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日」在煩惱和思考過一陣子後,我發現愛麗絲的話是對的,我必須相信自己的直覺。今天我在麵包店裡仔細觀察了金比一陣子,發現他有三次都少收顧客的錢,並將顧客退給他的部分私吞到自己的口袋裡。和他暗渡陳倉的顧客都是某些特定常客。今天看到他們這樣私通,我突然想到這些允許事情發生的顧客,實際上也和金比一樣有罪。如果沒有他們的同意,金比一個銅板也拍不響。所以,金比也算是替罪羔羊。
我就是想到這樣,往後讓了一步,決定先跟金比說明我知道事情真相,請他不要再暗中污錢了。這個決定或許不很完美,卻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而且也可能是最合時宜的了。
我在洗手間逮著機會要警告他,他見狀想躲開。「我有重要事要跟你談,想聽聽你的意見。」我說:「我有個朋友,最近發現他的同事常背著老闆偷錢。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既不願意私底下去告密讓他惹禍上身,也不願意當作沒發現這回事,讓對他和那個偷錢的同事都很好的老闆繼續受騙。」
金比表情很難堪地看著我說:「那你朋友打算怎麼處理?」
「他就是在為這件事煩惱。他還不想採取行動。他覺得偷竊行為如果停止了,採取行動就沒意義。這時,他就不會管這件事了。」
「我想你的朋友應該少管閒事,」金比回答,移動了一下跛足。「他應該注意自己的事就好。想想看誰才是他的朋友。老闆是老闆,員工是員工,員工應該互相團結在一起。」
「我的朋友不認為這樣。」
「這不關他的事。」
「但他覺得既然知道了就有責任。所以他決定,如果停止了偷竊行為,他就不會有所舉動;反之,他會說出真相。我想問問你的意見,在這種情況下可能停止嗎?」
我看得出來,他雖然極力忍住憤怒,但還是很想揍我,不斷摩擦雙拳。
「告訴你的朋友,那個人似乎別無選擇。」
「很好,他會很高興聽到這句話。」
金比臨走前又停了下來看我一眼:「你的朋友是不是覬覦那個職位?他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想告密?」
「不,他只是想制止偷竊行為。」
他瞪了我一眼,說道:「我告訴你,你會後悔介入此事。我一向都跟你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我想我大概是頭昏眼花了。」然後他跛行離去。
或許我該告訴多納先生,讓金比被炒魷魚。不過,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否妥當。總之,現在已達到警告效果,事情暫告一段落,金比也得到教訓。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像金比這樣在利用他人圖利?
「五月十五日」我的研讀進行得非常順利,幾乎都已將大學圖書館當成我另一個家了。他們特地為我另辟一室,以應付我驚人的消化能力。我在閱覽書籍時,常有好奇的學生過來圍觀。
目前,我最感興趣的是汲取有關語源學、古語言學、變分法的最新變化,以及印度歷史。如此閱讀的結果,很令人驚訝的是,以前明顯甚無關聯的事,現在竟然都互相連結在一起了。我又進入了另一個學習高原期,可以居高臨下清楚看出各種不同規律和理念彙集成一條大河的情形。
很奇怪,現在我在大學餐廳裡聽到學生爭辯歷史、政治或宗教等課題時,已開始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幼稚天真了。我不再有興趣跟人討論像這種初階的觀念,而人們對於表面之下蘊藏的深層知識也渾然無知,為他們指出問題的複雜性只會激怒他們而已。我發現站在上層的感覺並不好受,我已經放棄和比克曼大學裡的教授討論這類的事了。
在閱讀期間裡,我遇上了一些觀念思想上的問題,急於想和經濟學家討論,於是伯特便在教授餐廳內,為我引見一位在經濟因素影響利率領域方面頗有名氣的經濟學教授。我提出一直困擾我的問題——在和平時期,關於武器禁運的問題是否涉及道德層面,同時也請教他對於一些參議員的建議,採用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採用的方法,也就是強化航海證書管理、詳列進出口貨物名單的策略,以對付目前對抗我國的小國家的看法如何。
他靜靜傾聽我闡述問題,眼神投向空中。我一度以為他在思索問題的答案,沒想到幾分鐘後,他竟甩甩頭清清喉嚨說他很抱歉,這是屬於軍事經濟問題,跟他研究領域的利率問題不合,他無法作答。他建議我去找曾經針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爭貿易協定進行研究的威斯博士,或許他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當我欲再度發言詢問時,他趕緊握住我的手說很高興認識我,但因為還有演講筆記要整理,所以必須先離開。
同樣的情形不斷發生。我想和一位美國文學家討論喬伊斯,與東方學者討論特羅布裡恩群島島民問題,以及和一位專精青少年行為問卷調查的社會學者討論自動化引起的失業問題。他們一聽到我提出的問題都趕緊藉機遁逃,以避免露出自己的淺見和狹識。
現在看看這些人,和以前顯得有多麼的不同啊!我竟然曾經笨到認為凡是教授都是知識巨人。其實,他們與常人無異,也害怕別人會發現這點。愛麗絲也是常人——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是女神——我明晚就要帶她去參加音樂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