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都已經堂堂邁入二十一世紀了,人類依舊逃離不了心碎的命。
人類的科技不是已經厲害到可以將人送到火星,還發明了機器寵物、複製羊出來,甚至可以用動物的心臟代替人類的心臟了?
電視上還有一籮筐自許為愛情專家,口沫橫飛到差點沒淹死人的地步,不斷地向你高唱各種理論:像是什麼化悲痛為力量、要多愛自己一點等等的,不是嗎?
而不論是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誠品書店,或是在那種不起眼的角落旁苟延殘喘的破爛小書店,也都林林總總擺了一堆有名作家描寫愛情方面、男女之間的書籍,他甚至看過一個上班族打扮的女人,抱了一堆有關這類的書到櫃檯刷卡。
那麼多非理性或理性的觀點,有如天上繁星,隨手一摘就有,怎麼還是時常可以聽到心兒跌落地面破碎時的淒厲喊聲……
「少年仔,啊你的咖灰好了。」一道操著台灣國語的聲音正擾亂初秋華那清明的思維。嘖,別煩他,沒瞧見他正在看好戲嗎?
眼前正由一對俊男美女聯袂現場演出八點檔連續劇,劇情高潮迭起,錯過了就可惜,不看會後悔一輩子。
偏巧那男主角被一座花盆給擋住,不論他努力地踮起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不到那男的長什麼樣子。
不過,幸好那女的正對他,可以將她那花容月貌、我見猶憐的樣子盡收眼底。若要拿哪個明星來代表的話,宣稱一天只睡一小時、肌膚卻光滑細嫩到氣死許多人的蕭薔就跟眼前位美女是同個一水平的。
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合在一起,便成了令人眼睛發亮、心中小鹿亂跳的大美人。只是美人雙目垂淚,那眼就和她的肌膚一般晶瑩剔透,含怨地睇著眼前的男人。而那男人像是鐵石心腸,連條手帕都吝嗇從口袋掏出來給美人擦淚一下,只是雙手環抱於胸前。
唉,要是有竊聽器就好了,可以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看他們那樣子,八九不離十是在談判。照美人一臉怨婦樣,不用擲銅板來二選一,也知道是男人先提出分手。真是沒天理!有這麼漂亮的美人當女朋友,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太貪心是會遭天譴的!
總而言之,男人要分手,女人死纏不放,分手的事自然談不攏。
「少年仔,啊你素不素來找偶麻煩的?」恐龍般的吼叫在他耳邊轟隆隆的,而且還是會講台灣國語的暴龍。幹什麼,又不是在上演「侏羅紀公園」。
他準備好施展無敵殺人眼,氣勢凌人地一轉頭,卻被暴龍噴出的火焰燒得灰頭土臉了。
「啊你這樣讓偶粉難做生意,要買不買的,你素沒看到客人都在後面等得很不耐煩哩……」長得簡直跟黑道大哥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咖啡店主人,正用他那雙倒三角眼怒瞪著心虛的他。
初秋華稍微用眼角的餘光掃一下;天呀,後面還真有一排人等著買東西。霎時,一臉尷尬的他糗得想挖個洞直接將自己的頭埋進去,要不然就是把自己裝進水泥桶丟進海裡算了。
