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荒謬的世界……季如繪悶悶地想著。
「季,你在這兒啊?我找你呢。」
怎麼會這樣呢?不像啊!季如繪搔搔頭。
「喂喂!季,你幫我看一下後面,有沒有髒了還是皺了?剛才被叫去膳房扛菜搬肉的,也不容我換身舊衣服,今天才穿上的新衣服呢,弄髒了多可惜。」
不可思議……難以想像……季如繪抬頭看向天空,怎麼也沒料到自己居然來到了一個女權的國家!而她先前居然還以為自己來到的是女權賤如土的地方,真是天大的謬誤!可,也不能怪她會誤會啊,當她操持著最粗重的工作時,怎麼可能會相信這裡女權大如天?!
「季!叫你呢!你是聽到了沒有哇?!」忍無可忍,再不容許被視若無睹,於是用力抓攫住季如繪的肩膀搖晃起來。「醒醒!快醒來!你別是睜著眼睛睡了吧?快點醒來!」
季如繪無奈地阻止阿離的粗魯,歎氣道:
「你已經問了一百次了,離,我最後再跟你說一次——你的制服很乾淨、很平整、很漂亮、很威風。請你不要再跑過來問了,去做你的事吧。」
「什麼叫去做我的事?我就是過來找你的!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快點走,管事大人要我們集合,正式分派工作了。快走快走!要去遲了,惹得管事大人一個不高興,怕不將我們打發回工役房去!那可不成,咱好不容易才翻身,一定要努力求表現,讓大人賞識,要緊緊抓住這大好機會,最好就此留在皇宮裡當雜役,做這種輕鬆的活兒,別再回到皇宮後方那塊髒亂的地方受苦!」阿離握緊拳頭,像在對自己立誓。
「阿離,你覺不覺得……」季如繪眉頭始終擰著,心中滿滿的疑惑再也藏不住,必須找個人好好地說一說、問一問。雖然以阿離的出身而言,對這個國家的體制與社會常態恐怕瞭解的也不太多,但至少是比她好的。
阿離不由分說將人拉了就跑,邊道:
「有什麼話路上說。等你慢吞吞地把話說完,我看天也要黑了。陝瘧吧!千萬別給管事留下貪懶怠隋的壞印象。」
「阿離,你慢點。」季如繪被硬拉著跑,很快的上氣不接下氣。體格單薄的她,完全無法適應阿離矯健如飛的步伐。
「不能慢!我怕大家都集合了,就等我們倆。你要知道,這次有三十個人被遴選出來,誰都盼著從此出頭,再也不必回到那個黑暗的地方去吃苦。但聽說管事只打算留下十個能用的人,所以說,只要稍微出一點錯,就完蛋了。我們一定要做得比別人好、動作比別人快,讓主子們看得到我們的能幹機伶。眼下是最重要的時候,你好歹緊張點,別老走神。」雖然說要讓季如繪在路上說話,但一長串的叨念又滔滔不絕地自嘴裡滑出,完全沒讓季如繪有搭話的餘地。
「阿離……」季如繪好無奈,但也只能繼續無奈。
「到了!幸好幸好,管事還沒到。我們快入列!」阿離欣喜地大叫一聲,回頭用力拍了拍季如繪的肩膀。
季如繪差點被一掌給拍趴到地上,痛得咬牙想罵人,但又無奈知道阿離是無心的,事實上,打從她來到盛蓮以來,要不是處處有阿離的幫助與保護,她可能早已經病死或餓死了。
「你就不能輕點嗎?」她只能喃喃抱怨。
「哎,這裡有位置,快過來排好。這裡涼,沒日頭,你快來。」阿離見季如繪臉色很臭,陪笑說道。
季如繪揉著肩膀走過去。看著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地扯著身上已經夠平整的衣服,拍著身上幾乎看不到的灰塵。她們身上穿的是皇宮奴役裡粗使丫頭的制服,布料不怎麼樣,款式也是所有傭僕裡最難看的一種——灰色粗麻上衣、灰黑色下裳,腳上一雙麻草編成的草鞋。以季如繪的眼光來看,其造型就跟一隻灰不溜丟的老鼠差不多。但她同時也知道,這樣的待遇,相較於之前的破破爛爛、髒污不堪,已經是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堂了。
這是新的衣服!沒有補丁、沒有臭味,是個人所獨有的私財,不必與任何人共有;每天都可以洗澡、每天都可以吃得很飽,再不必從早賣苦力到晚,只要工作到一個段落,是可以休息的……
天堂啊!
