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這西誠王府中,最最可怕的,不是侍衛手中的利劍,而是一隻貓。
一隻白貓。
為何一隻白貓比侍衛手中的利劍更可怕?
因為,它是王妃養的貓。
自從西誠王妃回昌州娘家暫住,這隻貓便沒有了主人,無法無天起來。
這是一隻難搞的貓,王府上下,除了王妃以外,沒人能管束它,也沒人敢管束,人們只能看著它每日上竄下跳,打碎了不知多少奇珍古玩,抓破了不知多少昂貴繡品。
喬心第一次見到這隻貓的時候,便是它正在搗蛋的時候。
那天,她剛把一幅龍鳳呈祥的被面繡好,貓兒便進來了。
它一進來,便跳上她的繡被,彷彿發現了一處舒服的暖窩一般,在繡被上打著滾,樂不可支,可惡的爪於不時蹭著鳳翼上的金線,不一會兒,鳳翼便像掉了羽毛一般,變成禿鳥的翅。
「小白……小白……」
府裡負責看貓的婢女緊隨而至,一看這副情景,霎時嚇呆,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龍鳳呈祥的被面,是為了即將南巡的皇帝皇后準備的,貓兒此刻竟然將它給糟蹋了……上面當然不會治這貓兒的罪,只會治她這個看貓人的罪。
呆傻之後,婢女開始哇哇大哭。
「哭什麼?快把它抱下來呀!」管事余嬤嬤在一旁教訓。
婢女如夢初醒地去抱那搗蛋鬼,誰知搗蛋鬼似乎要將搗蛋進行到底,齜牙咧嘴地「喵嗚」一聲,一隻爪子伸過來,抓破了要抱它的纖纖玉手,然後繼續在被面上耍賴,好像準備從此以後要以此為家。
「哎呀,這可怎麼辦呢?」余嬤嬤也無可奈何了。
這王妃養的貓發起脾氣來,惟有王妃能叫它乖乖聽話。
可惜此刻,王妃遠在昌州娘家。
「讓我來勸勸。」這時,一道聲音揚起。
說話的人正是喬心,她緩緩地從繡架後站起來,走至貓兒橫行霸道的地方,露出甜甜的笑臉。
「小白,快下來,姊姊餵你魚兒吃!」喬心張開雙臂,對貓兒嗲聲嗲氣地說,彷彿在哄一個嬰孩。
「喬姑娘,沒有用的,它不會聽你話的。」余嬤嬤歎氣。
「說不定會的。」喬心意志堅決,朝那貓兒越靠越近。
「小心,它會抓傷你的!」余嬤嬤發出驚駭的警告。
喬心毫不畏懼,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雙手一攬,將那貓兒攬入懷中。
「哎呀——」四周眾人都害怕得閉上了眼睛,好似一起兇殺案就在她們眼前上演。
她們都在等待喬心尖叫,然而,等了好久,卻什麼也沒聽到。
房間裡霎時變得很靜,很靜。
眾人詫異地睜開眼睛,看到了柔光洋溢的窗邊,有一幅美麗的圖畫——畫中,一個美女正抱著一隻聽話的白貓,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貓兒瞇著眼睛,滿臉享受的表情,白毛鬆鬆地舒展開來,如一團可愛的毛球。
一刻鐘後,她們才發現,眼前的一切並非虛幻的圖畫,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勇敢的喬心姑娘,居然奇跡般馴服了這只比利劍還可怕的貓,而且,只用了短短的瞬間。
「天啊,」余嬤嬤驚歎,「喬心姑娘,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素來跟動物有緣。」她微笑回答,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樁輕而易舉的小事。
將貓兒遞還至婢女的手中,她叮囑道:「繼續撫摸它的腦袋,不要停,只要撫摸它的手不停,它就會一直閉著眼睛。」
婢女連忙點頭,唯唯諾諾地照做,終於成功地將那搗蛋的瘟神請走。
從這一天開始,喬心便成為王府上下敬重的大人物,原本,她只是臨時招募的一名繡娘,現在卻成了眾人的大救星,每當白貓開始搗蛋的時候,眾人就求她幫忙。
為了討好她,余嬤嬤單獨給她安排了一間上好的臥房,在她刺繡的時候,還會奉上各種可口的點心、點上最亮的燈籠,給她別的繡娘望塵莫及的優待。
今天,是喬心受此優待的第十日。
