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衣香鬢影百坪大的停車場已經看不到空的車位了。
按下遙控器,花橙把車子開進地下室停妥,搭乘電梯直上位於三樓的辦公室。
看了桌上會計部送來厚厚一疊的財務報表跟相關資料一眼,他的額際開始隱隱作痛。
他很高興接手衣香鬢影后的營運狀況都很理想,不過想到查帳的繁瑣程序跟催收帳款所需花費的人力、心力,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宋經理——」他瞥了眼監視器上的書面,拿起對講機道。
「花少?你在公司裡?」宋經理先是有些意外,但隨即想到——現在是月初,他一定是來看上個月的帳務資料。
「我在辦公室等你。」放下對講機,花橙坐進寬敞的沙發裡,伸手從一旁的小型冰箱中拿了罐啤酒,開罐灌了一大口冰涼沁心的啤酒。
門開了又關,宋經理很快地來到辦公室內。
「花少,有什麼吩咐?」他躬身立於一旁。
「坐。」花橙抬抬下巴示意。
「是。」宋經理依言地落坐,靜待他的下文。
「這幾天有什麼事嗎?」只是例行的詢問。「趙家兄弟還有來鬧場嗎?」
宋經理老成的臉上滿是笑容,「當然沒有,而且他們還帶了不少客人來捧場,想必是信服於花少處理事情的方式。
「那就好。」他一向不愛與人稱兄道弟,當初會同意管理衣香鬢影,純粹是無聊打發時間,但也無可避免地會偶爾發生類似趙家兄弟的事件。
「帳務的事……還可以吧?」宋經理的目光落在那一大疊的資料上。
花橙苦笑地又灌了口啤酒,「看來又得熬夜才行了。」
報表的數字這麼漂亮,上上下下的分紅也多,宋經理不禁眉開眼笑,「那也是花少的管理有方。」這不是恭維,而是真心佩服。
花橙的年紀小上他十來歲,卻以獨特的管理方式跟原則把衣香鬢影經營得有聲有色,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讓先前對他這個空降主管有異議的人全都噤了聲。
倏地,監視器上傳來一陣爭執聲,花橙抬眼掃過監視器,在大門口的監視器畫面裡發現一抹不該出現於此的身影——
「是她?」他自沙發上起身,將手中的空啤酒罐扔進垃圾桶中。
誰?宋經理雖有疑問卻沒有多言。
花橙沒搭電梯,直接走樓梯來到衣香鬢影的大門口。
「橙哥。」一群圍事的手下讓出路給他。
看見救星,顏冬雪蒼白的臉稍稍恢復了血色,語調裡仍有掩飾不了的顫抖。「花、花橙……」
已有七分醉意的酒客抓著她不放,「我要她陪我一晚。」
花橙不消多想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龍哥,她不是店裡的小姐,給我個面子別為難她。」
被稱為龍哥的男人是縱橫南部的角頭老大,身邊還跟了好幾名手下。
「不是呃、小姐站在這裡做什麼呃呃……」他連打了好幾個酒嗝,一隻手橫過花橙的頸項將他攬近。
花橙擰起眉示意一旁的人不要輕舉妄動,「龍哥,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叫她來這裡找我的。」
女朋友?她當然知道花橙這麼說是為了要讓她脫身,但是她的心跳卻因此脫序狂飆。
「你呃……你的女朋友?」龍哥鬆開圈住花橙脖子的手,勉強撐開醉眼湊近顏冬雪的臉仔細打量,「怎、怎麼可能?」
衣香鬢影裡美女如雲,隨便一抓都比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女孩子好上幾十倍,花橙怎麼會看上她?
