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正值季節轉換的週末下午,酷熱的暑氣逐漸遠離,但冬天的冷列還未靠近,冉向陽在房裡寫著理化測驗卷。距離大學聯考還有兩年,以他的程度,所有的老師都會認為他不必那麼拚,只要發揮平日的實力就可以考出亮麗成績,但因為他的第一志願是台大醫科,必須與全國精英一較長短,因此他從高一上學期就開始為聯考做長期抗戰。
他的書桌緊鄰著窗戶;累了時,就會站起來看看窗外,看看樓下的綠色花圃,當然,也會順便看看大門口是否來了客人,他最在意的小客人。
果然,一聲熟悉的腳踏車煞車聲帶來了他想見的女孩,他愉悅地注視著門前那抹奶油黃的身影,很有默契地,女孩也抬頭迎向他的視線,對他燦笑。
他很歡喜,卻故作鎮定,坐回原位寫考卷,心思卻飄得無影無蹤;仔細聽著她細碎的腳步聲,蹬蹬蹬的,終於在他門前落下。
和往常一樣,門被打開,女孩只露出一顆圓圓的頭,還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從門縫裡往內望,唯獨今天有點怪異,他發現她嘴角噙著一絲苦笑。
「又在用功了?冉大哥,我媽常說我要是有你一半聰明,又有一半用功,將來一定可以考上嘉義女中。」女孩笑起來很甜美,像傍晚拂過的涼風,沁入他的鼻間,讓他心曠神怡。
「幹嘛苦著一張臉?」他直接挑明了問,不想這問題繼續困擾他,他不喜歡她有煩惱。
「被你發現嘍?」她癟癟嘴,在他身邊挨著坐下,從文書袋裡拿出一個塑膠的綠色眼鏡盒子。「老師說我再不戴眼鏡,近視會加深,所以我媽前天帶我去『小林眼鏡』配眼鏡。」
喔,原來如此,這丫頭敢情是怕戴上眼鏡會變醜?冉向陽很快就猜出她的心思。
「眼鏡很貴的,要兩千塊。重點是我媽一直念我,說我功課沒你好,近視倒是比你深,都是看小說看壞的。其實她根本不懂,你才是最愛看小說的人。為什麼你沒有近視?」她歪著頭,那樣子像充滿好奇的貓咪。
「因為我厲害啊!」他笑著用鉛筆敲了她的頭,這問題不是很簡單嗎?為什麼他不會近視?因為他很注意眼睛保健。「『小林眼鏡』的東西本來就比較貴,新開的嘛。」他兀自打開眼鏡盒,裡面躺著一副嶄新的咖啡色塑膠框眼鏡,鏡框的形狀有點方方的圓,大大的,幾乎可以遮住她半張臉。
「來,戴上,讓我看看。」他打開眼鏡架,在她面前耍著,要她戴上。
「不要,好醜,你會笑我!」她抗拒著,微微皺眉,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笑話?有一個老婆問她老公說:『親愛的,你覺得我的新髮型好不好看?我覺得我以前的髮型難看死了。』那老公看了老婆一眼,回答:『親愛的,難道你不明白,你的醜與你的髮型無關。』好不好笑?」
「冉向陽,你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是在諷刺我,我的醜與眼鏡也無關,是嗎?」樊童瑤狠狠瞪了他一眼,更不肯戴上眼鏡了。
「不,我的意思其實是,你的可愛與眼鏡無關,就算戴了眼鏡,也還是一樣可愛。」他的話令她臉紅了。
「你……又要取笑我了!」
「我沒取笑你,你是真的可愛。」而且可愛得不得了!他想,卻沒有把心裡對她的情愫說出來,怕嚇著了她。她還很小,不會懂情竇初開的少年,早已在心中偷偷種下愛情的種子,所以他寧可等,等到她長大一點,明白了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後,或許會接受他的感情。
但萬一,萬一她懂了,卻愛上另一個人呢?他不是沒有想過,而且想得很深。如果是這樣,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搶過來吧?
