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被打入牢房,就如莫名其妙地被放出來。
季如繪相信自己已經練就了一身本領,就算泰山真的在她面前崩了,也會覺得沒什麼好訝異的吧。
「可以了吧?」季如繪問。
「就好了。請耐心等候。」冷淡的回應。
季如繪無奈地任由兩名幽娘與兩名宮男幫她打扮穿衣,如果可以,她當然想自己動手,但問題是她完全不會穿盛蓮國的服裝。之前所穿的奴隸破布,與後來改穿的最低等宮奴制服,都是最簡單、最不講究的款式,套上去,綁一綁就算完成。哪知道真正屬於正常盛蓮國人所穿的衣服會講究成這樣?
比起對自己處境的疑惑,被兩個不是女人的女人,與兩個明明是男人,卻更像女人的男人幫忙穿衣,由著他們在自己身上拉拉扯扯什麼的,實在不算什麼,她已經能夠等閒視之——
雖然說,在這個「等閒視之」的心態尚未養成之前……嗯,也不太久,就是十分鐘左右之前,她在一名宮男的臉上留下拳頭到此一遊的痕跡。
當那個被呼一拳的宮男掩面淚奔後,在所有人目光的譴責下,季如繪才很不適應地想起:這是個女尊男卑的國家啊……而她的正當防衛,在這裡則得改個名字,叫施暴。她對一個摸到她衣服,打算幫她脫掉舊衣的男人施予暴力……
唉!什麼怪世道,她好無奈。
在那一起「施暴」事件後,季如繪只好乖乖地讓四個人幫她著裝,努力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合理的。這四個人看得出來都很不情願,畢竟誰也不想去服侍一個地位相當於塵土的奴隸。但因為蓮帝有旨,宣見季如繪,既然宣見,總不能就這樣放季如繪邋遢隨性地出現在尊貴的帝王面前,這是對君王的大不敬,也是侍官們的失職,該做的工作自然就得做。
好不容易,終於將她穿好衣、梳好頭,雖然只是平民文士的打扮,但看起來斯文飄逸,氣質清冷高雅。任誰也想像不出眼前這個舉止文雅的女人,竟是粗陋的奴隸出身。這化腐朽為神奇的成果讓四名幫季如繪打扮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一種自豪的表情。
「跟上。」一名幽娘對季如繪命令著,然後便與另一名幽娘領頭走了。
「還不走嗎?」跟在後頭的兩名宮男冷聲驅趕著。
季如繪看了他們一眼後,沒說什麼,無言地跟上。
這裡的小男人一個比一個嬌弱,簡直比她在台灣看過的小女人還小女人,雖然看著噁心,但又能怎樣?既不能吐又不能打,只好忍了。這裡的男人打不得,在不小心打出一拳之後,季如繪後悔到現在。不管是打男人還是打女人,現在的重點已經不是性別,而是強弱的區別了,如果男人是弱者,那她不管拳頭多癢都不能對他們出手,至於與女人打架嘛……
以前看過幾次女人打架,覺得非常的慘烈,完全不想成為那些女人中的一員。所以縱使她學過一點跆拳道與防身的武術,也從來不打算拿來招乎在別人身上,她個性雖好強,但很少因為血氣方剛而衝動行事——她又不是那個花靈……
咦!等等!對了,花靈!
花靈!她怎麼給忘了?!
那一天,她在那道強光下失去意識時,見到的就是消失中的花靈!如果沒猜錯,很明顯的她就是被波及的人。在一個無關於她的事件中,因為好奇心發作的時機不對,於是落得如此下場,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如果花尋的任務是將花靈帶到某一個地方——應該就是這裡,盛蓮王國!所以,身為不該出現的路人甲的她,便也一同來了。
那麼,是不是說,倘若她想回到原來的時空,就得找到花靈?就算花靈本身並沒有能力送她回去,至少花靈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一定是這樣!不會有錯!
一股希望從她心中熊熊燃起。她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了——找到花靈!
