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零距離(下) 第十四章
    青少年組第一階段室內賽PARK於下午準時開賽,除了觀眾席上擠滿的觀賽群眾,會場裡擠滿了各地參賽好手與準備物色人才的廠商。

    比起職業選手們在單一運動表現上的精采度與專業的完美呈現,尚未孵化完全卻擁有無限潛能的街頭好手,就像一塊待經琢磨的璞玉,擁有令人期待開放的綻亮光芒。

    為此,各家廠商有志一同全聚集在看台邊視野最好的位置,目光捕捉在年輕的選手們身上,心底也漸漸有了底。

    每位選手皆有兩次上場機會,每一回又各為六十秒。與一般運動比賽不同,在這短短的六十秒內,選手必須盡量運用場內各項設施相互連結成一套動作與表演,並且兼顧其流暢度與難易度的技巧表現。各階段評審數名,正式賽以五位裁判為原則,比分采個人計時方式,各選手將有三階段出賽權,每一階段又分兩次出場機會,並取其最佳分數計算排名與作淘汰。

    按照國際極限運動競賽規則,公園賽評分上的分配大致如下:卡、點、磨動作四十分。

    個人風格十分。

    路線十分。

    分數主要以取五位裁判之中所給最高分與最低分,再取三位作平均,以兩回合中最高分那一回合為主,之中若有同分情況發生,則再以三位裁判分數中扣除其最低分後,再以平均分數來計算名次。

    場上目前進行到第五序位,拿牌者正是Vick。甫一踏板出場,去年拿下青少年組冠軍的身影立即贏來一片熱烈掌聲,場邊夥伴的歡呼聲同樣不絕於耳。遠離那片熱鬧之外,少年一人倚靠在二樓看台欄杆上。

    托著腮,蘇洛百般無趣的看著樓下賽況,視線掃到那個不知是否該稱為夥伴的人身上,略顯秀氣的眉毛挑了下。

    年紀輕輕就在眾人眼中留下強烈的印象,的確不負他王子盛名。單論技巧與能力,的確是好對手,但論感情這事,蘇洛就絲毫沒將他放心上。

    感情畢竟不是一個人的事,一個有情,一個卻無意,若要牽扯爭取兩字,就顯得太過勉強了些。停滯並不能為誰帶來什麼,而蘇洛明白,他雖比任何人都要贏在某個先天條件,又或者說,是因緣際會……

