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梨在家靜養了整個星期,每天晚上崔燁晟都來報到。而日間,則是有不少親朋好友帶著禮物前來探望。
不過這些朋友們來的另一個目的,常常是為了要順便講講自己另一半的壞話、抱怨日常生活的瑣事,她們講得口沫橫飛、手舞足蹈,完全忘記自己是來探望傷患的。
每當這樣的情況出現,言小梨總是特別懷念以前跟崔燁晟一起去擔任感情咨詢師的日子,那時候有個伴,可以用眼神溝通、偷傳紙條,結束後還可以一起回家。
說起來,他們之間能有感情培養的機會,也多虧了那些老愛因為雞毛蒜皮小事吵架的情侶、夫妻們。
不過,少了崔燁晟在一旁寂寞是小事,比較嚴重的,是她總有種拿掃把趕人出門的衝動。
真是糟糕,她的脾氣真的變得這麼壞?她常常擔心自己會不會哪一天克制不了自己,當街開槍。
「你為什麼不拒絕啊?這麼多年了,我總覺得我們這樣被虐待,自己也要負不小的責任。」電話那頭傳來崔燁晟一邊用擴音器說話、一邊打字的聲音。
而方才聽了三十分鐘的「家庭主婦鬱悶的秋天」、已完全虛脫的言小梨則是趴在梳妝台上,垂著眼皮,一手扶著電話、讓話機貼在耳上,然後很無奈地低歎了一聲。
「你自己也不曾拒絕過呀,我怎麼敢搶先?」
「唷,還懂得頂嘴了你。」崔燁晟大笑。
「哼……你也知道的,我們兩個啊,就是這麼放不下,才會被朋友吃定。」她懶洋洋地指出重點。
他靜了幾秒,臉上多了抹微笑。「你剛剛經過疲勞轟炸,耳朵應該發熱了才對,怎麼還打電話給我?」
這幾天他都往她那去,比以前「朋友時期」膩得還要緊,可卻還是常常想起她。三分鐘前才想起她,沒想到她就打電話來了。
「對不起,我很任性吧,明明知道你在忙還打電話給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我只是想要知道原因,誰問你這些了?」他的聲音溫柔。
「也沒什麼啊……就是想打電話給你,把垃圾分擔掉一點。」她打了個哈欠然後回答道。
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問題的回答上有些避重就輕了!她白天老是想著他,只是今天逮著了個比較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自己打電話給他。
「你累了就睡一下,現在是你的午睡時間吧?」他雖然仍想多和她說說話,還是體貼地問道。
「你晚上會來吧?」她又打了個哈欠。
「會啊,我怎麼敢不去報到?」他笑著。「去睡吧,我們晚上見。」
跟他道別後,言小梨馬上往一旁的床上倒去,摟著枕頭,很快地便進入夢鄉。
而那好看的唇角,揚起了一個甜甜的幸福弧度。
***
晚上七點整,言家大門門鈴聲準時響起。
「我去開門。」言小梨離開飯桌,往門口而去。
「燁晟這孩子真有心。」言家大少眼中充滿了讚許。
一旁的妻子則是很平靜地吐他槽。「少楓,你恐怕是老了,才會講出這種老氣橫秋的話。」
而坐在餐桌的另一端,那個原本正努力將番茄醬在盤子上擠成一個愛心的言小娃,轉頭看到朝這邊走來、臉上掛著「嗨,各位,我又來了」的笑容的崔燁晟,小臉皺得很難看,直嚷嚷道──
「你怎麼又來了!」
「有意見嗎?小弟弟?」崔燁晟得意地笑著,一手拉著言小梨柔嫩嫩的小手,一手揉了揉言小妹的新髮型──短到不行的男生頭,然後禮貌十足地對言家老大夫婦打招呼。「大哥、大嫂,我又來了。」
「歡迎。」言家老大一向好客。
「我姊姊又不喜歡你!回去啦!」言小妹很不服氣地拍掉他的手,大叫著。
「寧兒,不可以沒禮貌。」言小梨輕聲警告道。
「是姊姊說不喜歡他的!」她好委屈喔。
崔燁晟面帶微訝地看向言小梨,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跟她四目相接。「你怎麼害羞到這種地步呢?」
「你別鬧了,我們去客廳喝茶啦……」她很無言地說著,想把這個厚臉皮的傢伙拖走。
她可沒有臉在哥哥嫂嫂面前跟他卿卿我我的,而她跟他也確實不是什麼可以卿卿我我的關係……
「不准你的髒手隨便碰她!她還沒嫁人哪!」言小妹不服氣地大叫。
「來,我們到客廳去,這裡有毛頭小狗在叫。」崔燁晟溫柔地笑著,像牽孕婦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言小梨領進客廳。
「寧兒,乖乖把小黃瓜吃掉。」嫂嫂的聲音雖溫柔,卻很有魄力。「待會就去準備你的月考,不要打擾姊姊。」
「嗚……」癟著嘴,言子寧露出可憐的模樣。
然後小小的腦袋瓜裡暗自算計著!