她照例刺繡到深夜,三更天的時候才收起繡花針,而管事余嬤嬤也照例親手端進宵夜,把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圓放到她的手邊。
「喬姑娘,你的繡活真是好!」看了一眼繡架上未完成的牡丹花,她嘖嘖稱讚,「我老婆子觀察了多日,怎麼別人繡的東西都是死板板的,而你繡的,卻像有陽光灑在上面一樣,鮮活得很呢?」
「嬤嬤過獎了,」喬心微笑,「大概是我用的絲線比別人多幾種顏色吧。」
「別人用的顏色也不少呀!」
「可我喜歡用深深淺淺的絲線,把它們交雜在一起,這樣繡出來的東西便會有明有暗,像是陽光照在上面一樣。」
「原來如此!」她點頭,「怪不得那麼逼真呢!喬姑娘,你真是繡娘中的高手,這手藝學了好多年了吧?」
「也沒有多久,不過三年而已。」
「才三年而已呀?」余嬤嬤瞠目結舌,「那……姑娘你可太聰明了。」
「不是我聰明,是我姊姊……她教導我的時候太用心。」喬心若有所思。
「哦?令姊也是刺繡的高手?」
「呵呵,不是,她完全不會刺繡。」莞爾搖頭。
「那……」
「是她幫我請了一位好師傅,日夜教我練習。」她喃喃道:「除了刺繡,她還讓我學了好多好多……雖然,她不是我的親姊姊,待我卻是盡心盡力。」
「不是親姊姊?」余嬤嬤益發不解,「那真是難得。」
「天色晚了,嬤嬤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喬心直接打發地走。
「那老身就不打擾了。」余嬤嬤起身告辭,剛走到門口,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回轉身來,欲言又止。
「嬤嬤,怎麼了?」喬心不解地問。
「喬姑娘,王妃的白貓……從今以後要多多拜託你照顧了。」
「反正我這邊的繡活也還來得及趕出來,它如果淘氣,儘管告訴我便是。」她微笑點頭。
「那只壞貓就愛亂跑,你看著它的時候,哪兒都可以去,只是……千萬別去西院呀。」管事余嬤嬤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西院怎麼了?」喬心不解。
「那西院是王妃的住處,除了幾個負責打掃的丫鬟,王爺吩咐其餘閒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內的,否則就會被……」余嬤嬤做了個砍腦袋的姿勢。
「王妃此刻不是不在府中嗎?」喬心很是詫異,「難道還怕別人打擾了她不成?」
「王爺是怕別人進去,弄亂了王妃的東西,」她壓低了聲音,「咱們這個王妃呀,身為當今皇上的表妹,可嬌貴得很呢!她從小愛乾淨、很挑剔,用什麼東西、哪樣東西該擺在哪兒都有講究,稍微挪動一點點位置、變化一點點,她就會覺得不舒服。咱們王爺十分疼她,凡事都依著她,所以吩咐下人不許亂碰她的東西。」
「看來咱們的王妃定是位大美人呀!」喬心笑。
除非有十分美麗的容貌,否則哪能得到男人如此的寵愛?何況,還是那樣鼎鼎大名的西誠王。
「美人不美人的,倒是不知道,老身還未能有幸目睹夫人尊容呢。」余嬤嬤忽然歎一口氣。
「嬤嬤貴為府中主事,竟從沒見過王妃?」她吃了一驚。
「我這個管事只是負責打理王府外圍的事務,比如你們這些繡娘的吃穿用度,西院裡自有比我高一等級的管事,王妃的飲食起居由她們照顧,老身可沒那等福氣。」
「那王妃總不能老待在西院裡吧?她出門的時候,您不就能瞧見了?」
「西院後面另有一扇供王妃出入的側門,她若出府去,不需經過我們跟前,所以也見不著。咱們這個王妃呀,可神秘著呢,要見一面著實不易!老身曾經好奇地向比我早一年到府的管事打聽過王妃是何模樣,他也說從未見過夫人尊容。」
「那嬤嬤您入府幾年了?」
「兩年了。」
「只兩年嗎?」她再次詫異。
「呵呵,喬姑娘是不是覺得老身入府的時間太短?其實呀,咱們這府中的下人,凡是樂陽本地人士,入府的資歷都沒超過三年,因為西誠王是三年前才從京城搬來的,這王府也只建了三年而已。」
「嗯,這個喬心也略有耳聞,聽說王爺本是京城富賈,後來立了大功,受當今皇上嘉賞,封為異姓王,賜了這富庶的樂陽領地給他。咱們王爺可是本朝惟一一個異姓王呢。」
