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月茶總在尼庵的後花園消磨時間,但她明白尼庵那個地方,並不適合段玄禎的出現,後來她見遠香榭清幽,便喜歡到那兒賞荷,也方便段玄禎來找她。
月茶倚在遠香榭的欄杆上,手托香腮,看著那池內正在嬉戲,恩愛甜蜜的一對鴛鴦。
月茶兩排柔長如扇的睫毛輕輕地刷了兩下,一聲悠然長歎發自兩瓣粉紅色的櫻唇。
最近她只要一想起禎皇兄,心中便湧升一股異樣的感受,有點酸甜,又有些苦澀。
對於愛情,她仍是懵懂的,只知在瞧見段玄禎時,她會心跳加速;有他相陪時,她會感到無比的幸福。一旦他離去,她會變得心神不定,胡思亂想,想他對她的好,只是哥哥對妹妹的疼愛,他喜歡的人則是皇姊。
可才這麼猜想,她的心就不禁酸苦起來。
此時,段玄禎出現在曲橋上,他瞧見了月茶,便露出喜意向她走來。
「月茶!」
「禎皇兄。」月茶轉過頭,對他嫣然微笑,一雙靈動如水的眼裡,透露出她全然的傾慕。
月茶似雪般的臉頰,因日曬而透出暈紅,雲鬢如霧,頭上綰著一髻,插上他送她的那支白玉茶花簪,瑩然生光,讓段玄禎都看呆了。
又是這種目光!那樣的專注,那樣的熱烈……
月茶心怦怦跳,整顆心都熱騰騰的。
近日來,他常常這樣凝望著她,讓她那顆羞澀的少女心,為他起伏不定。
忽然,一陣涼風吹起,她長髮飄逸,帶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段玄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撈住在空中飄揚的髮絲。
月茶倏地燒紅雙頰,少女的羞澀讓她直覺地想避開這尷尬的處境,一轉身,她輕問:
「禎皇兄,你怎麼常常有空來找我?你不用去陪皇姊嗎?」
能夠再見到段玄禎,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她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太過親密的感情,只能懦弱的退怯,因為她怕以後會不習慣一個人的寂寞。
聞言,段玄禎惱了起來,緊緊的盯著月茶,從齒縫中迸出話:「我可沒義務要陪著你那任性的皇姊!」
月茶的心臟莫名其妙的抽緊起來,她輕聲問:「你為什麼突然生起氣來?」
段玄禎盯著她,眼睛裡像冒著火。
見月茶如此不解風情,心中著實有氣,他恨恨地說:「因為你真是個笨丫頭!」
月茶怔住,眼睛睜得大大的。
「笨丫頭?」
「你覺得我笨?」
「嗯。」段玄禎回答。
「原來我除了丑,也很笨……」月茶的聲音可憐兮兮的。
見她貝齒輕咬著粉唇,眼眶像隨時會溢出淚水的模樣,令他感到一陣心疼。
段玄禎蹙起眉,猛然間,他將月茶摟進懷裡,用手輕觸她的面頰。
「月茶,你不醜也不笨!」
他的眼睛深深的望進月茶的眼睛深處,然後,他的頭俯下來,灼熱的嘴唇一下子就蓋在她的唇上。
月茶的心在狂跳,她的頭發暈,渾身抖顫。
這突發的狀況讓月茶不知所措,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
段玄禎緊張地問:「怎麼哭了?」
「你是我皇兄,怎能這樣對我……」
月茶的心裡對段玄禎也有著情意,但她一自認定他的疼惜是哥哥疼妹妹那般,所以對段玄禎突如其來的表態太驚訝,一時無法分辨心中湧起的到底是喜極而泣,或者是因受欺辱而哭。
「我又不是你親皇兄。」
「但是,你不是喜歡皇姊嗎?」
「我哪有喜歡心蘭!」
這誤會可大了。
「可,你們一直在一起啊!」
月茶還一直掉眼淚。
「在一起並不表示我喜歡她呀!」段玄禎著急的解釋。
「皇姊那麼美,你怎麼可能不喜歡她?」
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不是嗎?月茶的心底就是認定段玄禎一定會喜歡她美麗的皇姊心蘭。
他發現她的自卑感真是重,一直想將他的情意往外推。
段玄禎突然有種衝動,要她明白他愛的人是她。
「月茶,我喜歡的人是你。你問我為什麼常常來找你,那是因為我不能克制想見你的慾望。」
「你喜歡我?」
月茶猛然抬起頭,不敢置信的迎向他灼熱的目光。
段玄禎帶著激情的眼眸牢牢盯著她。
「嗯,你呢?你喜歡我嗎?」
她當然喜歡他!
