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計劃設想的逃亡路線是經過皮昂比諾、厄爾巴和科西嘉到達里斯本。它的關鍵又是一條土耳其船,這回是條貨船,它每兩個月從伊斯坦布爾裝一船土耳其煙草到里斯本。這種芳香的煙草對同盟國的戰爭事業是關係重大的,因此這條船得到英國的出入許可。船長深夜在科西嘉島沿岸停下,收下黃金,讓猶太人當偷渡乘客,借此發一筆財。到了里斯本,我們可以跟這些猶太復國主義朋友分手。他們指望好歹繼續趕路到聖地去,我們呢,當然只消走進美國領事館就行了。
醫生並不忽視這方案中的種種危險。牽涉到意大利和法國的地下工作小組。拉賓諾維茨跟兩方面都打交道。從錫耶納乘長途汽車出發到里斯本一個碼頭的終點,一路上困難重重。整個計劃簡直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然而這是我們爭取自由的最後機會了;否則,我們只得在越來越黑暗的戰爭氛圍中一籌莫展地等待。如果我相信真正有希望被釋放去瑞士,我會在這裡熬到底。我那條原則:「每逢舉棋不定,就等待觀望。」在我過去的生活中對我幫助很大。可是我開始看出,對一個在歐洲的猶太人來說,所有的原則全混亂了。羅盤的指針在激烈的磁暴中轉個不停。即使沒有那些不堪設想的廣播來找我麻煩,我也忍不住要逃跑。大主教對那些有關納粹秘密屠殺猶太人的傳說嗤之以鼻,表示不信;他說,反正意大利政府永遠不會把猶太人移交給德國人,就像那些被佔領的國家正在干的那樣。他是這樣想的。他穩坐在大主教管區的府第內。我的安全卻是一髮千鈞。
只消盟軍勝利在望,哪怕還只像從地平線下冒出的一線光芒,我就不願離開。一個月前,這正是我下的決心。同盟國有大量的原料、工廠和人力資源,我無法想像德國和日本會一直打勝仗。相反地,我相信託克維爾 的預見即將實現,由美國和俄國來平分世界;這兩個大聯邦,在勇猛善戰然而日漸沒落的不列顛帝國的協助下,會大張旗鼓地打進中歐,摧毀瘋狂成性的希特勒暴政,不但解放那些淪陷的國家,也解放那些處在黑暗中的、被搾盡血汗的德國人。希特勒一完蛋,日本的日子也長不了啦。
可是受到一次次衝擊後,如今深印在我頭腦裡的是馬其頓的例子。跟亞洲那些遊牧部落相比,亞歷山大的部隊人數極少。但他的方陣打垮了一個個龐大的帝國,使整個已知的世界臣眼於他那個小國。那個愛冒險的屠夫科泰斯率領一小撮亡命之徒,擄掠、摧毀了孟特祖瑪的帝國 。畢薩羅對偉大的印加文明干了同樣的事情 。戰爭是靠意志、靠不怕死、靠殺人的本領取勝的,不是靠人數方面的優勢,不管相差多麼懸殊。
既然俄國的冬天使德國人停止在莫斯科的外圍,人們期望它也許能一勞永逸地挫敗「條頓人的狂熱」。可是,這頭怪物不過是倚著寶劍,歇口氣,準備再撲上前去。意大利報紙上刊出了塞瓦斯托波爾之圍的叫人膽戰心驚的照片。大得嚇人的大炮朝城市發射出同房子一樣高大的炮彈。雨點般的炮彈和飛機扔的炸彈把塞瓦斯托波爾完全籠罩在煙霧中,像爆發中的火山。俄國人在哈爾科夫附近打了敗仗後,那咧著嘴笑的侏儒,戈培爾博士在宣佈戰果了:俘虜人數達到天文數字。公海上,希特勒的潛艇幾乎完全切斷了美國到歐洲的供應線,以致同盟國的報紙本身也在大驚小怪地嚷叫,承認被擊沉的噸位達到幾百萬之多。在北非,英國人又在隆美爾的攻勢下潰逃。
與此同時,日本在軍事地位方面的形象越發高大,像從瓶子裡冒出來、屹立著的妖魔。日本簡直把吉卜林筆下所寫到的那些地方都攻佔了:新加坡、緬甸、爪哇,眼下正在威脅印度!戰敗被俘的白種人的照片,看上去像是文明的末日。新加坡的意氣消沉的英國俘虜,蹲在地上,隊伍一路伸出去,直到照相機無法聚焦的地方,而在菲律賓的棕櫚成行的道路上,一行行鬍子拉碴、衣衫襤樓、低垂著頭的美國人,由瞪目怒視的黃皮膚矮子拿槍押著,從巴丹走向俘虜營。
修昔底德 在基督誕生前幾世紀就明明白白地寫下了這種教訓。民主制度最充分地滿足人對自由的渴望;然而,由於紀律鬆弛、秩序混亂、貪圖逸樂,它一再向嚴峻刻苦、專心一志的專制主義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