「嘿,都說咱們樂陽富庶,天下人無不嚮往,可咱們那位王妃,大概是嫌棄咱們這兒,不是在娘家待著,就是在京城皇宮裡待著,很少回來陪咱們王爺……」余嬤嬤不禁欷吁,「聽西院的丫鬟說,咱們王爺常常獨自用膳,用膳的時候還不忘在桌子對面多擺一副碗筷。」
「王爺真是癡情之人……」喬心不由心尖一顫,泛起憐憫的柔情,「要是能見他一面就好了,也不知這大名鼎鼎的西誠王是何模樣?」
「想見王爺倒是比見王妃容易得多,」余嬤嬤笑,「他常在這府裡四處走動,也沒什麼架子,總是溫和地笑著,閒暇的時候還會跟下人聊幾句,噓寒問暖的,真不愧為一位平易近人的好王爺!」
「可我入府的這些日子,怎麼從未有幸遇得?」她搖頭不信。
「那是因為這些日子咱們王爺都住在西郊呢!」
「好端端的,為何要住到西郊去?」
「聽說是在種田呢!」
「種田?!」喬心大駭,「堂堂王爺,居然去種田?」
「也不是親手種……哎呀,老身也說不清楚,只聽府裡人說王爺要在西郊做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反正跟種田有關。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明白那些,所以沒有打聽得很明白。」向窗外看了看,她收了話,「哎喲,天色真的不早了,再過一會兒,恐怕要到四更天了。」
「喬心絮絮叨叨問了這半天,煩勞嬤嬤了。」盈盈一拜,以示謝意。
雖然還有許多事情尚未明白,但該問的都問了,一個下人恐怕也只能知道這麼多吧。
望著管事離去的背影,喬心露出隱隱的笑容。
這笑不同於她平時天真純淨的笑,而是帶著一抹詭異的顏色。
***
白貓自從托喬心管養之後,變得十分乖巧,人們都說世上除了王妃之外,大概就只有喬心可以治服那個壞傢伙了。
喬心自己也這樣認為,然而不久之後,她發現自己錯了。
因為世上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讓白貓完全不聽她的話——另一隻貓。
一隻黑色的母貓。
那黑貓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很有可能是一隻野貓。
這一天,當喬心抱著小白在花園裡散步的時候,黑貓出現在房頂上,對著小白髮出喵喵的勾引之聲。
身為情竇初開的英俊少貓,小白哪裡受得了這般引誘,頓時掙脫她的懷抱,直竄上房頂,跟隨黑美人的腳步而去。
「重色輕友的傢伙,你給我回來!」喬心急得在簷下直跺腳。
這下壞了,小白若與那黑妞私奔,西誠王妃失了愛貓,豈不是要拿她這個看貓之人治罪?
拿著繡娘的工錢,卻幹著掉腦袋的事兒,喬心覺得自己這樁買賣太虧本了!
她仰著頭,一手遮住屋頂上射下來的刺眼陽光,一手提著裙子,追尋小白的蹤影一路奔跑,只是下午亮白的陽光把她的雙眼刺出迷濛的淚花,貓的影子也在眼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兒,忽然,她看到一隻大鵬棲落在屋瓦之間。
大鵬?
是她產生的幻覺嗎?樂陽這樣的繁華之地怎麼會出現高峰之巔才能得見的巨禽?
怔愣片刻,喬心才發現——她看到的,不是一隻大鳥,而是一個人。
只不過此人輕功了得,像鳥兒一樣凌空飛起,翩然無聲地落在屋瓦之上,而衣袖飄動處,又似鳥兒華美的羽翼一般,所以才會讓她產生錯覺。
她從未見過輕功如此之好的人,也從未見過施展輕功之時如此優美的人,一時之間,不由得看呆了。
然而,就在她發呆之時,一件殘忍的事發生了。
那人一手抱起了小白,而另一隻手衣袖輕輕一揮,引誘小白的黑貓頓時斃命,嗚咽一聲,墜落到院中。
喬心跑近一看,發現黑貓的脖間刺著一枚銀鏢,銀鏢正中咽喉處,就算是一個人也會立刻斃命,何況是一隻貓。
「你……你怎麼把它殺了?!」她不由得出聲喝斥。
她很感激他幫忙捉回了小白,可是……也不能如此隨意傷害無辜動物的性命呀! 」我如果不把它殺了,它便還會再來,你的貓就會永遠跟著它亂跑——你希望那樣嗎?」那人淡淡一笑,身影一晃,已然站在她面前。
「把小白還我!」她懶得跟他爭論。
只憑剛才那一句話,她就可以斷定此人是一個蠻橫凶殘之徒,跟這種人有理也說不清!
