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凌?千凌!」
突來的喚聲,把坐在亭子裡的喻千凌嚇了一跳。
她撫著心口回頭,見是母親,不悅地擰起眉。「娘,您嚇著我了!」
水王夫人啼笑皆非,走到她身旁的石椅坐下。「我從台階那兒就一直喊你,你自己心不在焉,反倒怪起我來了?」
是嗎?喻千凌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婢女琳兒,見琳兒點頭,她微紅了臉。好吧,她承認,她最近是很心不在焉,常常走著走著,人就停下步子,或是看著某個點,視線還在上頭,心思卻早已飄離。
前幾天的界王會議上,她得知一件事——拂柳搬出菩提宮,回到地王府。
她以為,這個消息,應該會讓她欣喜若狂的,但等真的聽到時,她反而沒想像中那麼高興。或許是南宮旭看著拂柳的神情,仍讓她在意;也或許是,這只代表著威脅稍解,她依然沒有勝算,只是又回到以往的狀況罷了。
讓她覺得煩鬱的因素,還多了一個——厲煬。想到那健碩的身影,她不覺低低地歎了口氣。
自從他那次受傷,她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變了,像是原本密切相合的兩人,產生了空隙,彼此間梗了什麼似的。他背上的傷好了,那道間隙,卻合不回來。
她發現,他會用一種眼神看她,像那時他在半昏迷中,問她會不會陪在他身邊時的眼神,但只要一和她對上眼,他立刻隱得平靜無波,泰然自若的模樣,彷彿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當他那樣看著她,她覺得心慌,但當他別開眼神,她又覺得失落。她不懂這樣的心情是什麼,她只能解讀為可能是對他有所不滿。
總把她捧在掌心的厲煬,卻對她藏有秘密,這讓她很難過。她想問,想逼他說出他的心事,但一想到他有事瞞她,被人背叛的氣惱就一湧而上。
因為賭氣,還有不知該用什麼態度對他,這段期間,她去找他的次數變少了,偏偏他好像沒察覺到,也不會主動來找她,讓她更是氣得一見到他,就冷板著臉,他問了一、兩次,沒得到回答,也就不問了,就這麼任她氣著。
這樣的變化,讓她好心慌,卻又拉不下臉去賠不是。現在的他們,就像陷入了泥沼,僵持不下。
有時候,去處理領地的事,兩人坐在馬車裡,一整路都沉默無語。雖然,她和他以前也常常沒說話,但那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的氣息和體溫充斥了整個空間,讓搭慣了的馬車,突然變得狹小,好像只要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彼此。她以前從不曾有這種感覺的,越想越覺得心亂,兩人之間像是離得很近,卻又像是隔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整段路程變得好難熬,她只想趕緊逃開,但一旦遠離,她反而又開始煩他的事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她恃寵而驕,任性得太過頭了嗎?還是他對她沒了耐性,已經不想再花費心思去哄她了?
「千凌——」水王夫人無奈喊道。「怎麼才說不到兩句話,你又出神了?」
喻千凌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麼陷入沉思,發起怔來。
「我……我可能是太累了。」俏臉一窘,她找著理由。
「怎麼了?領地的事太忙?」水王夫人關愛地看著她。「還是……和厲煬吵架了?」
喻千凌瞪大眼,看著水王夫人。娘怎麼知道……不對!她沒和厲煬吵架啊!