她戴上了眼鏡,一對圓圓晶亮的眼睛被藏在玻璃鏡片後面。他滿意了,這樣的樊童瑤看起來好呆,在她開始摘下眼鏡之前,應該暫時不會有任何男生注意到她的美麗吧?嗯,這樣應該很安全。
「你幹嘛笑得那麼開心?是不是我戴眼鏡很好笑?」她想摘下眼鏡,卻被他阻止。
「童瑤,答應我,從現在開始,在學校都要戴眼鏡。」
「為什麼?」
「因為──這樣才會有人緣。」他胡亂扯謊。
「咦?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反正你聽我的準沒錯。」
「不要。戴眼鏡好醜,你騙我。」
「哪有?明明就很可愛。」
「亂講……」
兩個人,一個想摘眼鏡,一個卻拚命想保住眼鏡,拉拉扯扯的,冉向陽突然用力把她雙手固定在她背後,不讓她移動,卻反而使兩人靠得好近,那距離好曖昧,他們的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隔著鏡片,他們互相凝望,他體內蠢蠢欲動的愛苗倏然拔高,變成一棵大樹,把他的世界遮住了,他胸口隱隱騷動,鼻尖聞到她屬於少女的幽香,清香在他體內散開來,刺激著他的戀愛神經,他按捺不住,低頭輕輕用唇觸碰了她的,像蜜蜂採蜜,像微風吹過湖面,淺淺地掠過。
卻在她心底泛起漣漪!
她不傻,也沒他想像的那麼遲鈍,這是她的初吻!然她只是瞠大雙瞳,隱約知道他對她做了什麼事,卻比較懷疑他的意圖,是不小心的還是有意?
她的冉大哥也喜歡她,不是作夢吧?但為何才剛親了她,卻立刻表現出很懊悔的樣子?
關於人的記憶是這樣的,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想,久了,自然就會被遺忘,童瑤也忘了,因為太傷心,所以選擇遺忘。
冉向陽卻始終沒有忘卻,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活得那麼痛苦的原因。他沒有時刻忘過自己對童瑤的愛。當時,他是那麼深愛著鄰家的小妹妹,以為她只要戴著眼鏡,就不會有別人追求,卻沒想到,冉樂冬也這樣想。
是啊!他怎麼也沒料到樂冬會跟他一起愛上童瑤,而且跟他一樣早就發覺童瑤的可愛。
「童瑤,我每天都在你的部落格留言,如果你想知道我寫了些什麼,就快點起來啊。」
「童瑤,你看,這些都是你的讀者留言的,你的部落格最近被塞爆了,好多好多粉絲留言給你,都破萬封了,我讀給你聽。親愛的童歌姊姊,還記我嗎?我是你的忠實讀者巧巧,知道你出了車禍後,我哭了好幾天,每天都祈禱上蒼快點讓你好起來,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喔!不然我絕對哭死給你看。」
午夜,闐靜的病房裡,冉向陽開著筆記型電腦,一一把新留言讀給童瑤聽,不管她是否能聽見,他幾乎每個晚上都在這裡陪著她。自從童瑤昏迷指數提升到八後,便從加護病房轉到一般病房了。
「還有這篇,是你的文友木蓮花留言的。她說,童歌,你是我在武俠小說界裡最看好的新星,也是我最敬佩的敵手,請你快快醒來,繼續把未完成的『唐潮』寫好,讓我更肯定你的功力,否則我絕對不饒你。」
「童歌大大,我好喜歡你的『唐潮』,尤其喜歡冉大俠與方女俠及杜姑娘的三角戀情,很希望能看到結局,求求你不要再讓我們等太久,我現在最期待你的連載了,請你一定不要讓故事中斷,好嗎?」
「童大,你是不是因為寫不出來,所以才騙我們的?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希望下一期雜誌可以看到你的文章,不要再拖稿了──憤怒的讀者留。」