但她有資格嗎?
此刻,月茶受貌醜的自卑感影響,讓她原本就深藏在心底的傾慕變得猶疑,不敢表露出來,她怕段玄禎的這份感情,只是因憐生情。
不能再繼續談下去了,否則她會迷失,迷失在他的同情裡。
她努力掙脫他的懷抱,心慌意亂的想逃避。
「你知不知道,你只是同情我憐惜我,並不是真的喜歡上我!」
人的情感是如此難斷難理,連聰慧如月茶都糊塗了。
「同情?我不是同情,我是真心喜歡你。我這輩子還沒這麼想要一個人!」段玄禎急切地表明心跡。
月茶覺得呼吸停止了。
狂猛的情感突然像是潰堤的洪水,洶湧的襲向她,讓她全然沒有招架之力,她從來不知道段玄禎對她有情意,總以為條件優異的他,與她無緣。
沒想到七年後相見,竟然會從他嘴裡聽到如此深切的告白,而且對像不是皇姊心蘭,而是她。
但是,這樣的深情,卻令月茶一時感到不知所措。
從小到大,她不曾被重視過,遑論被人如此喜愛。
她掙扎著,想要讓自己脫離此刻這種令人心跳加速的情況,受方冰媛影響,月茶不是那種熱情如火的女子,她想讓自己冷靜理出,段玄禎對她的情意到底是不是愛情。
然而,段玄禎不願意放手,他還是緊緊的擁住她,不給她絲毫逃離的機會。
「你說你喜歡我,那皇姊怎麼辦?」她混亂的腦袋只能擠出這句話。
「什麼怎麼辦?我又沒對心蘭承諾過什麼?」
他沒有對皇姊表示過愛意!?
聞言,月茶的心底有著莫名的喜悅。
「雖然你沒有承諾,但皇姊跟了你七年,這已經是默認了。」她多嫉妒心蘭到現在才明白。
「天啊!你怎麼會這麼想?那是因為她是長公主,我不能不理她,也不能趕她回大理啊!」
「不是我這麼想,皇姊跟所有的人一定也這麼想。」
他和心蘭皇姊自小就出雙入對,她現在介入,接受他的情意,眾人會怎麼想?
「不管他們怎麼想,我是不可能會喜歡上心蘭的!」
「為什麼不可能?」月茶仍傻傻的問道。
「因為我喜歡上你了。」
「為什麼是我……」她想說她只是個醜丫頭。
「不要再問為什麼了,你只要老實回答我,你喜歡我嗎?」
月茶低垂著頭,無法回答。
此時,月茶的心境是複雜的,她一直偷偷地喜歡段玄禎,卻不敢表現出來,如今段玄禎對她示愛,她卻怕被愛。
「看著我,回答我!」
段玄禎強迫月茶看著他。
「嗯。」
月茶點頭,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月茶,別再對自己那麼沒信心了,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段玄禎深情地看著月茶,修長的手指輕拂她柔嫩的粉頰,無比溫柔地再度吻上她的唇,輕輕地摩挲著,印下了對她終生溫柔的宣誓。
平時清晰的大腦在此刻是一團混亂,第一次,她什麼也沒辦法思考,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勉強地從他的吻中呼出些空氣。
段玄禎離開那兩片可愛的唇,心中也是一陣迷亂。他從來不知道愛情能讓人癡狂沉醉!
他見月茶的臉頰紅到了耳根,眼神中透著迷惘之情,喘著氣,似乎要倒在他的懷抱裡了,半點力氣也沒有。
她真是可愛!
段玄禎情不自禁的再吻她,兩隻手也抑不住撫摸她柔軟且豐盈的身軀。
在段玄禎的懷中,月茶能感受到他的身體熾熱得像是燃燒的火炬,意欲邀請她一同在激情中焚燒。
天啊,她不能這樣!她該抗拒的!
但她全身無力,該怎麼辦?
心蘭覺得很奇怪,太監小安子明明來告訴她,看見段玄禎來了西苑,但她找了半天就是不見人影。
去哪兒了?
