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沿途慢慢開車,所以他們到傍晚才回到台北。冉向陽帶著童瑤在傅亞東家吃晚餐,吃飽後載她回到住處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他親密地擁著她上樓,不到最後關頭不捨放開她。
「玩得開心嗎?」站在房門前,趁她還在掏鑰匙時,他吻吻她的發。「下次再一起去露營,你知道露營的用具很貴的,只用一次太浪費了。」
「你房子夠大,可以在陽台露營啊。」
「那你願意來我家陽台住嗎?」
「你好過分。」
「不然睡我房間。」
「冉向陽……」她還想再頂回去,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偷了香。
她沒注意到,門並沒有關緊,輕輕一碰卡榫便鬆了,而這一幕親密的畫面,瞬間落入冉樂冬眼裡,只一秒,三人全僵住,變成三座石膏像。
童瑤望著滿地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絲綢,不覺陣陣寒冷從腳底竄入心窩。她怎麼會不知道杭州最出名的就是絲綢,而冉樂冬是從來不吝惜用物質寵愛她的,就算平時管她很嚴,但他對她的心意怎樣也不應該被她拋到腦後,她怎麼可以、怎麼能夠這樣傷害他!
看到這景象,冉樂冬只是發愣,從喉頭勉強擠出嗄啞的聲音:「我買了好多絲綢要讓你挑……」
「樂冬,你聽我說,我──」
她還沒準備好說辭,就被他打斷。「是我主動追求童瑤的,跟她無關。」冉向陽目光矍鑠,毫不畏懼地迎向他的。他不心虛,如果有對不起樂冬,也是因為他當初的退讓是錯誤的,他們都不該忽略童瑤內心的感受,私下忍讓。
「哥也來了。沒想到我會提早回來哦?」冉樂冬笑容僵硬,轉身背對著他們。「童瑤,你快來看看,你喜歡哪些顏色的,你先挑,剩下的我再送給別人。我答應公司的小妹要送她一條黃色的披肩,你呢?桃紅色的好不好?還是藍色,最襯你的衣服,或是這款紫金雙色的,跟你的膚色很配……」
冉樂冬滔滔不絕地向她展示他帶回來的禮物,那刻意忽略的模樣正如冉向陽昨晚所說的,他開始否認相信事實,否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樂冬,對不起,我──」
「什麼都別說了。你們出去玩啊?玩完哥送你回來很正常啊,我不會介意的。」
「不是的,樂冬,我跟向陽──」
「只是一起出去玩,不是嗎?我說過沒關係。」
「不只是這樣,樂冬,我愛向陽,我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我──」
「夠了,樊童瑤,我不想聽!」冉樂冬終於爆發,眼眶紅了。「對不起,童瑤,是我太激動了。你們一定很累了吧?」
「樂冬,你別這樣。」童瑤有點擔心。
「沒關係的,童瑤,我不會吃醋的,你還年輕,想出去玩玩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好不好?我保證還是會對你很好的,你想跟哥哥玩玩也無所謂,等你玩累了,再回到我身邊──」
「樂冬,我跟向陽是認真的,我要跟他在一起,你成全我好不好?」童瑤幾近哀求了。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童瑤,為什麼我去一趟杭州回來就變了?」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我想早晚還是得跟你說清楚。既然被你撞見了,不如就開誠佈公地談,你說如何?」冉向陽表現得很鎮定,但愈是鎮定,愈令童瑤不安。
「談什麼?有什麼好談?冉向陽,你什麼意思?竟然趁我不在台灣,偷偷把童瑤搶走,你好卑鄙!」冉樂冬被逼火了,大聲對冉向陽咆哮。
「我是不是偷偷把她搶走,你心裡應該很明白。」
「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摸摸的在一起,難道叫光明正大嗎?!」
「樂冬,向陽,你們都別再說了,是我不好,你們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傷了感情──」