對方也不多語,單手一伸,便把小白遞到她眼前。
然而,就在她抬頭狠狠瞪他一眼的時候,對方那隻手霎時停留在半途中,整個人像被巨雷震了一震。
小白被這隻手捏住脖子,或許是因為此人指節不知不覺加大了的力度,可憐的發出一聲慘叫,險些窒息。
「你想把它也殺了嗎?」喬心連忙抱過它,輕撫貓腦袋,低聲安慰。
那傻貓先前眼見同伴斃命,此刻又被猛然掐了一下脖子,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縮在喬心懷中瑟瑟發抖。
「你叫什麼名字?」半晌,她聽到那男子低沉地問。
她這才定了定神,仔細打量他的眉眼。
這一打量,她又不由一怔。
這樣英俊的臉龐,這樣深邃的眉目……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輩子她沒見過幾個男子,從不知世間所謂的「貌比潘安」是什麼意思,但此刻看到他,那個關於美男子的模糊定義,她終於明瞭。
像所有少女見到美男子時的心情,她的心尖一緊,呼吸也一緊,臉兒,不自覺悄悄熱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低眉,水眸的餘波處卻發現對方仍緊盯著自己,一動也不動。
「喂,我有那麼美嗎?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終於忍不住,她紅著臉嬌嚷。
「你叫什麼名字?」對方仍是那一句。
「我一個小小的繡娘,名字不足掛齒。」這個居心叵測又身份不明的傢伙,她才不會老實回答他。
「繡娘?」對方一怔,「你是這府裡招募的新進繡娘?為什麼他們會讓你來看管這白貓?」
「因為它最聽我的話呀!」拍拍小白的腦袋,喬心得意的答,「聽說除了西誠王妃,誰也管不了它。」
令人錯愕的,對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對,世間除了西誠王妃之外,誰也管不了它……所以,你是王妃的什麼人?」
「呃?」她不解地皺眉,「我?我哪有福氣跟王妃攀上什麼關係?若說關係……我是她丈夫府裡的管事請來的繡娘,這個算不算?」
「算。」對方被她逗得微微笑了。
都說美女一笑傾城,可眼前的他,身為美男子,那笑容亦可傾國。
「姑娘追這白貓追了半天,想必累壞了吧?不如隨在下進屋裡喝一杯茶,如何?」男子忽然提議。
「進屋裡?哪一間屋?」
他朝近旁的院落指了一指。
「西院?」喬心大駭,摀住微張的嘴巴,「你……你好大的膽,不想活了?」
「怎麼了?」對方仍舊淺笑。
「這西院是王妃的住所,聽說王爺不許閒雜人等入內,你居然還想進去喝茶?」她只覺得匪夷所思。
「我自然知道西誠王不許閒雜人等人內,但我既然敢請你入屋,你應該猜得到我是什麼人了吧?」男子的聲音如晨風般輕柔。
「你……」瞪著迷惑的眸子,她猛然大悟,「難道你……你就是……西誠王爺?」
「姑娘,幸會了。」花亭風向她點點頭。
「你真的是西誠王爺?」喬心仍舊難以置信,「那……你身為王爺,何其尊貴,為何要親自上屋頂捉貓?隨便叫一個侍衛上去不就行了?」
「因為這是我妻子的貓。」他的眉心微蹙,聲音一下子沉下來,「我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喬心沉默,隨後明瞭地頷首,「我知道,您最疼王妃……不過,您剛才殺了小白的戀人,不怕它記恨您嗎?」
「這是我妻子的貓,只要它喜歡我妻子就行了,記不記恨我,倒是無所謂。」他淡淡答。
「民女參見王爺。」喬心這才想起嘮叨了半天還沒盡該盡的禮數,連忙屈膝一跪。
「你抱著我妻子的貓,在她眼裡,貓比我尊貴,所以,你不必對我下跪。」花亭風衣袖一抬,扶住了她的腕。
「呵——」喬心嬌笑出聲,「王爺,您真是我見過最寵妻子的男人,王妃想必長得很美吧?不知喬心何日能有幸一見?」
「喬心?」他的手再次一震,「你的名字是……喬心?」
「是。」
「喬心……喬心……」他低吟著,彷彿在琢磨著什麼,「為什麼要取這樣一個名字?」
「很普通的名字,讓王爺見笑了。」這傢伙在嘀咕什麼?真讓人費解。
「你剛才說想見王妃?」他轉了話題。
「對對對,」喬心連連點頭,「可惜她這陣子不在府中,而我不久之後趕完了繡活就要出府去了。」
「你隨我來,我這就帶你去見見她。」花亭風轉身而去,引著她往西院裡走。
「怎麼?王妃回來了?」她又吃了一驚。
