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Ⅰ 第二章
    一連幾天夜裡都下著好大好大的雨,還有雷聲吵得男孩不能入眠,全身上下又酸又痛,可父親卻躺在客廳呼呼大睡。  

    他憑什麼如此安穩?  

    不,他應該一直睡下去,這樣他就不會再欺負他了,沒錯,他得讓他一直睡下去,無法再醒過來……  

    小男孩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光,稚氣的臉龐漾著天真靦腆的笑容,他以前看過媽媽拿著菜刀殺過雞.流了血,雞便不會再動了,那也讓父親流一點血好了。  

    他搬著一張板凳走入廚房,不敢出半點聲音,生怕吵醒在客廳的父親,他踩著板凳,伸出小手拿到放在流理台上的菜刀,緩緩定到父親的旁邊。  

    接著,模仿媽媽的樣子,小男孩兩手握緊菜刀一舉高,使盡全力朝熟睡的男人砍下,男人哀戚的聲音讓小男孩的動作加快,他再度舉起兩手,讓菜刀狠狠嵌入他的胸膛,看到鮮血噴灑讓男孩有種說不出的快感,他拼了命地揮砍,即使血濺了他一身,他仍毫無知覺,嘴角反而揚起一抹快樂的笑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男孩發現父親再也不會動了,他平躺於沙發上,身體不斷冒出血,一直流到地板,眼睛所見皆是一片紅。男孩大口喘著氣,幼小的身軀坐在血灘中,菜刀也順手放下,他擦拭掉臉上的血漬,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去的模樣。  

    一會兒後,男孩笑了,笑得好天真、好可愛,白淨的臉孔充滿教人憐愛的氣息,他站起身,到房裡拿出一條毛毯,很輕很柔地為父親蓋上,接著安哄道:「爸爸,你要記得一直睡喔,我給你蓋被子你就不怕冷了,要乖乖的喔。」  

    說完後男孩的情緒便降到冰點,沒有懼怕、沒有慌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是提著一桶水跟抹布,跪在客廳地板上來回重複擦拭與擰乾的動作,水若染紅,就倒掉再換,如此不斷的重複,直到他覺得乾淨了才停下動作。  

    之後整整兩天的時間,男孩沒合過眼,他蜷縮著身軀坐在客廳的角落,眼神呆滯地陪伴著父親,連身上的血衣也沒換掉,像是要確定他真的不會再醒過來,等到凌晨時,他終於放心,這才覺得肚子好餓,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男孩拿了衣櫥裡的零錢,離開家裡,在無人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蹣跚的步伐寸步難行,大雨淋濕他一身血衣,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駭人,又累又餓的他,終於在經過馬路中央時倒下,恍惚中,聽到像是車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不到幾秒的時間,兩三名男子便圍繞在他身邊,為首的一個踏步向前,其它人則負責幫他撐傘。  

    「主人,是個渾身沾滿血的小男孩。」一名男子道。  

    「傷得重嗎?」  

    為首的男子開口,那醇厚沉斂的聲音令男孩印象非常深刻。  

    「這……他並沒有受傷,反倒像是被血潑了一身。」  

    聞言男子輕笑了一下,饒富興味地看著地上瘦弱的身軀,幾秒後,他笑意更深,像是發現什麼寶物似的。「這可是殺人的眼神啊……」他蹲下身。  

    「你……是誰……」男孩無力的開口,只剩一雙晶亮的眼睛還能動。  

    雨讓視線模糊,也打亂他的心,他看不清楚男子的長相,但知道他有一雙陰冷的瞳眸,像是能看透一切般。  

    「我?」男人噙著一抹淡笑,狂傲地道:「我是掌管生死的人。」  

    「真了不起呢……我是不是就快死了?」男孩雙眼迷濛,已然快失去意識。  

    若有人能掌管生死,那麼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好了不起,他跟上帝比,究竟哪個厲害呢?  

    「你想死,若是我將你丟在這邊,死,不會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他的聲音顯得森寒,彷彿不將男孩的生死放在眼裡。  

    男孩顫抖地伸出小手,使盡力氣抓住他長褲的一角,瞳眸盈滿一種強烈堅毅的求生意志,他哀求道:「我……不想死,我想讀書……上學,我想要長大……救我,救我……」他緊抓著他,生怕一放手男人真的會丟下他。  

    「救你?」男人挑高眉,對他的話感到好笑。「首先,你跟我毫無關係,這構不成我救你的理由;第二,我只對有價值的人感興趣,你有什麼優點能吸引我,或者是……你能殺人?」他對他做出評斷。  

    「不能……」這是不對的行為,是壞人才會做的事。  

    「可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僅殺了人,還渴望著鮮血啊,那人……還是你的親人。」他殘酷地道出事實,藉此想測試男孩如何承受這罪惡。  