「龍哥,是真的。」
「你、你……要怎呃、麼證明?」
「隨便找個人來問。」暍醉酒的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盧。
「誰、誰說呃……我都不信,如果你、你不能證明,今晚這朵清純呃……的小花我就要摘下了。」龍哥抓著顏冬雪的手更加使勁,山珍海味他吃慣了,偶爾來點清粥小菜清清腸胃也不錯。
顏冬雪咬著唇不敢喊痛。是她少了根筋,竟然會相信那些人的話,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危險之中,怨不得別人。
「沒問題。」花橙勾起嘴角,探手扶著顏冬雪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毫不猶豫地覆住她的唇。
顏冬雪靈澈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花橙的俊顏在她的眼前放大,狠狠地撞擊著她的胸口,迷人的氣息由她的鼻翼鑽入,侵蝕她的肺葉,混亂了她的思緒,在她的心湖掀起巨大的騷動。
為了逼真起見,他的吻由淺入深,卻沒有一絲柔情。
眼看她就要虛軟無力,他溫潤的唇才適時抽離。
「龍哥,再繼續下去就不太雅觀了喔。」花橙深不見底的眼眸疾速地飄過一絲慍怒,像曇花一現般。
「哈哈……你們小倆口呃、還真甜蜜。」龍哥放開鉗制著顏冬雪的手,「哈哈……誤會呃、誤會。」踩著別人的地盤,他也懂得識時務。
「請龍哥進去坐。」花橙一聲令下。
「是。」
「謝、謝謝……」顏冬雪才鬆了口氣,立即又被花橙難看的臉色震懾住,全身上下的神經瞬間繃緊。
花橙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拉了她就走,「宋經理,多留意一下龍哥那間包廂。」
「沒問題。」宋經理止住腳步,目送他們進了電梯。
電梯門才關上,花橙立刻破口大罵,「該死!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裡不是她這種清純的乖乖牌該來的地方!
「我、我……」她是照著地址搭計程車來的,怎麼也沒料到她們這個玩笑開得這麼過分!
「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打開,花橙幾乎是用拽的把她拽進辦公室內丟在沙發椅上。
「現在,你告訴我,你怎麼會來這裡?」如果他再晚個一步、如果他沒看到監視器的畫面、如果……他根本不敢再想其他的如果。
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有些嚇到顏冬雪,他那副冷冷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讓人退避三舍的兇惡神態,「那那……那是因為……」她驚愕地語不成句。
「因為怎樣?」總不會是散步散到這裡來吧?
「今天你在學校看到的那三個女生說……說要向我道歉,約我到這裡來……我以為、以為她們是約在茶坊,所以、所以……」她剛剛一下車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就應該馬上走人的,就不會橫生枝節了。
「你這個白癡!」花橙低咒了聲。這條路上全是聲色場所,有常識的人應該都知道。
「我……」受到剛剛的驚嚇,他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就算了,還這麼凶巴巴的罵她……種種的委屈讓顏冬雪鼻頭一酸,淚水迅速地在眼眶內氾濫成災。
看著她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花橙的怒火陡地被滅去了一大半,走至她身旁的位子上落坐,逕自開了冰箱又拿出一罐冰啤酒喝了一口,「要來一點嗎?」
他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竟然二話不說地接過他手中的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咳咳……」一不小心卻被嗆著了。
「不會喝就別逞強。」他嗤道。
顏冬雪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卻不服輸地又喝了一口酒,想證明什麼自己也搞不清楚。
「耶?沒想到乖乖牌也會喝酒。」他語帶揶揄,「我們這樣算不算間接接吻?」狹長的眸子帶著戲謔的笑意。
間、間接接吻?「噗——」她口中還未吞下的酒液悉數噴到花橙臉上。
「你餵酒的方式……不合格。」他面不改色地抽了幾張面紙抹掉臉上的酒,淡淡地評論。
「哈哈哈……」她見他沒有生氣的跡象,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混著淚水的笑臉——看來有那麼點詭異。
不會才兩口啤酒就醉了吧?「還我。」他搶回啤酒罐,一仰而盡。
看他又喝了她喝過的酒,想到了方纔的吻,顏冬雪的臉瞬間徘紅。
花橙的眼底精光乍現,唇畔的笑帶點惑人的邪魅,「你在臉紅個什麼勁兒?」
「哪、哪有!」她吶吶地道。
