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告人 第四章
    整個上午都覺得心神不寧,近籐和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直想著澤原純一的事情,想著他身體好些沒有?醒了沒有?餓了嗎?吃東西了嗎?一些有的沒的老是在不經意間就佔據了他的思緒。

    在目睹澤原純一所承受的那一切之後,他不允許自己再給他任何的傷害了。

    或許,他可以試著放開心結,勇敢面對自己的感情吧?

    實在難以放心,近籐和彥乾脆在上午的最後一堂課之前請假回家,明知道家裡有女傭,他還是去車站旁邊買了些速食粥跟水果。

    結果剛回到家,他就看到女傭吉田站在門口垂淚,對於這個吉田,他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但總不能置之不理。

    「你怎麼了嗎。」他走過去問。

    吉田一看到他,卻一副慌張的樣子,「和、和彥少爺,你……沒有上課嗎?」

    「我不放心純一,所以回來看看。」近籐和彥被她的樣子搞糊塗了。

    聽他這麼說,吉田顯得更慌亂。「既然這樣,你……現在不要進去比較好。」

    「為什麼?」一絲不安頓時罩上他的心頭。

    吉田面有愧色地看著近籐和彥,近籐孝行對澤原純一的暴行她當然早就知道,但近籐孝行給了她很大一筆錢,所以她才一直裝作視而不見,心裡卻是一直不太好受。

    「我剛才要去純一少爺的房間問他要不要吃飯,但是先生在……所以我……」

    沒等她說完,近籐和彥幾乎在同時將手裡的東西全部扔下,往屋裡衝了進去,剛好看到從樓梯上滾下來,滿臉是血的澤原純一躺在地毯上,而旁邊的近籐孝行正彎腰想確定他的情況。

    「你別碰他!」

    近籐和彥厲聲大喊。他恨恨地看了近籐孝行一眼,然後蹲在澤原純一的身旁。

    近籐和彥覺得自己的手腳都不停的顫抖著。

    澤原純一已經陷入昏迷,額上的傷口仍然不斷有血流出,臉上已經腫得分辨不出五官,光裸的上身傷痕遍佈,同時腹部有一塊皮膚已經變得焦黑。

    「果然是你!他還不肯說,沒想到果然就是你……」近籐孝行有些語無倫次地低語。

    「你這個瘋子!」近籐和彥抬起頭來,用盛滿怒火的目光瞪視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有叫住他,但他還是一直往前跑……」近藙孝行的神情不太正常,捂著自己的頭一副痛苦的表情,腳步踉蹌地不斷往後退。「我也不想,但為什麼他不肯聽話?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近籐和彥用力喘著氣,因為過於憤怒而渾身發抖。他不再多說什麼,小心翼翼地將澤原純一抱了起來。

    「你要帶他去哪兒?」近籐孝行追過來擋在他面前。

    「讓開。」近籐和彥冷冷地道。

    「你要帶他去醫院?」近籐孝行慌了,神情也顯得更加恍惚。「不行!我絕對不會讓你去!」

    「我叫你讓開!」近籐和彥不耐地低吼。

    他覺得澤原純一的身體真的好冷,這簡直不像是活人的體溫。他好怕,如果不是確定臂彎中的人兒還有呼吸,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害怕到瘋掉的!

    吉田走進來看到這個情景,馬上跑過來阻止近籐和彥。

    「請你冷靜一點,我已經打電話給谷村醫生,純一少爺每次都是由他醫治的!讓他先看看情況,我們都不要亂動他比較好!」

    近籐和彥懷疑地看著她,他已經無法再相信這個屋子裡的任何一個人了!

    「拜託你,請相信我好嗎?」吉田懇求著,「如果純一少爺有什麼事,我也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的。」

    近籐和彥看了看她,然後沉默地將澤原純一抱回房間。

    吉田拿來的兩包消毒棉花被用掉大半,總算是將澤原純一傷口的血止住,近籐和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不知所措過,腦子裡一片混亂,又一邊拚命要自己冷靜下來。他將想要幫忙的吉田趕了出去,然後才想起用冷水為澤原純一腹口的燒傷降溫,或許還能挽救些許沒有被燒壞的皮膚。

    澤原純一的臉上一點生氣都沒有,也完全沒有要恢復意識的跡象。近籐和彥只能無助地守在旁邊,心急遽地跳著,他感到每一秒鐘都是那麼的漫長,他恨自己竟然什麼也做不了。

    早知道的話今天就不要去學校了,他真該死!竟然這麼大意,他不應該離開他身邊的。澤原純一所受的傷痛,他有推卸不去的責任!