「我是不想。樂冬,你願意跟我好好談談嗎?」冉向陽惦念兄弟之情,不想撕破臉,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切交換樂冬的諒解。
「抱歉,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冉樂冬把所有的絲綢收集起來,用力塞進垃圾桶,拿起車鑰匙氣沖沖地奪門而出。
冉向陽要追,卻被童瑤拉住。「不要。樂冬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去找他,只會關係愈惡化,談不出個結果的;不如讓我去跟他說,他一直對我很好,總不會傷害我的。」
說完,童瑤丟下冉向陽,匆匆去追冉樂冬。冉樂冬習慣把車停在固定的位置,因此童瑤很輕易便找到他的車,打開車門,跟著坐進去。
「下車。」冉樂冬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毫無血色,眼睛卻相反地佈滿鮮紅血絲,教人看了不寒而慄。
「樂冬……」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下車。」
「樂冬,我求你聽我說好嗎?我是真的很抱歉,可是我沒有辦法……」
「別說了,童瑤,不要逼我恨你,不要。」
「對不起,樂冬,我沒有辦法,我不由自主……」
「哈哈哈!好個不由自主。樊童瑤,你好殘忍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對你還不夠好嗎?還是,我哪裡比不上我哥,為什麼你始終都看不見我?我心好痛,你懂嗎?」
心痛?她懂,她當然懂。她也曾為了冉向陽心痛,怎麼會不瞭解那刺骨疼痛的感覺;但她無法,如果她不愛他。
「我也很不捨。樂冬,我知道你對我好,這些日子以來,有你陪我,我是真的很感激,我很高興有你……有你這樣的……」
「男朋友還是朋友?樊童瑤,你犯賤嗎?冉向陽向你勾勾手指,你就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的,投靠到他懷裡。告訴你,他只是玩玩而已,他根本就不值得你愛!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選擇我,他──」
「不,不甘心的是你,是你逼他退出的。我都知道了,是你要他把我讓給你,他是為了成全你所以才會放開我,他這麼愛你,你怎麼能這樣批評他?」
「既然要成全,為什麼不乾脆成全到底?為什麼要趁我沒有防備的時候把你搶走?」
「所以你承認了,是你要向陽退讓的,對不對?」
「是又怎樣?他消失後,我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你接受我的愛情,接受我的照顧,他呢?他給過你什麼?他只會讓你傷心流淚,可是我卻能讓你開心、讓你笑……童瑤,不要,不要離開我,我求你看在我們多年感情的份上,我求你不要到他身邊,不要……」他轉而動之以情,企圖利用柔情攻勢扭轉劣勢。
「已經不能回到最初了,樂冬。從我知道向陽也愛我那麼久的那刻起,我就已經回不了頭了。我很愛他,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很愛他。」她連續說了好幾個「一直」,宣示著她的決心。「我不能離開他。樂冬,我好不容易跟他在一起了,就算被你說自私,被你怨恨,我也不會後悔。」
「真偉大啊!愛情,在你眼裡只有冉向陽的愛情才是愛情,我冉樂冬的愛情就是垃圾,你一定在嘲笑我,笑我傻,平白幫人家養老婆,還把她當成寶!早知道酒店女人都比你強,至少老子付錢還能徒個爽快,而你,我付出半輩子,連碰你一下都捨不得,你竟這麼輕易就跟人家走──」
「我知道你是因為生氣而口不擇言,所以我不會怪你,你有什麼怨氣,請你儘管發洩吧。」她意外的冷靜,反而挑起他更深的怒火。他發動引擎,重踩油門,輪胎因為突然的強大扭力抓不住地面,在夜裡發出格外刺耳的聲音,讓身在公寓二樓的冉向陽心一震,好不安!