「在想什麼?」一隻手指堅定而顯得有些粗魯地將她的下巴抬起。
季如繪這才發現自己正跪在蓮帝面前,已經無心去想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了,太過專心於自己的發現,也終於覺得人生有了一絲曙光,所以對於現下這個情況,也就沒有太過在意。
「沒想什麼。」她淡淡應道。
「你的身體如此順從,表情卻是冷淡至極。」蓮帝緩緩說著,發現她想退開,讓自己的下巴脫離他的鉗制,但他怎麼可能放過她?反倒抓得更緊了,滿意地看到她臉上露出不耐的情緒。
「不高興了?」
「我說了不高興,你就高興了?」季如繪索性也不掙扎了,左右看了下,發現自己身處於一間類似書房的小房間裡。兩面牆上放滿了書,靠窗的地方放了張舒適的躺椅,躺椅旁邊有張小几,小几上頭有茶水有書本。
「你究竟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被你以跪禮參見的人,是什麼人?」蓮帝收起在別人面前永遠不會消失的溫笑,也收起了別人眼裡所見到的那個病弱的姿態,在她面前,他不想裝,也沒有裝的意義。
「你是盛蓮的皇帝,她們都叫你男帝,也叫你蓮帝。」季如繪老實說出她所知道的。一點也不認為這男人的表現太過奇怪,畢竟她在三日以前從不知道蓮帝是何許人,更不知道他是圓是扁、性情是好是壞。沒有任何既定印象,也就不會因為之前見過一次面,就隨便把第一印象認定為這個男人的本性,將他看作是個溫和軟弱的人。
如果人的性格這麼好認定,人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複雜的事產生了。再說她一向不信任男人,而,從歷代的歷史事件中更可以得知——從來能坐上皇帝大位的人,都不太可能是簡單的角色……當然,亡國之君除外。
「你不覺得朕現在這個樣子很奇怪嗎?」
「不奇怪。」季如繪有問有答。
「不奇怪?」蓮帝低低一笑,那笑卻沒有進入他冷沉如水的眼底。「因為你本身就如此奇怪了,也難怪不會對朕有任何疑問。」
她為什麼要對他有任何疑問?季如繪當然不會有疑問,他這個蓮帝若有什麼奇怪不妥當之處,又與她何干?她只是個外人哪。
對,就是個外人,只是個外人。
她承認自己來到盛蓮近半年來,雖然苦頭吃了不少,但卻沒有融入這個國度的感覺,始終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冷眼看著週遭的種種,所以她雖然跪在蓮帝面前,卻沒有屈辱或怨恨的感覺;而被她跪著的蓮帝,也似乎感受不到一丁點高高在上、萬民臣服的唯我獨尊感。
蓮帝定定望著神思又不知道轉到哪個地方去的季如繪,突然冷不防開口問:
「你叫什麼名字?」
「季如繪。」季如繪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後,才回過神對上了蓮帝正虎視眈眈的黑眸。被這樣的眼睛盯著,像是她有什麼把柄被握住似的,她該怕吧?可又有什麼好怕的?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算得上什麼把柄?真是。
「一個奴隸怎麼會有姓氏?」
「我不是奴隸。」季如繪堅定地說著。
「你在盛蓮國沒有身份,就是奴隸。所以你不該有姓氏。朕查過了,你叫季。」
這樣說也對,一個非法移民人口,自是沒有身份;而在盛蓮國沒有身份的人,就只有一種人,叫奴隸。季如繪想了想,覺得這個推論合理,所以沒有反駁。
「你將季當成自己的姓氏,取了季如繪這三個字為姓名。想來,正是個不甘於卑賤,企圖與天抗命的人。就算無法改變現況,也乞望能給自己掙些尊嚴。」他終於放開她的下巴,但一雙俊目仍然直視著她的眼,輕輕笑道:「很奇怪。」
奇怪也是正常,季如繪非常能瞭解他的想法。也知道他會說什麼。本來蓮帝還想繼續往下說的,但看到季如繪一副對他想說的話瞭然於心的表情……甚至帶著點掩飾不了的不耐煩,好像他的多言有多麼浪費她寶貴時間似的,讓他原本鋪陳好了的滿肚子話,一下子全都說不出口了。
蓮帝小心按捺下火氣,要求自己冷靜。再不說出原本打算說的話了——反正她也不感興趣,說了只會被鄙視。
「朕,需要一個女寵。」
季如繪心想:可不要說我就是你挑中的那個人。
「知道朕的名諱嗎?」蓮帝問道。
當然不知道。反正又叫不得,不只是她,她想全盛蓮的人都不需要知道蓮帝的大名叫什麼吧。
「朕叫蓮衡,記住了。」
季如繪平靜冷淡的表情終於出現裂縫,這讓蓮帝很滿意。
蓮帝知道眼前這個女奴是個極之聰明的人,因為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表情丕變,甚至有著想反抗的意圖。
想反抗?