    這時,他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他沒去理會,但敲門的人似乎一點放棄的意思都沒有,他終於忍不住煩躁地一把將門拉開。

    「你……」近籐和彥聲音頓時停住,因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自己從未見過的斯文男人。

    看著他驚訝又帶些敵意的樣子,男人只得先自我介紹。「你就是和彥吧?我是谷村浩司……」

    近籐和彥立即明白他就是吉田所說的「谷村醫生」,於是不待他說完便一把將他拉入房內。

    「你快看看純一怎麼樣了!」

    谷村浩司大概也聽說了澤原純一這次傷得比較嚴重,所以也沒再多說什麼,立刻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沒多久,吉田送來需要的一些藥品。

    看她熟練地幫助谷村浩司為澤原純一處理傷口,近籐和彥可以確定這種事發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想到這裡,對她的厭惡也變得更為強烈。

    近籐和彥僵硬地站在旁邊看著他們,不動也不開口說話。直到谷村浩司終於站直身子,他才走過去問:「純一他究竟怎麼樣了?」

    「外傷倒是沒什麼,還好額上的傷並不是很深。但是左邊的耳膜似乎破裂了,而且現在還不能確定有沒有腦震盪。」見他一臉擔憂,谷村浩司忍不住安慰道: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這屋內的地毯非常厚且柔軟,是我建議近籐先生換的,而從純一現在的樣子看來,應該並沒有直接撞到頭部。」

    聽了他的話,近籐和彥冷冷一笑,諷刺地說:「這麼說來,你還挺有人性的嘛。」

    谷村浩司頓時臉一紅,只能裝作沒有聽到。

    「你的急救措施做得非常好,等他醒來很快就可以走動了。我會留一些藥給吉田,至於他額頭上的傷口……」

    「那個我會做,還有別的事嗎?」近籐和彥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

    「沒,沒有了。」他搖頭,明白近籐和彥的話是在趕他走的意思,於是連忙說:「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就直接打電話給我,多晚都可以。」

    近籐和彥只是坐在床旁,沒有回話,連看也沒看他。

    谷村浩司愣了愣,沒想到他的態度竟然這麼絕。雖然對方是個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小鬼,但他還是沒來由的有一種壓迫感,愧疚的話也脫口而出。

    「和彥,其實我……」

    「我不想聽!」他看著澤原純一蒼白的臉,聲音不帶感情。

    「請聽我說完好嗎?」谷村浩司顯得相當的誠懇,「也許你會瞧不起我,有時候連我也瞧不起自己,吉田也是一樣,一直責備著自己……」

    「你這些話說給我聽沒有任何意義,你們對不起的人也不是我,是純一!」他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光是自責有什麼用?如果你還有一點點人性就早該阻止這一切!」

    「對不起……」谷村浩司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一陣教人難受的沉默之後,谷村浩司長長地歎了口氣打算離去;剛走到門口時,卻又突然被叫住。

    「等等!」

    「有什麼事嗎?」他轉過身來。

    近籐和彥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那個人找來為純一治傷的?」

    谷村浩司低下頭,非常不自在地小聲回答:「從純一小時候……也就是近籐先生一次對他施暴後,已經快九年了……」

    「你!」近籐和彥震了震,眼睛裡充斥著說不出來的憤怒。

    九年,竟然已經九年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卻連一次也沒有主動向澤原純一伸出援手。

    近籐和彥今天總算是明白,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比人性更醜陋骯髒的東西了。

    「對不起。」谷村浩司紅著臉道歉,「當時的我還很年輕,當我察覺自己也成了幫兇之後……就已經無法脫身了……」

    「你的事與我無關。」近籐和彥深吸了一口氣,卻控制不住自己目光透露出的嫌惡。「那麼事情的原因你知道嗎?為什麼那個人會虐待純一?」

    他連提到近籐孝行的名字都感到厭惡不已,於是用「那個人」來代替。

    「這個……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但似乎跟純一的母親有關。近籐先生非常愛純一的母親,當他在孤兒院第一次看到純一的時候非常的驚訝,因為純一跟她長得非常相像,調查之後才知道純一真的是她的孩子,所以便將他領養了回來。」谷村浩司續道:「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其實為了彌補純一,我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找他母親,雖然打聽到她出國了,可是始終沒有進一步關於她的消息。」