阿離與其他人在第一天享受到這種待遇時,全都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們說這是她們夢想中的天堂,神仙也不過如此了!
所有人都明裡暗裡地發誓——再不要被送回去!再不要回到那個地獄!
所以她們拚命四處去打聽,想知道為什麼她們這三十個人突然被老天眷顧,被挑來皇宮裡?在打聽了十天之後,她們七拼八湊的,也多少有了一些結論——
據說這次破格將她們這群奴隸挑進皇宮內部,是因為皇僕所內部爭權惡鬥,鬥得太過頭,居然連在皇家主子面前服侍時,仍然藉機互扯後腿,沒有任何節制,這樣失儀失職的事,還不止一次,接二連三的發生,雖然有些郡主、公子為此向皇帝抱怨,但生性溫和的皇帝也只是口頭上跟對立兩方的侍從們說了幾句,就當沒事了。
但怎麼可能會沒事呢?情況自是愈來愈惡化,後來還是只能仰仗盛蓮實際掌權者——頌蓮王,將這件事徹底解決。聽說那些不長眼的奴才在頌蓮王面前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加上那時頌蓮王正被別的事惹毛,更是火上加火,一怒之下全都鞭數十、流放殘蓮島,終生不得回轉!
在這樣雷厲風行的整治下,整個皇宮少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傭僕,皇宮的勞動人手霎時出現了個大缺口,即使已經從高侍學院調派了一些正要結業的學員進來,但仍是不敷使用,尤其是粗使的更缺。
宮務總管在想無可想之下,只好聽從下屬的建議,從皇宮後方的工役房裡,挑幾個能用的出來頂一陣子。這些工役們雖說做不了什麼細緻的活兒,其長相也粗劣不堪,但讓她們負責一些粗活倒是沒什麼問題,反正也不會讓她們走出傭僕活動的地點,就不怕讓金尊玉貴的主人們給看著嚇著了。
原本只打算挑十個能用的人過來,不過因為下個月將會舉辦幾場盛大的國宴,到時皇宮裡客人多、事情多,自然得多選一些人手過來做粗活,反正等一切忙完,再將二十個人送回去也不遲。
因為日後將要淘汰二十個不適用的人回去,這讓每個渴盼保有這種神仙般生活的人心中緊張害怕不已,做起事來總是盡力賣力,不管誰來指使做事,都一定乖乖做完,把宮僕奉為主子,不敢有任何抵抗的念頭。
「季,你看!管事過來了……啊!那是幽娘,有兩個幽娘!」阿離大驚小怪地呼了聲,但很快搗住自己的嘴。
「什麼幽娘?」季如繪疑惑地問,跟著看過去。見到兩名走在女管事前方的女子,樣子白白胖胖的,身上穿著宮官的朝服,看起來地位比較高,應該是兩名女官才是,怎麼會叫幽娘?莫非她們兩人的名字相同?
咦……幽娘?好耳熟啊,之前好像聽過……啊!是了,阿離曾經跟她說過她進宮時,身上換來的衣服就是被幽娘拿走了!
「阿離,這兩個人,是誰拿走我的衣物?」季如繪急切地問著。
「什麼衣物?」阿離不明白地問。
「你之前不是告訴過我,我原本穿的那身衣服被幽娘拿走了?是哪一個?」
阿離這才恍然,接著又露出了讓季如繪很不舒服的憐憫表情,道:
「季,你不會以為『幽娘』這兩個字,是誰的名字吧?」
「不是嗎?」季如繪無奈地接口問,明白自己一定是搞錯了,但又不得不問,畢竟自己真的不懂。
「當然不是!幽娘是宮官名稱,是宮裡權勢很大的僕官,有時候女官還得在得勢的宮娘面前低頭呢!」
「幽娘不就是女官嗎?」
「當然不是!」阿離一副要昏倒的樣子。雖然很好為人師,但這阿季也未免太無知了?連這種基本常識都不懂,明明長著一副聰明相啊!