如果反抗有用,她就不會是個女奴了。
很明顯的事實不是嗎?她只能接受。
不過……能不能乖乖聽話,就得費上一些心思了。
但這個問題不大,蓮帝有信心能徹底解決這件小事。
每個人都有想得到的東西,身為蓮帝的他也有。而他認為,他絕對有能力給予眼前這名女奴最迫切想要的東西——自由、身份、被承認的姓名,甚至是她所有想要的東西。
滿足一名女奴的願望是件太簡單不過的事了,他絕對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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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了一夜之後,季如繪又來到蓮帝面前。
沒有多說廢話,直接開出條件——
「第一,我要自由。」
「何謂自由?」
「脫離奴籍,在你不需要我之後,讓我離開皇宮。」
果然不出所料,蓮帝在心裡微笑。「可以。」他道。
「第二,我要回家。」但願你有能力辦到。季如繪心想。
「事了之後,朕允你回家。你家鄉位於何方?」這個女人的所有資料全然無從查起,在宮奴檔案裡是一片空白。讓蓮帝心中有著一絲絲不確定的陰影,若不是她是眼下唯一能找到的恰當人選,他還真不想選她……更別說兩人還有著一筆私怨未了,他是不會忘記的。
「位於遙遠的天邊。」季如繪想了想,只能這樣說。
「如果不想回答,你就保持沉默無妨。」蓮帝冷淡道。
季如繪沒有與他抬槓的興趣,接著往下說:
「第三,名義上我可以當你的情人,但也只限於名義上。」
蓮帝有些錯愕地瞪她,這種話由女人的嘴裡講出來,聽起來真的非常突兀,突兀到蓮帝連生氣的情緒都提不起來,只覺得非常荒謬好笑。這樣的條件,不管怎麼說都該由男人來提吧?畢竟吃虧的一方是男人啊!莫非是……蓮帝突然瞇起眼,冷沉地看她,很輕描淡寫地問:
「你嫌棄朕不是個美男?」
「你是個美男。」季如繪老實說道。「你是我看過的男人裡最好看的……不過,這跟我們之間的協議有關係嗎?為什麼談到這裡來?」
她的問題,讓蓮帝很難回答。而她肯定地說他是美男的話,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如果她是客套也就算了,但他已經瞭解這個女人是不跟人客套的,所以聽到她這麼說之後,耳根整個熱了起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問。
怪人……算了,她本來就是個怪人,做出再多的怪事也正常。這條件就別再多說下去了。反正她提的,正是他打算的,這樣就好了。
「還有第四嗎?」蓮帝語帶諷刺地問。
「最後,我不會再對你行跪拜禮。」她聲音仍是平和輕淡。
又是一個沒預料到的條件。蓮帝定定望著她,沉聲問:
「因為朕是男帝?」
「因為我不想對任何人跪拜。」
蓮帝哼笑:「想來是這一生跪拜得多了,不想再跪,是吧?」
「不,我從不向任何人跪拜,父母不曾,神鬼亦不曾。至少,在落難於此之前,不曾有過。我不喜歡、不習慣。」
「這樣的胡言亂語,你以為朕會信?」
誰管你信不信?!季如繪覺得沒必要回應,所以沉默。
「問你一個問題。」很奇異的,蓮帝雖然還是覺得這個女人很怪、很不可預期,但自己似乎已經對她性格瞭解了七八分,所以話題也轉得很自然,因為他完全看得出來這女人一點也不在乎他信不信,那他也就無須說出什麼話來對這件事糾纏,徒然浪費彼此時間。「男人掌帝位,你以為如何?」
「問題不在於性別。」季如繪翻了翻白眼,很不想理會這個男人。
「願聞其詳。」
季如繪吁了口氣,看向他:
「不必了。如果你不懂,那就乖乖當個小皇帝;如果你懂,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你並不需要我的回答,我也不想矯情地利用慷慨陳詞的機會對你逢迎拍馬,藉此表現出自己的忠心不二,以及自己『與眾不同』的見解。老實說,多我這樣一個奴隸身份的女人的支持,你的路也不會比較好走一點,你聽了也不會比較受用一點。跟我合作很簡單,只要答應我剛才說的那四個要求,我們就會合作愉快,雖然幹不了什麼大事,但配合你總是不成問題。」
「跟你談話真是件不愉快的事。」蓮帝很直接地對她說。
「那是說,我可以離開了?」她手一攤,問道。
「如果你總是對朕如此不耐煩、如此冷淡,誰會相信你是朕的女寵?」一個總是把皇帝氣得快吐血的女人,怎麼可能有機會受寵?!