    「她不是早就已經拋棄純一了嗎?你就算找到她又有什麼用?」

    「不是的!」谷村浩司連忙解釋,「不是她拋棄純一。當初她要出國留學時將純一交給她哥哥照顧,後來她哥哥破產才把純一送到孤兒院,近籐先生並沒有用自己的名義領養純一,所以我想就算她回日本想找到純一也一定不容易……」

    「我知道了。」近籐和彥顯然對這個話題並不怎麼感興趣,什麼純一的母親,他直覺那只是個會把澤原純一從自己身邊搶走的人而已。

    谷村浩司又站了好一會兒,見近籐和彥都沒再理自己,只好說:「那……我先走了,明天我會再來幫純一檢查一次。」

    聽著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近籐和彥有些無力地坐了下來。看著屋內一片狼藉,他大略收拾一下,接著脫下自己被沾上血跡的制服外套,疲憊地趴在床沿,一直凝視著澤原純一沉睡的臉,他連嘴唇都是蒼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像一對翅膀覆蓋在眼下。

    真是的!從昨天開始,自己就只能這樣在旁邊等著他醒來而已,什麼都做不了,什麼也都阻止不了。近籐和彥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積極的想去做一件事情,不再是無所謂的心情——他想要保護澤原純一。

    吉田後來又來了好幾次,問他要不要吃飯什麼的,近籐和彥對她都冷漠地視而不見。澤原純一一直沒有醒過來,看著他沉睡的面容,近籐和彥也不知不覺地趴在床旁邊睡著了。等到他因為覺得有些冷而清醒過來時,時鐘已經指著十點。

    燈是開著的,房間也被整理得很乾淨,應該是吉田做的。他竟然熟睡到別人出入房間都毫無感覺,這對近籐和彥來說還是第一次。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自己今天都還沒有吃過東西,可是卻一點也不覺得餓,也根本沒有食慾。

    視線從四周飄回眼前時,他才發現澤原純一已經醒來,那黑白分明的雙眼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有點迷茫的樣子。

    「和彥?」

    「你醒了啊。」近籐和彥聽到他的聲音才確定自己不是看錯了,於是長長的吁了口氣。已經醒很久了嗎?為什麼不叫醒我?」

    「對不起……」澤原純一說話的聲音顯得相當微弱,「因為看到你的臉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所以一直不敢說話。」

    聽他這麼說,近籐和彥心裡有些難受。「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澤原純一輕輕搖了一下頭,「我沒事。」

    雖然這麼說,但那麼虛弱的樣子,近籐和彥怎麼都不相信他是真的沒事。「你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還是搖頭,「我不餓。」

    「那至少也要把藥吃了吧。」近籐和彥把藥放在自己的掌心裡,然後再小心地將澤原純一從床上扶起,一手摟著他的肩膀,一手將藥送到他嘴邊。

    澤原純一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臉,好像不太敢相信。他用舌尖將近籐和彥掌心裡的藥舔去,然後接過近籐和彥遞來的水杯,分好幾次才將所有的藥全部吞下去。

    近籐和彥正想扶他躺下,他卻在這時候按住他的手;近籐和彥愣了愣,語氣有些擔憂的間:「怎麼了嗎?」

    澤原純一垂著頭,微長的髮絲輕柔地搭在頸邊,益發顯得纖細。他把手按在近籐和彥的手掌上,用微顫的聲音問:「你都知道了?」

    近籐和彥靜了一下,然後點頭。「是的,我都知道了。」

    「那麼現在你是在擔心我,也不會再討厭我吧?」他又問。

    「嗯。」近籐和彥回握住他發涼的手,柔聲的承諾:「再也不會了。」

    「因為同情嗎?」

    「不是!」近籐和彥直覺地否認,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我只是……」

    「沒關係的。」澤原純一抬起頭,深深地望著他,然後淡淡地笑。「就算是因為同情,但如果這樣可以讓你不再討厭我,我應該早些告訴你。」

    「純一……」

    澤原純一不待他把話說完,很快地又說道:「那麼請你忘記我曾說過喜歡你的話好嗎?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變得跟那時候一樣了。要不然的話我會很可憐的,如果你不理我,今天這樣的事情一定又會發生……」