嘿嘿嘿,反正大哥嫂嫂習慣早睡,到時候沒人管,她就可以盡情騷擾客廳那對「不適合」的男女了!
***
晚上十點整,「一物」沿著客廳的牆壁匍匐前進,目標似乎是沙發上那一對背對著「它」的男女……
長沙發上,言小梨身子側靠著沙發扶手,兩腿伸得長長的,小腿安穩地放在崔燁晟的大腿上。
崔燁晟的坐姿相較起來就端正多了,而他的手則是很理所當然地擱在她細滑的腿上。
兩人靜靜地看著沒什麼營養的新聞,偶爾傳遞著零食。
這樣的親匿,對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需要大驚小怪的事情,他們當了這麼多年的「朋友」,早就像這般膩在一起了。
只是自從崔燁晟回來後,他們之間的相處,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起來……兩人都知道,只是從來沒說什麼,她認為他「可能」喜歡著她,他認為她「可能」願意接受他。
她本來有好多話要問他,卻一直沒有說出口,缺乏時機是一個原因,而她也有些逃避地覺得,似乎維持現在這樣有些曖昧的感覺也不錯……
「喂,你的手在幹嘛?」察覺到有東西在自己腿上爬的言小梨揚起一邊的眉,抬腳輕踢了下他。
「我說啊,你這腿……」崔燁晟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心虛樣,反而大方地品頭論足起來。 「真是又細又滑又好摸,讓人摸了還想摸、越摸越想往上摸……」
言小梨再踹一腳,然後指控道:「色情狂。」
崔燁晟悶笑了兩聲,手一扯便將她整個人往他懷里拉,然後笑看著上半身平躺在沙發上、下半身搭在他大腿上的言小梨。「你好凶啊!」
「不、不喜歡就回家啊!」言小梨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他看,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心底有股聲音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亂了陣腳。
但是,他們這樣相疊著,他又靠這麼近,成什麼體統啊……
「喜歡!」他馬上改變嘴臉,一臉正經八百的模樣。「怎麼會不喜歡!」
這就是她最近特別有趣的地方,老是有些有別於往常的反應出現。有時候發了脾氣又趕快用笑臉掩飾、有時候覺得不好意思了便又嘴硬地跟人嗆聲。
他覺得……她不是變了性子了,她只是很直接地把她以往選擇忽略的感受表現出來罷了。
這有什麼不好呢?
以前的他,再怎麼瞭解她,總還是覺得隔了一道牆。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他們都太過掩飾真正的自我,才會拖到像今天還是處於感情不甚穩定的階段吧?
