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往後栽、頭部受到強烈的、悲慘的、恐怖的撞擊、出了些血還暈了過去,醒來以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醫生說:「有些輕微的腦震盪,至於有無其他狀況,要等病人清醒以後才會知道。」
崔燁晟衷心期盼言小梨醒來的時候,會一反平常那副無慾無求的修女樣,變成一隻愛撒嬌的小貓咪,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撲進他的懷裡。
或者,是得了什麼暫時性失憶、選擇性失憶,可以方便他騙她說:「我是你的未婚夫。」然後很順利地將她拐回家。
再或者,她可能會像個病美人一樣,讓他可以將她抱來抱去地享受軟玉溫香。
在她昏迷的這半個鐘頭內,他除了遺憾沒有偷香成功、很擔心她醒來後會不會變成白癡,還做了下少美麗又動人的幻想。
但事實證明,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當床上那個額頭後腦裹著一圈紗布、看起來很像給人家披麻帶孝的女孩醒來,她衝著他看了一會,然後開口──
「幾點了?」
崔燁晟覺得有些頭暈。
正常人……不,漫畫、小說、肥皂劇中,女主角昏迷清醒後,不是都應該語帶虛弱兼困惑地問些「我、我怎麼了?」或是「這、這裡是哪裡?」之類的問題嗎?
不是應該讓他有段要帥的戲分能夠對她說「你暈倒了,頭部有些出血,是我送你到醫院的」嗎?
為什麼這個有輕微腦震盪的小姐能夠如此正經、理性地提問?
連絲毫遲疑都沒有哪!
他甚至以為她可能接下來會告訴他:「海綿寶寶馬上要開始演了,我得趕快回家才行。」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可以回家了嗎?」她坐了起來,十分沉靜地望了下四周,沒有回答他充滿溫情的問句,只是這樣反問。
崔燁晟這時候才皺了下眉頭,感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她說話的時候,竟然沒有往常那如註冊商標般的天使微笑?
這太奇怪了。
是因為不高興他之前想要強吻她嗎?可是以前就算她不高興的時候,她也不會冷著一張臉啊!
當他還猜測著自己是否又想太多了的時候,她笑了。「你怎麼不說話?」
「喔!」他回神,笑了笑,愛憐地看向她,輕輕地將她飄散的髮絲順到耳後,沉著聲音回答她。「醫生說,還要再觀察看看。」
「應該不用吧?」言小梨仍是微笑。「我覺得一切很好。」
「呃……」 一切很好?他怎麼沒有這樣的感覺?
「帶我回家。」她依舊是微笑,但語氣中卻又隱藏著強勢。
即使崔燁晟心中那個「言小梨不太對勁!一定要留下來檢查!」的聲音越來越大,但卻不知道怎麼強留她在醫院。
他真的覺得她頭殼有可能撞壞了……她這個天使小姐一向是非常無害的,從來沒有這樣讓他覺得恐怖過。
還是……其實她真的在生氣,因為早前他企圖非禮她的事情?
「還是你不方便?要我自己回去?」她又問了。「如果你以為我是因為之前的『那件事情』在生氣的話,你就錯了,我並沒有生氣,只是想要趕快回家。」
崔燁晟與她對望了十秒,終究還是屈服了,扶她下床。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他還能說什麼呢?何況,現在的她看起來真的不對勁,如果他執意要忤逆她,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
言小梨的傷在第二天的早餐時間,引起騷動。
「怎麼受傷的?」嫂嫂心疼地問。「昨天晚上受的傷不是嗎?怎麼沒有告訴我們?」
「只是不小心跌倒了。我從醫院回來已經滿晚了,不想要打擾你們。」她輕聲地回答。
「寧兒也要包成這樣。」言小朋友站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瞪著圓圓的眼睛,很好奇地看著她頭上那一圈繃帶。「可以摸嗎?」
「可以啊。」她拉著小娃兒的手,輕觸了下額頭。
「好酷喔!會不會很痛?」言小朋友很是興奮,眼睛發亮。
言小梨瞇著眼想了下。「還好耶,碰到才會痛,所以我昨晚是趴著睡。」
「昨天是燁晟送你去醫院嗎?」大哥問著。
方才管家有說,言小梨是崔燁晟載回來的,送去醫院的時候也是他打電話回來告知。他們夫婦倆習慣早睡,所以到早上才知道消息。
「對啊,我跌倒的時候他剛好在旁邊。」
言小朋友像是聽到仇人的名字,鼓起了腮幫子,大聲地指控。「一定是他把姊姊推倒的!」
言小梨暗笑著,難得小妹有些猜對了事情的緣由。
會跌倒,崔燁晟的確是要負大部分的責任。
她仍記得當他昨天貼近她的時候,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如果事情不是來得那麼突然,或許……她不會把他推開。
他一定很受傷吧?
