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他跟她一起走到外面街上,沿著小石塊鋪砌的高陡的踏級走上去,這條路一直通到那座頹圮的古堡,它的大門洞開著。「我們爬上去好嗎?」她說。「頂上面好看極了。」
「行。」
「伊斯坦布爾是怎麼回事?」她問,他們已經沿著一道貼著內牆的石梯拾級而上。
「沒什麼大事情。」
「我想知道。」
「哦,好吧,奧朗杜丘這小子每當我們船到港口總愛大喝一通,鬧點兒事。這是在他結婚成家之前的事了。我正在甲板上修弄一部壞絞車,快半夜了,我看見他搖搖晃晃地從碼頭上走來。幾個流氓上去把他摁住了。這些碼頭上的水老鼠都是些膽小鬼,他們專揀酒醉的人欺,我便拿了一根撬棍跑過去,把他們打散了。」
「啊呀,你豈不是救了他的命。」
「也許只是他的錢。」
「所以加福裡一家對我們客客氣氣,都是為了你的緣故。」
「不,不。他們都參加了抵抗運動,全家人。」
一塊平地上擠滿了棕色的野草,一座沒有房頂的灰墁建築的架子,窗洞上還有鐵柵,幾隻山羊在斷垣殘壁間隨意來去。
「警衛室,」拉賓諾維茨說。「現在是毫無用處了。」
「給我說說『伊茲密爾號』。」她說,帶領他穿過平地走上一道通向高處的梯級。
「『伊茲密爾號』?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搖搖頭,顯得傷感和懊惱。「我們啟航的時候,天氣倒是不壞,到了我們抵達海法的時候,可真是老天無情。我們得在狂風暴雨的深夜裡把船上的人卸到小船上去。該死的土耳其船長趁機搗亂,以辭職相要挾。有幾個人掉到水裡淹死了,人數不多,確切數字我也不知道。人們一上了岸,便走散了。我們根本沒法清點人數。」
娜塔麗一本正經地問他:「這樣看來,我從船上下來,還是做得對了?」
「誰知道呢?現在你是在科西嘉了。」
最高處的梯級很陡峭,已被遊人踩得深陷下去。他氣喘吁吁,說話也慢了。「馬賽的美國總領事知道你們在這兒。他名叫詹姆斯-蓋瑟,是個好人。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是個講道理的人。領事館裡也有幾個壞蛋。他親自處理你們的問題,嚴格保守秘密。你們的證件全部弄好之後,你們就去馬賽,到達的當天就要上火車去里斯本。這是蓋瑟的主意。」
「要等多久呢?」
「這個嘛,麻煩的是出境簽證。直到個把月以前,你們還完全可以像個旅遊的人一樣坐火車去里斯本。但是現在法國已經停辦出境簽證。這是德國的壓力。你們大使館可以在維希把事情辦妥,所以你們還是拿得到簽證的,只不過要多等些時候。」
「你已經給我們辦成這麼多事了!」
「這不是我的功勞。」這個答覆來得尖刻鋒利。「蓋瑟收到伯爾尼美國公使館的來電,要他留神你的消息。我告訴他你在科西嘉的時候,他說了聲『好哇!』就這麼回事。」他們現在到了頂上。他們的視線越過久經風雨剝蝕的雉堞,遙望著下面被林木茂密的山嶺圈在當中的一片河谷地上的農莊和葡萄園。「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我到這兒來了。好風景。」
「卡斯泰爾諾沃一家人怎麼辦呢?」
他合攏手巴掌罩住一支捲煙,點燃了。「他們的事可要麻煩得多。德國人的停戰委員會九月間在巴斯蒂亞來了一次大搜查,因為難民們都經過那兒逃往阿爾及利亞。那次搜查破壞了我的幾處聯絡點,所以使你們在馬爾恰納耽擱久了。不過,他們離開錫耶納還是做對了。意大利秘密警察在七月間開始逮捕意大利的猶太復國主義分子。所以這會兒他們很可能都在集中營裡了。我已經在給他們想辦法,請你務必要勸說這位醫生不要過於心急。就算實在萬不得已,加福裡這一家總會照料他們的。」他噴了一口煙,看了一下手錶。「我們該回去了吧。你還有話要跟我說嗎?再過一個小時,上阿雅克肖去的火車就要開了。」
「噯,對了。那個小伙子,帕斯卡爾——」她欲言又止,舉起一個手指關節,用牙齒咬著。
「是的,他怎麼了?」
「噢,見鬼,我一定得講給你聽。我又不能在家裡跟你談。前天夜裡,我睡著了醒來,他在我的房間裡,坐在我床邊。一隻手放在我蓋的被子上。就在我腿上。」他們走下迎風的梯級,她便一口氣說了出來。「就那麼坐著!我孩子的小床離開我們不到兩尺。我弄不清我是在做夢還是什麼的!我輕聲問他:『怎麼回事?你來幹什麼?』他也輕聲回答,『我愛你。你願意嗎?』 」拉賓諾維茨在梯級上站住了。她想不到他居然臉紅了。「哦,你不要擔心,他沒強姦我什麼的,我把他打發走了。」她使勁拉住他的肘彎。他皺緊眉頭,重新向下走。「也許是我自己不好。在厄爾巴的時候他就對我擠眉弄眼了,在船上他也有點放肆。到他家裡以後我幹了件蠢事。旅程已經完畢,我們一路平安,我心裡對他感激。我吻了他一次。好傢伙,他看起我來就好像我脫了裙子一樣。從那以後,我就好像一直沒再把裙子穿上。於是就發生了前天晚上這件事——」
「你怎麼打發他走的?」
「哦,不那麼容易。我開頭是輕聲對他說:『不行,你會把孩子吵醒的。』」娜塔麗瞥了拉賓諾維茨一眼。「也許我該不顧情面,乾脆轟他出去,大聲嚷嚷,叫他父親,這麼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