「都是在皇宮裡服務,又都是女的,還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女官可以結婚生女、白天在皇宮工作,晚上不當值的話,就出宮回家;幽娘就不行,她們是皇宮的高等僕首,一生都要在宮裡老死,一輩子是沒指望的。」
「這又是為什麼?」季如繪聽完後,更覺迷糊了。挫敗地發現自己來到這個奇怪的國家之後,始終處在一種昏昧愚笨的狀態,這真是讓她無法忍受!所以只能盡快搞懂這個奇怪國家的一切「常識」,被笑也認了。
阿離偷偷瞥了眼那幾個不知道為什麼還停在遠處說話沒過來的大人物,抓緊時間對季如繪說明——
「我跟你說白了,省得你以後不懂事隨便跟人亂問惹上禍事。」小心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季,幽娘就是不能人道的女人,差別就在這裡。」
「不能人道?」季如繪覺得這個用語套在女人身上好怪,一時沒注意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思。
「對,不能人道。她們被賣進宮就受了宮刑,給幽閉了,自然再也不能娶夫生女。明白了嗎?」
什、什麼!季如繪大驚。
宮刑!幽閉!
這可怕的字眼狠狠將季如繪震住,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阿離看,不願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阿離見季如繪臉色蒼白,原本想探探她的頭的,但因為頂頭上司已過來說話了,她只好趕緊將季如繪拉站在後面,以自己健碩的身影擋住,不讓季如繪蒼白失神的狀態被上頭看到,怕管事一個不高興,立馬將人打發回工場去,那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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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刑,在君權王上的年代,是僅次於死刑的一種酷刑。
宮刑又叫淫刑,因為這種刑法所殘害的,是人體身上的生殖器。
用於男性的宮刑叫割勢;用於女性的宮刑叫幽閉。
《周禮》裡首見關於宦官的事跡,於是後人認定西周是閹人進入皇宮服務的開始。
閹人哪……
季如繪煩躁地狂拔腳下的雜草,視一旁的鐮刀如無物,整個人處在大爆發的工作狂狀態。每個人都躲得她遠遠的,連自認是她的好朋友的阿離也沒敢接近。
怎麼會這樣呢?這裡是女權國家啊!雖然聽說現任的皇帝是個男的,但也因為他是男的,所以說白點就是個傀儡皇帝,手上沒半點實權——權威性低到連皇宮裡的僕人都管束不了,才會讓先前的惡鬥鬧得那麼嚴重。
整個國家的實權與決策,都掌握在至高無上、英明神武、萬民景仰的攝政王——頌蓮王蓮膧手中。以一個女權的國家來說,這是合理的,季如繪覺得理所當然該是這樣。女人當家作主時,哪有男人說話的分?
但是……為什麼堂堂一個女權國家,會有幽娘這種變態的產物出現?始作俑者是誰?究竟是誰造的孽啊?!那些手握大權的女人為什麼會允許這種殘害女性的刑法產生?
太鬱悶了。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來到的地方是女權至上的國家,就為了女宦官這種人的存在而抓狂!難不成她這個大女人主義者被送來這個女人萬歲的鬼地方,就是為了繼續給女人爭取女權……
不,嚴格說來,不是女權,是人權。在男權與女權之前,最先該被維護的,是生身為人最基本的尊嚴與權利!也就是人權。
讓她沮喪的是,來到這樣堪稱是大女人天堂的地方,居然還要為著女權的被壓迫而憂慮不平,實在太荒謬了!
