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像這海邊巨崖上的每一個人一樣,知道一次大行動已是山雨欲來。電線的嗡嗡聲在整個基地上到處震響,軍艦和作戰飛機集結得越來越多,大官們一個個屈尊光臨,各人都帶來一批團團轉的自命不凡的僚屬,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想起中途島戰役前夜的珍珠港。但是目標在哪裡,非洲、撒丁、法國南部或者甚至意大利,則非拜倫所知。他從未聽說過有個亨利-季勞德將軍。就是現在也沒誰跟他說起過此人。早晨八點鐘,他一身油污,在一艘挨著「梅德斯通號」停泊的老朽潛艇裡一個勁地要使一具開不動的空氣壓縮機起死回生;快到中午時候,他已匆匆換上乾淨的便服,又一次把信使公文袋的鏈條拴在手腕上,口袋裡揣著外交護照,出發到馬賽去了。
他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收到萊斯裡-斯魯特的片紙隻字。他一次次向馬賽領事館打聽,還是杳無音訊。這一回他是親自去了,便存心要查問個清楚。給他的指示是要他把上了鎖的公文袋面交給某一位副領事,等候一份密碼回電,拿到了就火速帶回來。他盤算著會有時間去找幾個人使點兒勁查問。就這樣,他到底把娜塔麗找到了,雖然那最後一個環節純粹出於偶然。要不是她離開了意大利,要不是他自己也來到了直布羅陀,就談不上會有這樣的相逢,但是那咫尺天涯的暌隔得以跨越,則是由於運氣。
他在寒冷的傾盆大雨中到達領事館,解開鏈條之後,便把公文包遞交給副領事。副領事名叫山姆-瓊斯,一張無法形容的面孔,配上一套無法形容的服裝;一塊毫無顯眼之處、正好用來神不知鬼不覺經手軍事情報的好料子。拜倫一面脫掉還在滴著水的雨衣,一面向瓊斯打聽:「盧修斯-巴比奇還駐在這兒嗎?」
「盧克-巴比奇?當然在。幹什麼?」
「我要找他談談。我能在這兒呆多久?」
瓊斯臉上露出皺襉,此刻的狐疑神色和他的平凡相貌頗不相稱;這個情報人員正在透過乾癟癟的副領事這層外衣向外窺視。「你有的是時間。盧克的辦公室就沿這條走廊過去。門上有塊毛玻璃。」
毛玻璃門裡面一個面孔瘦削的女人,灰白頭髮用發網緊緊套住,坐在一張堆滿公文表格的辦公桌前的的嗒嗒地在打字。候見室裡擠滿了難民,他們中間大多數人都像是坐在那裡等上幾天了。這位女秘書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當她看清了他的面孔和他為了充當信使而穿的一件美國便裝上衣和便褲的時候,這冷冰冰的一瞥立即化成了一副迷人的笑臉。他沒受到什麼留難就通過了她這一關,前去會見巴比奇。
在裡面一間辦公室裡,從寬大的窗口透進的蒼白暗淡的光線照射在與真人一般大小的羅斯福總統和科德爾-赫爾兩幅鑲在鏡框裡的照相上;同樣也照射在一幀《喬治-華盛頓渡過特拉華河》的拙劣的複製品上。一個膚色紅潤的禿頭胖子在辦公桌後站起來和拜倫握手,藍色的眼珠子透過金絲邊眼鏡閃爍發亮,「亨利中尉,嗯?我記得你的來信,中尉。也記得你打來的幾次電話。直布羅陀的線路糟透了。美國有名的世家,姓亨利。是帕特裡克的本家嗎?哈哈!潛艇軍官,是嗎?我的兒子想要參加海軍,但是沒成功。眼睛不好。他現在是空軍,做後勤工作。直布羅陀那邊對戰局有什麼看法?我知道當信使出差挺有趣,不過我認為你還是應該在太平洋上的。好吧,請坐,請坐。」
盧修斯-巴比奇向拜倫打聽他最近一次回美國去是在什麼時候,有沒有去看過什麼重大的壘球聯賽。坐在嘎吱嘎吱的轉椅上搖來搖去,他認為有人之所以大肆鼓噪要求把迪馬喬和費勒這樣的壘球明星抽去服兵役,這裡面可能有些用心可疑的人在進行煽動。幾百萬工人在生產飛機坦克,有那麼幾個大球星給這些工人散散心,這有什麼不好,幹嗎偏要把他們趕去扛步槍滾泥巴,使得大聯隊裡儘是些被徵兵處除名或不夠格的傢伙?巴比奇在打趣揶揄的時候,他的兩隻鼓出來的眼睛同時也在透過金絲邊注意觀察著,他的手背也不停地擦著他的刮得像牧師一般潔淨的下巴頦兒。
「對了!」巴比奇說,他的語調像捻了下開關似的一下子變了,「我記得,你要打聽的是你的妻子。可不可以請你把經過給我再說一遍,省得我再把你的來信翻出來?還有一個叔叔,是不是?」
「是的,他叫埃倫-傑斯特羅,是個作家,」拜倫說。「我妻子名叫娜塔麗-拜倫-亨利夫人。我的兒子叫路易斯,是個抱在手裡的孩子。我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不過我有理由相信他們可能就在馬賽或附近一帶。」
巴比奇從頭到尾不停地點頭,臉上是不置可否的笑容。「他們是美國人?」
「當然。」
「護照都齊全嗎?」
「是的。」
「那麼他們還逗留在自由區幹什麼呢?我們早就把所有的人都送回去了。」
「這樣說來,他們還沒上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