「聽見沒有?童瑤,你的讀者生氣了,你還不快點醒來嗎,嗯?」他摸摸她緊閉的眼睛,想著她睜開眼睛時的模樣,想著那個下午,她用貓般無辜的眼神望著他,就算戴上眼鏡,還是可愛。「可不可以,再張開眼睛,讓我看看你?童瑤,不要對我這麼殘忍……」說著說著,他忍不住哽咽了。
不,不能哭,不許哭,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他不可以氣餒,如果童瑤醒來發現他在哭,一定會嘲笑他懦弱,從此當作一輩子的笑柄。
但他要堅強做什麼?學了這麼多專業醫學,面對死亡的威脅還不是束手無策!他寧可讓她取笑一生,只要她健健康康,只要讓他能再望一眼那美麗的瞳眸,就算要他死,他也不會有怨言,真的。
收起電腦,他站起身,試著平順自己的心情。現在談放棄還太早,就算她不會再醒,或是成為植物人,他都不許自己失望。他的童瑤好不容易才跟他在一起,不會輕易放開他的手。
誠如他所說,在經歷過深深的自責後,他已經慢慢進入療傷期,並試著尋求各種解決問題的可能。因為瞭解,所以他調適得很快,不願浪費時間沉湎在悲傷中,而是不斷告訴自己,振作起來!
或許是幻覺,他注視著手心,彷彿還感覺那只螢火蟲在那裡一亮一暗,垂死掙扎著,然後突然大放光芒,從他手掌起飛,順著風勢,飛往窗外,小小的光點,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兩個月後。
病房裡又傳來冉向陽讀金庸小說的聲音,今天他讀的是《笑傲江湖》。「這桃谷六仙真逗趣不是?虧金庸大師能把這幾個寶貝寫得這麼好笑。童瑤,你也可以的,我聽你把猴公猴婆的劇情編得很生動呢。」
護士小姐們已經很習慣冉醫師對著樊小姐自言自語、自問自答了。
「不想聽故事了嗎?那看影集好不好?」翻出袋子裡的一疊DVD,他隨手選了一片,放進光碟機裡。「今天我們看馬蓋先第二季,片名叫『最佳拍檔』,你最愛的一集,我們再看一次。」
熟悉的片頭曲從喇叭中傳出,這段樂曲冉向陽每天都陪她聽上幾遍,他相信聲音能喚回她的知覺,因此總是不斷播放她最喜愛的音樂。
還記得這是當年風靡全台的影集,影集裡的馬蓋先是個充滿正義、正直、溫暖、熱愛環保又充滿智慧的人,總是能在最緊要關頭發揮智慧拯救自己,也挽救別人,那時,每個小男生都希望自己能成為馬蓋先。
「哈哈,你聽,賈大頓是不是真麻煩?你還說他長得很像超級瑪利,笑死我了。還有那個笨蛋瘋狗老莫,竟然把點燃的炸彈握在手裡,難怪會被自己炸得七葷八素的,哈哈哈!你聽,他們又在做傻事了,好好笑,真的好好笑……」
他一面述說劇情,一面撫手笑了,不時轉頭望著她寧靜無波的臉容,再把視線移回電視螢幕時,卻看不清楚了。
不行,他做不到了,這樣的日子已經經過兩個月了,日子拖得愈久,希望就愈渺茫。「童瑤,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一滴眼淚滑落掌心,那麼輕,卻又那麼重,像一把利刃穿透他的手;他一痛,引來更猛烈的淚水,像午後驟雨,唏哩嘩啦的,迅速沾滿他的臉。
午夜的病房裡,陣陣低微的啜泣聲,是冉向陽無能為力的痛心。
房內,他坐在病床邊,把臉埋在雙掌,不能遏抑地飲泣。
房外,冉樂冬拄著枴杖,靠在門邊,同樣淚流滿面。
因為他的任性自私,造成樊家人家庭破裂;因為他的卑鄙妄為,造成童瑤如此嚴重的傷害;也因為他的驕傲幼稚,造成冉向陽一輩子的折磨痛楚。
他恨,他怎麼能不恨?說後悔,他有資格嗎?他宛如看見童瑤那張純真的臉充滿哀怨地指摘他:「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為何卻把我害得這麼慘?看我不幸福,你得意了嗎?你開心了嗎?啊、啊……」
不,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不只不開心,還很痛苦,痛得心臟快要爆炸!