    但若沒有最初那股勇氣,或許他的心境將與Vick無異。

    更何況……那已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事。

    起初心底始終在意難掩的事淡了,與那人在相處時的互動也漸漸有了轉變,即便偶爾難免問自己到底害怕的是什麼,然而就在明白只怕輸給自己的同時,他其實更驚恐的是……

    隨著最後一聲磕板,計時器正好響起,腳下的板子完美停在最終處,隨著分數一個個報出,金髮的少年在響徹的掌聲中回場。

    「第六個了……」喃喃地說完,蘇洛不覺望向門口處,盼望的視線裡,依然沒有那道身影。

    失望的垂下雙眸,緩緩回到場上,此時第六位選手正步上跳台,蘇洛咬著唇,硬生生忍住那股衝動。

    那股,可能又將發作,並且會驅使他離開此地的執拗。

    ……「在這等我。」

    因為那個男人這麼說了,所以他壓抑住那股衝動。

    「嗶嗶──」

    隨著台下計時器第二回乍然響起,蘇洛心猛然一震,不覺也跟著鬆開緊咬的唇瓣。那瞬間,心底竟是一股輕鬆。

    躊躇,不過是那短短一秒之間。毅然而然的就要轉身,臉旁突然伸來一隻手,越過肩線,輕易遮住他的雙眼,徹底覆蓋住他的視線。

    「去哪?」

    溫熱的氣吸吐納在耳畔處,心悸的剎那,蘇洛已然伸手迅速抓住那隻大掌,有些埋怨地道:「你遲到了。」

    感覺到懷裡被塞了個東西,蘇洛下意識伸手去接,摸出了熟悉的弧度與曲線,微帶冰涼,奇怪的是,同樣熟悉,卻陌生的板面觸感……

    鬆開手,展靖堯輕輕的推了他一下,「到你了。」

    走沒幾步,蘇洛依然背對著他,卻停下來,緩緩垂眸,低頭看起了懷裡的板子。隔著因為被阻斷過視線而有些矇矓的雙眼,不覺探出撫摸的指尖,忽然顫了起來。

    多麼熟悉……反之那塊舊紅板,黑色板子上的圖樣紋路,一道一劃,無一不是如此熟悉,即使轉換了顏色,依然輕易就燒灼他的眼。

    然而未曾感受過的是,雙色位置的互換也能如此美麗;那抹紅艷輝映出黑色神秘,暗黑亦就反映出那抹紅色張揚。紅板之於黑板……

    即使早先已有些頭緒,然而真正被揭曉的這一刻,左胸那股巨大的震動來得依舊如此明銳而深刻。憶起去年那個夏天,自己想擁有那塊紅板時的衝動,以及擁在懷裡的滿足感……從未想過,世上的巧合如此之多,卻最是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蘇洛有些困難也有些艱澀的回過頭,而另一人,只是微微側眸瞟了他一眼,沒作聲,便淡淡的拉開雙眸,斂下視線。

    「展靖堯。」

    凝望那個人不說話的側容,蘇洛緊捏著板子,咬了咬唇,倏地,緩緩拉開了唇角,溢出了一抹微笑。

    「這是注定的哦!」

    一黑一紅,無形中牽住了他和他。

    ***

    少年出場時,周圍有些安靜,觀眾席上的目光全是陌生的。

    隨即,在記憶裡找出了是上回比分賽中大放異彩的東方少年,猶記那頭黑紅髮在轉躍時律動出的光芒,期待與叫囂聲突地響徹開來。

    他果然沒讓大家失望,就連計時器也沒跟上他躍上跳台時的剎那。

    轉瞬,他已乘著腳下那塊板子,在身體本能的反應中翻躍騰空。

    停不下來,變魔術般的停在每一個卡點處,轉眼之間卻已然完美落地,下一秒,完整跑遍設施之間,銜接自然而流暢。

    每一次流連來去,總是出奇不意,腳邊控制的那抹顏色便會為他帶出一道道不同原本紅色張揚式的漆黑弧形,每一次漾起的瞬間,連綿純粹,神秘的美麗。

    二樓看台上,頎長的身影環臂半倚靠在牆面上,斂眸的目光繫在場上一隅,跟著那翩然滑行的身影而游移。

    「以前,你最討厭這種場合的。」

    慵懶恣意的聲音驀地從背後而來,展靖堯沒有回頭,只是拿了根煙出來,剛叼上,一旁即伸來一隻手點上了火。

    「『以前』。」

    未料到他的回答,King哼了聲,卻也不是驚訝。

    「現在倒會說這種話了。」挑起眉,King跟著往牆上一靠,從前方的肩線往下望去,視線落在同一點上。

    跟著那道紅色余影轉了會,收起目光,King合眼,復又緩緩睜開,嘴裡吁出了一口煙,眼前頓時煙霧瀰漫,太多東西便看不清。

    「你在慢慢改變嗎,Jean?」

    沉默裡,指間的紅光持續燃繞,卻沒有再碰,一會,展靖堯落手將煙捻熄,才開口淡淡應了聲:「不關你的事。」

    「的確。」嘲諷的笑了下,卻不知在笑著誰,搔了搔眉心,King問道:「那小子真是你的人?」

    未等回答,King突然自行低笑了起來,舔了舔唇間,滿眼邪肆。

    「本來,看那小美人長得不賴,膽子也挺大,還想逮回來玩玩的,這下可好,沒想到卻有你護著他……」看著前方背影一會,瞬間掩去眼裡的苦澀,他笑容微斂,緩緩靠近展靖堯耳畔,低問:「怎麼,就不怕他也會『背叛』?」