    沒想到他一點都不感到愧疚後悔,反而理所當然地反駁男人:「我沒殺人,只是……讓爸爸睡覺而已……睡了,便不會再欺負我……」他表情木然地像石頭。  

    聽到這番回答,男人意外開心地朗笑出聲,「告訴我你的名字。」  

    「劉……雨……凡……」他好餓好睏,只想吃東西然後回家睡覺,明天還要上學呢,可是他卻無法拒絕眼前這個男人的聲音,只能不由自主地回答他。  

    「劉雨凡,要不要跟著我?」這孩子是個驚喜,他從來不會看錯人,只需要一些時間,他便可以成為一塊價值連城的璞玉。  

    「跟……跟著你?」劉雨凡趴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疑惑不已。  

    「是,跟著我,只要你肯為我做事,就可以離開那個有你父親在的家,而我給你的承諾,便是永遠不再有人敢傷害你。」他說得字字清晰,自信的語調不容忽視,緊緊鎖住劉雨凡。  

    「只要為你做事……就不會有人……傷害我嗎?」聽起來好簡單,他應該可以的,而且父親清醒的時候好可怕,常常看著他笑得好猥褻,他不想再回去了啊!  

    「我保證。」男人伸手撥開他濕透的發,望著他清楚地道:「唯一的條件是,你只能為我而生、為我而死,必須視我如命,不得有貳心,這樣你做得到嗎?」他斂下眼,等待著答案。  

    七歲的劉雨凡根本無法思考,但是一想到不會再有人傷害他,心中就湧起一股對男人難以抗拒的依賴,他怔愣許久,終於開口:「好啊……我答應你……」  

    男人笑了,一雙大手將他抱起。「那麼今天開始你叫靈,瞧你的眼神沾滿血腥,卻沒有半點靈魂可言,希望這個名字能為你帶來一點生氣。」  

    「靈……靈……」劉雨凡重複了幾次,無力地依偎在他懷裡,微熱的溫度傳來,讓他更加依賴。「那……你叫什麼名字?」  

    他看起來好年輕,可能才二十多歲,也許更少。  

    站在雨中,他慎重地朝懷中的人兒自我介紹:「我叫神海羲,人們稱我為影皇,以後我將是你的主人,記住,為我而生、為我而死,我也絕對履行承諾,永遠不會有人敢傷害你!」  

    「影皇……神海羲……羲……」這是昏睡前的靈最後聽到的一句話。  

    影皇神海羲從此是他的命,為他生、為他死,而神海羲給他的,是世界上最珍貴最珍貴的禮物。  

    永遠不再有人敢傷害他……永遠……  

    ***

    睡夢中,靈再度被驚醒,瞳眸淡漠如常,心裡面卻是一陣蕩然,他有多久沒再做過那個夢了?  

    「靈,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你呀!」看到他醒來,萌終是忍不住地飛撲過去,柔美的臉龐激動無比,綻開笑容摩挲著靈。  

    「萌……」頭還有點暈,他希望萌可以不要再搖他的身體,才要開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阻止。「我怎麼會在醫務室?」而且居然在打點滴。  

    「你發燒暈倒不省人事,還是望把你抬到這裡來的。」想起昨晚的情形,可著實讓萌擔心不已,居然在迎接主人回館時暈倒,她差點以為他要沒命了。  

    靈的記憶慢慢回復,轉問道:「主人有說什麼嗎?」他是心急的,可臉上怎麼樣也表現不出來,永遠都是那麼平淡無波瀾。  

    「主人什麼也沒說,甚至沒生氣,算你好運。早叫你在房裡休息,就不聽。」她捏著靈柔軟的臉頰,不悅地斥責。  

    「我沒事。」靈起身,扯掉手腕上的點滴,意圖下床。  

    「不行,你得要在這裡好好休息才行,順平說你病兩三天了,氣都還沒回復,不可以亂動的。」萌壓著他的雙肩要他躺下。  

    「我沒病,只是累了點。」為什麼說他病了?他沒病,根本沒有!  

    「萌說得沒有錯,你再掙扎下去只是是浪費更多體力,人都會生病.你要認清這個事實,別老是堅守自己那無聊的原則。」順平走了進來,看到被靈扯掉的點滴,頗感無奈。  

    聽到順平的話,靈心中燃起一道火苗,他翻開棉被固執地想下床,卻反被萌壓制回去。  

    「靈,聽話!你昨天發燒差點燒壞腦子知不知道。」這孩子外表文靜優雅、清冷如水,內心卻倔強地像顆石頭,有時真拿他沒辦法,但現在的情況怎麼也不能對靈妥協,萌壓著他,不讓他起床。  

    「我要回煉館。」他抓住萌的手,使勁想撥開,但感冒發燒已經奪去他大半體力,自然是敵不過眼前的萌。  

    「不讓你回去,給我養病!」萌大喊,把他壓得死死的。

    正當順平以為他們會就這樣僵持不下時,神海羲的身影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醫務室,甚至沒有人聽到腳步聲。  

    順平低頭鞠躬,卻也感到訝異,神海羲平時是不出本屋的,怎麼今日卻到恆館來,而且看這情形……是要來看靈嗎?  