「我哪有!」她趴在石桌上,覺得委屈。「是厲煬最近怪得可以,我不喜歡這樣!」她倒寧願他罵人,把心裡的事全吼出來,也好過這種尷尬沉悶的狀態。
「人都是會變的,你以為厲煬能陪你多久?」水王夫人輕撫她的頭髮。「你會喜歡幻王,厲煬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對象,總有一天,他會成家立業,他的妻小才是他所要守護的,到那時候,你對他而言,不可能再像過去一樣。」
她知道千凌從沒想過那麼遠,這些話算得上是個重擊,但厲煬太苦了,她不想見他一直被千凌束縛,若這樣能讓千凌明白,那倒好,不管是喜是悲,都能讓厲煬盡早解脫。
厲煬成家?厲煬守護的人不再是她了?喻千凌渾身一震,在薰風輕拂的涼亭裡,她竟然覺得發冷。
你們都大了,當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她總算明白娘之前這句話的意思了——在他們這個年齡,一般人早就兒女成群,他們卻因為背負界王的責任,俗事變得微不足道,但,只是遲了些,他們總是要面對的。
她沒辦法想像厲煬哄著其他姑娘的情景,甚至是將她們擁在懷中,只要一想到,她的心就疼得發擰!
「那又沒關係,我也會嫁人啊!」喻千凌身子坐直,強笑道,沒發現置於桌上的手因不安而攢得死緊。
「還有誰能像厲煬一樣瞭解你?誰能像他一樣有耐性、有能力寵著你?娶了你的人,可有得苦了。」水工夫人意有所指地說道,希望能讓她明白厲煬對她的重要性。
心裡有種空洞的慌亂在不斷擴大,喻千凌咬唇,逃避著不願面對。「所以我喜歡幻王,他壓得住我的。」她把所有情緒全數抹去,逞強說道。
這個冥頑不靈的丫頭!水王夫人氣結,要不是怕說得太明會壞了厲煬的事,她真想扳住千凌的肩膀狠狠搖晃。
「如果幻王也能喜歡你,那娘真是太為你高興了。」水王夫人微笑,溫柔的語調裡帶著難以察覺的淡嘲。「你好好把握時間和厲煬相處吧,不然等你們真的各自成家,恐怕除了領地的事,要見上一面都是難上加難。」又看了千凌一眼,她搖頭,起身走出涼亭。
直到母親都走遠了,喻千凌還愣坐原地,腦海裡一片紊亂,不曾想過的不安及擔慮被全然揭起。
她以後會見不到厲煬了?那怎麼能?!有水王就會有火王啊,那些水患引起的疫災怎麼辦?她的心事怎麼辦?想到這段時間他越來越疏遠的態度,她的心就好慌。
難道厲煬已經有喜歡的姑娘,所以對她沒了耐性,不希望她常去打擾他?這個念頭一竄過腦海,像有人在胸口狠狠打了一拳,痛得她閉起了眼。
「王,您怎麼了?」琳兒關心問道。她看得出來,王最近心情都不是很好。
喻千凌抬頭,視線看著琳兒,心頭掛的卻全都是厲煬,天!她好自私!她可以喜歡南宮旭,卻不許厲煬去追尋他自己的人生?他們會長大、會變,會有曲終人散的一天,這是一定的,她只是過得太幸福,一直不曾去正視而已……
「王……」被看得發毛,琳兒一臉驚慌。「要不要我讓人去請火王來?」聽夫人剛剛說的話,八成是王和火王鬧彆扭了。真難得,很少見感情好的兩人鬧這麼久的。
琳兒的話拉回她的神智。喻干凌一驚,拍桌站起。「不准去!誰去我就罰誰!」
琳兒嚇得退了步,呆呆地看著她。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喻千凌懊惱不已。她脾氣這麼差,難怪連厲煬都對她失望了……以前心情不好,能找厲煬,現在呢?以後呢?她還能找誰?有誰會將她擁在懷中輕聲安慰?
她不願去想這一天的到來,也不希望有這一天的到來!
「讓我靜一靜。」喻千凌低下頭,快步奔出涼亭,因為她怕泛紅的眼,會被別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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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王府前停著一輛馬車,高大的厲煬和美艷的喻千凌並肩而立,成了過往行人的注目焦點。
「厲大哥、千凌姊,謝謝你們來看我。」站在門口送客的曲拂柳,臉上盈滿了笑意。
「客氣什麼?」厲煬應道。「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和千凌。」
喻千凌低頭,看著鞋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今天一早,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消息的厲煬突然來找她,她好開心,正想不顧一切地對他訴說梗在胸口好幾天的心事時,他的話,卻讓她頓時傻在原地,笑容僵凝臉上。
拂柳離宮那麼久,我們該去探望一下,表達關心。他是這麼說的。
怎麼?不僅南宮旭對拂柳動心,就連承諾會一直站在她這邊的厲煬,也臨陣倒戈了嗎?