「哈,我永遠不會放你走的。我不可能、不可能讓你離開我。是,我受夠了冉向陽的傑出,我受夠了生活在他陰影下!我是冉樂冬,我討厭讀書,可是有個每次聯考都是榜首的哥哥,我該怎麼辦?我只好硬著頭皮讀書,因為我不能輸!我不能讓爸媽失望!我好怕聽到別人說,哥哥那麼棒,為什麼弟弟那麼差,這樣我會瘋的。所以,童瑤,你是我唯一勝過他的戰利品,我只要看到你,就會有種殊榮感,彷彿透過征服你,就等於征服了哥哥……」他發狂地用力拍打方向盤,彷彿這樣才能發洩怨氣。
「對不起、對不起,我並不知道,原來你過得那麼辛苦──」車子忽疾忽緩,搖搖晃晃地行駛著,童瑤害怕,搶著要去握穩方向盤,卻被他扯開。
「無所謂了,反正一切都要結束了。為了證明我沒有輸,我們一起死吧!童瑤,這樣時間就會靜止,時間靜止,你就沒有要離開我,沒有……」
「不,樂冬,你瘋了,我們回家好不好?回家好好談,你不要這樣,不值得,不值──」
「什麼叫不值?我才不值。樊童瑤,我對你的愛才真叫不值。」
「好,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會放過我?」
放過?多麼可笑的字眼,多麼傷人!原來他的愛情對她來說是一種束縛,所以她用「放過」來形容?「去死好不好?」
「你真要我去死嗎?」她淚盈於睫,愛人與被愛都令她痛苦,該他的、欠他的,她都還不起。「死並不能解決問題。」
「怎麼,捨不得了?也是啦,你怎麼可能捨得丟下哥去死呢?那我該怎麼辦?你有沒想過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他完全不顧前方道路,狠狠盯著她。
「樂冬,我們停車,停車好不好?停下來談談,我求你。」她聲音哽咽。
「哈哈,我也終於能讓你哭了,原來我也有能耐讓你哭,你哭起來真美麗,只是真可惜,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哭了……」說著說著,他也哭了。
「不,我們回家,我們還是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們……」
冉樂冬不再看她,像得了失心瘋,對童瑤阻止的話充耳不聞,只是一逕地重踩油門,再深、更深,直到車身因為高速而晃動,右前輪輪胎壓過貓眼爆胎,他控制不住方向盤,車子打滑撞上安全島,童瑤尖叫,適才因為著急而忘了系安全帶,就這樣狠狠撞上擋風玻璃……
鏘!是什麼聲音?
冉向陽聽見陽台發出清脆聲響,發現落地窗沒關,一陣怪異的風吹開了窗簾,也把陽台童瑤養在盆栽裡的黃金葛吹落,磚紅的瓦盆碎了一地。他跨進陽台站了一會兒,空氣裡很悶,沒有半絲風,汗水悄悄染濕他的襯衫;這情形太詭異,讓他心跳得好快,抬眼凝視天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見星星。
他只看見她美麗的笑臉。
陽台牆角有一個小小的、綠色的光吸引住他,他蹲下,把那點光拾起,輕輕放在掌上。那是一隻瀕死的螢火蟲,靜靜躺在他手心,只能發出微弱的光,他靜靜瞅著,直到那細微的綠光閃閃爍爍,終於慢慢熄滅……
一星期後。
台大醫院482神經外科加護病房,樊童瑤像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蒼白著臉,緊閉著眼睛,動也不動。樊家所有家人跟著上台北也一個星期了,冉向陽把他們安頓在自己家,自己為了就近照顧童瑤,一直克難式地住在值班室。
現在,他們正在病房門口圍著主治醫師問狀況。
「因為撞擊力量過大,造成頭骨破裂,腦出血,送到醫院時昏迷指數只有三,現在好不容易回復到六,你們要有信心。」主治醫師王主任有二十多年的診治經驗,治癒了很多病人,因此所有人都對他抱持極大的希望。
「真的嗎?我女兒會好起來嗎?老公,她會醒的,她會醒的……」樊母雙手合十,像把醫生當菩薩般膜拜,聽到醫生說有信心時,腿幾乎酸軟,必須靠殷堯扶持。
「醫生,你是說我姊的病情有起色了嗎?」樊殷堯故作精神地說。
「當然。她這麼年輕,恢復力很強,只是還需要點時間,你們不要急。」
王主任的話聽在耳裡,冉向陽同樣身為醫生,卻很明白,童瑤受的傷有多麼嚴重;王主任說得很保守,純粹是給家屬安慰的場面話,只有他清楚,她很可能永遠不會醒來……
「冉大哥,你聽到了嗎?王醫師說我姊有進步,她很快就會好的,你怎麼說?」殷堯紅了眼眶,想要從他這裡獲得更多的肯定。