「季,你動作別那麼大,好像有官大人巡過來了,你別招人注目。」阿離小聲提醒。像她們這種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能有多謹慎就該多謹慎,小心才是保平安的最高原則,肯定比那些力求表現的人活得更久。
季如繪手一頓,動作緩慢下來,跟著阿離退到角落最不顯眼的地方。她當然不想就這樣以奴僕的身份被關在皇宮過一生,總有一天她會改變自己處境的,但絕對不會是以招人注目來當做一個開始,那不是一個好方式。
她並不想在皇宮裡招人注意,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有機會出宮,不管是用逃的,還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總之,她對留在皇宮沒有任何想法。所以,依照慣例,她把自己的身影縮在阿離後面,將自己藏得好好的。
今日管事派了十個人過來這一處院落除草翻土,只為了某個皇親興起想在這片荒地種花,要求在三日內整地完畢。
主人云淡風輕的一個臨時想法,就教下面伺候的人亂成一團,讓管事不知道該從哪支出人手忙這件事。為了下個月的幾件大事,所有傭僕早已忙翻天了,最後想無可想,只好將那些粗奴給派過來。
怕她們這些粗人不懂事衝撞到貴人,出發前管事還再三交代:「實在因為沒有人了,才派你們到主人的居處幹活,千萬千萬不要做出惹眼的事。若是出了什麼事,會有什麼下場,你們自己知道。」嘴上撂了狠話還不放心,最後叫了個低階的丫頭過來監工。
本來躲在涼蔭下,對粗奴們指手劃腳過足大管事癮的小丫頭,發現有人朝這邊過來,原本還沒怎麼上心的,不過當她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身著高等武衛制服的御衛後,叫了一聲,跳了起來,整個人手足無措地抖著,只能呆呆望著那些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她的位階不夠高,從來沒機會見主子,所以也沒受過正統的拜見禮儀訓練,該說什麼話?該怎麼行禮?她全都沒譜,最後,總算知道無論如何都該有所表示的,馬上對其他人下令道:
「你們快過來跪好!快點!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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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前方的新月小院正在整地,請容屬下先行過去讓那些粗奴迴避……」一名前領御衛停住步伐,望見前方跪成一排的粗奴,轉身對蓮帝稟報著。
「不必了。她們在那邊忙活,擾不著朕。」蓮帝的聲音溫和可親,正如其人溫潤如玉,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一個看不出王霸之氣的帝王,卻正是盛蓮國所需要的,因為他是男帝。
假若他是女帝的話,國民自然會對他有所要求與期待,寄托國強民富的願景——再次聲明,那是說,假如他是女帝的話。
但他不是,他這個現任的皇帝不是女人,是個男人,所以是沒有實權的男帝。
一個溫和沒脾氣的皇帝,顯然是好伺候的。所以御衛才敢在皇帝說完之後,仍然希望可以說服蓮帝改變心意。就見她道:
「請您三思啊,陛下!那些粗奴自是不敢擾著您,但賤民粗陋不堪,看著就是有礙觀瞻,更別說她們身上恐怕還帶著什麼不乾不淨的病呢!再說,陛下您金尊玉貴,豈是這些賤民有福氣見著的?」
蓮帝被這麼一勸,沒有馬上開口,像是被說得舉棋不定,心中無法做出決定。就在御衛認為自己成功說服皇帝,正在心裡暗自得意之時,皇帝身邊的首席女侍官白琳站出來說話了——
「紀秀嫦,你哪那麼多話,陛下好不容易病癒,稍微有精神些,想出來隨意走走散散心,你亂七八糟說些什麼啊!那些粗奴離得那麼遠,不管她們就好了,總之,別再說了!再說下去,我看哪,真正擾了陛下好心情的罪人就是你了,到時你就自個兒去刑律司領罰吧!」
「哎!白琳大總管,我的琳皇總管,你說這什麼話?我這不是一心為主,生怕有個萬一嗎?」原本強勢的御衛當下不敢再多言,陪笑說著。
這個白琳可是號稱全盛蓮皇宮最潑辣的人了!她地位夠高、背景夠好,這還不是最讓人忌憚的,主要是她什麼人也不怕,就算是站在頌蓮王面前,被那凶狠凌厲的目光刺著,只要她沒錯,就不會對頌蓮王彎下腰,甚至敢直接指出頌蓮王做得不對的地方!有好幾次都把頌蓮王惹毛,要不是運氣很好,有蓮帝與頌蓮王君在一旁力保,這白琳早不知道被砍幾次頭了。可就算如此,也沒見白琳收斂,所以這個女人,大家都知道最好少惹。
一個連頌蓮王都不怕的人,不是她們這些小小的武衛惹得起的。所以前領侍衛在陪笑中,訕訕地回過頭,繼續在前方開路,不敢再多言。
蓮帝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好不容易能夠起身,聽說新月小院後方的雪櫻已經綻放,滿樹的白花,在微風一吹起時,飄成漫天的花海,景致美不勝收,於是打算來到雪櫻林裡享用茶點,度過悠閒的午後時光。
白琳扶著蓮帝緩步走著,在經過那些伏跪著的粗奴時,也沒因為嫌髒而加快半分。似乎,還刻意放慢了點……
白琳的目光淡淡掃過十步外跪著的那七個人,然後瞥回蓮帝臉上,暗暗相詢。蓮帝的左手悄悄比出個二,白琳很快心領神會——
左手邊算過來第二個!