輕柔的笑聲傳來,喻千凌抬頭,正好看到拂柳那張清秀小臉笑得靦腆,再看到向來表情冷板的厲煬嘴角竟微微帶笑,她怒火攻心,一口怨氣堵在喉頭。
如果拂柳沒出現,她是不是就還會依然是被他們捧在掌心的寶?即使南宮旭依然待她有如妹妹,她還是可以等,等他改變心意。她好希望拂柳不存在……這個念頭讓她一驚,她趕緊斂回心思,但滿腔的怒意還是久久無法消散。
坐上馬車,她還是冷著臉,側頭看向窗外,望也不望他一眼。
厲煬坐在另一邊,不著痕跡地和她保持距離。
他的視線半垂,從她的鞋,到她的膝,她的手,緩緩上移,最後才到她的側臉,他的眸光變得深邃,貪戀地將她的美,盡數印進眼裡。
千凌最近不知怎麼了,沒再像以往一樣,三天兩頭就往他那裡跑,就算和他一起到領地去處理事情,也老是凝著臉,像在生著悶氣。
他很想哄著她,像以前一樣,哄到她化怒為喜,重現開心的笑靨,但他卻是沈默著,就這麼讓她一直氣下去。
因為,他想藉此機會,拉開兩人的距離,若是再讓毫無防備的她隨時伴在身旁,他怕會管不住自己的心。
然而,這有多難?每次看到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他的心就緊緊糾結,自責不已。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錯的是他,不該的是他,他有什麼資格把這些壓力丟給她去承受?
他受夠了,他不想再被她難過的表情刺痛了心。
「怎麼了?」厲煬隱住所有情緒,淡淡開口。
喻千凌一震,纖手緊握成拳。他居然一副沒事人樣?她怒抿著唇,頭也不回,裝作沒聽到。
知道她在生氣,厲煬也不以為忤,依舊自顧自地說下去:「你最近好像很忙,都沒你的消息。」
是誰忙啊!喻千凌更怒,微抬下頷,拚命深呼吸,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前幾天幻王有召我進宮,他提到你,你不想知道他說了什麼嗎?」為了逗她說話,他連情敵都抬出來了。
「我不想!你說的話我都不想聽!」喻千凌倏地搗住耳朵,閉眼大吼。「你去跟你喜歡的姑娘在一起啊,你不用理我,反正我只是個任性的青梅竹馬,你們都去陪溫柔的拂柳好了!」
喜歡的姑娘?厲煬擰眉。「你在說誰?」
「我怎麼知道是誰?」這幾天累積的心慌被整個勾起,徘徊心頭的不安讓她忍不住迭聲控訴。「我又沒有不准你喜歡人,為什麼連這也不跟我說?要成親就儘管去,別管我啊!」
看著她怒火晶燦的眼,厲煬不知該哭該笑。她從哪裡聽來的?成什麼親?他心裡只有她,要跟誰成親!
「你嫁我嗎?不然我要娶誰?」他仰首歎了口氣,隱帶自嘲的苦笑。
「要不是這樣,你態度怎會突然變了?」喻千凌指責,把心事全傾洩而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厲煬一如以往,伸手想將她拉近,然而才觸上她的肩頭,卻猛然頓住,掌中的軟馥觸感,變得清晰無比,這段時間的抑壓及疏遠,反讓他對她的渴望更加激狂,他想做的不只是這些,他想吻她,想將她鎖在身下,不放她離開!
這樣的念頭嚇著了他,他倏地縮手,痛苦地閉上了眼。他放不開她,卻又不能接近她,他該怎麼辦?
