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擔心。」娜塔麗說。
傑斯特羅輕鬆地說:「我的侄女不能同意,除了我們獲得釋放以外,我們的政府還有一兩件別的事要考慮。就像,譬如說,看來眼下各條戰線上都在打敗仗。不過,我們還有別的保護。一種不同尋常的保護。」他醉醺醺地帶著揶揄的神情向娜塔麗微笑了一下。「你看該怎麼說,我親愛的?咱們把秘密告訴咱們這些可愛的新朋友好嗎?」
「隨你的便,埃倫。」娜塔麗把椅於往後一推。他對這些有錢但是痛苦的人擺出一副神氣活現的架子,叫她惱火。「真奇怪,兩個孩子突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我得去看一看路易斯。」
她發現他在米麗阿姆的床上睡著了,按照他喜愛的那個睡覺姿勢:臉朝下,膝蓋蜷縮著,屁股撅在空中,胳膊伸開著。他看上去非常不舒服。她時常把他的姿勢擺正,但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又恢復老樣子,仍然熟睡著,好像他是一個橡皮娃娃,總是回復到製造出來的形狀。米麗阿姆坐在他身旁,雙手合著擺在膝上,腳踝交叉著,搖晃著兩隻腳。
「他睡著有多久啦,親愛的?」
「才幾分鐘。我給他蓋一點東西,好不?」
「別蓋了。我馬上帶他回家去。」
「要是他能呆在這兒,那有多好!」
「唔,明天上我們家來,跟他一起玩吧。」
「啊,我可以來嗎?」那個小姑娘輕輕地拍拍手。「請你跟我媽說一聲,好不?」
「當然啦。你應該有一個小弟弟。我希望,有一天,你會有。」
「我有過。他死掉了。」小姑娘說,她的平靜的神態使娜塔麗打了個冷戰。
她回到餐桌旁。埃倫在講,在猶太僑民被拘留的時候,由於維爾納-貝克的斡旋,秘密警察撤銷了傳票。「從此以後,我們一直太平無事地生活著,」傑斯特羅說,「維爾納真是關懷備至,處處保護我們。他甚至給我帶來非法傳遞的美國來信。請想一想!一個高級的德國外交官使兩個猶太人避免被法西斯分子拘留,因為我從前幫助過一個熱誠的年輕歷史研究生寫博士論文。壓根兒沒有指望得到報答!」
那個老太太說話了。「那麼,他為什麼不幫助你,傑斯特羅博士,解決那個節外生枝的巴西事件呢?」
「他在幫忙,在幫忙。他一直心急火燎地打電報給柏林。他向我們保證,這種豈有此理的做法會得到改正,我們通過瑞士得到釋放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你相信這些話嗎?」卡斯泰爾諾沃問娜塔麗。
她咬著下嘴唇。「唔,我們知道,外交活動是在匆匆忙忙地進行,他是在關心這件事。我有一個朋友在美國駐伯爾尼的公使館,他來信告訴我同樣的情況。」
「我的猜想是,」那個醫生說,「這個貝克博士倒是在阻止你們離開意大利。」
「多麼荒謬啊!」傑斯特羅叫起來。
但是卡斯泰爾諾沃的話在娜塔麗的心中激起了可怕的、凶多吉少的擔心。「為什麼?他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
「你這個問題提得好。把大名鼎鼎的傑斯特羅博士扣在意大利,使博士一切都得依靠他,這對他是有利的。至於哪一方面對他有利,你們就會知道的。」
「你真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傑斯特羅說,開始生氣了。
「想到我是一個猶太人,此時此地我只相信最壞的可能性。這不是憤世嫉俗,這是常識。現在我給你們倆傳達一個阿夫蘭-拉賓諾維茨托帶的口信,」醫生對娜塔麗說,「他說:『一有可能,就走。』」
「可是怎麼走呢?」她幾乎對卡斯泰爾諾沃尖叫起來。「難道你以為我不想走嗎?」
傑斯特羅看了看表,對薩切多特全家生硬地說:「你們全家像招待自己人一樣招待我們。我熱誠地感謝你們。我們該走了。再見。」
第二十三章
帕格-亨利同他的兩個兒子、傑妮絲和卡塔爾-埃斯特一起站在總督府大草坪上遊園會的歡迎行列裡。那位貴賓處在棕櫚樹、鮮艷的熱帶灌木叢和那一大群鬧嚷嚷的時髦人士中間,顯得很突出。雖然埃裡斯特-塔茨伯利乘著一艘沒有甲板的小船在公海上受了苦,他卻並沒消瘦;要不然,即使消瘦過的話,他已經把自己喂得不但恢復了老樣子,而且更胖了。他穿著一套黃綢衣服,繫著一條色彩鮮明的黃領帶,脖子上戴著一個黃花環;他用一根黃棕櫚杖支撐著身子,在將近黃昏的夏威夷的黃色陽光裡,從頭到腳活像個奶油人。他左眼上戴著一個黑眼罩。
帕格走上前去的時候,塔茨伯利像熊似的把他一把緊緊抱住。「啊—哈!帕格-亨利,我的上帝!剛從柏林、倫敦和莫斯科轉了一圈回來啊!我的上帝,帕格,你好啊!」
他走上前來擁抱帕格,露出站在背後的他的女兒,她穿著一身灰色緊身連衫裙。直到那時候,帕格一直拿不準她有沒有來參加遊園會。雖然報紙上說她已經同塔茨伯利一起來到夏威夷。那個通訊員由於不好意思或者惡作劇,在電話上沒有提到她。維克多-亨利被塔茨伯利擁抱著,眼前儘是香噴噴的黃花,看不見她了,心裡想她的個子多麼小,她裸露出的苗條的胳膊多麼白;她在熱帶呆了好幾個月,難道一直沒曬到過陽光嗎?她的淡棕色頭髮同以往一樣高高地堆在頭上,一點也不時髦。
「好啊,美國佬,」塔茨伯利湊著他耳朵說,聲音響得像打雷,嘴裡噴出一股潮濕的熱氣,「你們現在跟我們一起陷在戰爭中啦!陷得齊脖子深啦!不見個你死我活不罷休啦!」他放開帕格。「啊—哈—哈!這一天總算盼到啦,總算盼到啦,我的上帝。唔!你總記得帕姆吧,是不?還是你已經把她給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