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哈哈大笑。「爹,你不能壓制我喝酒,今天下午不成。我實在感到太高興了。我有一年沒感到這麼高興了。瞧,爹,咱們請『夫人』埃斯特來吃晚飯吧,成不成?他生性古怪,可是呆在潛艇裡的人總免不了多少有點愣頭愣腦。他是個了不起的艇長。」
維克多-亨利從人群中的一個缺口望過去,可以看到帕米拉和埃斯特在酒吧跟前,仍然在愉快地談著。好吧,帕格想。這個能幹的軍官剛結束一次戰備偵察,獲得輝煌的戰果回來,即使他喜歡帕姆,而她也喜歡他,又怎麼樣呢?對這件事有什麼可反對的呢?我對她有什麼權利呢,要是有的話,我又怎麼提出履行權利的要求呢?「
「當然羅,一定請他。你要是給自己找到一個好姑娘的話,也請她來吧。」
「我有一個。」
「好啊!我考慮了一下,給我帶一個柯林斯 來,胸口長毛的。」
「你在開玩笑。」拜倫用一條胳膊摟住他的爸爸,含糊不清地咕嚕了一句使維克多-亨利大吃一驚的話:「我愛你」,或者是「上帝愛你」。做爸爸的沒聽清楚。
拜倫歪歪斜斜地向條子帳篷下的長酒吧跑去,那裡傑妮絲在同一個長著濃密白髮的陸軍將領談話。帕格看到她興奮地向拜倫招手。在她身旁,帕米拉和埃斯特四目相對地哈哈大笑著。維克多-亨利想到自己可笑的痛苦,不禁流露出微笑來;接著他認出那個白髮的軍人正是參議員拉古秋。他邁開大步走到酒吧前。「你好,將軍!歡迎你,還恭喜你。」
「噢,謝謝,帕格。」准將的軍服嶄新,銅鈕扣簡直太亮了。
參議員那過分紅潤的臉上流露出高興的神情。「是啊,我對當軍人還沒完全習慣哪!嘿,理查遜將軍的駕駛員到機場來接我,吱溜的一下子!——飛快地把我直接送到這個遊園會上。我想我快要喜歡陸軍了,哈哈!」
拜倫用毫無表情的、冷淡而清醒的聲音說:「她不在那條船上。」
「什麼!」
「他們把她和傑斯特羅扣留了。她仍然在錫耶納。所有其他美國人全都馬上要回國了,可是她回不了。」
「不錯,不過別擔心,年輕人,」拉古秋興高采烈地說,「國務院裡不知哪一個辦事疏忽,沒打電報通知你。很抱歉,我得到的消息不可靠。這是一個暫時的困難,國務院向我保證,最多幾個禮拜就可以解決,牽涉到關於意大利記者在巴西的問題。」
「參議員,這兒有兩位很美麗的太太非常想要見見你。」理查遜將軍叫他。
拉古秋急忙趕去。
「胸口長毛的柯林斯來啦,」拜倫平靜地說,臉色煞白。「來吧,爹。」
「拜倫……」
拜倫背對著他,從穿著棕色陸軍制服的人群裡擠過去,擠到酒吧跟前。
莫亞那飯店的大餐廳裡穿銅鈕扣軍服的男人和穿五光十色衣服的女人轉來轉去,像是不斷變化的萬花筒,人擠得靠牆,談話聲和銅管樂器演奏的爵士音樂匯合成一片鬧聲。年輕的軍官,大多數是從附近夏威夷皇家飯店太平洋艦隊的潛艇人員療養中心來的,摟著興奮的姑娘不斷旋轉,跳著林迪-霍普舞 。樂隊的女歌手穿著一件沒有背帶的紅色夜禮服,露出起伏的胸脯,對著擁擠地坐在舞池周圍桌子旁的那些聽眾扭動,搖晃,嚎叫:「那個搖擺的洗衣女人漂走了」;坐在那些桌子旁的大多數是穿軍服的男人和嘻嘻哈哈的漂亮姑娘,她們都戴著首飾,塗脂抹粉,穿著袒胸露臂的豪華夜禮服。有幾張桌子旁坐著上了年紀的老百姓,看上去好像是退休了的有錢人,他們映著從敞開的窗子外面射進來的夕照,羨慕地打量著這個叫人眼花繚亂的戰時愛情場面。雖然還是白天,飯店裡像午夜的舞廳一樣人聲沸騰,因為這種狂歡不得不在十點鐘結束,所以開始得早。十點鐘開始宵禁,這是鐵定的。
帕格預訂了一張在舞池旁的大桌子-卡塔爾。埃斯特獨自個兒坐在那裡。看到帕格陪同塔茨伯利父女兩人進來,那個潛艇軍官就跳起身來。
「拜倫在哪兒?帕格問。
「長官,我原以為他跟你在一起呢。我在遊園會上找不到他的蹤影。」埃斯特用慇勤的誇張的姿態為帕米拉拉出一張椅子。「我甚至到總督府裡去找過。我原以為他一定搭你們的車走了。」
「他沒有。」
華倫跳著舞在他們身旁經過,嚷著說:「勃拉尼在哪兒,爹?」
帕格兩手向上一翻。
「那個搖擺的洗衣女人漂走了……」華倫被一對對擁擠的舞侶擋得看不見了。埃斯特和帕米拉馬上起勁地談起來。帕格想,照這種情形,他可能再也沒機會同她談話了。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會議預定在十點召開。艦隊一大早就要開往中途島。剛才在汽車裡,塔茨伯利不停地嘮叨著新加坡、俄羅斯前線、隆美爾、日本人向印度挺進以及這一類叫人討厭的事情。當時,帕米拉坐在後座上,沉默得像一條魚。現在,塔茨伯利幾乎把他的嘴湊到帕格的耳朵上,又開始纏著他要他透露內幕消息,即將發生什麼大事。那個像膠凍那樣顫動的女歌手緊接著「搖擺的洗衣女人」那一句,亂嚷一些完全莫名其妙的歌詞。「Hut-Sut rawlson on the riller-ah and a brawla,braw-la soo-it」這就是帕格大致聽到的嚷叫。他一隻耳朵聽著這種「眾神的末日」 的胡言亂語,另一隻耳朵聽塔茨伯利扯著嗓門提出那些叫人惱火的問題,看著埃斯特和帕米拉站起來跳舞,牽腸掛肚地擔心著拜倫的失蹤,越來越清楚地感到日本艦隊在逼近——帕格-亨利的興致是不會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