他覺得他必須慢慢來,畢竟讓她完全接受自己需要點時間,那次脫口而出的告白被當作笑話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挫敗,有種「乾脆就維持現狀」的想法產生。
或許他真應該感謝老天爺讓她有所改變了吧旦讓他可以肆無忌憚地鬧她、欺負她,而不用擔心她會不會平靜地望著他、然後微笑著問他:「燁晟哥,你身體不舒服嗎?」這種會讓他洩氣的問題。
「對不起喔,今天打擾你上班了,別介意啊。」她以腳撐了撐沙發,讓自己躺在他的大腿上。
「怎麼還提這件事?你想要打電話就打啊,我一點也不介意,我還正在愁說現在辦公室裡少了些天使的靈氣。」
「我現在已經不是天使了,我現在是凶狠的夜叉。」她很哀怨地道。「欸,燁晟哥,我是不是真的不太對勁啊?可是醫生說我一切正常耶。」
「你本來就很正常呀,你以前那樣什麼都感受不到、什麼都不表現出來才叫不正常。」
「你還不是什麼都不表現出來……」她嘀咕著。「還說我咧!」
他搖搖頭。「不一樣。我這叫深不可測、叫作酷。你那叫陰沉。」
言小梨眼睛再度瞪大。「那是誰要強、強、強吻我這個陰沉女的呀?」
唉,原本是打算很帥氣地反駁的,誰知道出口的話竟是這樣結結巴巴……
「喔?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很平靜地喝了口茶,摸了摸她的瀏海,一副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的樣子。
「你還裝傻……」
他沒等她抗議完便直接打斷。「抱歉啊,我這個人好面子,對於那些失敗的事情一向都採取遺忘的手段。」
「你說什麼……」
崔燁晟再度打斷她的話。「不然這樣好了,我們可以藉由一些實際操作來喚醒記憶。」
「我不……」
崔燁晟嘴邊噙著邪惡的笑容,不管她要不要,扶著她的腰、拖住她的後頸,俯身就要──
啵!一個響亮的聲音傳出。
唇瓣即將相觸的兩人因為這個奇怪又熟悉的聲音而頓住了,錯愕地對望著。
然後,位於比較高處的崔燁晟以慢動作回頭看向沙發後方,視線再繼續往下,果真逮到了那個打擾者──拿著氣泡袋玩得嗶嗶啵啵響的言小妹。
「寧兒,你怎麼還沒去睡?」言小梨坐了起來,看到是自家小妹,趕忙壓了壓凌亂的頭髮,有些狼狽地問道。
「我睡不著。」言子寧小手壓著氣泡袋上一個個小突起,一邊很委屈地說著。
不過當她的眼光飄向崔燁晟時,卻馬上轉成很欠打的跩樣。
「小鬼,不要壓了啦,吵死人了。」崔燁晟不屑一顧地說著,擺明了不太想要理會這個壞人好事的小孩。
言小妹嘴一嘟,下巴傲氣十足地一抬,很不服氣地瞪大了眼睛,將手上原本攤得平平的氣泡袋一抓,像擰毛巾那樣用力擰了起來,頓時嗶嗶啵啵響徹雲霄。
「很行嘛你。」崔燁晟一聲冷哼。「幼稚。」
「寧兒快去睡覺了,記得刷牙。」言小梨很平靜地趕小孩。
「我要抱抱──」言小妹手伸得長長的,撒嬌地朝言小梨說道。
崔燁晟睨了她一眼。「你沒看你姊姊瘦成這樣,怎麼抱得動你?」
「那我就勉為其難好了。」言子寧哼了一聲,一副恩賜於人的嘴臉,將高舉的手臂伸向他。
這個跟她搶寶貝姊姊的傢伙還挺體貼的嘛,看在他很照顧姊姊的份上,就將這個偉大的任務交給他吧!
崔燁晟歎了一聲,站起來繞到沙發後面,把言小妹抱起來。「真是個長不大的小毛頭。」
他跟她姊姊在這邊你儂我儂連管家僕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這個被寵壞的小孩實在是太天不怕、地不怕了。
「哼,也沒有人求你抱!囉哩叭唆的。」她很安穩舒服地窩在他懷裡,打起了哈欠,卻還是不忘頂個幾句。
嗯,好舒服好舒服……
「她一定很寂寞吧?」言小梨關上小妹的房門後,朝身後的崔燁晟淡淡地道。
「是啊,姊姊們又一個一個離開,嫂嫂再怎麼疼她畢竟也有自己的生活,無法取代母親的地位。」她溫柔的淺笑中有些微的落寞。
「從小就沒有母親的感覺我們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攬著她往回走,又頓了下才又開口,難得的正經八百。「或許我們這種將事情藏在心裡,或是乾脆不去在意的心態,是跟這樣的成長背景有關吧?」
「是嗎?」她依舊是微笑。
她沒有想過那麼多,不過「寂寞」……倒是內心深處的真實感受。
喜歡她的人很多、想要接近她的人也很多,但在遇上他以前,她始終覺得自己是獨自一人……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他抬手看了看表,拿了隨身的物品,往門口走去,一邊問道:「你確定明天可以上班嗎?」
「嗯,沒問題。」她肯定地答道。
「那就好。」他下了門前的階梯,看著站在門旁邊的她,看了好一陣子。
然後,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往自個兒身上帶,以她的身子抵住一旁的柱子,捧著她的臉蛋、俯首就是一陣狂吻糾纏。
頓時言小梨覺得自己腦中像是方才氣泡袋那樣嗶嗶啵啵地亂響了起來,心臟像是浸在又冷又熱的水中,載浮載沉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承受、是不是能夠繼續下去……卻又捨不得離開。
胸口好緊是因為他壓著她,還是因為這個吻太激烈、超過她所能夠負荷的程度?她將手抵在他寬闊的胸前,好似藉由這樣的支撐,才能夠減緩她對於這樣未知的情況的恐懼。
崔燁晟的手不自禁地往下滑,卻難得很君子地只環在她的腰間,並無任何逾矩的舉動。
明明就已經摟得這麼緊、難得這麼激烈,心底卻仍是想著──
不夠、不夠……
是因為他覺得她對他還不夠交心、他還不能完全瞭解她?還是因為他渴望她太久,這樣的接觸只像是給予一片久早的大地一滴雨水那般的微不足道?