言小梨皺了下眉,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有些震驚。
她什麼時後變得這麼大瞻了?
「寧兒不可以亂說話唷。」嫂嫂輕柔的聲音帶著警告。「快點把早餐吃一吃,要去上課了。」
「嗚……」言子寧委屈地嘟起小嘴,認命地回到座位上。
「今天不用去上班吧?」大哥看向言小梨。
「對,燁晟哥要我在家休息幾天。」
嫂嫂點點頭。「我一直覺得燁晟很不錯,長得好看、工作能力強、有責任感,對小梨又很照顧。」
「嫂嫂你是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嗎?」言小梨笑問著,看向那個又面露凶光的言小朋友。
「我只是誇他,而且有些疑惑為什麼他沒有女朋友。」
因為他喜歡的人在你眼前啊,嫂嫂。
言小梨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再度為自己的厚顏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他……是喜歡她吧?喜歡她,才會想要吻她,才會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失控……他是真的喜歡她嗎?像她最初偷偷希望的那樣嗎?
唉……好苦惱。
「小梨姊姊的表情好多變。」言小朋友含著湯匙,圓亮的眼睛很專注地看著言小梨。
「你該把牛奶喝完,上學去囉。」言小梨站起身,將馬克杯放到小朋友面前,並將桌上的碗盤收去廚房。
崔燁晟暫時讓她放了一個星期的假,並表示如果一星期以後還是覺得不舒服,可以繼續請假。
她閒閒在家能夠做些什麼呢?
研發新口味的蛋糕、把言小朋友之前吵著要的熊貓裝做好、沒事就看看電視、上個網……
晚些,他會來看她吧?或者,他會打電話給她吧?他……上班時間看不到她不是很不習慣?唉,她哪來的這麼多問題?是不是那一撞把她撞白癡了?
反正一定會有消息的,到時候……再把他的想法問清楚吧。
***
言小梨一直是個很會妥善利用多餘時間的人,她修改了一些衣服、烤了些餅乾、接小妹下課……然後一直等待著電話聲。
她等了一天,沒等到崔燁晟的任何消息。
反倒是在六點鐘,等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哎呀,小梨!我聽說你受傷了,還好嗎?有沒有很嚴重?」王凝之的聲音在電話裡依然是十分響亮又……黏膩。
「還好,謝謝你的關心。」言小梨輕聲地回應,皺起眉。
皺眉,不是因為王凝之打來的這通電話,而是因為自己的反應──此刻的她,有個非常強大的衝動,想要很不客氣地將電話掛掉!
這、這不應該是她的想法呀!
她即使不喜歡王凝之這樣打擾她的休息,但也頂多是不喜歡而已,怎麼會想要做出有這種無禮的舉動呢?
她是怎麼了?
「唉,我們辦公室現在好空喔,你不在,副總也出差去了,剩下我跟兩個特助先生對望。」
「出差?」她終於覺得王凝之這通電話有些意義了。
「對啊,副總臨時到香港開會去了,我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唉,我本來以為副總會把我帶去,結果他竟然只身前往。」無止盡的閒扯開始。
掛電話、掛電話、掛電話……她想要掛電話!
言小梨很驚訝地發現自己被那強烈的厭惡感給淹沒了。
她從來就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為什麼突然輕易地被激怒了呢?她甚至想要用「暴躁」來形容現在的自己。
「對不起,凝之,我現在不太舒服,改天再聊好嗎?」她趕緊打斷對方接下來的廢話,以免待會自己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
「這樣啊,好吧,你好好休息。」對方很好說服,沒有繼續囉嗦讓自己成為她殺人的共犯。
言小梨掛上電話,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內心有點忐忑。
自己似乎……不太對勁哪,會不會是經那一撞之後,變得不太正常?