「……對不起,我聽力不好,聽不太到你的話,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趕忙堆起笑臉,裝出一副小媳婦臉。
他不是故意撒謊的,請天主原諒他這個迫於情勢的可憐蟲。
「素這樣啊……」老闆隨即露出同情的眼神。「沒關係啦,也沒有給他等很久啦。來,這素你要的咖灰,拿好喔。」沒想到暴龍是個好好先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老闆像是怕他拿不穩,還親自將袋子交到他的手心,再三確認他可以負擔起的這個重責大任後,才繼續做生意。
還是趕緊閃人了,免得等會兒謊話被拆穿。初秋華半垂著頭,用著競走的速度敏捷地穿越走道。
一定是早上出踩到狗大便的緣故,讓他今天「好運」連連。
瞧見正前方十二鍾方向來了個巨無霸,他要讓那個人先走,便將身子往右挪一些,誰知那巨無霸也跟著他往右移。那、那、他再往左邊挪算了。
見鬼了,不成巨無霸是他的影子?不論他右移、左挪、右移、左挪,巨無霸就是緊緊跟隨他!幹嘛!又不是警匪槍擊戰的現場,他們兩人居然為「讓路」問題搞得氣喘吁吁,杵在原地僵持不下。
想跟他槓上是吧?既然如此,就別怪他沒有貌先過了。
初秋華大大邁出一步,將咖啡護在胸前,準備從巨無霸身旁那小到只能容一人縮著身子通過的空間鑽過,偏偏不容發之際,一道龐大的黑影完全罩住他的視線,登時讓他深刻地領悟到一件事--應該把今早沾在鞋底下的狗大便擦乾淨才對。
「啊!」在別人聽來可能像被鬼嚇到的尖叫聲從他的嘴中發出。
初秋華一臉驚恐地被巨無霸撞離了走道,像個不倒翁搖搖晃晃之後,一頭栽向背對著他的男人身上,接著便聽到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
等他穩住身子定眼一瞧,發覺方才被他形容像蕭薔的美人驚愕地用著含淚的星目像在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他的臉立刻綠了一半,臉上冒出櫻桃小丸子的黑線,頭頂還有幾隻烏鴉嘎嘎飛過。
豬頭呀!超級無敵霹靂王八蛋!他在心裡狂罵自己的愚蠢。
「你沒事吧?」啊,美人還真好心,竟輕聲細語地問他有沒有怎樣。「睿宇,你有沒有怎樣?」咦,美人難道不是在問他嗎?睿宇又是誰呀?
終於,他那跟小米粥一樣糊的腦袋瓜恢復了運轉功能。他眼珠子轉呀轉,看見被他那輕輕一撞的男人正面無表情地瞪著他,桌上有被打翻的咖啡杯,還有男人身上的牛仔外套亦是一大片咖啡色的污漬,顯然這些都是出自——他的傑作。
「對不起……」可惡的巨無霸,閃人閃得那麼快。
他急忙掏出出門前才熨得四四方方的手帕,上頭還殘留淡淡的檸檬冷洗精味,夾雜著些許被曬過後的陽光氣息,拿來擦拭男人衣服上的污漬……
心疼呀……這條手帕可是他在專櫃上一眼就被「煞到」,卻因它的高價,不得已縮衣節食了一個拜的地獄生活,才忍痛含淚將它買下來的凡賽斯手帕呀!
史奴比卡通裡面有一個叫奈勒斯的小男孩,他不是有一條心愛的、隨身攜帶的小被子嗎?那條手帕對他而言就像是奈勒斯的被子。
男人可能是嫌他笨手笨腳,乾脆搶過他的手帕,自己動手起來。
喂,這位老兄,你有沒有看到手帕右下角縫著凡賽斯的字樣,能不能不要那麼粗魯,溫柔一點對待它?
無奈他錯在先,也只能在心底咬牙切齒,忍著想要將那男人當沙包捶打的衝動。
「名片。」中低音的嗓子,有像廣播人的聲音。
呃,名片?什麼名片?誰的名片?