    場內的計時器接近倒數,樓下漸漸浮起騷動,展靖堯身形緩緩離開牆面,轉身看著對方,眼裡的冷漠始終如昔。

    「你想說什麼?」

    最後一回時間的終止聲響起,少年「刷──」的一聲,滑行瞬間頓止在終點處,全場跟著一片靜默,直到頭頂的電子告示牌報出分數,觀眾席與場外夥伴的歡呼徹底爆了開來。

    一點五分之差,少年略勝前面六位選手,暫居第一位。

    場外,夥伴們看著下場的少年朝他們方向跑來,個個全為他開心。

    「小洛換板子了?」

    「哪有?剛不是還拿著他的寶貝紅板?」

    「哦……那就是突然染黑是吧?」

    ……

    指尖朝他們眼前跑過的少年身影一指──Play一愣,趕緊拉住了人。

    「我的女王,你跑這麼快要去哪?你哪時換的板?唷……樣式不錯嘛,還偷藏起來不讓我們看啊,寶貝紅板勒?欸──這板子的圖樣怎麼有點眼熟?」

    蘇洛正一心想往那人方向跑去,一聽好友問,停下腳步,嘴角霎時揚了開來,藏不住的喜悅與心頭的跳動,全在那張年輕的臉龐上顯現出來。

    「我沒換板。這塊跟我那塊是一對的。」

    話落,蘇洛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遠遠的,又朝夥伴們丟回一句:「這板子是展靖堯的!」

    眾人一聽呆了呆,有瞬間的錯愕,連JK這回也真愣住,衣擺突然一緊,轉頭,是弟弟的手抓著他,隱隱間,感覺到一股輕顫。

    「展……的黑板?」

    「呃!」搔搔臉,JK一時詞窮,也有些不知所措。

    ***

    正式賽首日賽程第一階段於下午將至時完美落幕,接下來的二、三場,將在往後的兩個禮拜內持續登場,隨後,會再迎接第二階段的到來。

    在比分上,今年的選手權競爭較以往激烈非常,各家好手雲集,比分在落差上顯得難以拉開,然而幸運的是,少年們的表現不俗,甚是期許之上。

    在排名上,包括蘇洛比分領先未有滑動之外,Vick、JK、Rock等,還有幾位夥伴們的分數與排名尚保持在幾名內,未有變動。

    隨著比賽暫時告一段落,少年們仍舊不改愛熱鬧本性的,還有一天週末可以瘋,再加上下一周沒過幾日就是感恩節的到來,眾人又開始蠢蠢欲動。

    夕陽下,兩道影子並肩走在一起,較高的那人走在稍後方,較矮的那個一手捧著自己的紅板,另一手拿著別人的那塊還不肯放,依舊蹦蹦跳跳。

    「喂喂,展靖堯!」一個跳躍回首,火紅劃繞出身線,背光中,少年似乎咧著嘴,問著另一個人:「我剛剛表現的怎樣?好不好?棒不棒?很帥吧!」

    沒頭沒腦的自己接完,也沒等對方回答,又說:「明天是週末耶,喂喂,我們去約會吧?」

    似乎沒看到那兩道微微擰起的眉心,自顧自的又道:「對了,下禮拜是感恩節,我們去吃大餐吧?火雞大餐?蘋果派?還是要吃蛋糕?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藍……」話沒說完,蘇洛腳步突然一頓。原本還在耳邊呱啦呱啦的聲音突然沒了,連腳步也領先了,人卻還是沒跟上來,展靖堯微微回首,就見人站在原地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都忘了,感恩節都是要跟家人一起過的……」落下的視線裡緩緩納進一雙修長的腿與拉長的影子,蘇洛抬起頭,看著人滿臉苦惱。

    「展靖堯,這樣我就不能跟你一起過了……」

    ***

    感恩節前晚,人在巴黎時裝秀的蘇母因逢春季展等事宜相接而來,繁忙中未能如願趕上感恩節連續假期前最後一班飛機,故而延遲了返回紐約過節的機會。

    感恩節當天,醒來後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家的蘇洛,立即抓狂的打了幾通電話。

    幾通都是越洋,電話裡母親與父親的聲音滿是歉疚,但一個是趕不回來,另一個則是忙到忘了排假,冷靜過後,想到還有一個人可以埋怨,然而那一頭,哥哥的手機一直是無人接聽狀態……

