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事情看來像飛速發展。埃斯特甚至比當初操練時更加接近敵艦。等到計算機顯示出目標距離九百碼,他才以精神飽滿的緊張聲調下令說:「確定最終方位才放。升上潛望鏡。注意!方位ど九八。降下潛望鏡!」
「方位對準,」拜倫喊道,「陀螺儀角度左舷十七度!」
「放!」
「一號開火!」魚雷兵按下火力發射按鈕。「二號開火!」
魚雷發射出去引起艇身猛的震晃起來,震得拜倫頓時醒悟了,原來那兩枚裝載梯恩梯的魚雷現在正從水裡發射出去消滅一艘船和船上那些沒有防備的人員,這兩枚魚雷就是由他運算出來的致命算術導向的。那艘油船根本沒有改變過航向或速度。沒關係,這場戰爭是不受約束的,他尋思道:打鴿子鳥槍要對準頭部。但願這一回魚雷頂用就好了!嘀嗒,嘀嗒,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轟隆——
轟隆——
又出了一下冷門!在九百碼以外爆炸的魚雷對「烏賊號」的衝擊幾乎就像深水炸彈一樣。甲板顛簸,艇身軋隆隆直響,攻擊組人員個個搖搖晃晃。潛艇內頓時歡聲雷動,「夫人」埃斯特也大聲嚷著說:「阿唷,乖乖!天吶!我的上帝呀,多好看啊!艇長,艇長!」
胡班趕忙跑到潛望鏡跟前,浴衣在光腿上啪噠啪噠地拍動,他彎下腰湊近接目鏡。「啊,真美!天吶,『夫人』這次巡邏告捷啦!這回得手了!正好打中一艘!啊呀,真正好看!好極了!」
拜倫從抽屜裡抓起船上的照相機,等艇長一走開,就把照相機對準接目鏡。埃斯特呵呵大笑,拍著他的背說:「媽的,勃拉尼,幹得好!剛好中了兩發,再看一眼,乖乖,看一眼。這艘船要燒上好一陣子呢。千載難逢的眼福啊!『呼呼』!下一個該你看。讓大夥兒都看一眼。攻擊組全體人員個個都來看!」
拜倫剛彎下腰湊近接目鏡,潛望鏡的黑圓框裡就顯出一幕壯觀的夜景。襯著佈滿星星的夜空,一片烈火如同高燒的巨燭,足有幾百英尺高,正從半掩沒在色澤更深的一團火球中的黑色油船上熊熊燃起。滾滾黑煙就從燭焰上方那片烈火中不斷噴發出來,把星群都遮暗了。海面上浴著一片金光。「夫人」埃斯特拍拍他彎著的背脊。「怎麼樣?你這小瞌睡蟲,居然算得一絲不差!好極了!兩發兩中!幹得好!你一生中可曾見過比這更美的景色嗎?」
拜倫正盡力想理解這一切:這一切都是真的,這是場屠殺,挨深水炸彈轟炸的大仇總算報了,日本人正慘死在這場歎為觀止的大屠殺中,但是他還是困惑不解,好像這都不是真實的。他真心的感覺主要是打中敵船後的那種激盪人心的勝利感,對這幕扣人心弦的野火壯觀的讚賞,以及看到一齣戲或一場鬥牛結尾時所不由產生的一絲戲劇性的淡淡哀愁。就在潛望鏡裡觀看的短短幾秒鐘裡,他想在心裡尋找對那些烤死的日本水兵的同情,可是一點也找不到。他們是抽像概念,是敵人,是踩在腳下的螞蟻。
「我從沒見過有這一半美的景色,」拜倫把潛望鏡讓位給塔凱爾。「長官,我可以發誓,真的沒見過。」
「你當然沒見過!」埃斯特伸出兩條長臂,摟住這個海軍少尉,像大猩猩似的緊緊揪住他。「祝你聖誕節快樂!現在你有個故事好講給娜塔麗聽啦!」
第十三章
萊斯裡-斯魯特只要看見哪個姑娘身材頎長,體態輕盈,一頭鬈曲柔潤的濃密烏髮往後梳,他就往往把她當成娜塔麗-亨利。有一回他在伯爾尼一個酒會上看到了一個姑娘,渾身神經不由照例感到一陣輕微的震顫。不消說,又是一場虛驚。娜塔麗固然可能在幾乎任何一個地方露面,不過他知道她在哪裡。
這個假娜塔麗正在跟聖誕節酒會的主人——英國代辦聊天,他們都站在一幅色彩鮮艷的喬治六世肖像下面,畫中人物全副戎裝,掛滿勳章。斯魯特在人聲鼎沸、說著幾國語言的賓客當中想法擠過去好好一飽眼福。但見她長著鵝蛋臉,大大的黑眼睛,眼角上翹,分得很開,高高的顴骨,微微凹陷的面頰,連橙紅色的唇膏也搽得過於濃艷,真是何其相似啊!她一定是個猶太人。她的身段比較苗條,因此比娜塔麗更加誘人,就斯魯特的審美觀來說,娜塔麗一向未免有點骨骼太大。他一直目送著這姑娘穿過煙霧騰騰的會客室。她回眸朝他看看。他跟著她走進一間鑲嵌護牆板的書房,她在一架銅架地球儀邊停了步,呷著一大杯酒。
「你好。」
「你好。」這對仰望著他的熱情的眼睛清澈而天真,雖然她看上去有二十來歲了,可是眼睛還像個聰明的少女。
「鄙人是美國公使館一等秘書萊斯裡-斯魯特。」
「哦,我知道。」
「啊,咱們見過面嗎?」
「因為你一直盯著我看,我向人家打聽你是什麼人。」她用柔和悅耳的嗓音說,一口略帶德國腔的英國口音。
「請別見怪。你看上去特別像我愛上的一個姑娘,她結婚了。很美滿,所以說來我也未免太癡情了,不過好歹這就是我盯著你看的原因。」
「真的嗎?這回我已經深深瞭解你啦,儘管你連我的名字還不知道呢。我叫塞爾瑪-阿謝爾。」她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握了一下,手勁沒娜塔麗有力,可比娜塔麗更帶點少女氣息。她手上沒戴戒指。「我朋友說你太偏向猶太人,就從莫斯科調任了。」
斯魯特聽了這句話很惱火。伯爾尼到處都這麼傳說。這是公使館裡哪個人在散播的?「但願我真能名符其實地為這些人做出犧牲。我的調任是例行公事。能找到個地方有好酒好菜,晚上有燈有火,不打槍不打炮,我就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