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艇浮到海面,官兵們剛剛可以揭開艙蓋,拜倫就命令他們站上戰鬥崗位。舵手一打開了指揮塔的艙蓋,一股可怕的水柱就從洞口湧了出去,又過了好半晌,才能走到前炮跟前和艦橋上。柴油機開動,發出了怒吼,這是令人鼓舞的聲音。當拜倫最後走上駕駛台時,大約在三海里以外的敵艦已經在開火,那些發出淡黃色火光的看來是三英吋半口徑的炮,敵艦沒擊中的炮彈遠遠落在這條已經部分損壞了的潛艇後面。其他幾艘護航艦離得很遠,正在那艘逐漸下沉的油船旁邊搶救那些倖存的船員。「梭魚號」用它四英吋口徑的艇首炮回擊,護航艦一路射擊著躲閃開。它的重炮火力很差。接連著十五分鐘,拜倫指揮潛艇曲折前進,以免被炮彈擊中,菲爾比則在下邊跑來跑去,設法恢復潛艇潛水的能力。情況說明,只要再有一發炮彈擊中那陳舊的薄殼,「梭魚號」大概就要完蛋了。
低壓空氣壓縮機重新開動,潛艇慢慢地糾正了偏左的傾斜。卡住了的艇尾水平舵又活動了。方向翼經過搶修恢復了運轉。水泵又開始控制了積水。在整個這段時間裡,雙方炮戰繼續進行;最後菲爾比跑上來向拜倫報告,說艇身已經無用到危險的程度。也許要先到海軍造船廠去進行一次大修理,否則潛艇就不能再潛水。所以「梭魚號」已經失去了它主要的自衛能力,也就是失去了降到深水下保持安全的能力。
在這一段時間裡,那艘護航艦上的艦長始終沒呼援;他肯定是想獨自立功。菲爾比在艦首發出的排炮聲中大聲報告,而拜倫則透過艦橋上滾滾的炮火煙霧,緊緊注視著那個日本人,看見他指揮的船正在加快速度,掉轉方向。黑騰騰的煙霧從兩個粗矮的煙囪裡湧出來。看來,艦長料到「梭魚號」已經陷入困境,決定向它猛衝過來。離開四千碼遠近,如果以每小時二十海里或更快的速度近逼,他只要幾分鐘就可以撞上來。他那尖銳的反潛艇船頭劃破了海水,前面浪濤的泡沫紛紛飛濺開。他的身影正在擴大。
副艇長站在拜倫旁邊。「咱們怎麼辦,艇長?」聽來他的口氣相當著急,但是並不過分緊張。
這個問題提得好!
到現在為止,拜倫一直是根據經驗採取行動。記得第三次執行巡邏任務時,被深水炸彈炸壞了一些操縱裝置,炸落了一個艙蓋,浸進了水的「海鰻號」沉到五百英尺以下的海底,那一次埃斯特也曾啟用他的高壓空氣壓縮器。但是那一次他們是在黑夜裡浮到海面,埃斯特指揮潛艇在黑暗中逃走了。埃斯特沒遇到敵艦的衝擊。
拜倫指揮的潛艇現在每小時最快只能航行十八海里。如果時間允許的話,輪機師也許能夠恢復它的全速,然而現在沒時間了。逃嗎?趁敵艦尾追時可以爭取一些時間,但是那樣一逃,其他幾艘護航艦也會追上來。「梭魚號」大概會被壓倒的炮火擊沉。
拜倫抓起了話筒。「接輪機艙,我是艇長。給我使出你們全部的發動力,我們要被敵艦衝擊了……舵手,右舵。」
舵手用驚訝的眼光轉過來看他。「右舵,艇長?」
執行這道命令,就是把潛艇轉過去迎向那艘猛衝過來的灰色護航艦。
「右舵,右滿舵!我要讓開了它,在它側面開過去。」
「是,艇長。右滿舵……舵完全向右,艇長。」
潛艇破浪突前,扭轉方向。兩條船穿過洶湧的綠色海浪,掀起密密層層的飛沫,彼此迎面疾駛猛進。拜倫向菲爾比大喊:「他們的小口徑炮敵不過咱們的,湯姆。我要用舷側炮火掃射他們。趁咱們在他們側面開過去的時候,連續發射高射炮。吩咐用四英吋口徑炮瞄準艦橋!」
「是,艇長。」