「衣服送洗的費用,難不成你要我自己付?」淡淡的嘲諷,一副高傲的口吻。
初秋華頓了一下,楞楞地掏出名片。
「對不起,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工作地方的電話及地址,費用明細請你寄過來,我會將錢寄回去給你的。」皮笑肉不笑地對男人打哈哈,其實已在心裡踹了男人好幾下。「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無視身旁竊竊私語的噪音,他轉身離開這家日後打死也不會再來的咖啡店。
提著用袋子裝著的咖啡,初秋華用力地踏步走在熙來攘往的行人道上,喃喃自語地低咒。
「究竟是哪隻狗隨便解決衛生問題的,是鄰居老黃的那只博美狗小黃,還是隔壁楊太太的那只臘腸狗小楊……要是被我查出元兇的話,我就要把牠宰了來祭我的五臟廟,哼哼。」
***
在一個前後兩扇門都掛著拒絕打擾的牌子、又毫無窗戶的密閉空間內,不時傳來怪異的聲響,間或有東西敲打桌面的聲音。
不知何時,有人悄悄地逼進,無視門上那斗大明顯的牌子,扭開門把,堂而皇之進入。
約有二十坪大的空間內,擺放了五台計算機,桌上已被紙張淹沒,地上堆了高高的書,還有一包包開了封的零食。左側有一排櫃子,裡頭堆滿了一本本厚重的書,而原本應該放在中央的沙發不知為何被擠到最邊邊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張方形的桌子。
四個男人正圍著方形小桌,屁股下坐的是符合人體工學的名貴計算機椅,四人八之章魚手在桌上嘩啦啦地亂摸一通。
「招招來打麻將,無管落雨呀好天,哪是有牌通打,沒吃沒困也可以,無通欣羨阮的手氣,因為情場來失意……」一人唱著奇怪的歌曲,嚴重走音當中。
「你這超級音癡!閉上你那破鑼嗓子!老母雞被宰的時候也裡你叫得難聽!」
「說什麼優劣勝敗,無非是時也命也,任憑汝是麻雀上棍,不及著賭利運,失敗勿悲觀,成功勿得意,贏了莫喜歡,輸了莫受氣。」那人停止魔音傳腦,改而吟起詩來。
「別在那裡嗆聲,等會兒我邱自摸就要殺得你片甲不留,讓你輸到只剩一內褲。」
「喂,再怎麼厲害,還是比不過號稱世紀末第一賭王的帥哥我,本山人就等著看你們些魯肉腳哭爹喊娘、跪地求饒。」滄海三聲笑,一切都在腦中運籌帷幄。
牌局未開打,倒先開始心理戰了。
一百四十四麻雀牌,四圈的交鋒對壘,一吃一碰之間,自摸聽牌之際,將人生的哲學表現得淋漓盡致,所以呀,千萬別小看這方城之戰。
平時戴著面具的人們,不論是卒仔還是紳士,只要一上了牌桌,領帶沒就了,頭髮就散了,目露凶光,內心深藏的本性隨之表露無遺。
為了胡牌,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孫子兵法》也派得上用場。
汝等沒聽過《孫子兵法》第六篇虛實──虛實,掌握先機之道;方城之內,虛虛實實,勾心角角,可要看清陷阱,最忌放炮讓敵人樂得自摸胡牌。
莊家擲了骰子,牌正式開打,緊張的氣氛隨著響亮的聲音節節升高。
「手又癢了?」中低音的嗓子如鬼魅般揚起。
有人嚇得從椅上摔落,有人慌得將牌推倒,有人急得連人帶椅的滾回計算機前,有人則是到櫃子前一本正經地找書。
一個人的反應神經兼應變能力好不好從可以這裡端倪一二。
挑起眉,季睿宇好笑地看著各有不同反應的四人,長腳一勾,將腳邊的一團紙准地無誤地踢進左前方的垃圾桶。
「厚,別嚇人好不好?還以為教授出差回來了。」看清來人是誰,邱晏撢了撢屁股上的灰塵,不疾不徐地坐回椅子。
「就算現在不是七月半,也會被人嚇死的。」兩像腳像鴨子在水上滑行似的,羅宗昊也滾回了牌桌前。
「不是說要跟你那漂亮馬子出去約會?怎麼這麼快就回來,我們還打賭說你兩個小時之內絕對不會回來。」丁志中兩手拚命在桌上搓湯圓,顯然又要重新開局。