「你怎麼了?」以為他不舒服,喻千凌臉色一變,忘了生氣,擔慮地拉住他。「背上的傷還沒好嗎?」剛開始,她都會念著要他去看大夫,但時間一久,加上和他嘔氣,她已經很久沒問恢復的情形了。
厲煬沉默。要是她知道他心裡轉的是什麼念頭,還會對他這麼不設防嗎?
「都一個多月了,早好了,你瞧。」他轉動手臂,表示已經康復,也掩飾了眼裡的火焰,不讓她發現。
想到他對她的好,喻千凌滿心自責,氣自己都不知悔改,脾氣還是這麼差。
「我娘說,你會成家立業,不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她低下頭,拉著他的袖子,把梗塞多天的煩惱,娓娓道出。
總是聽她訴說心事,但厲煬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從她口中聽到的,是關於自己的心事。
「然後呢?」他屏住呼吸輕道,怕只要呼吸重了,就會打斷她的話。
喻千凌咬唇,良久,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不想……」她突然抬頭,靈動的水眸望進他的眼裡。「但這是必然的,不是嗎?一定會有這麼一天的。」
「或許吧。」厲煬心跳幾乎停止。她想對他說什麼?
「如果……如果你有意中人了,要告訴我,好嗎?」
說到這裡,喻千凌好想開口阻止,要他別丟下她。但,她只是不習慣而已,捨不得而已,怎能因為這樣就任性地想永遠霸佔住他?她喜歡南宮旭那麼久,他當然也有喜歡上別人的可能。她不能那麼自私,否則若有朝一日,她真幸運嫁了南宮旭,那孤家寡人的他該怎麼辦?
不行,她不能那麼自私。喻千凌不斷眨眼,強忍難過,揚起微笑。「讓我分享你的快樂,我會告訴那位姑娘,你有多好。」
那抹美麗的笑像刀,狠狠刺入他的心坎!
他以為,她會意識到他的存在,結果,他卻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這樣的期待反將他傷得更重!
「你變成熟了。」厲場勾起唇角,心在淌血。
喻千凌彎唇揚笑,忍耐能換來他這樣的誇獎,值得了。
「在你成家之前,咱們能不能還是像過去一樣?我發誓,我不會再亂生氣了。」她看著他,軟言央求。「多陪陪我,別不理我……」她知道自己該學著成長獨立,但她還是放不開。
她需要他啊!就讓她眷戀他的守護到最後一刻吧!
他永遠都拒絕不了她……漠視心裡的傷痛,厲煬笑著揉揉她的頭。「你想多了。」
喻千凌摸著被他揉過的地方,上面還留著他的溫度,虛浮多日的心,總算踏實下來。
「你剛說幻王跟你提到我的事,他說了什麼?」心一定,她開始撒嬌。
「他誇獎你恕江治理得很好。」厲煬挑了她愛聽的說。他受傷的事,還是傳到南宮旭耳裡,召他進宮,是為了關心他的傷勢。
「還有呢?」喻千凌催促著。
「……還有要我們多照料拂柳。」明知這會惹她不高興,厲煬還是說了,他希望能多給她一點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南宮旭真選擇了拂柳,她會受傷太重。
結果,喻千凌沒他想像中生氣,只是扮了個鬼臉,撇了撇唇。
「好,那現在任務達成嘍?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算啦、算啦,能和厲煬重歸於好,她現在心情好得很,不想被那不重要的人無端打亂情緒。
「界王裡就你和拂柳是姑娘家,對她好一點。」厲煬勸道。
「你怎麼一直幫她說話啊?」喻千凌眉一擰,她不喜歡他嘴裡老掛著另一個人,像心裡被打翻了醋,好酸。
「幻王希望我們團結一心,這你也知道的。」他常常以這個理由來抑壓住對她的感情,他不希望因為他個人的私慾,讓好不容易和平的局面,又變得分崩離析。
十三年前的動亂,沒有人想再次經歷。
