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一方多撈好處,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儘管說不上什麼羅曼蒂克;要是能夠做得到兵不血刃,那就更好。因此有人出了這麼一個點子:給英美聯合配上一位聲名卓著的法國將軍,起個裝點門面的作用,藉以誘使駐守北非的維希軍隊不加抵抗,完全不聽他們那個受德國人統治的政府的命令。這樣一來,就開始了一場不亞於一位巴黎林陰大道上鬧劇作家筆下的喜劇,所不同的只是賭注更大而已。
在隆隆的炮火聲中插進了這麼一段諧謔曲,拜倫-亨利恰好被捲了進去。因此需要給讀者簡單說明一下,這出鬧劇是怎麼回事。
倫敦有一位現成的戴高樂可以充當這麼個頭戴將軍盔的龍套角色,他本來就已經作為「自由法國」的喉舌在那兒大聲疾呼,號召他的同胞們反抗征服者。戴高樂這個人的麻煩之處在於維希政府的陸海軍將領沒一個不厭惡他。就是抵抗運動對他也沒多大好感。倫敦旅館的一套房間裡發出的抗敵高論在那樣的時候並不使法國的人心嚮往他。盟國轉而物色的另一位人選是亨利-季勞德。季勞德在一九四年對德作戰中打得很出色,後來兵敗被俘,從德國越獄逃出。此時他正蟄居法國,盟國的計劃是要找到他,把他從隱居處偷送到地中海岸,登上一艘盟國的潛艇,火速駛往直布羅陀去和艾森豪威爾會合。
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的行動計劃,而在秘密接頭的時候,季勞德又使這件事情更加複雜化。只要涉及體面的問題,季勞德將軍竟是個婆婆媽媽的人。英國海軍在戰爭初期曾經轟擊過一支法國艦隊,為的是不使它落入德國人手中。亨利-季勞德便不肯讓一艘英國潛艇來搭救他。可是這時候可以派出的僅有幾艘潛艇都掛的英國旗。為了接運這位法國人,便不得不由一位美國艇長出任一艘英國潛艇的掛名指揮員,再配上幾員美國軍官,來一場假戲真做。英國艇長和他的原班人馬自然還是照常駕駛這條船;美國人只不過是乘客,但是他們得假裝忙來忙去。這艘「美國」潛艇完成了任務,把季勞德將軍在土倫附近海岸接上船,送往直布羅陀。
季勞德在直布羅陀——讓我先把季勞德的偉大事跡講完,然後再來說明拜倫-亨利在其中扮演的小小角色——被請到總司令指揮所的山洞與艾森豪威爾相見,他不動聲色地向美國總司令表示謝意,感謝總司令到此刻為止所做的一切,並告訴艾森豪威爾說,他,亨利-季勞德,現在就要免去他所擔任的總司令職務,而由他本人主持對北非的進攻。這件事情發生在發動進攻之前不到四十八小時,四百五十艘大小艦艇正駛向登陸的灘頭之時,關於這次不平凡的密談的詳細情節後來不見記載,我們所能得知的是季勞德完全聽不進對方的意見。他堅持必須取得最高指揮權才能保全他的面子。但艾森豪威爾毫不知趣地謝絕了免除職務的要求。這位法國人從此便鬱鬱寡歡,對於進攻作戰也不聞不問。
後來的情況表明,盟軍也並非少他不得。登陸開始後的幾小時內,有一位達爾朗海軍上將落入了入侵部隊手中。此人是東北非領土上最有權勢的維希政權人物,主要由於他對英國、美國和猶太人懷有不同尋常的仇恨而享有盛名。入侵部隊用匕首比著他的脖子,硬逼他扮演季勞德的角色。他的工作做得很不錯,穩住了法國軍隊,制止了零星的自發抵抗,建立了盟國管理下的秩序。甘心也罷,不甘心也罷,達爾朗總算做到了大大減少美英官兵的死亡。
盟國的報界響起了長時間的大喊大叫,反對不顧廉恥地使用這麼個壞蛋。一場政治風波由此而起。艾森豪威爾將軍考慮要辭職,羅斯福總統經受了報紙日復一日的攻訐詆毀,其聒噪刺耳勝於平常。後來只是因為又一次出現了戰爭中的天賜良機,這場風波才算雨過天晴。有一個理想主義的法國青年開槍打死了達爾朗。又過了些時候,召開了卡薩布蘭卡會議,季勞德將軍違拗不過百般的哄勸誘說,繃著臉跟丘吉爾、羅斯福、戴高樂一起照了相。所以我們今天才能夠看見這位體面人物的尊容。他是個瘦高個子。不過沒戴高樂那麼高、那麼瘦。鬍子比較大的那個就是他。
正是為了季勞德的體面而通訊頻繁的當兒,拜倫-亨利給捲了進去。說也奇怪,他在潛艇上的經歷跟這件事毫無干係。他就像渦流湍急的溪水裡一隻軟木塞那樣順著水勢漂流打轉,在直布羅陀和馬賽之間轉來轉去,對於那股推動力卻毫不知情,他之所以被委派這個任務,純粹是因為他是經過批准可以擔任美國高級機密任務的人。直布羅陀經常缺少美國信使;進攻迫在眉睫,人手尤嫌不足。自從拜倫和塔茨伯利父女邂逅相逢以來,他已數次為此奉命出差,雖然那幾次出差都不曾去過馬賽,但他跟領事館通過信件和電話有過接觸,為的是打聽娜塔麗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