她四處尋找。
當她走到西苑和北苑分界的荷花池時,看見眼前的情形,她的臉色慘變。
「你們在做什麼!?」心蘭聲音高亢的質問著,臉蛋因為妒恨而扭曲。
月茶連忙用力地推開段玄禎,極狼狽地逃出他的懷抱,她完全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低頭緊抓著衣袖,不知所措。
「我們在做什麼你看不出來嗎?」
心蘭那種指責的口吻讓他非常不悅!
聽到這樣的話語,心蘭的美眸裡立刻蓄滿淚水,她沒有想到段玄禎竟會如此冷酷的回答,連辯解的話都不說。
跟著他七年了,本以為憑著自己的美色和公主的身份,段玄禎最終一定會是她的,然而,這一切竟事與願違。
都是她,段月茶!
心蘭的注意力落在月茶身上。
月茶的頭髮已經綰了起來,讓心蘭瞧見她整張臉的輪廓。
她錯了,大錯特錯,現在的月茶已不是從前的醜丫頭了。
她美得清新高雅、絕塵脫俗,而她則美得……俗艷!
心蘭眼中的妒意排山倒海而來。
世上不該有人比她更漂亮!
「一定是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勾引他,對不對!?」她咬牙切齒的說,臉上現出凶悍的神情。
「皇姊……」月茶想說話,但看見心蘭那眼光仿似想將她碎屍萬段般,她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皇姊!?你知道要叫我皇姊,那你還這麼不知恥的搶我的男人!」心蘭憤恨的怒罵。
右手抓住月茶的上臂,尖長的指甲嵌進月茶的肌膚裡,她舉起手,毫不留情的要向月茶揮去。
但她的手在空中就被段玄禎抓住,因為他是習武之人,反應特別的快。
「你憑什麼打她!」段玄禎話裡含著激烈的怒氣。
容忍她是一回事,但是看見她想傷害月茶,胸臆間的怒氣就如洶湧波濤,迅速淹沒了理智。
「段玄禎,你弄痛我了!」
「哼!你也怕痛!?那你想打月茶,她就不痛嗎?」
「你快放手,好痛!」
過度的鉗制,讓心蘭發出尖銳的抽氣聲,她要強忍著,才能夠不慘叫出聲。
段玄禎甩掉心蘭的手。
「你以為你能保護她多久!」心蘭挑釁的說道。
在這後宮,她母后最大,連孫皇后也禮讓她三分。
「如果我去告狀說你欺凌月茶,我不相信我父皇會不管!」
「你!」心蘭瞪視著他,細白的牙緊咬住朱紅的唇,陰冷的歹毒閃爍在那雙美麗的眼眸中。
「她有沒有傷到你?」段玄禎仔細的審視月茶。
心蘭大受刺激,望著手腕上的紅色指痕,段玄禎對月茶的關切,讓心蘭的妒恨升至最高點。
她想都沒想就衝過去,兩手一推,把月茶推下荷花池。
「你去死吧!」
月茶不諳水性,掉進池裡嚇得叫救命。
「月茶!」
段玄禎又氣又急,顧不得找心蘭算帳,趕緊跳下荷花池救人。
這時,附近的太監瞧見,連忙呼聲求救:「快來人,有人落水了!」
眾人間聲,紛至沓來,心蘭見形勢不對,慌忙逃走。
段玄禎單手托起在水中載浮載沉的月茶,讓她呼吸到新鮮空氣。
月茶知道是段玄禎不顧危險的搭救自己,霎時感動得淚水疾湧而出,一顆芳心激動不已。
她緊緊摟住他,正如溺水之人掙抱浮木一般。
「我不會泅水……我好怕!」
「別怕!這荷花池很淺的。」
「大皇子、小公主,你們沒事吧?」岸上的太監擔憂的喊。
「沒事!」
段玄禎將月茶救了上來,抱著她往她住的地方走去。
周嬤嬤見狀,差點嚇暈。
「公主,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模樣?」
她趕緊拿來一條乾淨的白巾,擦拭月茶身上不斷滴下的水珠。
「我沒事……換件衣裳就行了……」月茶的聲音仍有些抖顫。
「我去拿衣裳!」
周嬤嬤立刻入內。
「我先出去,你換好了,再叫我。」
段玄禎走了出去。
須臾──
「禎皇兄,我換好了。」
段玄禎推開房門,只見月茶弄濕的頭髮已整個綰起,一張晶瑩如玉的臉蛋在日光照耀之下,顯得剔透雪白,點點水滴閃閃綴掛在髮鬢,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清麗無比。
段玄禎看得出神,尚不自覺。
