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華盛頓大廈花園裡這次鬧嚷嚷的豪華招待會不及拿破侖時代那樣豐富多采,但是即將發生的戰爭,在維克多-亨利的幻想中,已像滑鐵盧戰役那樣隆隆地逼近。它的後果,他認為,對打敗的一方來說,會造成更大的災難。
「你怎麼啦,怎麼啦,帕格-亨利?」埃裡斯特-塔茨伯利離開酒吧,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來。「獨自個兒站在一旁,在你男子漢的臉上顯出了一副為世界擔憂的神情?」
「嗨。給你舉辦了這個遊園會,玩得高興嗎?」
「啊,人有時候不能說不。」塔茨伯利扮了一個古怪的鬼臉。「白白浪費了一個下午。那頓結婚週年紀念的晚宴仍然安排在今晚嗎?」
「安排在今晚。」
「真了不起。」
「你的眼睛怎麼啦,韜基?」
「有一點兒發炎。明天會見尼米茲以後,我上你們海軍醫院去檢查一下。」
「你拿得穩能見到他嗎?」
「嘿,帕格,這個人剛才還來參加這個無聊的遊園會呢,是不?這幫人從來不會忙得不見我的。他們老是迫不及待地爭取名滿天下。嗨,空軍元帥道丁在戈林的九月七日 空襲高潮中還跟我談話哪!要是當初我在滑鐵盧,拿破侖從戰場上逃跑的時候,他在馬背上還會跟我談話哪,準錯不了。不管他的痔瘡多麼使他痛苦!啊—哈—哈!」
帕格對他周圍歡樂的人群做了個手勢。「我剛才想到了拿破侖。想到滑鐵盧戰役前在布魯塞爾舉行的那場舞會。」
「啊,說得對。『夜晚有歡宴的喧鬧——』 但是眼下至少還沒有聽到越來越近的隆隆炮聲。」那只獨眼眨了眨,瞪著。「難道有人聽到了嗎?」
「我不知道。」
「得啦,帕格!」那張肥胖的臉沉下來,顯出機靈、頑強的神情。「這個島上正在醞釀著什麼事情。一定是極大的事情。告訴我你知道的情況。」
「沒法給你幫忙。」
「你臉上流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一個穿著雲霧似的白蟬翼紗衣服的金髮姑娘吃吃地笑著走到塔茨伯利跟前,從這團雲霧裡露出一雙拿著一本紀念冊和一支鉛筆的粉紅色小手。「請簽個名好不,塔茨伯利先生?」她用銀鈴似的聲音說。他哼了一聲,草草地簽了名。那個姑娘在吃吃的笑聲中像一朵白雲那樣飄走了。
「我告訴你,這叫我想起什麼事情,」塔茨伯利嚷著說,「想起了我在新加坡參加過的巴喜特酒會和舞會,那時候,那幫黃皮膚的矮鬼正在馬來半島向南挺進,有的騎著自行車。你們那兒海港裡的那些龐然大物都被炸得稀巴爛,接著美國在菲律賓的整個部隊被黃種人俘虜了,這些黃種人還擠滿在東南亞和東印度群島上,搜刮必要的物資來進行一場準備打一百年的戰爭;新加坡丟了,大英帝國四分五裂了,澳大利亞像一個赤身裸體的新娘,隨時都可能受到蹂躪,日本艦隊比你們殘剩在太平洋的那一點力量強大四五倍——由於這一切情況,我們可不可以說,人們在夏威夷會指望有一種擔心的氣氛、一點緊急的感覺、一絲痛下決心的跡象,就像我們的英國老家在受到狂轟濫炸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但是熱帶使白人不適宜進行現代戰爭。」塔茨伯利用一隻胖手拍拍花環。「土人看上去好像非常容易被控制,叫人產生一種虛假的無敵的感覺。在澳大利亞就沒有這種錯覺。人們嚇得沒命。他們知道杜立德那次空襲是美國人巧妙的、勇敢的表演,可是對日本的作戰能力毫無損傷。這個遊園會上有三分之一的人問我杜立德空襲的情況,驕傲地把鈕扣彈得拍拍響,嘿,夥計,英國皇家空軍一個月有幾次派幾百架轟炸機到德國去——有一夜我們派了一千架轟炸機去轟炸科隆——可我們仍然沒有削弱敵人的鬥志。也許我的神經不行了,但是我看眼前這一切真有點像是一個充滿美國口音和菠蘿的新加坡。」
「聽起來這好像是你下一次的廣播,韜基。」
「大體上是這樣。這些人需要喚醒。我當初不喜歡在亞洲人的炮火下從一個即將淪陷的英國堡壘裡匆匆忙忙地逃出來。這些人也不會喜歡的。我更不喜歡的是被亞洲人的魚雷打中。我真巴不得那一個禮拜不用在赤道的陽光下坐著捕鯨船或救生艇在遼闊的海面上漂流。」
「你跟尼米茲談了話,就會放心了。」
帕米拉挽著卡塔爾-埃斯特的胳膊踱過去,兩個人談得很熱烈。「你看我的帕姆臉色怎樣?」
「看來有點累了。」
「她前一個時期吃了苦。他們那時候把一群婦女送上一艘開往爪哇的舊希臘船,我們就分手了。帕姆在船上害痢疾,病倒了,不得不在爪哇住醫院治療,接著我的上帝,日本人開始在那兒登陸。所以又得匆匆忙忙地逃上船去,當時她幾乎路也走不動了。帕姆的恢復能力很強,她在很快地好轉。喂,那個潛艇英雄要來參加你的宴會嗎?」
「沒有請他。」
「你請他好不,老兄?我很想跟他談談。唔,我還得再跟理查遜將軍扯扯。他非常遲鈍,是不?」
塔茨伯利一瘸一點地走開,帕格固執地決定,他不邀請埃斯特。他不喜歡「烏賊號」艇長。在他虛偽的禮貌下,明顯地流露出頑固的自負,對一個指揮一艘在條約限制下建成的巡洋艦的前輩隱隱約約地表示自己的高明。海軍生活有助於使人克服小心眼,而帕格-亨利也經常讓別人得到讚揚。但是夏威夷總督當著帕米拉的面對他態度冷淡,卻誇獎那個年輕軍官,這可使他惱火。
拜倫彎彎曲曲地穿過人堆走來,手裡拿著一大玻璃杯潘趣酒 。「嗨,爹!給你來一杯,好嗎?」他眼睛閃亮、通紅,臉上流露出齜牙咧嘴的傻笑。「盛大的遊園會,嗨?你要喝什麼,爹?」
帕格的眼光從酒杯瞟到他兒子的臉上,他說:「還剩下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