「你們小兩口沒順便轉到育春街的賓館恩愛一下?聽說那裡剛好在打折扣,老闆還買了新的設備,過夜的話另外附送一打保險套。」徐明慢條斯理踱回牌桌前,一屁股坐下,口中嚼著方才從櫃子摸來的青箭。
「這麼好康?嘖,改天帶人去試試。」邱晏頗感趣的吹了個口哨。
季睿字的眉挑得更高了。「除了麻將、性,你們的腦袋還塞了什麼?」
「還有吃。」四人有志一同地回答。
差點忘了,他們四人是名副其實的飯桶,食量驚人,學校附近一些二九九吃到飽的餐廳早已經將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了。
受不了地搖了搖頭,季睿宇拎起只剩殘屍殘骸的雞腿丟進垃圾桶,將一包包的零食袋子也一併丟進去。
「拜託你們收一收,別把研究室變成豬舍好嗎?」真是的,才一下子而已,就能將研究室完全變了個模樣,還能處之泰然地打麻將。
「等教授回來……碰!胡牌!紅中、青發、白板,兩組三元牌刻子,正好來個大三元!」聲調突地拔高,邱晏還誇張地用唱京劇的腔話話。
「搞什麼屁呀!都摸幾十圈了手氣還那麼順,肯定是哪裡有邪門,老子不爽不玩了。」徐明火大地站起身。
「技不如人就承認,何必說那些有的沒的。」邱晏口氣涼掠地揶瑜。「來來來,三天的餐費就記在你們頭上,準備好你們的錢吧。」仰天長嘯,一臉得意洋洋。
一片悲鳴哀號,慘敗的三人也只能淌著血,在內心唱著的岳飛的滿江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牌癮過足了,四人不慌不忙地將麻將桌折迭收起,塞到書櫃後的細縫,再合力將沙發搬回原處,總算,這房間能跟研究室三個字沾上邊了。
「咦,咱們季哥哥的臉上怎麼多了個巴掌印?該不會是被你那馬子打的吧?」
「嗯,談分手的時候被她打的。」季睿宇毫不在意地敘述事實。
「什麼?」丁志中錯愕了一下。「天理不容呀!世風日下,不懂得體恤別人想吃卻吃不到的無情漢愈來愈多,我要代替月亮來教訓教訓你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心有不甘地睡著心肝。
同是男人,又同是國際經濟系的研究生,照理說,像他們這種具有長期投資的行情,跟醫生也有同樣身價的黃金漢,在女人間應該是趨之若鶩,偏偏除了季睿宇,他們四人簡直可以組成F4了。
F,指的是fatal,意即不幸的四人。
從來他們四人就只有被甩的分,而且是不超過兩個月就如秋扇般,被人無情地丟在一旁,另尋新歡去也。如此悲的際遇,沉痛得不禁令人大呼——天妒帥哥!
「你那馬子可是難得一見的好貨色,柔順、聽話、善解人意,充分滿足男人想保護弱小動物的自大心理,怎麼,不會是性方面兩個人搞不定?」
「沒什麼,只是覺得個性不適合。」對於羅宗昊露骨的發言,季睿宇簡潔答道。
感情屬於私人的情緒,快樂與不快樂也只有自己最清楚;說出來,旁人只能從表面的字句去推測判斷,可真正的含意卻往往被忽略。既然這樣,說不說就沒什麼差別,更沒必要將它整個攤在他人面前。
快刀斬亂麻,或許在有些人眼裡看來是無情的同義詞,可,明明兩人之間的鴻溝已不是三言兩就可以清易帶過,更不是兩個人笑一笑就沒事的。
就像不小心梗在喉嚨的刺,當你想要假裝不在意,等一會兒自會被口水吞下去時,它就像個想要引起別人注意的壞小孩,極盡搞怪之能事,弄得你面紅耳赤。
既然這麼難過,你還要堅持原來的決定嗎?有理智的人,就會用正確的方法解決,而不是放任它愈來愈嚴重。
「看來,坎坷的愛情道路上又多了個敵手了。」搖著筆桿,羅宗昊自怨自憐道。
「工作了你。」苦笑一聲,季睿宇將挺拔的身子利落地滑進計算機椅上,專心研究手邊早該輸入計算機的數據。
***
「等等——別關上!」
初秋華邊扯著喉嚨大喊,邊用跑百米的速度衝到已經快合上的電梯,一腳卡進電梯門,再用肩膀頂開門,像條泥鰍鑽了進去。
天殺的!疼死人了!