就在一行人即將踏上通往後院的櫻林迴廊時,就聽見白琳突然低叫:
「哎啊!我怎麼忘了叫人先到後院將白玉石桌、石椅給搬出來呢?這可怎麼辦才好?」好苦惱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一雙不太大的眼睛對上了前方的紀秀嫦,眼中充滿鼓勵與期待,很希望「有人」自告奮勇的表情。
這女人不會是想叫她們這些堂堂的御前皇衛去做那等下賤的苦力活吧?開什麼玩笑!憑什麼她個人犯下的過失,卻要她們皇衛來彌補?這簡直是存心侮辱她們!再說大家分屬不同單位,這女人根本沒資格支使她!
紀秀嫦就算心中恨極,正在肚子裡勤快地問候著白琳的父母,可臉上還是努力擠出和氣生財的笑容,委婉說道:
「我等有公務在身,必須以陛下的安危為重,容不得有任何閃失。這點小活兒,請白總管另遺他人幫忙吧!」打定主意,不管白琳多難纏,她就是拒絕屈服。
「真的沒辦法嗎?只是搬個小東西啊。」
「真的沒辦法。」什麼小東西!三四百斤重的石桌石椅叫小東西?有本事她自己去搬搬看!紀秀嫦在心裡罵。
「虧你們還是全國武藝最上乘的一流角色呢,居然這樣不濟!」白琳輕哼。
忍住!絕對要忍住!要是中了激將法,不就被她的話套住,最後就算氣得半死,也還是得乖乖去搬!所以紀秀嫦咬住自己舌頭,任白琳去說個夠,反正她是打算裝死到底了。
這個難纏的白琳倒也沒有再接著說什麼——這讓嚴陣以待的紀秀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就見白琳回身看了看隨行的人員,歎氣道:
「唉,怎麼辦才好呢?我只帶了四個宮男過來,別說他們沒法做粗重工作了,他們手上可都提著陛下的餐點呢,在陛下未食用之前,是不可以離手或落地的。」又想了一下,眼睛望向不遠處還跪著的那些粗奴,手指一彈!「這可不是現成的人手嗎?」說完,快步走了過去。
「白琳總管!你別如此莽撞,事關陛下的安全,你不該——」紀秀嫦要阻止已是來不及,白琳已經跑過去招人過來了。只好苦著臉看向蓮帝:「陛下,您看她……」
「秀嫦,只是讓她們搬重物,無妨的。走吧!」蓮帝臉上還是極之溫和的表情,唇邊甚至勾著一抹笑意,看得出來對白琳根本是毫無節制的縱容。
要不是白琳整整大了蓮帝一截歲數,紀秀嫦差不多要誤會這白琳與蓮帝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了!居然這樣縱容一個下人。
蓮帝確實心情十分之好,眼角瞥見白琳所領過來的人裡,有他要的那一個後,覺得今天的春風特別宜人、天上灰色的流雲特別美、陽光被擋在雲層之後,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找到你了,可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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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需要人手搬重物,所以將她們這五個人挑了過來。五人裡,其他四人都跟阿離相同的熊腰虎背、孔武有力,於是季如繪特別單薄的身形就一目瞭然,引得人人側目。
每個人心裡都在奇怪,為什麼白琳總管會挑了一個瘦小的女人過來?只因為這瘦小得簡直不像個頂天立地女人的傢伙,長得特別好看嗎?可這個好看一點的傢伙,也未免好看得太小爺兒樣了,完全不像盛蓮女人,不高不挺不英氣,雖美,看起來怪。
不過,即使怪,誰也不能否認季如繪是個很出色的美人。
這七天來過著阿離口中的「天堂」生活,每一張曾經髒污不堪的臉都洗淨了、頭髮也往後梳起,扎牢一束在腦後。每個人都清爽地露出原來面目,而季如繪的好容貌便脫穎而出,成為一群粗奴裡的目光焦點。
天生雪白的皮膚,就算在烈日下曝曬到發炎紅腫,也會在幾天後白回原來的模樣。她的五官挺秀端正,配置得剛剛好,不會美得太張揚,但也絕不會在一群美人裡暗淡。她堅毅的性情與疏離的氣質,使得她給人看起來的感覺就是淡淡冷冷的,什麼也沒放在心上,別人對她好或對她壞,似乎都激不起她太大的情緒反應。
