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就說吧。」塔特爾咧開嘴笑笑。
「就是這事根本不用這麼大費周折。只要在整個西歐撒下網,用扇形包抄的辦法來個一網打盡」——斯魯特張開手指在半空中劃了個半圓形——「把斯堪的納維亞國家、荷蘭、比利時、法國,接下來是意大利和巴爾幹國家的猶太人,統統掃到波蘭和俄國淪陷區去。這些地方紅十字會和新聞界都進不去。跟自由地區的居民又離得遠。都是落後地區,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而且反猶主義猖獗。不過,閣下,大多數猶太人都已經在波蘭和俄國滄陷區了。這就是最要緊的一點。即使要搬動的話,他們也用不著搬多遠。從西歐運送猶太人決不會增加鐵路負擔。西歐沒有戰事啊。」
公使抽著雪茄,睜開那只好眼睛盯著斯魯特。「你打算怎樣鑒定這份文件的真偽呢?」
「你認為要怎樣鑒定才算數呢,閣下?」
「問題就在這裡。這樁混賬事情我一點也不信。我說鐵路運輸問題是克服不了的。好,我不是叫你忘了這檔子事。辦得到的話,搞個鑒定來,同時還要盡最大努力保管好這份文件。」
「一定辦到,閣下。」
「盡最大努力保管好這份文件,可並不是說把它交到,比方說,美聯社記者的手裡啊。」
斯魯特滿臉火辣辣的,答道:「保證不讓人看到,除非由你把它發表出去。」
「那好吧。」
斯魯特帶了文件夾回到辦公室,不由感到精疲力竭,一蹶不振,愣愣地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受了挫折,心裡老是想不開,連嘴唇都發抖了,就埋頭看起公文來,午飯時間也不休息。三點鐘光景,一個秘書探頭進來問:「你見不見吉恩-赫西博士?」
「當然見。」
這位瑞士外交官精神抖擻地走進門來,他是個正派人,小個子,愁眉苦臉的,長著一簇紅色的山羊鬍子,斯魯特早在華沙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們有時下下棋,下棋時赫西曾用斯賓格勒 的口吻對歐洲人的精神破產深表憂傷。「唉,我到錫耶納去過啦,我見到了娜塔麗-亨利太太,」赫西嚓的拉開公文包說。「是個漂亮女人,猶太人,對嗎?」
「對,她是猶太人。」
「嗯!」他眼光朝旁邊一瞟,捋了捋鬍子,同時裝出一副色迷迷的輕薄相。「我把你的信交給她了。這是她的回信。」
「謝謝你,吉恩。其他那些新聞記者怎麼樣?」
「無聊透頂啦。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就這點來說,我真羨慕他們。我這就要向你們的公使去報告了。照交涉的發展情況看,這些記者可能在三、四月間出來。」
斯魯特鎖上門,撕開信,在窗口對著幾張黃信箋看起來:
親愛的好斯魯特:
哎呀,收到來信真是喜出望外!趁著你那位好心的赫西博士同埃倫在外面檸檬房裡喝茶,我趕緊把這封信打出來。
首先向你報告,我很好,路易斯也很好。說來真怪,我們在這裡竟過得舒舒服服。可是我一想到「伊茲密爾號」,就憂心忡忡。我們差點就乘上那艘船出航了,萊斯裡!一個認識埃倫的德國外交官把我們拉下船,用汽車送我們到羅馬。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可是他把我們從大難中救了出來,也可能是從死神手中救了出來。英國廣播公司對這事的經過並未大事渲染,不過看來在土耳其人勒令「伊茲密爾號」離開伊斯坦布爾以後,這艘船就失蹤了。天吶,這艘船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知道嗎?這裡的消息真閉塞!我想起這事就心有餘悸。什麼世道呀!我救了孩子,我想我應當感到欣慰才對,但我一直在想著那些人。
我們看到屋子完整無損。揭掉傢俱上的布罩,床上鋪起被單,生上火。我們就安頓下來了。瑪麗亞和托馬索還完全照往常那樣幹著活。天氣寒冷,不過晨霧一消倒也明媚宜人。只有留在精美飯店裡走不掉的那幫人才使我們想起了戰爭。他們到這兒來吃飯,一次來一、兩個人。警察對此很客氣。不少記者、家眷、一名歌唱家、兩位牧師——古里古怪的一幫人,日子過得厭煩死了,多半都灌飽了托斯卡納酒,喝得爛醉,滿肚子荒唐無聊的牢騷,不過情況很好。
哦,天吶,我簡直無從說起我收到你的信有多愉快!赫西博士剛走出房這工夫,我竟哭了。這兒的生活真是寂寞得要命!你呢,在伯爾尼——相隔這麼近,為爭取我們的自由而奔走!我還沒喘過氣來呢!
唉,一下子只能說一件事。我還是趕緊把我腦子裡想得最多的事先給你說說吧。
斯魯特,埃倫正在打這個主意,不管打不打仗,決定留在這兒算了。
大主教和警察局長都是他的老朋友,他們待他都有如流亡的皇親貴族。對我們來說,奇怪的是這完全像和平時期一樣。上星期天,人家居然允許他到佛羅倫薩郊外伯納德-貝倫森 的府邸裡去吃飯——你知道嗎,貝倫森就是那個年高德劭的美國藝術評論家。嘿!貝倫森竟對埃倫說他不想離開。他年紀太大了,動不了啦,意大利就是他的家,等等,等等,他還是住下不走,聽天由命。貝倫森也是個猶太人——像埃倫一樣,勉強稱得上個猶太人吧。埃倫回來時腦子裡也這麼胡思亂想。如果貝倫森能呆下來,他為什麼不能呢?至於我呢,當然可以自由回家。
乖乖!
我曾說過,伯納德-貝倫森有很重要的、很有權力的社會關係。他為億萬富翁、王公貴族、國立博物館、巨頭大王鑒定名畫。他很可能受到墨索里尼的庇護。這些對埃倫一點都沾不上邊。他老大不情願地勉強承認這一點。可是他說他年紀也大了。意大利也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