    結果還是一個人在家。

    怏怏的丟開電話,電鈴卻在這時候響起,蘇洛一愣,那雙上挑的眼尾已然不經意透露了些許期待與興奮,然而打開門後,唇邊那不覺揚起的角度隨即垮了下來。

    「這是蘇女士在本飯店所訂的感恩節火雞套餐,麻煩請蘇先生簽收。」

    接過單子胡亂簽了一通,蘇洛雙手捧著一大盒裝,愣在客廳。「什麼嘛……趕不回來還訂這麼一大個,給誰吃啊……」

    感恩節的到來,不僅是家人團聚在一起,以茲感謝上天賜予豐衣足食的日子,更是冬季序幕的象徵。

    拉緊衣領,吐納的氣息全成了片白白余煙,寒風中捨棄滑板代步,將臉埋在衣領與毛帽下的人只露了雙眼睛,一個人無聊的閒晃在大街上,目光在四周店家的玻璃窗上搜索。

    滿街奇奇怪怪的顏色對比全搭配在一起,不是紅就是綠,還有一種奇怪的金色點綴,等過了感恩節,十二月就是迎接聖誕節,到時天氣也就更冷些。

    冬天說來就來。

    「蘇洛?」

    蘇洛聞聲回頭,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晃來了DEEP附近。而那穿得一身休閒的老闆正站在門外笑看著他。

    「包得像只熊似的,來,進來。」招招手,展岳瑞笑道。

    「什麼熊,很冷好不好……」咕噥了幾聲,蘇洛還是依言走進去。

    甫一踏進室內,暖氣緩緩撲上臉頰,蘇洛抖了幾下便連忙脫下外套,連毛帽都摘下來。端著兩隻馬克杯出來的展岳瑞一看,笑了出聲。

    「你做什麼?」

    看了看桌上兩杯的內容,一杯顏色深的明顯是咖啡,蘇洛皺了皺鼻尖一聞,選了顏色較淺的那杯熱可可,怕燙的小小啜了口,這才滿足的歎了聲。

    「展靖堯說在室內不可以穿外套啊。」理所當然。

    「的確是這樣沒錯……」見他忽然啜了一大口,且無任何不適,展岳瑞一愣,「不燙嗎?」

    「還好。」話稍落,原本的若無其事突然卸下,轉而可憐兮兮地吐著舌頭猛吹氣,「好燙!」

    「貓舌頭。」展岳瑞不禁搖頭髮笑。

    蘇洛瞪過去一眼,不服氣的又含了口在嘴裡,卻是緩溫了才敢一口吞下,喉嚨裡頓時發出一道咕嚕聲。

    展岳瑞短笑了聲,跟著啜了口咖啡,「的確像隻貓啊。」

    「怎麼今天還開店?」放下杯子,蘇洛環首看了看店內,問道:「而且只有你一個人,沒看到小咪?」Ami是DEEP的店員。

    「為什麼今天不開店?」展岳瑞反問,「今天感恩節,小咪當然是放假。」

    「那就對啦。」跳下椅子,蘇洛走到展板區邊看邊道:「你也知道是感恩節,那你怎麼還在這開店?這天大家不是都要回家嗎?」

    放下剛到嘴邊的咖啡,年長的男人看了眼少年的背影,復又垂眸啜了口咖啡,眼裡的笑意平平淡淡。

    「我家不過感恩節的。」

    「是哦?」拿起一塊板子看了看,蘇洛頭也不回地,問的隨意:「不然你家過什麼節?」

    「不過節。」拿起桌上蘇洛喝完的空杯,展岳瑞問:「還要嗎?」

    「不過節?」蘇洛拿著板子的動作一頓,轉身看著年長者,「你意思是……你們家從不慶祝節日?」

    展岳瑞挑眉一笑,應道:「是啊,很久了。」

    「以前有囉?」

    「我母親還在世時,偶爾會有些家族性聚會。」將兩隻空杯收走,展岳瑞從裡頭又走出來。「她去世後,我父親也曾準備過幾次。」

    「然後呢?」

    蘇洛問得專注,展岳瑞卻是笑得愜意,「靖回來後從不參與任何家族聚會,我父親也就不再提,漸漸的也不再過節。」

    「回來是什麼意思?展靖堯之前不住你家嗎?」蘇洛愣問。心底不覺便描繪起那人寬闊的背影,左胸的地方不知為何便突然揪緊。

    將蘇洛一言一行盡收眼底,環著胸的展岳瑞笑一笑卻無再言,轉問:「你呢?又怎麼會一個人在外面閒晃?難道你家也不過感恩節?」

    有些出神的蘇洛微微回過神來,「哦……我在找藍莓派。」

    「感恩節是吃南瓜派吧?」

    撇撇嘴,蘇洛解釋:「我不敢吃南瓜。」

    展岳瑞笑了,瞥了眼他手裡拿的滑板,不經意一問:「對了,你看到黑板了吧?跟你的舊板一樣,只是底色與圖騰顏色對掉了。」

    「唔,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展岳瑞笑得意味深長,「靖原本已收起來了……就你神經最大。」