古今中外,也不是沒出過變態被虐狂的——季如繪很想這麼說,但她實在很不想再招蓮帝注意了,基於這男人是她目前的希望,所以她願意對他好一點。所以只好道:
「放心,我會扮好自己的角色。」
「如何扮演?橫眉?冷眼?頂嘴?」
季如繪聽完突然臉色一變——彎眉、媚眼、唇勾,整個人突然嬌滴滴的、柔若無骨的,向蓮帝偎了過去。
而,被她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忘了反應的蓮帝,則只能震驚地任由這個在上一刻還冷漠如冰的女人,瞬間變得比小男人還小男人,干嬌百媚地依入自己懷中……
「這樣如何?嗯?」那個「嗯」音,發得有夠媚、有夠嗲、有夠讓人全身寒毛直豎,加上勾誘的眼神一撩,這世上還有誰消受得了?
實在是太……太噁心了……
即使是身為一名胸懷大志的盛蓮蓮帝,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有不下女兒志的心氣,也無法消受這種比「小爺樣」還「小爺樣」的女人,偏偏她這樣的姿態渾然天成,一點也不突兀,像是理所當然地顯現出柔媚的勾人風情,完全沒有任何噁心的自覺……
當蓮帝終於從石化中回神時,第一個動作就是使力將偎入懷中的噁心女人推開!
這一推,還推得真遠,把季如繪給推撞到十步外的躺椅上。
這人的力氣真大!季如繪的手肘不幸撞上堅硬的扶手,痛得咬牙猛吸氣。突然覺得這種暴力的感覺有點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是怎樣的熟悉法。
「好了,你可以走了!」此時蓮帝全身戒備,眼神嫌惡,只想將她打發。
「皇上,你還沒品評我這表現是否符合你的需求呢。」季如繪不急著走,大刺刺地坐在躺椅上,好整以暇地笑看蓮帝。
「你……下去吧!以後……朕公開了你的身份後,你亦無須拋棄你女人的自尊,刻意做出男兒姿態。」蓮帝憋著氣說道。
「遵旨。」季如繪非常地順從。
「還不退下!」趕人了。
「馬上退下,我走了。」揮手道拜拜,完全沒有古人的自覺,在蓮帝含怒又錯愕的目光下,她走人了。
這男人,居然一副看色狼的表情。不可思議,也突兀得好笑。老實說,即使來到盛蓮這麼久了,她始終處在適應不良的情境中,至今依然覺得這個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的世界,實在存在得太沒有道理。
要是讓她穿越回中國古代,不管哪個朝代,可能不用幾天就適應了,因為對歷史有所瞭解,對人文變化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該怎麼融入那個世界。但在這個女男地位完全相反的地方,她總是無所適從,扭轉不了自己這二十五、六年來既定的認知。雖然滿意於女人當家作主,但又覺得男人那副「相妻教女」、小鳥依人的鬼樣子有夠噁心;更是對於粗重的工作都由女人來做非常不滿意……
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就會產生思想上的衝突,現在這樣的處境,她沒力氣去想那些東西,反正也沒有研討會或論文等她去發表女權的看法。所以多想無益,暫且都先拋一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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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了皇帝的女寵,是件很嚴重的事嗎?
