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基督徒。或者不如說我想做基督徒。」拜倫說。
「我沒得罪你的意思。」
「不會,不過耶穌的教導裡沒一句話跟希特勒扯得上。」
「你說得很對,可是如果耶穌不曾降生人間,這一類事情會發生嗎?歐洲是基督教大陸,是不是?你瞧,這兒發生的是什麼事情?教皇是在什麼地方?請記住,就在馬賽這兒有一位天主教神父,他是個聖人,單槍匹馬地進行地下鬥爭。我只希望德國秘密警察別把他殺死。」他瞧了一下手錶,搖搖頭。「我們怎麼會說起這個的。《一個猶太人的耶穌》。可不是,無論如何,這是本好書。它把耶穌從彩色玻璃上,從大幅的名畫上,從高大的十字架上——他永遠是在那上面正在死著或者已經死了——從所有這些上面請了下來。它把他描寫成一個生活在猶太人中間的、窮苦的猶太教法典學者,一個天才兒童,一個活生生的猶太人。這一點是重要的。也許這就夠了吧。再要一點茶嗎?」
「我得馬上到領事館去。」
外面風大雨密,好像斜掛著一道道簾幕。他們在門口站住,翻起了衣領。施瓦茲說:「我知道你該上哪兒去雇輛車。」
「我走著去。謝謝你的午飯。請教你一件事情,」拜倫說,兩眼逼視著施瓦茲。「像我這麼個人能做點什麼?」
「你是說為我們,為猶太人?」
「是的。」
粗重的線條再度出現在施瓦茲臉上。「打贏這場戰爭。」
拜倫伸出手,喬-施瓦茲握了他的手。他們冒雨分道揚鑣而去。
回到直布羅陀,拜倫先把公文袋送到盟軍總部交差,等他登上「梅德斯通號」艦上的時候已經是精疲力竭。他原來準備不脫衣服就倒在舖位上,但是攤在他辦公桌上的一份電報使他不勝驚訝,精神百倍。
發件人:人事局
收件人:皇家海軍「梅德斯通號」艦長
經由:大西洋電訊
美國海軍中尉拜倫亨利暫時配屬皇家海軍任務句號
前往舊金山向美國海軍海鰻號括號潛艇第345號括號
艇長報到句號批准第二類優先搭乘飛機
埃斯特!
拜倫曾經在新近的一份美國海軍通報中看到過新建艦艇及其艦長的名單,其中就有美國海軍「海鰻號」(潛艇第345號)——卡塔爾-W-埃斯特。海軍少校。埃斯特的作風就是這樣,向海軍人事局提出他所要的軍官,而不是給他什麼人就用什麼人。拜倫在舖位上倒了下去,並非是要睡覺,而是要思考。一個他所喜愛的、像通了電流一般興奮的前景突然出現了;把一艘海軍的新潛艇投入現役,再度和埃斯特夫人馳騁水下去和日本人角逐。
他知道,他可以自行決定何時離開「梅德斯通號」。這位敏感的艦長並沒要求給他派來美國技術人員,事實上也不需要他們來照料這幾艘潛艇,並且對於這整個安排也隱隱約約有點不痛快。要是這份電報幾天前就已收到的話,拜倫會馬土收拾好東西一大早就動身。但是現在已經定下了日子再當信使去一趟馬賽,他也決心要走這最後一遭,為的是希望去見一見總領事蓋瑟。喬-施瓦茲那傢伙似乎深知內情,決非信口開河。
第四十二章
娜塔麗母子和她叔父藏身的那套房間和那整幢房屋的主人是一位水管裝修鋪老闆,名叫伊察克-門德爾松。他是波蘭猶太人,二十年代來到馬賽,經營買賣很是得手。他的鋪子承包市政建築的水管安裝;他說的法國話是刮刮叫的;地方官員、警察頭目、銀行經理以及當地最有勢力的不法之徒,他都認識。拉賓諾維茨是這麼告訴娜塔麗的。門德爾松可不是抵抗運動裡的人,在他客房的臥床榻椅上或者橫七豎八地在地板上過夜的猶太人都不是德國秘密警察和法國警察所要搜捕的地下活動分子。他們都是些可憐人,像傑斯特羅和娜塔麗這樣無足輕重的漂泊者,沒有正式的證件可以在馬賽居留或者合法地離開法國。
這套房間大得出奇,因為門德爾松打通了隔牆,把幾套公寓連成一片,形成這麼一個類似迷宮的擁擠的寄宿舍,路易斯在這兒動不動就跟著一批說意第緒語的大聲叫嚷的兒童溜出去,在暗淡無光的走廊裡不見了蹤影。住在這裡的還有另外兩對較年輕的夫婦,都是門德爾松家逃難來投奔的親戚。娜塔麗很難分清誰家是過路的,誰家是常住的,不過這一點實際上也無關緊要。這一套住宅裡邊的通用語言是波蘭—意第緒語;說實話,這位管子工老闆頗以他在華沙的少年時代所寫的一本意第緒語的歷史傳奇而自豪,書中講的是冒牌救世主沙巴泰-茲微的故事。他顯然是自己掏腰包請人把它譯成了法語,因為傑斯特羅、娜塔麗和路易斯現在所住的那個小房間裡沿牆擺滿了黃封面裝訂的《冒牌救世主》。娜塔麗翻看了一下,覺得它寫得很不像話,不過就一個水管裝修老闆來說,也算是不錯了。埃倫憑他說的一口地道純正的意第緒話,當然是和門德爾松全家上下一見如故;並且因為他是一位大作家,立即便被奉為上賓。路易斯有一幫火熱的孩子一起玩,娜塔麗的結結巴巴的意第緒語也還能湊合著用,所以總的說來這兒倒是個溫暖、熱鬧、熟不拘禮的落腳點。每當她想到這一點,便覺得要多謝帕斯卡爾-加福裡,是他把她逼到馬賽的這塊猶太人的綠洲上來等待她的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