「思想邪惡喔。」他壞壞地拽長尾音。
「我我我……才沒有……」她的臉更紅了。
他學她說話,「你你你……的結巴變嚴重了……」
她困窘得幾乎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花橙的眸光掠過此刻正受到她的手指凌虐的沙發,他若再繼續捉弄她,肯定就得換沙發了。
他斂起笑,「身份未明之前,別再自己來這個地方。」
「嗯。」她應聲。
他的目光下經意地掃過那一疊報表,有一絲煩躁跳脫出來,「走吧,我送你回去。」然後再回來和那疊報表奮戰。
「你……在對帳?」她正巧捕捉到他眼裡跳脫出來的煩躁。
「嗯。」她已經浪費他不少時間了。
「我……我可以看看嗎?」顏冬雪徵詢他的意思。
「隨便。」一般人當然無法動這些帳冊,不過她的身份不同,衣香鬢影是藍焰盟旗下的事業之一,她當然可以看。
顏冬雪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一些報表仔細地瞧著,「這是你們店裡的帳目?」
花橙點頭,「嗯。」反正他已經有腦筋打結的心理準備了,他的課業成績都還不錯,唯獨就是沒有耐性處理這些帳冊報表。
「我……我可以幫你。」假如他願意。
「你?你行嗎?」他狐疑地打量她。
「我、我是會計系的,當然不成問題。」雖然不到名列前矛的地步,不過這種小事還難不倒她。
他在她臉上看到罕見的自信光彩,「你真的要幫我?我可不會客氣。」想反悔還來得及。
「就當是……你替我解圍的謝禮。」這次他真的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不然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全身而退。
花橙長身而起,拿了個牛皮紙袋把報表資料全都放進去,「那就麻煩你了。」
「好、好的。」
「我送你回去。」抓過外套,他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
「謝謝。」這次她一點也沒有說不的念頭,因為她很怕再遇上類似的麻煩。
他笑睨了她一眼,「這次不喊救命了?」
顏冬雪悶哼了聲,靜靜地尾隨在他身後進了電梯,不過隱約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稍稍改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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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個女生又來了。」
「對啊,她到底在等什麼人?」
「那種貴族學校的學生怎麼老是在我們學校前站崗?」
「就說是來告白的嘛!」
成群結隊的學生交頭接耳的話語一字不漏地傳進顏冬雪的耳裡,不過她的心情已經沒有昨天那麼緊張害怕了。
雖然她念的是人人稱羨的凡爾賽學院,但是她還是跟平常人一樣……也許更為平常,她一點也不認為自己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同學,你在等人嗎?」一個痞痞的男同學晃進她的視線裡,笑嘻嘻地詢問。
「呃?嗯。」她嚇了一跳,沒料到會有人過來跟她搭訕。
「你昨天是不是也來了?」男同學繼續找話題跟她聊。
「嗯。」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醒目了?想必是身上這襲制服的緣故。
「你在等誰?或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你就不用在這裡苦等了。」男同學獻慇勤、示好的意圖明顯。
「我、我……」她不知道該如何答覆。
「左紀,你什麼時候這麼熱心助人,我怎麼不知道?」花橙從後方走來,低沉的嗓音帶笑。
「花橙?」被叫作左紀的男同學聞聲回頭。「你等的人不會是他吧?」他又回過頭來。
顏冬雪點點頭。
「怎麼?你這麼失望啊?」花橙來到兩人身邊,身旁的季子霏先向顏冬雪打了招呼——
「早安,難道橙又拿了你的東西了?」她往上斜瞟著花橙。
「不、不是。」顏冬雪連忙搖頭。
「我先進教室了。」左紀無趣地撇撇嘴,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小霏,你要看緊花橙,別讓他再去拈花惹草了,害我們這些可憐的人都找不到好對象。」
季子霏朝左紀揮揮手,「知道啦。」
「呿!」花橙不以為然地啐了聲。
「我……我只是送個資料過來,馬、馬上就走。」顏冬雪緊張地把手上的牛皮紙袋塞進花橙手中。
「小雪。」季子霏伸手拍拍顏冬雪的肩膀,「你別這麼緊張,我什麼也沒說啊。」
「嗯……嗯。」她就是沒有辦法放鬆,尤其剛剛那個叫左紀的男生說了那種話讓她想起昨晚的吻,她就莫名的心虛、愧疚。
「你都整理好了?」花橙對她超快的辦事效率有些不敢置信,他通常都需要花上三、四天的時間才能順利整理完,沒想到她一夜就搞定了?
「嗯。」在季子霏的注視下,顏冬雪的手心都要冒出汗來了。
「你……該不會熬夜沒睡吧?」他又沒趕著要,她何必這麼拚命?