也許很嚴重吧。當了蓮帝公開的女寵四個多月的季如繪想。
在公開之前,他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讓兩個人努力培養默契,而她也加緊腳步學習盛蓮上流社會的禮儀與各種制度官名,好隨著蓮帝參加各式宴會。
她的那些同事——也就是一同從奴隸營出來的女奴們,甫一聽聞這個消息時,投向她的眼光是極度的不可置信,然後是漫天漫地的羨慕與嫉妒,有的人甚至承受不了地暈了過去,天崩了也沒這麼震撼。
畢竟對她們這樣身份的人來說,若是有機會成為哪個貴人的家僕,讓主人給賜了「白」姓,便已是異想天開的美夢了;然而季如繪的際遇之美之好,已經超越了她們所能想像的極致,再給她們三顆腦袋也想不出這樣的事會發生。這已經不叫異想天開,怕是上天開了九重門,也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啊。
天啊!成為男帝的身邊人,成為男帝最親密的女人!不是當男帝的僕人哦,而是與男帝同床同食同進同出,身邊有成群的僕人給她使喚,甚至那些天神一般的宮內女官們見著了她,也得客氣三分,好聲好氣地問好呢!
太可怕了,一個奴隸怎麼會有這樣的好運?簡直就像凡人無端端成為天神那樣的不可思議!
季如繪的幸運,給那些本來只要每餐都能吃飽喝足就覺得人生無憾的女奴們絕大的希望,認為自己應該好好力求表現,相信總有一天努力會得到回報,她們將可以脫離無姓女奴的身份,成為「白」姓有主之僕!
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啊!季如繪就是她們的榜樣。
不過,在這一小撮人之外,對於這件事的反應可就截然不同了。也是一樣的激烈,但絕對不是嫉妒加羨慕什麼的。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批判之聲,口水之多,足以將盛蓮國為數不多的陸地給淹沒三次。
為什麼男帝挑誰不好,居然挑了一個女奴當女寵?這不是在作踐自己嗎?
雖然女寵這樣折辱女人的身份,一般有骨氣的女人都不會接受,但男帝也不至於自暴自棄到居然去挑一名比牲畜還不如的奴隸當女寵吧?!這算什麼?!
這是個醜聞!不能公開的醜聞!
所以男帝有個奴隸女寵的事,被朝官宮宮們給遮掩得嚴實,絕對不允許流傳到民間去!這件事自然很快上報到頌蓮王,以及內大臣大司徒富天虹耳中,貴族百官們無不希望這兩名盛蓮的實權人物站出來,好好規勸行事出格的男帝,希望他懸崖勒馬,及時回頭,切勿自誤。
有人說,這是男帝對於頌蓮王擅自決定要求他點頭同意婚配飛揚國長公主的反擊;也有人認為,男帝此舉,是因為半年前新科探花孫元芳拒絕入宮當他的女寵,他惱羞成怒,自暴自棄,隨便找了個最低賤的賤民來讓皇室難堪。
是個賤民還不是最糟的,據知道宮裡內情的人說,這名賤民根本不是個美女,又瘦又小,還長得比男人還男人,站在男帝身邊,高矮之差距簡直讓人不忍卒睹。
男帝本來就長得偏高了點,甚至比頌蓮王還高上一些,偏偏找了個這輩子像是從來沒吃飽過的嬌小矮子當女寵,這像什麼話!就算是賭氣也不是這樣個賭法不是!
無知啊,無知;幼稚啊,幼稚。男人就只有這麼點心胸了!難怪成不了大器、做不了大事。即使臣民對男帝的要求並不高,完全不期待他做出什麼事業,但總要識大體吧?意氣用事豈是一國之君所當為?即使不是一國之君,身為尊貴的皇室王子,怎麼能夠做出這種有失體統的事?
只不過是小小的感情挫折,居然就使性子了?!雖然年輕無知,但也不可原諒!她們一定要極力阻止男帝做出有損國格的舉止!至於那個女奴……看著吧,頌蓮王不會放過她的,甚至是向來都站在蓮帝這一方、與頌蓮王對立的大司徒富天虹,也不會放過她的!