    蘇洛轉身才要發作,展岳瑞已走近安撫的摸了摸他的頭髮,「第一次走進DEEP就該想到那種手工板子只有我們會做,這麼喜歡那塊紅板,你又怎麼會認不出來?」

    見蘇洛沉默,展岳瑞向來笑得像狐狸的笑意更深了些,又說:「當時把那塊紅板賣給你的還是我呢……所以,其實上次也不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擰起眉,蘇洛其實對一年多前的事已無印象,只記得自己能夠擁有板子時的全然滿足感,當下除了目光全被那抹紅艷捕捉時的專注之外,便全然忘了周圍還有什麼。而他向來這樣,雖然玩心極高,一旦入了眼,便很難再去注意其他的事,即便是一人一事一物。

    頓了頓,蘇洛揚起眉稍,嘴有些噘了起來,好像埋怨對方怎麼不跟他提。「那你上次怎麼不說!」

    「你也不記得了,不是嗎?」

    的確是。然而認知到這點,蘇洛卻莫名的很在意。對那個在最緊急時刻,拿出黑板給他的那個人,有股莫名的淡淡歉意與愧疚……莫名的,他卻一時想不透為什麼。「那你上次說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哪?」

    「上次你站在靖家門外,我正好從裡面出來。」展岳瑞笑瞇了眼,加了句:「有隻貓閃好快呢!」

    被提及上次自闖別宅的事,蘇洛臉上困窘一紅,囔道:「欸,你這人很奇怪耶!幹嘛都不一次說清楚?」猜得他好累啊。

    展岳瑞低笑了聲,「講清楚就不好玩了。」想到什麼,他眉毛一挑,問他:「看來那迷宮你還沒闖過吧?」

    「有啊。」以為他指的是進去展靖堯家裡,蘇洛點點頭。「不然上次怎麼幫你拿東西給他?」

    然而展岳瑞只是給了一個嘴角上探不出其意的笑痕,便戴上眼鏡看著手裡的資料,不再說話。

    「展岳瑞。」蘇洛突然喚。

    頭也不抬的,展岳瑞簡短的應了聲:「嗯?」

    「這附近……哪裡有賣藍莓派?」

    書寫的動作一頓,展岳瑞抬起頭,對上少年清澈的眼眸,嘴角劃出一個淺而睿智的微笑。「靖不吃藍莓。」

    蘇洛有些怔,隨即會意過來,斜眼看著展岳瑞挑了挑眉。

    「你又知道我是要去找他了?」

    展岳瑞會心一笑,伸手就彈上少年飽滿的額頭,「我能有什麼不知道的,小鬼頭。」

    捂著額際,蘇洛瞪著他,不甘心剛定型的計畫被拆穿,一雙靈黠的眼眸轉了轉,試探道:「那你知道展靖堯在想什麼嗎?」

    「哦,靖啊……」少年等著回答的模樣很專心,展岳瑞似開口欲答,卻又壞心的頓住,笑答:「你何不自己問問他?」

    「哼。」即使知道自己被吊了胃口,蘇洛也只是掃興的聳聳肩,作罷轉身。「算了,反正我一定會知道。」

    「有自信是好事。」點點頭,展岳瑞一手作勢揮了揮,「快去吧、快去吧!再晚吃飯時間都過了。」

    走出門外,回頭睨眼門後的長者,蘇洛硬是在戴上帽子後又擠了個鬼臉才真正走開。等室內清了,偌大的空間只有一塊LOUNGE  MUSIC緩緩重複流洩,坐在位子上的男人恢復平淡,一反常年笑意,臉上平板而無表情。

    門上叮噹忽地輕聲響起。

    送走一個,又來了一個。男人稍抬了下眼,朝正走進來的金髮少年挑起了眉。

    「怎麼有空來?我的王子。」

    ***

    蘇洛衝回家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順手就拎起了那盒套餐,心底明明想著或許那傢伙不吃這種東西,可是手卻還是抱得緊緊的。

    想了想,過感恩節還是少不了這種象徵性的食物吧?