不想被哥哥察覺到,他正想轉身離去,卻聽見一聲聲響,回過頭,看見冉向陽倒在床角處,緊抱著腹部。
「哥!」他嚇得冒汗,趕緊一跛一跛的走進去,按下叫人鈴。
「你太操勞了,冉向陽。再這樣下去,連你都要病倒了。」傅亞東皺著眉替他看診。「等等別吃東西,明天空腹來照胃鏡,我懷疑你是壓力性胃潰瘍。」
「沒關係的,我也是醫生,我的身體自己很清楚,還撐得住。」他忍著痛說。
「是醫生也會生病,也會死啊!」楊佳佳口吻就沒那麼好了,女人的母性使她又急又氣,說起話來也顧不得毒不毒了。「你就是太不懂得愛惜自己了,小兒科的工作本來就多,每天工作超過十四個小時,下班後還要照顧童瑤,幾乎睡不到五個小時,你以為自己是超人啊?童瑤要是有知覺,她會希望看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嗎?」
「我說過,我沒關係,我心甘情願。」他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不想讓他們看見他殷紅的眼眶。
「這樣下去不行。我看還是多請一位看護,免得你上班時老記掛著。」傅亞東早就建議要多請專業看護,但冉向陽不放心,還是要自己來。
樊家人還是得回嘉義各自上班上學,尤其是樊殷堯研究所的功課不能耽誤,因此只能在週末時全家上來看望童瑤;偶爾李頤珊休假時會來接手照顧童瑤的工作,但大部分時間都靠冉向陽陪伴。
「你不要任性了,怎麼你比糖糖還盧?從明天開始,我會盡量抽時間陪童瑤,你有空就多休息,才兩個多月就瘦了七公斤,你說,你說這怎麼得了!」
「能減肥也算是意外的收穫。」他勉強扯出一抹笑。
他哪裡需要減肥!他身材很標準的,沒有半點贅肉,哪像現在,下巴都尖得可以當鐮刀割稻子了。
「你……你這人怎麼還有心情開玩笑!」
手臂下,他的唇還是微微上揚。「對不起,佳佳,不說點好笑的話,我怕我會哭──」
楊佳佳不等他說完,手早已捂著臉,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崩潰痛哭,但眼淚依然從指縫中竄出,她心情激動,衝出房門,背抵著冰冷的牆,努力鎮定。她怎麼忍心在他面前哭泣?最心痛的、受到最深刻折磨的人是他啊!
「向陽,童瑤若知道有你這樣待她,她這一生也就真的滿足了。」傅亞東歎了口氣。世間若是有情癡,那麼他是見識到了,他的好朋友為愛情付出的,連他都驚歎不已。
「不,不夠,怎麼能滿足?她不知道,我願為她做的,還有很多很多……」他的聲音愈來愈輕,意識愈來愈模糊,然後警覺地望著傅亞東。「你放了安眠藥?」
「你需要好好睡一覺。別擔心,佳佳會過去陪童瑤的。」不這樣,他今晚是不會乖乖留下來休息的。
「不,我還沒陪她看完一集馬蓋先……」可是,頭好重,眼皮也好重,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靠安眠藥,累積了那麼多疲勞,他早該睡上三天三夜。
但,可惡,他還想看看她,想陪她說說話,他還想,還想……
嘉義 家樂福夜市
樊童瑤每個星期最期待的就是在週六晚上,能夠暫時拋下繁重課業壓力,跟冉家兄弟去逛夜市。這個夜市很長很深,幾乎每個攤位她都有興趣,尤其是入口賣的烤魷魚跟水煮玉米更是她的心頭好,是她每逛必買的零食。
這天也不例外。兩個男生一過晚上九點就來樊家約她,樊殷堯因為說謊被禁足不能跟,童瑤偷偷答應他,會替他偷渡他最愛的脆皮雞蛋糕。
為了方便載她,冉向陽換騎附有後座的銀色腳踏車,童瑤坐在他身後,他的身體微微向前傾,不敢接觸他的身體,她一手抓著自己的椅墊,一手握著他外套衣角,好害羞又好幸福,好希望能這樣讓他載著,就此天涯海角,永不停止。