擰著眉,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上次被摩托車的輪胎壓過也沒這麼痛。
數字十的燈號亮起,初秋華一跛一跛地走出電梯。幸好,手中的曼特寧咖啡還完好無缺。
他——初秋華,是大學系所裡的行政助理、秘書或是行政助教,隨便你愛叫哪個就叫哪個,反正聽起來都像是冤大才會擔任的職務。
「行政」在大學中的定可以十分廣泛,只要是教授認定此事他不能為、不想為、無法為,或是根本擺明要別人做的,皆可概括在行政助理的工作之內。
回想那時以菜鳥之姿踏入有著險惡深淵的社會,便淪為經濟不景氣的眾多受害者之一,幸好大學學姐因為懷孕而辭職,臨時找不到接替的人,突然想到她還有一個可愛的學弟正在排隊領失業救濟金,便介紹給他這個工作。
一開始,心中既惶恐又興奮,依學姐以往在學校這麼照顧他這個學弟看來,想必是什麼肥缺。當時他眼前還瞧見蔣公笑瞇瞇地向他招手,要他把握良機。
誰知……誰知……竟是誤入狼窟!
一定有很多人以為學校的工作都是那種錢多事少、兼混水摸魚的好康工作,還說什麼朝夕與高學歷、高智慧的教授相處,能收潛移默化之功效,就算本來是混混,假以時日,也會擠入氣質人士之列。
錯了!完全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對他們來說,工作沒有溝通、協調事務這類的字眼,只有教授叫他做什麼,他就要像超人一樣在第一時間統統將交代的事辦好;若辦得不好,某種近似於白人的優越情結便會竄出,用著嘲諷的口吻冷淡地數落他。
學校裡還有一種人惹不起,就是有點年紀、仗恃自己資歷久,總是將系所助理當成自己的下屬單位指頤氣使的老鳥,他們常常是一張臉對教授笑,轉過來,卻又一張嘴對助理凶。
你說,這工作哪裡好了?不相信的話,可以請你來做做看。
要不是為了縮水的荷包才硬吞下這口怨氣,再說,政府不也一直鼓勵失業民眾,先求有再求好的嗎?對於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政府官員,他難得地信了一次。
推開辦公室的門,便聽到職員中資格最老的陳姐喊道:「小初初,你怎麼這麼慢?等你這一杯咖啡,等到我都人老珠黃嘍。」
「別再叫我小初初了。」初秋華氣急敗壞地抗議。「我已經二十五了,還被人家這樣叫,若傳出去會很丟臉的。」
天生長得娃娃臉已經夠可憐了,名字又跟可愛沾上邊,直讓他想用頭去撞豆腐了。都怪老媽把他生成這樣,從小又不幫他培養男子氣概,累得他的綽號從此跟「小」字誓死不離。
什麼小秋秋、小華華、小初初,全都是狗屁不通!
哼哼,陳姐妳早就人老珠黃沒人要了,官我啥屁事……但話他只敢在心底叨念。可別笑他沒種,要是膽敢在陳姐面前說,下一刻便可以知道烤人肉串是什麼滋味了。
別小看快邁入三十大關卻遲遲未嫁的陳姐,她平日的嗜好就是看摔角錄像帶,研究各摔角姿勢;還有,找人試驗她新學的摔角動作。
她的偶像就是在日本非常有名、有著長下巴的摔角手——豬木。
附帶一提,那個被找來做試驗的倒霉鬼就是他。
只要她興致一來,他就必須披掛上陣,充當她的對手。頓時,辦公室成為她個人獨秀的摔角場,而他就是那個被她使勁蹂躪的人。
被陳姐從背後抱住雙臂緊緊扣住,還被對方的胸部頂住後背的苦差事,真不是人幹的!他實在很想問她:妳那一身蠻力到底是從哪來的?妳究竟有沒有男女有別的觀念呀?被妳那兩個渾圓的麵團磨來蹭去的,當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嗎?要不是他還有那麼一點良心和寧缺勿濫的高尚情懷,早就……
「為什麼?」另一個女職員從桌上抬起頭。「很好聽呀,跟你的外表相得益彰,而且讓人覺得很親切。反正系所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你小初初的大名了,丟人現眼也早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還介意個什麼勁,別那長麼小雞小雞肚的了。」
喝!好狠毒的話!不愧是毒舌派的忠實會員,秉持不吐別人槽毋寧死的原則。朱若薇說的每句話都像帶刺似的,扎得他這神經既敏感又纖細的人每每淒慘落敗下來。
「對唄,小初初這麼可愛,當然要配個可愛的名稱。」連資歷比他還淺的茶水小妹——艾亭也參一腳,真是……有夠xxx的。
男人要可愛有何屁用?可愛能當飯吃嗎?可愛能讓他免於受她們這些女人的魔掌侵害嗎?