月茶舉起衣袖,拭了拭臉上水珠,忽見段玄禎直盯著自己瞧,不禁頗覺羞澀,輕聲道:
「禎皇兄!」
段玄禎一驚,心神回竅,應道:「你沒事吧?」
「沒事。」
「公主,我去幫你煮碗薑湯來。」
生怕公主因此著涼,周嬤嬤趕忙下去升火熬薑湯。
看見周嬤嬤出去,段玄禎的怒氣這才發了出來。
「心蘭真是太過分了!」
「是我不好,不能怪皇姊。」月茶原先明亮的眼眸似乎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你不好?你又沒怎樣!」
「我知道皇姊喜歡你,就不該見你,還跟你這樣……」話說到後面,語音極輕。
段玄禎想起他倆所做的事,心中柔情忽起,不自覺地握住了月茶的手。
月茶嬌軀一顫,手掌感受著段玄禎手心的溫熱,仰起頭來,臉上赧紅,兩人相對凝望,一時之間,四下唯聞兩心狂跳之聲。
段玄禎一時情意上湧,無法克制地又想吻上月茶櫻花般的唇瓣。
月茶無處可避,只有側過臉躲避他的吻,雙手在他令人想依靠的胸膛上隔出距離。
無視月茶的動作,他依然伸出手將她環在自己懷裡。
「月茶,你知道嗎?你好美!」
月茶搖搖頭,只覺他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的長相自己還不清楚嗎?
「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照照鏡子。你真的很好看,只是你的頭髮把你的美貌全遮掩住了。」
段玄禎雙臂一緊,低聲在月茶耳邊道:「月茶,你記得我和你相遇那天嗎?」
月茶點頭。
「那時候,我雖然沒認出你,但是……自從我瞧見你之後,就一直無法忘懷,那就是因為你實在太美了。
然後,接下來的那幾天,我好像少了什麼,失魂落魄的,就是……就是想著你!」
段玄禎的右手輕輕摸上月茶臉頰。
這些話著實讓月茶心頭重重跳了一下,他言語中的一片深情,也不由得讓她全身發起熱來。
眼見純真的面容裡,帶著春心初動的風情,形成一種極誘人的媚態,段玄禎再難抑制心中愛戀之情,雙手捧起了月茶的臉。
這些情話,讓一直自卑的她釋懷了,月茶輕輕合上雙眼,她知道自己無法再拒絕,因為她好無依、好孤獨,此刻她渴望被他珍愛。
霎時,兩人雙雙沉浸在濃情蜜意之中,纏綿相吻。
這一吻,將兩人一同帶回了小時初會的情景,點滴回憶,如在夢中。
段玄禎愛憐地吮吻著月茶,溫暖的身子拱衛著她纖柔的身軀;月茶則以香軟櫻唇回應著段玄禎,多日來潛藏、不安的愛意,此刻已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吻了許久,段玄禎和月茶慢慢睜開眼來,月茶滿臉紅暈,眼瞳中一片醺醺然的意態。
「你走吧,待會兒給周嬤嬤瞧見就不好了。」
怕為月茶惹來閒語,段玄禎只好起身離去。
要出房門前,他又回過頭,依依不捨的望著月茶。
「我走了。」
月茶點點頭,臉上掛著似水柔情,心中充盈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與快樂。
段玄禎就這樣帶著幾分未盡的激動,離開了月茶的住處。
這天,心蘭天未大明就起床,因為她整個晚上都想著要怎樣才能奪回段玄禎,根本無法入睡。
她心底很煩,她原以為月茶微不足道,但實際情形卻非如此。
這些年,她雖沒有辦法令段玄禎乖乖的做她裙下之臣,將婚事定下來,但她也清楚,最終她還是會贏得勝利,因為他要成為皇太子,就一定得娶她。
然而,現在似乎出岔了,他們居然漏了月茶,忘了她也是公主的身份。
可惡的月茶以為自己變美了,就來和她搶段玄禎!?
不,段玄禎是她的,她絕不讓出,無論要用什麼手段!
心蘭忽地想到,「怪了!這宮內人多嘴雜,怎沒聽到月茶變美的消息呢?難道沒有人知曉月茶變美的事?會不會……連月茶自己也不知道?
畢竟在御膳房瞧見她時,她整個臉都被頭髮覆住了,要是她沒喊她皇姊,她還以為是哪個宮的侍女呢!」
若是如此,那她就有好計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