季如繪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站在這裡,而其他四個人正被人領去搬石桌石椅過來。她就站在蓮帝身側五步遠的地方,沒人交代她做事,把她叫來這裡站著之後,就沒有再指示些什麼了。旁邊的人也似乎都被那個白總管尋了事打發走了,連皇衛都退到一段距離之外。
再怎麼笨的人也知道事有蹊蹺。只是,為什麼?一個如此卑微的奴隸,連被奴僕管事召見都是不可能的恩寵,怎麼會由著她站在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面前?怎麼說都沒有道理。
「抬起頭來。」
很溫和的聲音。這是季如繪第一個想法,但那聲音並沒有如願地讓她放鬆戒備,在這樣不尋常的情況下,任何的放鬆都是不應該的。她沒有辦法很肉麻地說出「小人惶恐」、「奴婢不敢瞻仰天顏」之類的話,也不囉嗦,上頭怎麼說,自己就怎麼辦!只要目前還沒改變自己的身份,那她就最好識時務一點。所以在這個男帝說完後,她沒有遲疑地緩緩抬起頭……
雖然不打算與這個尊貴的男人四目相對,但情勢不由人,她一抬頭,便撞入那雙幽黑得不可思議的眼眸裡。
這個男人……
出於從台灣那個時空帶過來的習慣,只要與人面對面相望了,就會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來。
他,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而且,謝天謝地他很正常!很端正!也許身為國君,就是被要求拋棄掉身為盛蓮國男人的本色,也就造就了季如繪眼中的「正常」,不會有忍不住的噁心感,或一拳揍下去的衝動。
正常的男人,在這裡是珍貴的。季如繪心中對蓮帝的初步看法還不錯。
在這個女人長得像男人,而男人(目前也就那幾個見過的娘娘腔宮男)長得像女人的鬼地方,能見到一個正常的男人真好。
所謂的正常,當然就是沒有撲粉盤花髻、沒有穿得花花綠綠、沒有歪七扭八的坐姿、沒有嬌柔甜美的表情、沒有在喝茶時翹起小指,而那小指還留著很尖、尖到足以當殺人凶器的指甲。
雖然她是強烈的女權主義者,但那並不表示她願意見到男人變得娘娘腔化。
「你很大膽。」由於季如繪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沉默地看著他,於是蓮帝終於再度開口說話。
他與季如繪對望了許久,而且似乎還能對望得更久,久到天黑都行。這是大膽而失禮的舉止,即使是一般的市井良民,若不小心與蓮帝對視,就算曉得這樣是犯了聖顏,也斷然不敢如此放肆地一直凝望下去的。而這個女人,卻硬是不同,不知道是出於無知,還是天生比別人更不馴?
「你叫什麼?」
「季。」季如繪遵行有問必答的原則,不會沉默,但也絕不多說一個字。
「哪裡生長?」
「不曉得。」季如繪想了半秒,只能這麼回。
「不曉得?為何不曉得?」
看蓮帝的表情,似乎不滿於自己被敷衍呼嚨,可季如繪這樣說也是出於無奈啊。心裡想:若是我跟你說——我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地球的亞洲的台灣的台北,難道這樣你就會比較聽得懂?!有時候無知才是一種幸福,她希望這位蓮帝做人要惜福。
「進宮時生了一場大病,什麼都忘了。」
「是這樣嗎?難怪你如此瘦骨零丁的,現在可大好了?」蓮帝的語氣充滿關懷。
「已經好了。」比起蓮帝聲音的感情豐沛,季如繪的回應其實很殺風景,簡直可以說是冷淡到差不多可以把冬天叫來了。
「你對人總是這樣嗎?」蓮帝似乎有些不悅了。
「是的。」季如繪的心情也沒有比蓮帝好上多少。
「你在挑惹朕的怒氣嗎?」口氣維持著溫和,但言語的內容帶著煙硝味。
「您想太多了。」這種白癡對話為什麼沒完沒了?
「你……」
這人有完沒完!有話可不可以乾脆一點直說啊?
