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下集 第五部分 第191節 來沒犯過一次錯誤
    一次爆發

    四月二十日,在少數幾個人為希特勒舉行的那一次淒涼的祝壽宴會上,約德爾通知我,叫我立即離開那裡,去協同鄧尼茨的參謀人員組織一個北方最高統帥部。美軍和俄軍在易北河上的會師就要把我們的陸上交通全部切斷了。因此我們作戰的方向將有一次九十度的轉變;我們今後不是在東西兩線迎敵,而是要開闢南北兩個「戰場」!當時也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這一切悲傷與恐怖。所以,我沒看到在二十二日召開的軍事會議上發生的具有歷史意義的「爆發」,經過了這一件事,希特勒就決意死在柏林;不再飛往上薩爾斯堡,去南方據點繼續指揮作戰了。

    在一篇分析柏林之戰的文章中,我很詳盡地描寫了二十二日由於影子攻勢「斯坦因納攻勢」引起的一些事。這一次,希特勒再也不能被幾句安慰人的謊話哄了過去,因為俄國人的炮彈不斷地落在總理府內,震撼著地堡。他曾經命令黨衛軍將軍斯坦因納從南面郊區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反攻。參謀人員仍舊那樣花言巧語地安慰他,說攻勢正在進行中。那麼,他就追問,斯坦因納哪兒去了?為什麼俄國人還沒被打退?

    希特勒最後面對真實情況,知道並沒什麼斯坦因納的進攻,他就憤怒發狂,那情景非常可怕;當時在場的人後來誰都沒法把那情形原原本本地寫下或說出來。那好像是一座垂熄的火山最後一次爆發;經過了這一次驚心動魄的爆炸,他只留下了我後來親眼看到的那個燒剩下的僵死的軀殼;連續三個小時,他一直狂喊亂叫,罵他周圍那些人陰謀背叛,庸懦無能,害得他無法發揮他的天才,終於打輸了這場戰爭,毀滅了德國。他當場作出了自殺的決定。此後什麼也不能改變他的主張了。結果是,第二天就有大批人離開地堡。約德爾和凱特爾到西北去會見鄧尼茨,多數的納粹黨人都星離雨散,向西逃到了這個或那個洞裡各自逃命了!

    和希特勒的最後一次談話

    二十四日,我又會見了希特勒一次。在這段時間裡,情況正變得十分混亂。人事秘書鮑曼這個跟希特勒形影不離的最討厭的傢伙,拍給我一份緊急電傳打字電報,命令我去總理府報到。當時俄軍已經將那座城市包圍,天空中密密麻麻都是他們的戰鬥機,他們的大炮閃出了一圈圈燦亮的火光,但是你仍舊可以憑運氣趁黑夜飛越他們的前線,在點有紅燈的東西軸心大街離總理府不遠的地方著陸。當時我也不考慮自己的安全,就去找了一個年輕的德國空軍飛行員,那飛行員竟把這種事看作是鬧著玩兒的賭博。他弄到了一架鸛式小型偵察機,把我送到了那裡,然後又把我帶了出來。我永遠不會忘記怎樣在俄國人照明彈的綠光中從勃蘭登堡門上空飛了進去。這裡我順便提一句,那個飛行員現在已經成了慕尼黑一位頗有聲望的報刊發行人。

    希特勒在他的私室內接見我。他仔細問我鄧尼茨在普洛恩的司令部的情況、他的參謀人員的工作效率、那地方和南方的通訊聯絡以及鄧尼茨的精神狀態,等等。大概他正在遴選繼承人的問題上作出決定。那時候夜裡一點鐘已過,我睏倦得要死,可是他卻精神抖擻,滔滔不絕地一直談下去。他眼睛變得呆滯了,臉上顏色慘白,映出了青紫色的條斑。他坐在一張扶手椅裡,傴僂著身體,左手裡轉動著一支粗短的鉛筆。

    他那雙眼睛在眉毛底下向我惡狠狠地瞪著,他說就在那一天,斯佩爾已經向他承認,說過去幾個月裡都在故意違反他的命令,不去進行破壞工作。「這件事你也有份,你要受到應有的懲罰。」他說這話時口氣凶狠粗暴,又像從前那樣咄咄逼人。在那令人難受的片刻,我猜想到這次是被召喚來槍決,因為我看見許多戰友都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當時我懷疑斯佩爾是否還活著。接著,希特勒又說下去:「但是,我赦免了斯佩爾,因為他對德國有過一些功勞。我赦免了你,因為雖然你秉賦了那該死的壞種的劣性,雖然我一再看到你犯錯誤,但是總的說來,你還是一個忠誠的將領。」

    這些話一扯開了頭,希特勒就慷慨激昂地重複那些陳詞濫調,責怪德國參謀人員打輸了這場戰爭。他這人根本不會跟人交談。他只會說一些獨白,每逢人家提了他一句,他就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演下去,像是一個話匣子打開了,又像是一個演員在表演一整套節目。因此,儘管他具有機靈的頭腦,會說粗俗的笑話,然而正像一些回憶錄中所描寫的,你和他在一起時總會感到十分沉悶無聊。

    他開頭時著重指出,自從一九三九年起,我們就開始出賣他,欺騙他,拆他的台;此後他繼續自言自語,十分詳細地敘述了這場戰爭的整個過程,重複了他最喜歡對將領們發的那些牢騷:從勃勞希契和哈爾德談到曼斯坦因和古德裡安,所有這些倒霉的傢伙都要為他所犯的錯誤承擔罪責。要不是因為我們參謀人員工作無能,存心背叛,他那偉大的戰略,像他所形容的那樣,就不可能失敗。凡是曾經在意見上發生分歧的問題,到後來證明他的見解都是正確的,將領們的想法都是錯誤的;入侵波蘭,進攻法國,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命令在俄國境內死守,憑他那非凡的記憶力列舉的所有次要的戰術上的爭論,以及隨後遭到的挫折,直到這一次斯坦因納的反攻。

    那是我對「軍事領袖希特勒」的最後印象——一個狂想症患者,坐在俄國人的炮彈震撼著的柏林地下避彈室裡,嘮嘮叨叨,第一千次解釋:我們國家遭到這樣的災難只怪所有的人不好,單是他自己沒錯;他這位自始至終運籌帷幄的獨裁者從來就沒犯過一次錯誤。

    在戰後發現的那一份文件裡,也就是在他最後立下的那一份遺囑裡,他責備猶太人不好。他憤慨地指責我們參謀人員。但是,直到最後一息,有一件事是完全明確的:他阿道夫-希特勒從來沒犯過一次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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