雷的罪人!就算拚掉自己的性命她也一定要保住他!就像每次當她遇到危險,他堅定有力地站在她身側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