不過,即使文武百官反對得這麼堅定,這四個月來,季如繪還是穩穩坐在皇帝女寵的寶座上,沒有被拉下來。
不得不說這除了蓮帝的力挺外,那個握有實權的頌蓮王此時沒空料理她也是一個至大的原因——聽說這半年來頌蓮王府裡發生了非常多重大事件,鬧得全京島沸沸揚揚,似乎與大司徒富天虹鬥了個不亦樂乎的同時,還招惹了盛蓮國師家族一家子,然後,與他的王君又出了大問題……總之,沒空理會皇室醜聞。
少了當權人物關注,事情就不可能真鬧到多大。
而,百官的反應有多激烈,身為小小女寵的季如繪是不知道。不過在近兩三個月裡,季如繪不止可以從女官、宮男幽女們對她的眼光與態度裡知道了這裡的人對於她這個「皇帝的女寵」的看法;陪了男帝參與過幾次宴會,從那些官員臉上的不屑不解,甚至拒絕正眼看她,更可以明白自己的處境。女寵,雖不是個什麼光彩的工作,每一個有理想有骨氣的女人都不屑為之。不過對於她這種身份的人來說,還是沒資格去當皇帝的女寵的。
在同意當蓮帝的女寵的第二日,她就搬進了蓮帝寢宮最左的一間偏室裡,待遇還不錯,配給了一名幽娘、兩名宮男打理她的日常生活。每天還有兩名司禮處的女官過來給她上課,讓她在最快的時間之內學會皇室禮儀,瞭解盛蓮國史以及現在的民生狀況,以及自己的地位與所該遵守的規矩。滿枯燥的上課,不過正是季如繪此刻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所以每天從早被拚命填鴨到晚,也沒打過一次瞌睡。對她來說,盛蓮國的歷史與地理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當她知道這是一個建立在水面上的國家、交通工具是船時,就非常遺憾自己沒有機會出宮,去好好體會水鄉澤國的感覺。
而,從盛蓮國史上知道,千年以來,只出過三個男帝,而男帝在未大婚之前,被允許擁有一名女寵。這名女寵,既是床伴亦是近侍,在男帝成婚之後,就必須消失——或許被藏起來,或許被賜死。總之,是不能光明正大存在的。以盛蓮國對男人貞操的重視來說,國人允許男帝擁有一個情人,實在很奇怪。但事實就是:它被允許。
搞不懂的事,就別想了。季如繪在吃過好奇心太重的大虧之後,已經學會不要對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想太多。
眼下她只想回到她原來的世界。至於盛蓮國這裡的種種,她寧願是一場夢,既然是夢,醒來就是個空,不必放在心上。
「不合胃口?」蓮帝問著。
每日中午,蓮帝享用茶點時,都會召季如繪陪侍。既然點她當了女寵,總要有個寵樣,再忙也得抽出時間,做出個沉迷男歡女愛的姿態,不然豈不讓世人看了失望。久而久之,這件原本覺得索然無味的事,居然也教他習慣了。
「不是。我不太餓。」如今身份確立——蓮帝是她的上司,她也有心做好當人員工的本分。可對著滿桌的食物,就是做不出餓虎撲羊的姿態以娛上司。
「連宮廷點心都不能讓你開胃,難怪你瘦。以前還道你這般瘦是因為從未好好吃飽過,但這半年來的調養,也未見你多長些肉,就不知是什麼原因了。」蓮帝優雅地端起一杯香濃撲鼻的百蓮茶,輕輕品啜,然後放下。
「我這不算瘦,標準而已。」季如繪放下手中的筷子,對滿桌子的點心胃口全無,甚至是名貴的蓮子茶,都覺得太膩嘴了些。
實在說,雖然飲食上比在當奴隸時好上太多,但她還是覺得不對味。綜合這些日子以來的感想——如果皇帝百官吃的就是這樣,那她可以肯定盛蓮國是一個沒有美食的國度。
「標準?你真敢說。」蓮帝已經能對她毫無來由的自信免疫了。「這麼矮、這麼弱小,卻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季如繪當然知道比起盛蓮國男男女女平均一七○以上的身高,自己才一六二是矮了些,但放在她所生長的台灣,算是理想了。站在這些高人一等的人面前,也不打算自卑。
「如果不知道你奴隸出身,看了你的舉止,恐怕會認為你是個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姐吧。」
「如果真被這樣錯看,就證明他們的眼光太差。」季如繪喝完杯中的百蓮茶,看一旁的幽娘正要過來將她茶杯滿上,輕輕將杯蓋蓋上,對那名幽娘道:「麻煩給我清水就好。」
幽娘點頭,退下取清水去。
蓮帝靜靜看著,也沒說什麼。這個女人渾身上下沒丁點讓人舒服的地方,唯一可取的是讓他自在。長得是不錯,但沒有女子氣概,太男氣了——柳眉、杏眼、瓊鼻、櫻唇,加上凝脂般的膚色與纖細嬌小的體形,簡直可說是生錯了性別!