「不、不是,我只是撥了點時間整理而已。」那個「點」確實將近一整夜,不過她不是來邀功的,只是想還他的人情。
「那謝了。」這對他確實是一大助益。
「那……那我先走了。」顏冬雪向兩人點點頭,「再見。」
「再見。」目送她走遠,季子霏好奇的視線轉到花橙手上的牛皮紙袋,「你們在玩交換日記的遊戲嗎?」
「幼稚。」花橙笑罵。
「不然那是什麼?」季子霏還是掩不住好奇。
「衣香鬢影的帳務資料。」
「喔。」
花橙揉揉她的發,「那是因為那個笨蛋昨天被騙到店門口,還差點被酒客當作小姐拉進去,我正巧幫了她,所以她幫我整理這麻煩的帳也不為過吧?」
「你是人家的保鑣耶,竟然還敢要求她的回報?」她瞪大雙眼。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她自己說要幫忙的,我又沒有強迫她。」不過他真的還滿感激她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你啊——」季子霏無奈地笑著搖頭,「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保鑣。」
花橙沒有辯解。
「小雪的個性太內向,而且單純善良,你可別欺負人家。」
他哼了哼,「就算我不欺負她,也有別人會欺負她。」
「欺負?」她柳眉微皺,「她是藍焰盟的公主,又有你的保護,誰能動她一根寒毛?」
「她的身份還未公開,所以沒幾個人知道,況且她也要學著成長,不要什麼事都想依賴別人。」花橙若有所思。
注意到他深思的表情,季子霏試探性地問:「你好像很關心小雪?」
「職責所在。」他只是看不慣她膽怯的個性,「你好像也對她很感興趣?」
「嘿嘿……」她笑笑。
「不談她的事了,你這禮拜不是又該到醫院去輸血?什麼時候?」他邊走邊把資料收進斜背的袋子裡。
「明天下午。」他總是不忘這件事。
「嗯,在家等我就好,我載你過去。」
季子霏漾起甜甜的笑,「是,花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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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冬雪站在學生餐廳門口好半晌,終於鼓足勇氣往人潮擁擠的點餐處走去。
她奮力地擠進人群中,手上還揮舞著兩張百元鈔——
「呃……那邊那個年輕阿姨,麻煩……給我兩個三、三寶飯。」她如法炮製花橙的絕招。
櫃檯的「阿桑」看了她一眼,然後笑咪咪地收下她的百元鈔,送上兩個熱騰騰、香噴噴的便當。
「謝……謝謝。」接過便當,顏冬雪費力地退出入潮,不可思議地盯著手裡的便當。
她、她辦到了!她一個人辦到了。
不是避開顛峰時段,也不是靠著江恩替她擋住人群,是她,是她自己獨力完成的。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
步出餐廳走向在一旁焦急等待的江恩,她得意地展示著手上的戰利品,「你看,我辦到了。」
「這兩個便當是別人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江恩仔細地檢查便當的外表是否有損傷。
「不是。」她開心地笑著。
「難道是人家吃剩的?」他越說越離譜。
她失笑,「保證貨真價實。」
「太好了!」江恩激動得一把抱住她。
「有……有這麼值得高興嗎?」江恩誇張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想笑,他比她還高興呢!
「你竟然可以一個人買到便當,這當然值得高興。」他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模樣引人發噱。
看來她過去真的很糟糕。「以後我會一直繼續下去。」至少,先從小地方著手改變。
「小雪,」江恩扶著她的雙肩,一臉慎重地問:「你是不是受到什麼重大打擊了?」不然怎麼會有這種轉變?
「沒有。」顏冬雪搖搖頭。
「還是……」他探手摸摸她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江恩——」她拉下他的手,把一個便當放到他手上,「我只是不想再這麼軟弱下去。」
「為什麼?」他不解。
「什麼為什麼?」她好笑地拍了他一下,「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可以勇敢一點嗎?」
「是沒錯。」他上下地打量著顏冬雪,想看出她哪裡不對勁。
「幹麼啦?」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你變了。」哪裡變了他一時也說不上來,不過就是不一樣了。
「我又不是超人,不會變身的。」顏冬雪拉著他的手,「我們找個地方吃便當去,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其實,就算便當涼了,她的心還是熱熱的。
這些都要歸功於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