冉樂冬玩心重,往往童瑤還在前頭攤子前流連忘返,便被拖著往夜市深處玩投圈圈的遊戲。樂冬愛玩,但是技術卻比不上他的興致,常常無功而返,最厲害的一次是投中一隻小熊玩偶,但自從那次以後,便不再有其它戰利品。
就在他們打算回家的時候,夜市轉角處擺有一輛專賣寵物的箱型車,老闆是個滿嘴檳榔的中年男子,正向圍觀的人群介紹玻璃箱裡的高級小狗。
攤位雖很熱鬧,箱子袒小小的馬爾濟斯也的確可愛,但童瑤卻一眼看到桌子底下那一隻原本應該是銀白色的、髒髒的灰狗;它的腳好像受了傷,走起來一跛一跛,只見它正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盯著童瑤,讓童瑤的心不住地抽痛了一下。
「老闆,那隻狗是不是受傷了?它的腳……」
「喔,這隻狗本來是要賣的,可是一個月前被我的車撞了,腳跛了,干!害我血本無歸,還要供它白吃白住,浪費我的糧食。小妹妹,你要的話,叔叔可以算你便宜一點啦!算是補貼它這個月的飼料錢啦!哈哈……」男子張著血盆大口,用力嚼著檳榔,說到激動處遠會停下來,朝地面狠狠吐檳榔汁。
「可是它受傷了,不是因為你嗎?不就是你撞傷它的嗎?你不覺得你應該帶它去看醫生嗎?怎麼還能把它賣給別人?」童瑤一口氣提出幾個質疑,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沒有愛心的人。
「干!老子的狗,老子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啦!小妹妹你沒有要買就給我滾遠一點,不要妨礙我作生意。」說完,他故意踹那隻狗的肚子,狗兒原本就站不大穩,這下更是痛得唉唉叫。
「你真是太可惡了,有沒有人性啊你!」童瑤簡直氣炸,正想上前理論,卻被冉樂冬按住肩膀。
「童瑤,不要惹是生非,我們回家吧。」冉樂冬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他瞭解依童瑤的脾氣,必然會把事情弄僵,因此先設法阻止。
「這是惹是生非嗎?我沒有錯,是他正在虐待動物啊!」童瑤氣呼呼地瞪著他。
「不好意思,老闆,我妹妹個性比較沖。童瑤,我們走吧。」冉樂冬牽起她的手半拖著她離開。
「這隻狗我買了,多少錢?」在一旁始終沉默的冉向陽終於開口。
中年男子打量了他一會兒,心想該開價多少時,冉向陽直接從皮夾裡掏出兩千塊遞過去。「先說好,我是高中生,只能給這麼多,再貴我也買不起,要不要接受隨便你。」
「少年耶,我這隻狗可是純種的白全獵犬,像這種毛色很少見,當初光成本就要上萬了,你才給這點就想要打發我哦?」男子顯然對他的開價很不滿意。
冉向陽笑著回答:「我記得狗是愈小愈值錢,因為小時候比較看不出來是不是純種狗,你這隻狗我看也有六個月大了吧!再長下去恐怕就賣不出去了。況且我還要負擔它的醫藥費,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是不小的開銷,難得有人要買,若是你不願意,我是無所謂啦。」
說完,他把錢塞回皮夾,卻換那老闆急了,連忙說道:「等等,少年耶,你真是會講話,好啦!算我跟你交個朋友,兩千就兩千啦!」
「哥,不行啦,你沒先跟爸媽說,他們說不定不答應……」而且那隻狗好骯髒喔。冉樂冬沒有說出後面那句話,怕惹童瑤生氣,只能用嫌惡的眼光看著它;他有潔癖,不喜歡那狗髒髒的感覺。
「沒關係,大不了再幫它找個有愛心的飼主,也強過在這裡受虐。」冉向陽笑著,用眼光示意童瑤去牽那隻狗。
童瑤感激他的舉動,因為他的體貼,輕易化解了這場糾紛。
走出夜市,他們打算先帶小狗去給獸醫看病,冉樂冬厭惡小狗身上的味道,牽著車跟在他們後面,冉向陽倒不介意,懷抱著小狗,讓童瑤替他牽車。