    「主、主人好。」萌終於放開手,在病床旁邊乖乖站好。天啊!主人是何時出現的?嚇死她了。  

    「躺著。」神海羲手背在身後走向病床邊,立即阻去靈想起身的動作。  

    「是。」  

    果不其然,靈只願服從神海羲的話,而且百依百順。  

    「順平,靈還需要多久時間恢復?」他頎長的身影坐在椅子上,瞳眸微瞇地觀察著靈,朝身後的順平問道。  

    「大約兩個星期身體才會完全調養好,但要他肯合作。」他補充著。  

    「是嗎?」神海羲扯動唇角,「你們先下去吧。」他揮手遣退萌跟順平。  

    在他離開前,萌不甚放心地看了靈一眼,搞不懂主人今天來的目的。  

    等他們兩人部離開後,神海羲隨即開口:「還是認為自己沒病?」  

    「是。」幾乎是沒有考慮就脫口而出,靈始終不認為自己身體有何問題。  

    「能在我回本館時暈倒,你是頭一個,想申訴什麼嗎?」手指輕輕撫過他的髮絲,卻透著幾分冰冷。  

    「靈沒有想申訴什麼。」他誠實地回答。  

    「還記得你進入昊組時的使命嗎?」淡漠的語調是絕對的冷然,神海羲垂下眼盯著他,剛毅的臉龐似寒非寒,讓對上的人都會不由得一悚。  

    「記得。」怎麼可能忘,神海羲……是他的命啊。  

    「那麼就別做出會讓我生氣的蠢事。」他收回手,口吻已然是警告,「靈,別忘了你的立場,能在嘴巴上逞強,不代表身體就會聽你的,只要我沒開口,煉館就不該是你現在要待的地方,明白嗎?」他揪著他的下巴,目光冷冽無比。  

    「明白。」靈絲毫沒有反抗,他輕輕轉向他,緩緩問道:「主人,我是否真的有病?」幽黯的眼眸渴求著答案。  

    「你認為呢?」似乎對他突來的問題感到興趣,神海羲反問。  

    「主人曾經說過,我的眼睛沒有靈魂,順平也說我得了心病,可是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心痛,生病不就是痛苦,感覺不到痛苦,又怎麼會生病?靈不明白,也不喜歡醫務室的味道,會讓我變得很混亂……」他閉起眼睛,臉色愈顯蒼白,腦中閃過順平當時所說過的話。  

    對於他的難受視若無睹,神海羲只願給他提示。「靈,你很優秀,卻無法看清自己,但我不會給你答案,也無法給,你若真想要知道,去看看鏡中的自己到底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吧。」他逕自步出醫務室。  

    「鏡中的我……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嗎?」靈躺在病床上撫摸自己的臉,怔怔地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他有多少年沒仔細看過鏡子裡的自己了?  

    三年?五年?或是更久?  

    他不敢看啊……一旦見到鏡子中真實的一面,也許就應驗了順平說的,他確實得了無解的心病。  

    靈已經忘記當年在鏡子裡面看到什麼了,他想不起來,怎麼樣也想不起來,殘存的只有一張模糊的臉,再無其它……  

    劉雨凡,不過是個地地道道的台灣小孩,平凡、嬌小、純真,外表脆弱得不堪一擊,可是卻因為弒父,為他的人生帶來驚天動地的轉變,身、心,都病了。  

    靈,是個擁有奇特能力的暗殺者,只為影皇存在,他有一張對萬物皆平淡漠然的美麗臉孔,在他優秀的能力背後,卻隱藏著童年抹滅不去的傷害,他,亦病了。  

    七歲那年,看到鏡中面無表情的自己,他幾近崩潰,摔破了鏡子,再換一面新的鏡子照,結果仍是一樣,他再摔破,不斷重複,直到腳底傳來被玻璃刺痛的感覺。  

    他捏扯自己的臉頰,撐大瞳孔想做出變化,放開手後,臉又回復到跟死人沒什麼差別的模樣,他甚至連大叫的聲音都一樣輕然,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於是,他選擇忘記身體上的殘缺……  

    但是沒關係,至少他不用再受到欺負,吃苦不算什麼,殺人也不算什麼,只要他不背叛神海羲,就不會受到傷害。幸好當時答應跟著他,因為神海羲是個守信的人,他確實給了他唯一想要的東西——安全。  

    這一輩子,他是忘不掉那場大雨了。  

    被大掌和暖懷包覆住的觸感他仍深烙心中,儘管因為父親的關係讓他極討厭男人的碰觸,但神海羲卻讓他意外感到安心,七歲的他清楚地知道,他會為了這胸膛而活下去,即使只有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也無所謂。  

    靈跟著他回到日本,剛開始對所有事情一無所知,但是他不怕,讀日語、練刀劍、學軍火槍枝,還要考取所有的執照,日子過得異常辛苦,一點都不像是人在做的事,不過他全忍了下來,一句怨言也沒有,加上天分使然,十歲時他便為神海羲完成第一個任務。  

    在他的心裡,可怕的不是他為影皇手刃無數的生命,而是神海羲給他的承諾有一天將會消失,為了要他繼續遵守大雨中說過的承諾,他不容許自己出錯,即使他已經擁有一身自衛的能力,不再像兒時受人擺佈。卻仍然依附著神海羲,他無法否認,七歲開始對他的依賴,至今,已經是根深蒂固,脫離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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