全世界有哪一個皇帝像他這樣拉著一個奴隸閒扯淡的?想要表現出親民愛民的形象不是不可以,但他難道不覺得眼下的觀眾有點少,演起來很沒有效果嗎?季如繪覺得好煩,多希望阿離她們快點回來,讓她可以躲到人群裡消失。這種別人求之而不可得的聖眷,她可是能避就避,一點也不想沾。偏偏命不好,就是被這個嘮嘮叨叨的帝王給「關愛」到了。
正忙著不耐煩的季如繪當然不關心為什麼蓮帝說了一個「你」之後,就沒下文了。自然,也就不會知道蓮帝平靜的俊臉微微抽搐了下,而且,擱在椅把上的左手手指差點因為太用力而把金剛木製成的椅把給捏碎。
這個女人一點也認不出他,這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為什麼她面對可以輕易結束她生命的刺客,與面對能夠賜給她無盡富貴的皇帝都是一樣的態度?!都一樣的不甩不理,冷淡到目中無人!
是誰給了她天大的膽子?
又是誰將她養成這副模樣?
明明只是一個最低賤的奴隸啊!為什麼她硬是跟別人不同?
不同的心思,各自沉默。午後的微風一陣陣吹來,不時將滿樹的雪櫻花瓣給吹起,揚起漫天飛雪,景致如畫。靜立在花海間的兩人,就站在畫裡,在畫裡被花瓣雨包圍著。
兩人各自沉浸在思緒中,沒有說話,先是帶著點氣怒的,但不多久,心思就被眼前的美景勾走。
置身在這樣夢幻的美景中,才能叫做天堂吧?季如繪來到盛蓮快半年,直到現在才覺得人生沒有那麼絕望,還是有著美好的事會發生的,即使只是瞬間的風景;即使短暫有如眼前這才開了花就要謝去的雪櫻。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忍不住就呢喃般的隨口吟出湯顯祖在《牡丹亭》裡的名句,吟完,才覺得句子是很美,但卻淒涼,不該在這時候吟的。
聲音很低很小,卻沒想到五步之外的蓮帝卻是聽了個清楚,轉身看她,滿眼訝異,正想說些一什麼——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這邊跑了過來,沒等喘過氣,就立即報告道:
「啟稟皇上,頌蓮王駕到!」白琳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過來報告這個消息。將身後那些終於將白玉石桌石椅搬過來的粗奴們給遠遠撇在後頭不理。
當白琳說完,蓮帝抬頭望向拱門的方向,就見得頌蓮王已經龍行虎步地跨進後院裡來,幾名皇衛都火速迎上去拜見。
「不是說她今日不進宮嗎?」蓮帝低聲問白琳。
原本置身事外的季如繪忍不住對他投過去一瞥。這個男人果然只是這個國家名貴的擺飾,處境大概就跟日本皇室的天皇差不多吧!沒有治國權,但就是得擺著給人看,一舉一動還不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白琳很快低聲回道:
「屬下方才得到消息,聽說半個月前花神醫在前去飛揚國途中,在紅月島一帶失蹤。頌蓮王應是為著這件事前來。」
蓮帝微微點頭,臉上帶著病弱的微笑,迎接頌蓮王的到來。
季如繪現在已經能分得很清楚,這笑,是假的;而這楚楚可憐的模樣,是裝的。
這人活得很辛苦吧?所以說,人活在世上,快樂不快樂,與身份沒有太大關係。一個皇帝當成這樣,也挺悶的吧。
季如繪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男帝了,也許是她一臉憐憫的樣子正好被心情不佳的蓮帝逮個正著,而且還過度解讀,逕自在心中產生怨恨,於是決定報復……吧?
總之,就在頌蓮王走過來正要依禮屈腰拜見時,就見蓮帝整個人身子一軟,往季如繪身上倒去——
「陛下!」白琳大叫。
「陛下?!」頌蓮王一個箭步衝過來。
季如繪其實一直很警覺,當蓮帝身形開始搖搖晃晃時,就開始悄悄退開,但也不知道是她退得太慢還是太沒技巧,總之,自己還是成了這個男人的肉墊,被牢牢壓倒在地上。
根據之前不太美好的被壓倒經驗,季如繪知道接下來絕對不會有好事發生。
頌蓮王很快將昏迷的蓮帝抱起,下令道:
「來人!快召太醫!在還沒確定皇上為何昏厥之前,先將這粗奴關入地牢,仔細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