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要什麼?」拉姆猛然大喝一聲,一面惡狠狠地瞪眼望著他,臉色也變紅了。
「司令官閣下,我可以恭恭敬敬地——」
「恭恭敬敬地幹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幹嗎上這兒來嗎?替你的那個猶太婊子侄女兒說一句話,你立刻就會渾身是血,從這兒給扔出去!你明白嗎?你以為自己是個狗屁的長老,就可以闖進總部來,替陰謀危害德國政府的一個猶太母豬求情嗎?」
這就是拉姆的作風。他有火暴的性子,遇到這種時刻可以變得很危險。傑斯特羅險些兒垮掉了。拉姆拍著桌子,站起身來,朝他尖聲嚷道:「怎麼樣,猶太人?你要求見司令官,是嗎?我給你兩分鐘。要是你哪怕提上一次你那個婊子侄女兒,我就把你的牙齒敲下你這豬一樣的喉嚨去!快說!」
傑斯特羅用很低的聲調氣急敗壞地說道:「我犯下了一項大罪,想向您坦白說出來。」
「什麼?什麼?大罪?」那張暴躁的臉孔蹙了起來,顯得有些迷惑。
傑斯特羅從衣袋裡掏出一個柔軟的黃色小荷包。他用一隻顫抖得厲害的手把荷包放在辦公桌上司令官的面前。拉姆睜大眼睛先望望他,又望望荷包,然後拿起荷包,把六顆閃閃發光的寶石全部倒到了桌上。
「一九四○年,我在羅馬用兩萬五千美元買下來的,司令官閣下。那時候我住在意大利,在錫耶納。」傑斯特羅說的時候,嗓音稍許堅定下來。「墨索里尼參戰以後,我採取了預防的辦法,把錢換成了鑽石。作為一個知名人士,我到達特萊西恩施塔特時並沒受到檢查。條例規定得把珠寶交出來。我知道這一點。我犯下這個嚴重的罪過,自己很後悔,所以來坦白認罪的。」
拉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兩眼注視著鑽石,咧開嘴怒氣漸消地笑笑。
「由於它們的價值,」傑斯特羅補上一句,「我認為最好直接把它們交給司令官閣下。」
拉姆瞪起兩眼對著傑斯特羅嘲弄地看了好半天,驀地縱聲大笑起來。「價值!你大概是從一個猶太騙子那兒買來的,全是玻璃。」
「我在比爾加裡那兒買的,司令官閣下。您管保聽說過意大利最好的珠寶商。商標就在荷包上。」
拉姆並沒去看荷包。他用手背把鑽石推開,鑽石在吸墨水紙紙板上四散開來。
「你把它們一直藏在哪兒的?」
「藏在鞋底裡。」
「哈!猶太人的老把戲。你還藏了多少?」拉姆的音調變得像談心那樣很尖刻。這也是他的作風。一旦他的怒氣過去以後,你可以跟他攀談攀談。愛潑斯坦說:「拉姆叫的時候多,咬人的時候少。」然而,他的確咬人。賄賂就擱在辦公桌上。可拉姆並沒拿。這時候,傑斯特羅的命運正在未定之天。
「我什麼也沒有啦。」
「要是上小堡裡去把你的雞巴蛋擰一擰,你也許會想起你忽略了點兒什麼。」
「是沒別的啦,司令官閣下。」傑斯特羅哆嗦得渾身顫動,不過他的回答卻是聲調平穩、令人信服的。
拉姆把鑽石一顆顆拿起來,對著亮光看看。「兩萬五千美元嗎?不管你在哪兒買的,你瞎了眼,受騙啦。我認識鑽石。這些全是廢料。」
「買下一年以後,我在米蘭請人估過價,說是值四萬,司令官閣下。」這當兒,傑斯特羅正在稍稍自行美化一下。拉姆的眉毛揚了起來。
「你的那個婊子侄女兒對這些鑽石自然全知道啦。」
「我從來沒告訴過她。這樣比較聰明點兒。世上沒一個別人知道這些鑽石,司令官閣下,只有您和我。」
中隊長拉姆用充血的眼睛朝著傑斯特羅凝視了好一會兒。他把鑽石又丟進那只荷包去,然後把荷包收進了一隻衣袋。「唔,那個婊子和她的壞種這次可得給遣送走。」
「司令官閣下,據我知道,徵召通知發多啦,有好多份都得取消。」
拉姆固執地搖搖頭。「她得走。沒給送進小堡去槍斃掉,她已經幸運啦。現在,快出去吧。」他拿起鋼筆,又寫起來。
然而,「禮物」多少起了點兒作用。打發他走的吩咐是粗率的,但並不凶。埃倫-傑斯特羅這時候不得不冒最大危險迅速作出判斷。當然,拉姆不能承認賄賂起了作用。但是,他果真會照料著讓娜塔麗不走嗎?
「我說啦,快給我滾出去。」拉姆厲聲喝叫。
傑斯特羅決定動用他的可憐的武器了。
「司令官閣下,要是我的侄女兒給遣送走了,那我不得不告訴您,我就辭職不當長老啦。我就辭職不管圖書館啦。我也決不參加美化運動。我不在我的住處向紅十字會客人們談話。隨便什麼也不能強迫我改變主意。」在緊張中,他把這幾句事先準備好的話像連珠炮似的突然說了出來。
這種大膽放肆使拉姆出乎意外。那支鋼筆放了下來。低低的嗓音裡露出了一種凶狠可怕的腔調。「你對自殺感覺興趣嗎,猶太人?馬上就要自殺?」
傑斯特羅急匆匆地說出了更多事先準備好的話。「司令官閣下,大隊長艾克曼費了很大的力氣把我從巴黎弄到特萊西恩施塔特來。我成了很好的櫥窗陳列品!德國記者拍下了我的照片。我的書在丹麥出版了。紅十字會客人們對於會見我會很感興趣,可——」
「閉住你這唾沫四濺的臭嘴,」拉姆用一種冷靜得出奇的神氣說,「馬上離開這兒,要是你想活命的話。」
「司令官閣下,我並不十分珍重我的生命。我已經老啦,身體又不好。把我殺了,你就得去向艾克曼先生解釋,他的櫥窗陳列品怎麼樣了。對我用刑法,那麼要是我活下去不死,我會給紅十字會客人們一個什麼樣的印象呢?要是你取消我侄女兒的徵召通知,我保證紅十字會客人來訪問時一定跟你合作。我保證她決不會再做什麼蠢事啦。」
拉姆撳了撳一個蜂音器,又拿起鋼筆來。副官把房門推開。在拉姆殺氣騰騰的目光和把筆一揮、打發他走的手勢下,傑斯特羅奔出了房間。
總部前面的廣場上有一大叢鮮花盛開的樹木。傑斯特羅走出來,到了花香撲鼻的街上。樂隊正在演奏傍晚的協奏曲,當時正奏著《蝙蝠》 中的一支圓舞曲。月亮顯得發紅,低低的懸在樹梢上。傑斯特羅蹣跚地走到那家露天咖啡館去,猶太人在那兒可以坐下,喝點黑水 。他是一個長老,所以可以走過那行排隊等候的顧客,在一張椅子上癱坐下,筋疲力盡、如釋重負地用兩手摀住了臉。他還活著,沒受到損傷。至於他辦成了多少事,這他可不知道,不過他是用盡全力了。
探照燈從漢堡營房屋頂上閃亮地向下照射到草地上。娜塔麗驚慌失措,給亮光射得睜不開眼,她忙把睡著的兒子一把抱起。路易斯嗚嗚咽咽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