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想念您。」她說,一邊陪著他走向一輛灰色的海軍轎車。「代我向我的家人問好。告訴他們我在這兒過得很好,行嗎?」
「一定做到。」他上了車並關上門。這時她敲了敲玻璃窗。他把玻璃搖下。「還有什麼話?」
「如果看到拜倫,請他給我寫信。我非常愛看他的信。」
「我會告訴他的。」
他把車開走了,一次也沒提到華倫。這也不使她感到奇怪。自從中途島戰役以後,他從來沒在她面前提起過他那個已經陣亡的兒子的名字。
帕格對他到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報到時會遇到什麼情況完全心中無數。那天早上三時在飛行途中,副駕駛員遞給他一份筆跡潦草的電文:乘客維克多(空白)亨利美國海軍上校十四時正向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值班軍官報到。在電筒的紅色光柱中,這些字看起來有不祥的徵兆。帕格有一條向來愛好的箴言:「我一生中有過許多使我煩惱的事情,其中大多數都沒成為事實。」但這條符咒近來也顯得失靈了。
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這幢大樓是白色的,在陽光中閃閃發光。它坐落在潛艇基地上面馬卡拉帕山高處,從它也可看出戰爭進行的情況。這幢大樓完工得很快,它是權力與財富的結晶。環繞上面幾層的長廊是適應熱帶地區的精巧結構。在裡邊,大樓還散發出新塗上的灰泥、油漆以及油漆布的氣息。人丁興旺的總部人員——炫耀著肩帶的軍官、穿著白軍服的新兵以及許多漂亮的婦女志願隊員——都是神情輕快,走路輕捷。這些輕快的步伐代表了中途島戰役、瓜達卡納爾戰役以及船塢裡排列整齊的新艦艇。這還不是一變而為勝利姿態或者甚至是樂觀情緒,但是美國人民在工作中那種開朗、充滿信心的神情已經恢復過來。珍珠港事件之後那種憂傷的表情和中途島之前幾個月來那種忙於招架的緊張氣氛已一去不復返了。
在值班軍官那間用玻璃板隔開的小室裡,在一大批青年軍官和婦女志願隊員的人堆中,安坐著一位維克多-亨利從未見過的最年輕的三條槓軍官。長長的黃發,一張似乎從未用過剃鬚刀的乳酪色的臉。「是個海軍中校,」帕格心想,「太平洋艦隊司令部的值班軍官?我真的落伍了。」
「我叫維克多-亨利。」
「啊,維克多-亨利上校,是,先生。」在他仔細打量的眼色中,在他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帕格可以看到火光熊熊的「諾思安普敦號」在下沉。「請坐。」小伙子指了指一把木椅,撳了一下對講電話的按鈕。「斯坦頓嗎?去看看參謀長是否有空。維克多-亨利上校來了。」
看起來訊問他的人就是斯普魯恩斯。很難對付的人;一點也不講老交情。不久,對講電話咯咯地響了一陣,接著值班軍官說:「先生,斯普魯恩斯中將正在開會。請等一會兒。」
一些水兵和婦女志願隊員匆匆地走來走去,值班軍官有時接電話,有時打電話,或者在日誌上草草地寫上幾個字。維克多-亨利坐在椅子上全面考慮訊問可能進行的方式。如果斯普魯恩斯抽空接見他,話題肯定涉及那次戰役。值班軍官不時向他投來憐憫的目光,他感到像黃蜂刺痛一樣難受。過了令人焦急的半個小時了,斯普魯恩斯才接見他。值班軍官那張狹長的像姑娘一樣光滑的臉、他偷偷地投向他的憐憫的目光以及等待時的焦急心情,帕格全都終生難忘。
斯普魯恩斯在窗子旁一張立式書桌上簽署文件。「你好,帕格。請等一會兒。」他說。他以前從未用過亨利這個小名稱呼他。他幾乎對任何人都不用小名稱呼。斯普魯恩斯穿一套漿過的卡其軍服,顯得非常整潔。瘦瘦的臉,很好的氣色,平坦的腹部。帕格往常曾多次想到過,現在又一次想到,這位中途島戰役的英雄和下巴像攻城槌、虎視眈眈、濃眉、時而脾氣傲慢、時而嬉皮笑臉的海爾賽相比,不論在外表或者是行動方面都是這麼普通平凡。
「好吧,」斯普魯恩斯小心翼翼地把鋼筆插進筆套,然後把兩隻手放在後臀上,兩眼瞪著他。「在塔薩法隆加海面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我遇到什麼情況,將軍。其餘的情況我不大清楚。」這兩句實事求是的話剛出口他就覺得懊悔。不合時宜的輕浮語調。
「『諾思安普敦號』上生命損失很小,為此你將受到表揚。」
「我從不希望為這樣的事情受到表揚。」
「我們將能修復其他三艘重巡洋艦。」
「那太好了。我當時也希望能駛回港口,將軍。我盡了最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