王主任悄悄對他挑了右眉,要他順著話說下去,他當然懂那暗示,他也曾面對過重症病患家屬,很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但那是以醫生的角度,他可以輕易抽離來看,但現在病床上躺著的是他最心愛的女人,他再也不是醫生,他只是一個無助的男人,也需要別人來給他安慰,所以他顫抖著雙唇,就是說不出口。
「我想……學長醫術高明,童瑤當然很快就會好的。」
「連冉大哥都這麼說,那就一定是這樣了。爸,媽,你們都聽見了,可以稍微放心了,姊她會好的,一定會的。」殷堯聲音現出難得的開朗。這幾天他們都受盡了折磨,大家都累了。
再停留約莫幾分鐘,王主任到下一個病房去探視,樊父望著瞬間瘦了一圈的向陽,拍拍他的肩膀道:「向陽,你又要工作又要照顧童瑤,辛苦了。你別擔心,我跟樊媽媽還撐得住,我們不會被打倒的。我相信瑤瑤會醒的,但是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對對對,我回去燉烏骨雞,晚上送過來給你補一補,看你瘦的!不多吃點補品不行。」知道女兒漸漸脫離險境,樊母總算跟著恢復元氣,開始找事情做,好轉移目標。
「謝謝你們不怪我,我──」他喉頭哽住,聲音哽咽。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是瑤瑤選擇的,瑤瑤愛你是她的命,怎麼能怪你。」經過這些日子,樊父看得很清楚,冉向陽對女兒的一片癡心,讓大家都很感動。
冉向陽感激得不得了。發生事情的這個禮拜,他幾乎無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他們在「box創意盒子」見面的那一幕。如果不是他介入,也許童瑤現在已經跟樂冬論及婚嫁,快快樂樂當個準新娘,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等待死神的判決──
難道不該怪他嗎?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又怎麼會遇上這不幸?
走出台大醫院門口,送樊家夫婦上了計程車,樊殷堯沒有離開,他陪著冉向陽站在原地,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敲出一根,銜在嘴裡點燃;他平時不抽的,因為童瑤的事故讓他精神緊繃,所以只好靠抽煙來減輕壓力,可是他的手在發抖,怎麼也點不著,冉向陽接過打火機,替他點亮煙。
「謝謝。」殷堯給他一個感激的苦笑,他知道冉向陽不抽煙,因此自顧自地把煙盒塞回口袋。
「不必跟我客氣。」
「不,我是說謝謝你剛剛騙我媽。我知道,我姊很可能不會醒。」
聽到樊殷堯的坦白,冉向陽眼睛酸了,他說不出口的,殷堯卻說了。「不,我相信童瑤不會這麼輕易就離開我。」
「我上網查了很多資料,知道我姊的狀況並不樂觀,就算活下來,也很可能成為植物人。不過,冉大哥,我們都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也很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姊也不可能在台大醫院得到這麼好的醫療照顧,謝謝。」
「我但願她一輩子都用不上。」
「哥,你恨我嗎?」同時,冉樂冬躺在病床上,他雙腿骨折,打上石膏,經過一個星期的休養後,神志漸漸清醒。
車禍後,得知童瑤昏迷不醒時,樂冬並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反倒變得沉默寡言;也許是受到驚嚇,也許是不知該說些什麼,總之,醒著的時候總是望著窗外發呆,跟睡著時一樣安靜。
冉向陽抽空過來,替他削著吳媽媽帶來的水梨。從樊家聽到他車禍住院的消息,吳媽媽說什麼也要跟著上來照顧這從小帶到大的小少爺。在冉家幫傭多年,向陽與樂冬就像她自己親生的孩子,出了事,她的痛並不會比母親少。
昨夜睡不多,因此吳媽媽正躺在旁邊的躺椅上補眠,由向陽陪著樂冬。
「胡說什麼。」冉向陽切下一辦水梨,用竹籤插著遞給他。
「好熟悉的場景啊。我還記得小時候也是這樣,我老是躺在床上,而你跟童瑤圍著我,跟我說笑,你常常表現得過於正經,童瑤又愛搞笑,一冷一熱的,好不有趣。可是現在,童瑤卻不能在這裡……」樂冬眼眶泛淚,直直地望進向陽眼底;那裡包含著太多的悔恨與抱歉,令冉向陽跟著心疼了起來。