老實說,這幾十年來,盛蓮的男性身高一直有所增長,如今要找出幾個嬌小的,還真不容易。所以相較之下,像季如繪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也實在罕見了。如果她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怕是也娶不到丈夫的吧?!
男氣還不打緊,居然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面對別人鄙視的目光,仍能坦然以對,這是什麼道理?
蓮帝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不符合盛蓮對美男子長相的期待,氣質也顯得英氣,即使盡量地以溫和表象示人,也無法給人柔情似水的感受。何況他長得太高,許多女人都不希望以仰視的角度面對她們的男人,這也讓頌蓮王與臣下們對他的婚事操心,皇族裡的長輩們至今仍對於上任蓮帝讓他學武強身一事充滿抱怨。說是他學了一身武藝,身子也沒見多強健,還不是三天兩頭的生些小病,倒是身高體形長得太過了,哪個女人敢娶?
想想也真是好笑,他太高太健碩;而身為女寵的她太小太弱,簡直是兩個極端,難怪別人難以接受,無論如何都想阻止……
蓮帝知道,自己並不喜歡這個女人。甚至初時見著她,還帶著深深的厭惡。但隨著每日的見面,這個女人凡事不在乎的勁兒、不將任何人看在眼底的狂妄,對他如此,對百官的挑釁亦是相同的一視同仁。在她的眼中,沒有什麼人是特別的,這讓他心底冒著火氣的同時,也有一種放鬆的感受,所以他能自在。
為了這分自在,他願意每日每日看到她,願意容忍偶爾被她的出言不遜惹毛而不追究。有時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但卻也不願多想。
這女人對於他的用處真的很小很小,除了當個掛名女寵,偶爾站在百官面前被冷言冷語地指指點點外,也成不了什麼大事。她也並不忠心於他,所以真有什麼能力,也不會對他效忠。但至少,也沒有扯後腿的打算就是了。
一副看戲的模樣,置身事外,萬事不沾。
有時還真恨她這樣的悠閒,而他卻過得如此艱難……
「明日,跟朕出宮吧。」在心中考慮了一會,他突然開口道。
「出宮?」季如繪一怔。眼睛一亮,很快地點頭,甚至大方地給了蓮帝一抹燦然的笑:「我一直想出去看看。謝謝你。」
這笑令蓮帝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這是很真心的笑,讓蓮帝隱隱有些遲疑,於是脫口問:
「你不問朕為何出宮?」
「何必問?反正有帶上我就成了。我真的很想出去。」誰管他出去幹嘛?關她這小人物何事?「謝謝,真的。」心情很好,所以又向他道謝。
蓮帝無言。
第一次……
這是這個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這樣純粹,沒有諷刺,也不是冷笑假笑。
而且,這是一抹很「小男兒氣」的笑,一點也不英武。
可是,他居然會覺得很……美。
覺得一個又瘦又小、完全不具英武女兒氣概的女人美……真是瘋了!
然而,心,卻悄悄怦動了下。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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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琳。」
「屬下在。」
「明日……若有個萬一,記得護住季如繪。」
「陛下?!」白琳為這離譜的要求而徹底錯愕。
「記住了?」沒有解釋,只要求應允。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