對方不語,只默默地往裡行去,跨過兩道拱門,穿過一道迂迴的長廊,來到一間花樹纏繞的屋子。
「這就是王妃居住的房間嗎?」她探頭探腦,滿心好奇,「好漂亮呀……不過,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你想像中的是什麼樣子?」在長榻上坐下,花亭風定定地望著她。
他剛一坐下,立刻有侍女端來瓜果茶點,捲起窗邊竹簾,讓陽光透進來。
「我以為王妃的房間一定很華麗,像宮裡一樣,可是……這兒雖然漂亮,卻佈置得樸素清雅。」
「像宮裡一樣?」他似乎抓住了她的語病,「你進過宮嗎?否則怎麼知道宮裡是什麼模樣?」
「我當然沒進過宮啦,」喬心失笑,「但我可以想像呀,那戲文裡、書文裡,不都有對宮廷的描述嗎?」
「這屋裡的一桌一椅,都是照王妃昌州娘家的擺設佈置的,你……你覺得怎麼樣?」他再次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覺得怎麼樣有什麼所謂?只要王妃喜歡就好了。」她笑著聳了聳肩。
可她笑,他卻緊鎖眉頭,久久無話,一時間,氣氛尷尬。
「呃……王爺,您剛才不是說要引我見王妃的嗎?她人在哪兒呢?」清了清嗓子,喬心問。
「在那兒……」抬手一指,他指著牆上的一幅畫。
畫卷很長,足足有一個人高,畫中所繪的,也是跟真人一樣大小的仕女圖。
細細打量那仕女圖,只見畫中人云鬢高聳,華服似水迤邐,可惜卻算不得美人,因為她……沒有容顏!
「咦?怎麼不畫完呢?」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喬心上前撫著畫卷,「多可惜呀!」
「她不在我身邊,叫我如何畫完?」花亭風回答的語調中似有微微的哽咽。
「原來這是王妃的畫像呀?!」她恍然大悟,「原來王妃並沒有回來,王爺領我見的……只是她的畫像而已?」
「你很聰明。」微微頷首,「那時候,我剛幫她畫了這幅畫,尚未完成的時候……她就走了,我只盼著她早點回來,否則看不見她的人,我無法作畫……」
「王爺是跟王妃吵架了吧?」喬心猜測。
「你怎麼知道?!」他身子一僵,突地站了起來,面色駭人。
「傻子都看得出來呀,」喬心努努嘴,「否則王爺提到王妃的時候,不會那樣傷感。」
「我的樣子很傷感嗎?」俊顏露出澀笑,「居然連傻子都看得出來?」
「放心吧,王妃遲早會回來的。」她連忙安慰。
「真的?你真覺得她遲早會回來?」不料,這隨口的一句安慰卻讓花亭風流露驚喜萬分的神情。
「王爺待王妃這樣好,她當然會回來。」
「你哪只眼睛見我待她好了?」
「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從這間屋子可以看得出。這屋子平時沒人住,卻保持得如此一塵不染,且任何閒雜人等都不得靠近……王爺有這樣的心思,天下的女子任憑是誰都會被感動的。」
她環顧四周,突然意外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這無意的一聲引起了花亭風的注意。
「這房裡什麼都好,惟獨……」
「惟獨什麼?」
「惟獨那盆蘭花不太好。」她蹙眉指向窗邊垂掛的綠蔓。
「那花也我是妻子臨走前種下的……哪裡不好?」花亭風不解。
「這蘭花的葉子一定好久都無人修剪了吧?蘭花的形狀要經常修剪才顯漂亮。」喬心說話之間,似乎出於一種改不了的習慣,她不自覺地一伸手,迅速將盆中余葉掐下了幾片,「看,這樣豈不是好些?」
嬌笑著回眸,卻撞上花亭風駭人的雙眸。
「你……」他死死地瞪著她,引得喬心心底一陣寒顫。
「民女該死!」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什麼,「民女不該隨便碰王妃的東西!」
壞了,壞了,這下會被拖出去砍頭嗎?俯下身子,微閉雙眼,她又驚又懼地等待對方發落,雙足不斷發抖。
本以為會聽到一聲賜死的喝令,然而肅寂良久,就聽見一平靜的聲音從頭頂飄來,「那些繡活完成之後,你願意留下來嗎?」
「呃?」喬心驚訝。
「你願意留下來做我府中的一名婢女嗎?當一名婢女總比你在外四處尋攬繡活強一點兒,至少以後一日三餐不用發愁,何況你不是想見王妃嗎?如果留下來,總能見著她的。」
「我……」彷彿天上掉下金子正好砸在她的腦袋上,喬心此刻有點暈陶陶的,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