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上集 第四部分 第164節 德國人走了嗎?
    維爾納-貝克站起來,滿臉笑容,向她鞠躬。「非常高興。好久沒見了!」她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客套話回答他。他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黨衛軍制服,告罪似的輕輕笑了一聲。「唉,對了。請別介意我這身嚇人的化裝舞會打扮。我是在西部各港口作一次旅行,亨利太太,為了莫名其妙的燃料油短缺,我們國家要給意大利負擔百分之百的供應。我們確實知道都是漏到黑市上去了。意大利人看見了這身制服比較肯說實話。我這個黨衛軍的頭銜純粹是榮譽性質,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一點。好得很,這海邊的空氣對你確實有神效。孩子呢?他好嗎?我真想看看他。」

    娜塔麗竭盡全力用正常的聲調說話,「我去把他抱來好嗎?你可以在這兒呆多久?」

    「可惜,不能久留。我要去皮昂比諾辦事。福隆尼卡離大路不遠,我這才想起順路進來一下,向你們致意。」

    「那我就去抱他來。」

    二樓上的卡斯泰爾諾沃兩夫妻臉無血色,神情驚恐,坐在他們的臥室裡,房門大開。醫生向她招手,輕聲問她:「就是這個人嗎?」

    「是的。」

    「我聽見他說了皮昂比諾。」

    「他是在旅行視察。」

    另一個房間裡,米麗阿姆正用一隻布頭做的玩具狗熊逗著路易斯玩。娜塔麗把孩子從小床上抱起來,小姑娘也抬頭看她,神情像是一個心事重重的成年婦人。「你抱他上哪兒去?」

    「樓下,馬上回來。」

    「可是樓下有個德國人。」

    娜塔麗伸出一個指頭,按在嘴唇上,便把張大嘴巴打哈欠的路易斯抱了出來。她在樓梯上聽見貝克提高嗓門,就站住了。「傑斯特羅博士,所有這四篇廣播稿子,就照它們現在這個樣子也都很好了。不是嗎,篇篇都是珠璣文章啊。你沒法動它一個字。為什麼不馬上錄音呢?至少是頭兩篇?」

    傑斯特羅的聲音,沉著寧靜:「維爾納,從前有一個出版商人,勸說詩人A-E-豪斯曼 把他要扔掉的一些文章印出來。豪斯曼用這麼兩句話把他頂回去了:『我不是說這些文章不好。我是說作為我的文章它們還不夠好。』」

    「說得真妙,可是對於我們說來,時間是個主要因素。如果你在戰爭結束之前不能把這些講話潤色得合乎你的胃口,那豈不全都成無的放矢了嗎?」

    傑斯特羅的笑聲像是表示會心的喜悅。「說得很到家,維爾納。」

    「我可絕對不是跟你開玩笑!我保護著你免受痛苦的騷擾。你跟我說你需要的就是在海邊住上一兩個星期。萬一這件事情不再讓我管,傑斯特羅博士,那你可真要後悔莫及了。」

    一陣沉默。

    娜塔麗急忙下樓走進餐室。貝克站起來,對著孩子滿臉堆笑。「好傢伙,他可長大了許多!」他把眼鏡塞進胸前的口袋裡,便伸出兩臂。「給我抱一下,好嗎?你們真不知道我多麼想念我的克勞斯,我最小的兒子!」

    把兒子放進這個穿制服傢伙的手中,使娜塔麗感到一陣噁心,不過貝克博士接過孩子的動作倒也老練輕柔。路易斯樂滋滋地朝他笑。貝克博士的眼睛濕潤了,講話也故意裝得小聲小氣。「好啊,喂!喂,小快樂!我們是朋友,是嗎?我們兩個不搞政治,嗯?——好啊!要我的眼鏡,是不是?」他把眼鏡架從路易斯緊緊攥住的小手裡拿過來。「我們都希望你永遠不需要眼鏡。瞧,你媽媽不放心哩,回到她那兒去吧。告訴她我可從來沒把孩子朝地上摔。」

    娜塔麗緊緊抱住孩子,放寬了心,坐了下來。貝克重新就座,戴上眼鏡,臉上又是一副嚴厲的神色。「就這樣吧。五天以後我就可以結束旅行回來,我建議請你們兩位跟我一起去羅馬。傑斯特羅博士,你必須準備好廣播稿去錄音。我已經安排好旅館,對於這件事情我可得非常堅決。」

    傑斯特羅聳起雙肩,攤開兩臂,開玩笑似的裝出一副沒奈何的可憐相說:「五天!也好,我可以力爭做出點事來。可是後面兩篇稿子我是無能為力的,維爾納。它們都只是些亂七八糟的筆記。頭一篇,或者頭兩篇,親愛的夥伴,我還可以試一試,把它們馬馬虎虎趕出來,但是如果你非得四篇全要不可,那我可只能像頭拖不動車的老馬一樣躺倒不幹了。」

    貝克拍拍老人的膝蓋。「把頭兩篇搞好等我回來。那就瞧你的了。」

    「我也得上羅馬去,果真需要嗎?」娜塔麗問。

    「是的。」

    「然後我們還要回錫耶納去嗎?」

    「你願回去,就回去。」貝克心不在焉地說,一邊看手錶,一邊站起來。埃倫送他出去。

    卡斯泰爾諾沃夫婦走下樓來,米麗阿姆踮著腳尖跟在她媽媽的裙子後面。她探出頭來,像戲台上的演員那樣用高聲的耳語問娜塔麗:「德國人走了嗎? 」

    「走了,不在這裡了。」

    「他叫路易斯吃苦了嗎? 」

    「沒有,沒有,路易斯好得很。」娜塔麗緊緊抱住孩子,就像是他跌倒了把他抱起來一般。「你們兩個到外邊門廊上去玩好不好?」

    「我們可以吃塊蛋糕嗎?」

    「可以。」

    四個大人立即在餐室裡開了個秘密會議。現在已是危險關頭,傑斯特羅必須立即轉移。他們認為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他們決定,卡斯泰爾諾沃必須去找弗蘭肯塔爾商量,但是不能在電話裡談。下午的公共汽車半小時後就要開車。醫生戴上帽子便出發了。接著是惶恐不安的一夜。他妻子一夜沒合眼,直到他第二天一大早回來,才算把心放下。弗蘭肯塔爾的建議是他們最好還是向海島出發,因為上星期剛開走一條礦砂船。下一班開往厄爾巴島的輪渡是後天。

    「那就是上科西嘉去羅。」娜塔麗說,難以抑制的快樂掩蓋了她心頭的怦怦亂跳。

    「去厄爾巴,」醫生說。「我們得到了那兒再等。科西嘉方面的事情還沒進行。」

    「也好,」傑斯特羅說。「拿破侖當年能從厄爾巴出走,我們一定也能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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