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官坐上他的梅塞德斯。他對駕駛員說,回公館去吃午飯。午飯!能在胃裡好歹裝點東西下去,就算是幸運的了。整個早晨,他一直奔駛在他們明天要經過的路線上。他親自查看每一個工地,估計可能會提出的問題,先向黨衛軍監工提出,使他們有所準備。築壩工地是個最糟糕的問題。柏林沒提供勞動力、材料和監督人員。I-G-法本公司為它在莫諾維茨分營的橡膠廠把什麼都用去了。誰也不能用毆打的辦法使挨餓的、不熟練的波蘭人和猶太人建成一道壩。把他們活活打死,那行,但是維斯杜拉河仍然會按照它的路線歡樂地流著!如果黨衛軍國家領袖希姆萊真的要在維斯杜拉河上建一道壩,那麼讓他來看看這規劃到底落後了多少,才好提供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卡姆勒博士,奧斯威辛的總建築師,是個黨衛軍少將,可不是像司令官那樣,僅僅是個地位低微的少校。柏林大可以發出這些辦不到的命令,但是卡姆勒博士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的那些代表卻不得不完成任務啊。希姆萊會聽卡姆勒的話的。司令官感到關於那道壩他是相當安全的。
在這次整個檢查過程中,他惟一擔心的是運送那些猶太人來的問題。希姆萊要把整個過程從頭到尾看一遍。司令官設法估計到一切可能出錯的事情,而在這方面早幾個月出過差錯:有些人鬧事,尖叫起來,引起了別人的恐慌;衛生隊的蠢貨們投進去的那玩意兒份量不夠,所以人沒死,等等。現在,一切障礙都已排除,整個過程通常是順順利利的。但是萬一事情出了點毛病,那麼受到譴責的不會是別人,只會是他自己。
再說,還有處理屍體問題。這種萬人塚埋葬的技術要不了多久就會行不通了;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裡行不通。這裡可不像切爾諾或者索比博爾那樣小規模地清除猶太人。柏林那些搖筆桿子的人哪裡想像得到處理成千上萬的屍體會成為什麼問題。他們才不在乎呢。他們只是一味追求給人深刻印象的數字,去送給頭頭看。但是這麼些噸,許多許多噸有機物一星期又一星期堆在奧斯威辛的土地上,是個他媽的叫人頭痛的問題,而且會危害健康。再說,這還是剛開頭呢!讓國家領袖親眼來看看吧!
柏林那些婆婆媽媽的傢伙對大頭頭這次來參觀感到極為緊張。他們一直呈給他看成績斐然的報告,把司令官對人力和物力的緊急申請和對不可能實現的計劃的抱怨都擱在一邊,不予理睬。現在他們可不得不祈求司令官來保護他們的屁股了。他們才不願意把自己擦得亮晃晃的皮靴沾上奧斯威辛的泥土呢;他們這幫整天伏在辦公桌上的旗隊長和一級大隊長 在國內過著舒服的生活,才不願意來哪!他呢,只是個少校,管理著這個比任何軍營更大的機構,可能比世界上任何軍事設施更大,而且還在擴大!柏林一直對他說,別老是抱怨,強調正面的東西。讓他們統統見鬼去吧。
梅塞德斯開到公館前美麗的鮮花盛開的花園前。司令官的妻子戴著闊邊遮陽帽在整修花草,那時他已痛得身子扭來扭去。他知道得很清楚,為什麼肚子痛得這麼厲害。他的前程將取決於未來的七十二小時。他可能被可恥地撤職,從黨衛軍中攆出去;也可能被當場提升為中校——一級突擊隊大隊長——說來真氣人,早就該提升了。這是兩個極端,而在這兩者之間還有許許多多可能性。黨衛軍國家領袖希姆萊可不是天天親自駕到的啊!
他的妻子要他看看玫瑰花開得多麼茂盛,但是他粗魯地在她身旁走過,不理不睬。他的副官正站在凸窗後面等著呢。她看到他們在屋裡說話。她的丈夫專心地看著副官遞給他的一份文件。他看上去挺高興,可是突然兩眼一瞪,發起火來。他大發雷霆,把文件扔在副官的臉上,揮動著兩個拳頭,她在關著的窗子外也聽得到他的罵聲。他做了一個熟悉的狂怒的手勢:上樓去!這就是說,要在臥房旁那個小密室裡進行絕密談話。她急急忙忙走進屋去,提醒廚子不要把烤肉燒乾。
實際上,司令官第一眼看到這份紙質優良、打印精美的東西,是感到滿意的。這張時間表開頭安排得很好:
國家領袖參觀奧斯威辛集中營時間表
8:00—8:30 飛機場。抵達和迎接。車隊去營本部。
8:30—8:45 練兵場。行軍旗敬禮分列式。奏樂。檢閱儀仗隊。
8:45—9:30 軍官食堂。早餐,觀看集中營佈局示圖。
9:30—10:00 建築師辦公室、中央規劃委員會。黨衛軍國家領袖參觀模型:維斯杜拉河壩、新下水道系統、畜牧中心、比克瑙營。
10:30—11:00 坐汽車巡視。莫諾維茨、賴斯科、布迪。一般視察:I-G-法本廠房建築、河壩工地、農業區、開墾地帶、植物研究室、樹苗圃、牲畜飼養場。
11:00一13:00 特殊項目。
13:30—15:00 午餐。
正是看到了這最後兩項,司令官才把時間表扔到他副官的臉上,命令他上樓去。
司令官大叫大嚷,要求作出解釋,聲音大得儘管關著門,整所房子裡還是都聽得到,嚇得他的孩子們在自己的房間裡籟籟發抖,他的妻子和廚子在廚房裡擔驚受怕地交換著眼色。副官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說,奧佩倫鐵路管理局預定運輸車在午飯以前到達,而且指示空車要迅速回轉。如果司令官親自打個電話到奧佩倫去問問,列車能不能在奧斯威辛貨運場上多停幾個鐘頭,那麼猶太人也許就可以在列車上等到吃罷午飯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