    「別說了。」近籐和彥受不了地打斷他。澤原純一想用博取他同情的方式把他留在身邊,他知道,卻不由得為這微小的期盼而感到難受不已。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近籐和彥想說,但喉嚨卻哽咽,再也擠不出更多的話來,感覺有什麼東西正狠狠的啃噬著心臟。

    「果然……還是不行啊……」澤原純一擰起秀眉,喃喃自語地苦笑一下。

    「不!」近籐和彥握緊拳頭,艱難地開口。「以後……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我會保護你。」

    他想保護他,是真的想保護他,用他的這雙手。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過,心情好複雜,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他完全不懂該怎樣才能將它變成能說出口的語言。

    聞言,澤原純一身體明顯地一顫,凝望著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既幸福又哀傷。

    「謝謝……和彥真是個好人。」

    氣氛就這麼陷入沉默裡……

    近籐和彥為了化解這沉重的氣氛,故意避開他的視線說道:「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要不然身體不會恢復的。我去樓下看看,你想吃些什麼呢?」

    「吃什麼都可以。」澤原純一躺回床上,「我也不是很餓。」

    「那你先等等。」

    近籐和彥勉強笑了一下,起身離開。當他關上門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的腳步因為悸動不已的心跳而變得不穩。

    ***

    接下來好幾天近籐和彥都沒有去學校,雖然近籐孝行不在家,但他終始無法放心澤原純一一個人待在家。也因為他跟澤原純一兩個人同時請假,所以在電話裡級任老師還很懷疑地問個不停,後來似乎是近籐孝行的助理親自去學校一趟才得以解決。

    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近籐孝行看在眼裡,近籐和彥的內心也因此覺得極不舒服。

    在幫澤原純一換繃帶的時候,近籐和彥看著他額上的傷口,輕歎一聲,「雖然谷村說傷口不是很深,但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澤原純一的臉已經差不多消腫,雖然還有些瘀青,不過只要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因此近籐和彥才更覺得要是在這張白淨無暇的臉上留下傷痕就太可惜了。

    澤原純一卻一點也不以為意,「那也沒什麼,用頭髮擋住就可以了啊!」反正他對疤痕什麼的,早就已經沒有感覺了。「而且我本來也不太喜歡自己的臉,以前還曾經想過要是出一次意外,這張臉完全毀掉說不定還比較好。」

    「為什麼?」近籐和彥聽得直皺眉,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偏激的想法。

    澤原純一的神色頓時黯然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強裝出自然的樣子。「因為叔叔說我跟我的母親長得很像,所以才把我從孤兒院裡帶出來。」

    「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記得。」澤原純一點頭。

    於是,近籐和彥乾脆放下手中的繃帶與藥水,坐在他身旁陪他說話。

    「那關於你母親的呢?」

    「全都記得。」澤原純一說著,「當然她長什麼樣子已經不太清楚了,不過其他的事情我都沒忘。她是為了去留學才將我交給舅舅照顧,剛開始還經常打電話回來,不過後來好像是沒錢了,電話也就漸漸的變少。

    舅舅經營一家小工廠,本來還算不錯,但是跟朋友合作投資,被騙了一大筆錢,工廠就這麼倒閉,舅母也帶著孩子跟他離婚。他受不了打擊,每天都喝得爛醉,那時候討債的人每天都上門來騷擾,他為了躲債根本就不敢回家,最後連去哪裡也沒人知道,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個家裡。當時我才六歲,連出門向人求救都不曉得,就這麼關在房間裡餓了兩天;本來以為自己就快要死掉了,沒想到被來討債的那些流氓發現,把我送到了警察局。」

    「後來你才被送去孤兒院嗎?」雖然這些事他已經聽谷村說過一次,但現在聽澤原純一親口說出來,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他覺得心疼,真不敢想像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嗯,我在警察局待了三天,因為他們完全聯繫不到我的親人,又沒有人肯認領我,所以才去了孤兒院,接著就被叔叔帶到東京來了。」

    澤原純一說話時一直帶著微笑,直到提起近籐孝行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才消退。

    對他來說,那簡直就是災難的開始吧!近籐和彥暗自想著。

    「那個人……跟你母親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告訴過你嗎?」

    澤原純一搖頭,「這個我也搞不懂,他心情時好時壞,有時候會很生氣地罵她,罵得非常難聽,有時候又會突然不停的說著很喜歡她之類的話,也許他們曾經是戀人吧。」

    對於他的假設,近籐和彥不置可否,換了任何人可能都會這麼想,但他隱約覺得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一定還有著什麼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叔叔每次對我暴力相向之後,都不敢面對我,總是要等到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之後才會出現,然後拚命地向我道歉,要我原諒他。這樣的事總是一再重複,剛開始只是一年一、兩次而已,到了最近就逐漸變得頻繁。我也慢慢習慣任他發洩怒氣,雖然很痛,但只要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說完這一切,澤原純一看著近籐和彥皺起眉沉默不語的樣子,小心地問他:

    「我很可憐嗎?」

    近籐和彥一愣,「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沒關係的,我說了這麼多,本來也只是想讓你再多同情我一點而已。」他把臉別到一旁,又緩緩的開口:「可能你已經不記得了吧?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把傘給了我,自己卻淋濕了。」

    「記得。」不過那天應該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吧?

    「我很少注意身邊的人和事,所以雖然知道叔叔的兒子來了東京,也和他擦身而過幾次,卻完全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樣子。」澤原純一慢慢說著。

    因為兩個人隔得太近,近籐和彥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藥水味。

    「那天我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就對自己的將來感到害怕,不知道以後可以做什麼、去什麼地方,是不是要永遠都待在這個家……一點也沒有察覺下雨了,直到你突然把雨傘放到我手裡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

    近籐和彥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他說話。他當然還記得,甚至還能清楚的回想起當時澤原純一的表情,還有他空洞如死灰般的眼神。

    「那天你的表情真的很溫柔,但背影卻顯得非常孤單,因為即使被雨水淋濕了,你的腳步卻一點也沒有加快,一個快樂的人就不會如此緩慢的走在雨裡吧?所以我就想,你一定也很孤單,就跟我一樣。」

    想起那個時候,澤原純一突然笑出聲來。「我撐著你的傘,跟在你身後走,一直回到家,才知道原來你就是叔叔的兒子,當時我真的又驚訝又高興。」

    話說到這裡就停止,澤原純一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後來的一切近籐和彥都知道了——他偷偷跟蹤他的事、那個停電晚上的事,還有兩人開始變得熟悉,又因為他的怯懦而使得彼此再度疏離的事……

    不過近籐和彥的想法並沒有改變,他還是很厭惡近籐孝行與男人之間的關係,對同性之間的那種事究竟有何樂趣也不能理解;但是他覺得澤原純一是不一樣的,他和澤原純一之間並沒有那樣的關係,只是單純的被吸引而已……

    事實上直到現在,有時候他還會對自己竟喜歡上一個男孩而感到不可思議,但是他們跟近籐孝行不同,既沒有開口說愛,也沒有肉體上的需求。

    谷村浩司在晚上又來了一次,在仔細的檢查過後,他才終於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除了身體還有些虛弱之外,其他已經沒有什麼大礙,明天應該就能回去上學,真是太好了。」

    面對他的笑臉,近籐和彥仍然一如既往的冷眼相對,說的話也明顯帶著刺:

    「這沒有什麼好不好,你不要拿別人受的傷痛來安慰自己。」

    「和彥……」坐在床上的澤原純一見谷村浩司顯得無比困窘,有些不忍地出聲。「谷村醫生只是好意。」

    「是嗎?」他漠然一笑,語氣嘲諷。「那還真要謝謝你的『好意』了。」

    谷村浩司只能無奈地陪著乾笑兩聲,在臨走前又交代一遍:「每天要按時吃藥,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再每天過來了,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另外因為腹部是燒傷,所以最好不要碰水,要是被感染的話就麻煩了。」

    在他關上門離開之後,澤原純一還一直望著門的方向出神,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那麼對待他?」近籐和彥走到他身旁坐下。

    澤原純一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我絕對不會覺得你不對,但谷村醫生其實並不是很壞的人。」

    「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所做的事都要自己去承擔後果,包括別人的譴責。」近籐和彥正色道,澤原純一善良的個性固然令他疼借,但他容易心軟的作風卻不是自己所欣賞的。「太過讓步只會令自己處於劣勢,想要學會保護自己的話,首先自己就要有絕不能讓步的原則才行。」

    澤原純一聽了苦笑一下,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我沒有你那麼厲害,什麼原則之類的也不太懂,所以才這麼軟弱吧!」

    他的話令近籐和彥皺起眉,本想再說幾句,又不願顯得自己好像很愛說教,只好作罷,站起身來。「我去給學校打個電話,你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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