「對不起,都怪我大衝動,沒想那麼多,只想替小狗出口氣。」童瑤低著頭,認為自己給冉向陽惹麻煩了。「看獸醫很貴吧?」
「沒關係,我的私房錢到現在都還找不地方花,而且我也很討厭那個人,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買下它的。再說,你這麼做很酷喔。」他笑嘻嘻地說,一點也不以為意。
童瑤眨了眨眼,他的臉在她眼裡突然放得好大好大,人也變得更高更高。
她一直都知道他心腸很好很好,但這次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動了她,也因為這樣,才會在她心中刻下那麼深的銘印。
晚風輕拂,中山路兩旁路燈燦亮著,他的笑容也在她眼瞳裡跳躍閃爍,令整條馬路變得黯然失色,只有他散發出的光輝是指引她的那盞燈。
她迷惑了,怎麼會這麼喜歡他?喜歡到看不見兩旁的街景,只看得見他眼底的風光。狗兒在他懷裡得到安全的包覆,也用一種孺慕的眼神瞧著她,她忍不住伸出手撫摸它粗糙而失去光澤的毛。
「啊!」像是想到什麼,她忽然喊出聲來。
「怎麼了?」他們同時發問。
「我忘了幫殷堯買脆皮雞蛋糕了!」
她一說完,三個人都笑了,殊不知那時候,在房裡罰寫功課的樊殷堯正幻想著他的脆皮雞蛋糕而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哩。
樊童瑤好像作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她和冉向陽一起去逛夜市,夜市人潮將他們衝散,她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出去,所以她像個小女孩,坐在石階上一直哭。
童瑤,童瑤,童瑤……
你在哪裡?一個熟悉的嗓音輕輕喚著她,那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她想大聲回答,卻發不出聲音,睜著一雙蓄滿淚水的圓眼睛,不停地四處尋找,那聲音穿透人群,忽遠忽近,好怕他會愈來愈遠──
不要、不要,不要丟下我啊!我好怕,冉大哥,我在這裡!
她舉高雙手,無奈她個子不高,踮起腳尖也還是被人牆擋著,沒有人看得見她,沒有。然後,哈毛向她跑來了。她的哈毛,早就因為被收養而洗得香噴噴又蓬鬆松的。她蹲下,任由哈毛在她臉上、手臂上蹭著舔著。
冉向陽呢?她重新站起,企圖在人群裡搜尋他的身影,他那耀眼的光芒,是不會輕易被埋沒的。
但他在哪裡?
恍如電影特效,眼前一晃,場景就變了,她又回到他的房間,他正用一雙熾熱的眸子注視著她,然後,他的臉緩緩向她靠近,輕輕在她唇上一點。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的初吻!當時那麼隱晦不明,但此時,在她夢裡,如此清晰,她深深顫抖,深深地,動容了。
然後,那個下雨天的重逢,他緊緊抱住她,令她心悸不已。又然後,他們一起躺在帳篷裡看星星,他握著她的手,眼睛閃爍如星。
這麼多美好的回憶,讓那些不愉快的、流淚的過往變得好渺小,她都快記不起,她曾經有過的傷心。幸福這麼美好,為何還要惦記那些痛楚?
她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快樂,她不要、也不捨得這麼放棄。
因為愛他,她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必須要回去,回去告訴他,她有多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