「免怨切了,早點習慣不就好了。」陳姐一臉不在乎地安撫。
看吧,人單勢薄就是這樣,要嗆聲比不過她們,就連氣勢也比不過她們,人微言輕,他的話根本沒人聽。
「誰的咖啡少糖的?」
「陳姐,那是我的。我最近胖了,最忌吃糖份多的東西。」
真搞不懂女人,明明就已經很瘦了,還要減肥!還是現在正在流行皮包骨?
「那,不加冰的就是若薇的嘍?」
「嗯。」朱若薇慢條斯理地伸手接過,動作優雅地小口小口喝著,不像陳姐大口大口地邊喝還邊發出聲音的豪邁架勢。
現在正值上課時間,根本不會有學生來,工作又告一段落了,教授也出差去了,家裡等於是沒大人,那三個女人樂得邊喝咖啡邊聊是非八卦。
「喂,妳們覺不覺得研究所的那個季帥哥跟『愛情革命』的籐木直人有些像?」陳姐大膽地將腿架上辦公桌,一臉曖昧地問道。
「陳姐這麼一說,倒還真的有些像。」
「男人呀,就是要像他那樣子,有點壞壞的、有些冷酷、有些不甩人,雙眼炯炯有神,不時放電電死一大堆人!鼻樑挺直有肉,雙唇性感有型,體格又好,真是帥得一塌糊塗。」
看,陳姐又在發花癡了。
突地——「人家好想跟他『美可拉夫』喔。」艾亭冒出一句話,用兩手托著雙頰,眼神閃爍著夢幻般的光芒。
「什麼是『美可拉夫』?」陳姐好奇地放下腳,欺身上前。
新新人類的用語,連他這半舊半新的中間人也聽不懂,忍不住側耳偷聽。
「就是做愛呀,英文不是Make love嗎?直接中文音譯的話不就是美可拉夫嗎?」
聞言,三個女人互相對看一眼,隨即笑得花枝亂顫,露出大野狼般奸詐的笑容,彷彿還可以看到口水流了滿地。
「那用『翻雲覆雨』也是不錯的嘛!還有,真想跟他來個『滿清十大酷刑』,網絡上面不是也有什麼一百零八招,招招精采……」
真是的,別當他是隱形人,興致勃勃談論性事,污染他純潔的心靈。
「嗯嗯,我還在雜誌上看過什麼老漢推車、傳教士式、後進式、騎馬式……」
「這麼誇張!那pose要怎麼擺?快教我!」
這三個對性飢渴如豺狼的女人都是外貌協會的,看人只看外表,其餘的,等上了床再說。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何時女人有被虐待的傾向了?
記得在老妹租來的愛情小說裡看過作者寫的一段話──好男人猶如一杯白開水,對身體有益,喝起來卻索然無味;壞男人猶如一杯烈酒,誘人陷溺沉淪,永不學不會淺嘗即止!
白開水有什麼不好!雖然平淡,卻自有一番雋永、耐人尋味的價值;像他這樣不賭、不抽煙、不喝酒、不騙人家感情的好男人又有什麼不好!
「哎呀,小初初也是不錯的啦。」陳姐像是察覺到他的不滿,突然轉過頭來,露出討好的笑。「人可愛又聽話,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弟弟,肯定把他疼入骨子裡。」
嘿,要稱讚他也就算了,也不必再上後面那幾句吧。
「來,弟弟要聽姐姐的話,把些數據送到xx樓的文事處。」
就知道,陳姐會對他笑準沒好事。
「陳姐,我不知道文事處在哪裡?」都怪學校太大,建築物又太像,讓他到現在還搞不清楚。
「嘴巴是長來幹嘛用的?隨便抓個人來問不就得了!去去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陳姐將迭得有一個人半身高的文件堆在他手上,粗魯地將不情願的他推出辦公室。
哼,這麼急著趕他出去,肯定又要說些更下流的事了。原來不只男人好色,女人也很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