他緩緩離開她的唇,鼻尖相觸,兩人急促的呼喘融為一氣,喉間乾澀得有些難受。
他的眼睛含著只給予她一人的溫柔,笑看著她浮在雙頰上的酡紅和迷濛困惑的雙眼。
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已經合上的自家大門,有些擔憂地皺了眉,低啞著聲音道:「門關起來了啦,這下要麻煩管家來開門……」
他低笑著,掏了口袋拿出一串鑰匙,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是在找這個嗎?」
她一愣,接了過來。「這是我上次找不到的鑰匙?」
「嗯,你忘在辦公桌上了,真是迷糊。」
她用滿滿的疑惑眼光看向他。「不會是你偷的吧?」
「喂,說話要有點良心。」他的唇探向她小巧的耳朵廝磨著。「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丟下想要引我上鉤?」
「我根本就不需要引你上鉤,你自己就會黏上來了……」她不習慣耳邊這樣的搔弄,不自在地躲了躲。
他將她摟進懷裡,輕歎道:「我早就應該黏上去了,可你老是覺得我是在開玩笑,不是真的喜歡你。」
「你是認真的?」她愣了下,略分開兩人的距離,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一直都是?」
崔燁晟靜靜地望著她,不知道是該無言地保持沉默,還是唏噓地仰天長歎。「我真的有點想要敲敲你的腦袋,不然你以為我們這陣子膩得特別噁心是在幹嘛?」
「那、那是最近啊,可是你所謂的喜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雖然覺得自己再問下去,可能真的會被敲腦袋,可是還是忍不住。
「夠久了,至少是在你上大學之前。」崔燁晟忍不住歎氣。
「可、可是,我一直覺得你對我只是像哥哥對妹妹那樣啊?」
「真是冤枉。」他再度歎息。「我掏心掏肺的,從來沒有這樣照顧過一個不相干的女孩,竟然被這樣誤會。」
是他真的保留太多、為她設想太多嗎?
她高中的時候他認為她應以課業為重、她大學的時候他覺得兩人棗少離多他怕自己無法當個慇勤體貼的情人,多年的情感就這樣一再延誤了下來。
「我……」她眼神中仍充滿著訝異。
一直是她誤會了嗎?其實他……是真的對她有意思的,就像她多年前初遇他時那樣的偷偷猜想……
「那現在呢?」他打斷她,很專注地盯著她顯得驚惶的表情,又問道──
「你現在……還覺得我像是開玩笑嗎?」
「不、不覺得……」她低下頭,悄聲地回答。
方纔那個佔有慾十足的吻既火熱又徹底,除非他狼心狗肺地把她當做填補空虛替代品,否則不會這樣吻她,像是怎樣也索討不夠地吻她……
她多少是懂他的,知道他不會輕易認真,但一旦愛上了,就很難再放下……她又何嘗不是呢?若她敏感些、願意多注意自己的心情,便會知道自己在面對他時,那種常會怦然心動的感覺代表了些什麼。
「我一直不希望用言語來強調感情……可是……」他搭住她的肩。「我真的不希望我們之間一直是一點進展都沒有,所以──」
「所、所以什麼?」她愣愣地望進他的眼中,覺得像是被引入黑洞一般。
「所以──我得在此鄭重聲明,我很喜歡你,非常喜歡。」
然後,望著她潮紅的雙頰,覺得方纔那些被誤解的鬱悶終於消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