    於是就在南瓜派與藍莓派的傷腦筋裡,計程車剛過第五街外的某條大道外時,眼睛很靈敏的蘇洛便很有氣魄的喊了聲停,並且衝下去買了塊心想已久的藍莓派。

    這時候,雖然也會想著展岳瑞說那傢伙不吃藍莓這種甜食,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買下手,並且打包非一人份的量,還特別多吩咐店員多給一包糖粉。

    坐在計程車上的少年,這時候才想到──自從認識他之後,自己似乎無時無刻不在下賭注……雖然贏家並未真正出現,但自信這種東西除了需要與生俱來之外,也需要一些後天的運氣與實力。

    於是少年很明確地知道,實力就是他自己,蘇洛。

    走進那條巷道內時,天空的色澤已然濃郁到深厚看不見;這就是紐約的冬天,夜晚總是急切壓搾著城市裡的孤單與寂寞。

    站在棟建築物外,習慣性先揚頭看一看,窗色亦無色,主人也很有可能不在家。掏出鑰匙,突然想到金髮少年不顧形象斥罵他厚臉皮的樣子,蘇洛有些賴皮也有些自嘲的笑了。

    緩步上了樓梯,心裡頭一股滿滿的雀躍忽然越來越快,驅使著步伐的速度,到達右轉那扇門前,不知是興奮還是因為天冷,少年的臉頰有些紅透,手卻已迫不及待的推開門扉。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這種東西是很動物式般敏銳的,於是蘇洛在推門的剎那,想也沒想,高高的舉起了手裡的東西。

    「展靖堯,陪我過感恩節!」

    剛從另一邊走下樓的人,一手還放在門邊上,另一隻手執了杯酒紅色的液體。那雙墨黑少不了冷峻的眼眸,似乎微微揚了起來,直直對望住站在門外的少年。

    少年說,你陪我,不是我陪你。他在這個總是家人聚在一起的日子,這麼對著男人說。

    你,陪我。

    ***

    「你騙我!」

    突然被這麼指控,年長的男人好脾氣笑了笑,「有這回事?」

    「你說只有一塊紅板的!」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然而,似乎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少年要如此執著一塊板子,展岳瑞揚眉看了少年一眼,半晌,起身收拾東西走進休息室。

    第一次被年長者這樣對待,Vick一愣,腳一跨就跟著人走進去。

    「展岳瑞!」

    前方的人卻忽然停下來,突如其來的距離讓人不由得往後退,背卻撞上後頭層層堆高的貨品,眼看那層高度就要傾倒下來,瞬間,一隻大手已然探來拽過他──貨物倒地的幾聲砰然過去,小小空間裡接著陷入沉默。

    「兩塊。」

    半倚在對方身上,隱隱約約,上頭似乎傳來一聲歎息,極輕,Vick聽得不真實,只好抬頭問清楚。「什麼?」

    「你想要的那塊紅板。」鬆開他,展岳瑞逕自彎身拾起地上一片狼藉。

    「你看的是紅板沒錯,但靖做的第一塊是黑板。因為板身材質擁有難得一見的強化,所以他又試作了第二塊。紅板雖然成功,但整體都跟黑板差不多,所以我拿去參展。」

    沒想到真的是二塊……Vick藍眸驀地瞠大,喊道:「你騙人!展靖堯說他不會賣人的!」

    「夠了!」

    突地一聲斥喝,Vick猛地一震,不覺瑟縮了下。

    「紅板當年是被我賣掉,而那個買家就是蘇洛!」深吸了口氣,年長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難得有絲嚴厲與不耐。

    「為什麼要一直執著在這問題上?那塊紅板對你來說有這麼重要?當年靖為什麼不給你?理由你想過沒有?」精銳的目光徐徐對上少年惶惶的眼神,半刻的沉默裡,展岳瑞眉心忽地一擰,扭頭望向了別處。

    「以為擁有那塊紅板就能擁有所有?」

    「不、不是!我……」

    男人的聲音緩緩傳進耳畔,少年想解釋,但他卻開不了口。

    他要怎麼告訴年長者,其實他也很喜歡那塊紅得漂亮的板子?而他想,如果能向他要到那塊板子,是不是表示,他也比別人都來得特別一點呢?

    當時的他,是這麼想的。很小很卑微的想法,他只是想要這樣而已。

    「你太天真了,Vick。有些事不是注定而已。」

    在某些時候,他會不由自主羨慕起蘇洛。那個東方來的少年,無勇無懼的朝他所想前進;而他,卻停滯在原地,提不起勇氣。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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