言小梨望著書桌前、鏡子中的自己,無可避免地這樣猜測著。
仔細回想,昨天她跟崔燁晟說話的語氣……似乎也不太對勁……
她一急……喔不,應該說她難得一急,抄起桌上的電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崔燁晟的手機。
誰叫他是她頭一個想到的人呢?
電話響了十幾聲,便轉進語音信箱。她不死心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
「喂?」第六次,他接了,而那寬和低沉的聲音沒有意外地讓她的心稍稍平靜了下來……安心到讓她──
「嗚……」想哭。
「是、是小梨嗎?」崔燁晟語帶錯愕。
這種像是受了委屈的聲音……不應該從她言小梨的口中出現呀?
「呃。」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怪怪的,她馬上鎮定了下來,還咳了幾聲掩飾方纔的失態。「嗯,是我。」
「怎麼啦?我現在人在國外,打國際電話很貴的。」
「反正我家有的是錢……」嚇!這是什麼鬼話?趕緊打住。「燁晟哥……我覺得我怪怪的。」
「你的確是怪怪的。」崔燁晟靜了兩秒,給予肯定,語氣中透露著笑意。「不過你也沒說錯,你家的確有的是錢。」
「我、我覺得我今天很情緒化。」她開始描述病情。「剛剛王凝之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一度很想發火……我以前不會這樣的,頂多覺得有些不太愉悅,還不到生氣的地步呀。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脾氣的。」
「哦?還有呢?」
「還有就是剛剛我發現我不太對勁的時候,整個人都慌了。我以前不會這樣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最平靜了。」
「是啊,你一向很平靜。還有呢?」
「還有就是我很慌的時候,突然很想要見你。我以前不會這樣的,你也知道我依賴心一向不是很強的。」
電話那頭傳來崔燁晟忍俊不住的笑聲。「聽起來是頗嚴重的,看來那一撞實在撞得不輕。」
「你也這麼覺得嗎?」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啊。」他的語調十分平靜,帶著點開玩笑的意味。「你偶爾也要有些正常人的反應嘛!老是那麼冷靜也不是辦法。」
「我會不會是有雙重人格啊?撞死了一個人格,又跑出另外一個。」
「雙重人格不是這樣的吧?唉呀,反正不管你有幾重人格,我都一樣喜歡就是了。」
她被他的直接嚇了一跳。「你你你……誰跟你說這些啊?你這油嘴滑舌的老東西。」
「老東西?」他可是頭一次這樣被稱呼,不禁有些傻眼。「小東西,你剛剛說我什麼?」
「唉唷!我……我……誰叫你要亂說話。」
「你真該慶幸你是用電話跟我說。」他笑了兩聲,語氣聽起來有些猙獰。「不然我可能,就要把你壓在牆上,強……」不說了。
「強、強什麼?」又一枚笨蛋明明已經心兒噗噗跳、兩頰緋紅、不知如何是好了,卻還要問。
崔燁晟又是兩聲笑,笑她超級難得的笨拙。「你自己想像吧。前方有沒有鏡子?」
「有。」
「臉紅了沒有?」
「紅了……唉唷!你問這個做什麼啦?」
電話那頭再也不是兩聲低笑,而是大笑了起來。
等他笑足了,便再用那低得沁人人心的聲音輕喃道:「小梨,為了你,我會以最高的效率把這邊的事情了結,馬上奔回去找你。」
這丫頭實在是太有趣了。
而或許他可以趁這個好機會,知道她的心意……
「你就只知道看好戲。」言小梨緊皺著眉,有點委屈,卻不是挺在意他的刻意調笑。誰叫他是她的……她、她的……
嚇!她又在想些什麼?