「都怪我,哥,都怪我太自私,明明知道你跟童瑤互相喜歡,卻硬生生要你把她讓給我,還利用我的身體來威脅你,我根本不配你現在對我這麼好。」
冉向陽放下水果刀,抽了幾張面紙擦手。「這怎麼能怪你?」
「哥,謝謝你沒把事情跟爸媽說,他們要是知道了,鐵定會對我很失望,我真是太混蛋了,竟然害童瑤變成這樣。」
冉向陽是沒有通知在國外的雙親,因為樂冬求他不要,所以他忍者沒說。「誰都不願意見到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你也別放在心上。好好養傷,否則童瑤醒了,看到你這麼消沉,一定會生氣的,嗯?」
「我沒有臉見她。」
「樂冬,我想過了。如果童瑤醒了,我們就再追求她一次吧,這次要光明正大的,一起追求她,好嗎?」
「不,哥,你不懂嗎?她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她寧可傷害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知道,她從小就這樣,滿心滿眼都是你,因為被你拒絕,所以她只好投向我,把我當成你,我只是你的替代品。」
「樂冬,我知道這麼問很傻,但……既然你知道童瑤並不愛你,為什麼還要苦撐下去?你明明可以去找一個真正愛你的女孩,這對你才公平啊。」
「你知道我曾經很討厭你嗎?」
冉樂冬突然冒出這句話,令冉向陽感到有些意外,他轉過頭去望著他,猜測著樂冬的想法。難道,過去他一直都不瞭解樂冬嗎?
「很驚訝嗎?我是說真的,哥。其實我偷偷討厭你很久了。從小你就比我健康,不但外表長得好,功課比我好,運動也比我強,所有的才藝比賽都難不倒你,在你面前,我簡直什麼都不是。你是爸媽最引以為傲的高材生,又輕輕鬆鬆考上台大醫科,學校裡的女生都迷戀你,雖然我也不差,但大家就只是知道我是『冉向陽的弟弟』。」
「對不起,樂冬,我從來都沒想過你會這麼在意。爸媽對你的愛並不比給我的少,不,應該說他們對你的呵護其實比對我還多,所以我不知道,原來我會造成你的壓力。」
「不過至少有一樣我可以贏你,就是童瑤。只要我得到童瑤,我就能平衡一點,因為我知道她是你最喜歡的人,所以我想盡辦法要討她歡心,我想要用它來證明我並不輸你。我的想法很卑劣對不對?你儘管唾棄我吧。」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樂冬,你也愛童瑤,我知道。」
「但是沒有你愛得那麼深。哥,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我委曲求全,希望留住童瑤,所以當我得知你們在一起時,才會像發了瘋一樣。我幼稚、自私又卑鄙,所以她愈是求我,我就愈火大。從來只有我包容她,她不曾在我面前表現得那樣卑微:為了你,她第一次開口求我,求我放過她,我……我怎麼會不放過她?我愛她,我會放她……」
怕自己會放聲大哭,他把臉埋在雙手裡,努力抑制自己。
冉向陽好心酸,視線也跟著模糊。做這麼久的兄弟,他們今天才算是第一次互相瞭解,他以為他懂的,其實都是他以為,他不以為的,並不表示不存在。
「別傷心了,是我該向你說抱歉。我太忽略你的感受,當時的我也不成熟,竟天真到認為把童瑤讓給你是最好的決定,這樣對童瑤何嘗不是一種傷害,所以老天要懲罰我了,他不讓我們如願。」
「都是我錯,是我錯!知道嗎?我寧可、寧可現在躺在那裡的人是我……是我。該死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麼卻要童瑤替我受罪,是我該死,該死……」
冉向陽仰視著窗框外的天空,陽光舒燦,白雲柔軟,隔著一個框框,卻隔成兩個世界。窗外明朗美好,窗內暗淡寂寥。看著看著,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囚籠禁錮了,不知哪天才能破窗而出,捉住那一團輕柔的雲。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沒了生命,愛情變得不重要,曾經壓在他心上那麼沉重的愛,突然變得好輕好輕。身為醫生,他也時常有無可奈何的感觸,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體會得那麼深,原來死亡也可以跟他這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