敵艦艦長的反應很慢。等到他命令艦隻向左轉時,潛艇的尾部恰巧在他的艦首前面閃了過去。「梭魚號」順著護航艦的左舷駛過,離開它不到五十英尺,海水在它們中間轟鳴著噴濺騰起。可以清楚地看出,那面甲板上的水兵是一些日本人。登時卜通卜通從潛艇上響起了一片炮聲,閃出了炮的火光,團團煙霧瀰漫開來。一道道火紅的曳光彈掃射著護航艦的甲板。四英吋口徑的炮發射出去,「轟隆!轟隆!轟隆!」護航艦上的炮斷斷續續地回擊著,但是等到「梭魚號」駛過它的艦尾時,艦上已經是一片沉寂了。
「拜倫,它已經死在水裡了。」菲爾比說這話時,拜倫正在命令潛艇急轉過去。這時候護航艦一直向那條正在下沉的油船以及其他幾艘護航艦駛過去。油船橫倒著,它那紅色的船底幾乎被波浪淹沒得看不見了。「也許,您打死了他們的艦長啦。」
「也許是的。可咱們還得防備其他三個艦長。他們正在向這面轉過來。到下面操縱室裡去,湯姆,千萬注意每一個可能發生的變化。好吧,就這麼辦。」
菲爾比把航速加快到每小時二十海里。「梭魚號」被追趕了二十分鐘,避開了它的追擊者,消失在一大片黑沉沉的暴雨中。不一會兒,螢光屏上已經看不見那三艘護航艦了。
拜倫察看了一下那些損壞了的隔水艙,確信「梭魚號」已經不適於航海了。耐壓艇體由於深水的壓力而形成的癟窪是嚴重的;有許多故障都是水手們無法修理的;水泵一刻不停地開動,把水排了出去。但是沒一個人犧牲,只有幾個人受了輕傷。
「給我向塞班島開,湯姆,」他回到淋著雨的艦橋上,對副艇長說。「安排正常值班。制止損害,佈置三分之一人員值班。叫軍士長編製一張清單。」
「是,艇長。」「艇長」兩個字裡透出了前所未有的敬意。
拜倫回到自己艙房裡,一面脫去濕衣服,一面大聲向娜塔麗的照片說:「好呀,這樣看來,也許我是能夠指揮一艘潛艇的了。」經過這一場戰鬥,連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感到非常憂鬱。他用毛巾擦乾了身體,就那樣一身黏漬漬地倒在鋪上睡了。
那天夜裡很遲了,他和菲爾比還在軍官室裡寫戰鬥報告。菲爾比潦潦草草地寫著戰鬥的經過,拜倫用藍色和橘黃色墨水很工整地畫那擊沉敵艦和進行炮戰的作戰圖。有一次,菲爾比放下筆,抬起頭來。「艇長,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當然可以。」
「今天您真了不起。」
「啊,水兵們都了不起。我又有一位很稱職的副艇長。」
菲爾比蒼白的長臉上映出了紅潤。「艇長,您穩能得到一枚海軍十字勳章。」拜倫不說什麼,仍舊低著頭對著他的作戰圖。「您對這件事怎樣想法?」
「對什麼事?」
「我意思說:先是擊沉了敵艦,後來又狠狠地打了那一仗。」
「你是怎樣想法呢?」
「我因為參加了這場戰鬥,感到非常自豪。」
「嗯,我嗎,我希望咱們被一直送到母馬島 去。希望戰事在咱們潛艇修理好之前就結束。」他向露出失望神情的菲爾比苦笑了笑。「湯姆,我看見那條油船上有好幾百個日本人,有的走來走去,有的忙著幹活。打死了日本人,總會使卡塔爾-埃斯特興奮。可我很冷淡。」
「正是因為這樣,才打了勝仗。」菲爾比的口氣像是在生氣,幾乎像是對一個褻瀆了神明的人生氣。
「這一場戰爭是打贏了。痛苦可能還要受下去,但戰爭是打贏了。如果隨我高興的話,我寧可在陸地上一覺睡到這場戰爭結束了再醒。我不是一個職業海軍軍官。我從來就不是。讓咱們把這份報告寫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