「好吧,你好好養傷,我要進去開會了。」他的聲音帶著笑,卻又神奇地含著強大的安撫力。
「好,那……」
「你們背著我偷偷在說什麼?!」
就在言小梨準備要道別的時候,突然有人拿起了電話,不但馬上轉換成了三人對話模式,小女孩的語氣還活像抓奸似地。
崔燁晟用很不耐煩的聲音說道:「喂,梨仔,叫那個小電燈泡把電話掛上,大人們講些限制級的事情、講些甜甜蜜蜜肉麻噁心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聽,以免影響發育。」
「你亂說!」言小梨還來不及回話,言小朋友就馬上搶著發言。「姊姊你不要被這個沒有臉蛋、沒有內涵的傢伙給騙了!」
「喂!死小孩,說話要有根據,再怎麼樣我也有臉蛋。而我的內涵只有有腦筋的人才看得出來。」
「姊姊你聽,他是壞蛋!他罵我死小孩!」
「呃……」言小梨頭冒黑線,覺得自己被夾在莫名的兩難中。「你們慢慢吵,我要掛電話了。」
「言小梨,記得要按三餐想我,我有時間一定會再打電話給你。」好柔情的聲音、好動人的語調。
「呃……」言小梨黑線不停地冒出來,耳裡一邊聽著他噁心巴拉的情話,一雙眼看著那個拿著電話、已站在她門前就定位、眼中冒著「快掛電話」神情的言小妹,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對電話那頭的崔燁晟道:「再見。」
言小妹一看自己的目的達成,馬上乖乖地也掛了電話,跑到言小梨旁邊撒嬌,還不忘損損崔燁晟幾句──「哼!真是煩人!」
言小梨無奈地戳了下言小妹的額頭。「你啊,到底是誰教你這些壞小孩的行為的啊?」
「寧兒自己學的!」一副好了不得的語氣。
言小梨抿了抿唇,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語帶警告地道:「你要乖一點,燁晟哥年紀比你大,不可以這樣跟人家說話,這樣不禮貌。」
言小妹愣了一下,突然發覺平常那個都用軟軟語氣道德勸說、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的姊姊,說話突然有份量了起來……
小腦筋一轉,決定一改平常嘻皮笑臉的耍賴招數,改用其他辦法──
「好嘛……」小女孩偎了過去,向言小梨撒嬌了起來。「誰叫他要追寧兒的姊姊嘛。」
心兒突然噗噗跳了兩下,不過她只是以微笑帶過,沒有表現在臉上。「你姊姊如果沒有人追,那才要擔心了。」
「姊姊喜歡他嗎?」八卦是不分年齡的,十歲不足的言小妹帶著好奇,用好想得到第一手消息的眼神望著言小梨。
「呃……」這問題好難回答啊,害她又是一陣心臟亂跳。
雖然她在兩人相識的最初,曾想像著他有可能喜歡她,也常常想著他……可那畢竟只是很短暫的時期,在她開始覺得他對她似乎只是友情、兄妹之情之後,便把他當作朋友看了。
但……在這個「朋友」的認定內,有沒有摻雜著一絲絲的盼望、那一點點的希冀呢?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可是她的心卻是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算了,不想了,她伸手將小妹抓過來,梳起小妹那長於腰間的頭髮。「你的頭髮會不會太長啊?剪一剪好不好?」
本以為一向很寶貝自己頭髮的言小妹會堅決反對,沒想到她聞言馬上轉頭,用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望著言小梨,開始訴說自己的願望。
「寧兒要剪男生頭!」
「啊?」言小梨皺眉張嘴,愣在那邊。
「寧兒想要扮成男生!」更加語出驚人。
「為什麼要當男生?」言小梨仍是不解。
「人家討厭別人老是把我當成小女生!我已經不小了!」小女孩非常理直氣壯的。
言小梨拍拍她的頭,決定好言好語相勸。「可是就算大家以為你是男生,也只會把你當成是『小』男生呀。」
「可是至少是別種稱謂呀,聽人家叫我『美眉』聽得好煩,換成『底迪』也不錯呀。」
真是無言了,言小梨歎了聲。「你考慮清楚就好,頭髮可沒有長那麼快,你可不要剪下去以後,哭著說反悔了唷。」
「寧兒不會後悔的!」言小妹握緊了拳,用好大的聲音、好確定的態度回答。
然後,又變成剛剛那副聽八卦的模樣。「姊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
「啊、啊?什麼問題?」言小梨再度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你到底喜不喜歡崔燁晟啦?」
「唉啃唉唷,不喜歡啦,你真是難纏,走,洗手準備吃飯了。」她牽起言子寧的小手往外走去。
而被拖著走的言小妹看起來似乎有點「不敢相信世界如此美好」的興奮,直問道。「真的啊、是真的啊?」
「真的啦。」言小梨歎氣。
她……或許仍「有些」喜歡崔燁晟吧?否則怎會在講了這樣的話之後,感到心虛、還有點淡淡的難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