「好、好∼∼我會對她和顏悅色一點的,成了吧?」喻千凌翻了個白眼,而後彎唇一笑。「難得來到地王的領地,咱們到街上逛逛好下好?」她累積了好多話想對他說,她不想那麼早回去,想賴著他,和他天南地北地聊。
「你界王會議要呈報的奏章寫好了?」力求在南宮旭面前表現的她,總是早在十天之前就開始努力撰寫。
「不然到我那兒,我們一起寫?」她不在乎去哪裡,只要有他陪在身邊就好。
想像和她一起靠在桌案的親匿畫面,厲煬的體內竄過一股熱流,心思單純的她不曉得,兩人獨處對他而言,是個多危險又讓人充滿幻想的引誘。
「不差這一天,咱們去市集逛逛好了。」他撩起窗幔,向車伕交代:「調頭,回剛剛那條大街。」人潮擁擠的大街上,他就不信自己還能動什麼邪噁心思。
喻千凌聞言笑了,笑得好滿足。
「來吧。」馬車停下,厲煬先跳下車,而後朝她伸出手。
「嗯。」將手放在他的大掌中,她竟有種興奮期待的感覺,那溫暖的掌握,讓她的心跳得好快。
「跟著我,別讓人群衝散。」他把她拉近身旁叮嚀。
好聞的男子氣息包圍了她,喻千凌有點恍惚,剎那間,她竟有點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她不想離開他,好想能這樣一直待在他身旁。
「來碗豆腐腦?桂花糕?酸梅湯?」一路上,看到她愛吃的,厲煬都不忘問上一句。
她心裡滿是甜意,只要他問,就點頭。她吃不完,但看著他接過她吃過的東西,自然而然地把它輕鬆解決時,那種感覺,好滿足。
煩了那麼長的時間,她累了,她不想去想讓她心傷的南宮旭,也不想去想那不知會變得如何的未來,她只想把握住僅有的時間,享受他的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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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陽環繞著菩提宮,林間的蟬鳴帶來涼意,隨著薰風輕拂,傳進了每個角落。
厲煬來到御書房外頭,站在門邊,等候侍衛通報。
昨晚他就寢前,眼前浮現被火焚燃的焦黑字跡,這是他和南宮旭快速互通消息的專屬方式,出現的訊息是要他今天入宮。
霸氣的眉宇,因沉吟而略微聚起。前幾天才剛結束界王會議,他將領地的事都報告得鉅細靡遺,照理說,不該這麼快又召他進宮。
「火王,請進。」侍衛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
厲煬走進御書房裡,看到俊逸優雅的南宮旭坐在桌案前。
「你來了?」南宮旭朝他揚起笑,趄身走到窗旁的椅邊坐下。「坐。」
厲煬抱拳行禮,隔著茶几入座。即使情同手足,他也不曾廢了君臣之禮。
看著他充滿男子氣概的臉龐,南宮旭感覺很驕傲。當年厲煬剛進宮時,瞪著他的眼神像瞪著仇人,而今,雖然從不曾宣諸於口,但他曉得,厲煬對他的忠誠,是無庸置疑的。
但他不曉得,接下來要說的事,是否會破壞這一切。
南宮旭臉上的笑容斂起,徐緩開口:「我要娶拂柳,明天我將會昭告天下。」他沒有迂迴,而是單刀直入。
厲煬震驚抬頭,他早猜到會有這一天,但他沒想到竟會這麼快!千凌怎麼辦?他不敢想像她知道這個消息後,會有怎樣的表情!
「……恭喜。」剛毅的下顎繃緊,厲煬深吸口氣,硬逼自己吐出這兩個字。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祝福。」南宮旭頓了下,才又說道:「幫我轉告千凌,我不希望她先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
厲煬狂怒,臉在瞬間沉下,眼中熾烈的火焰足以將所見之物全然焚燬。「您不覺得該親口告訴千凌?」殺人的慾望在心頭流竄,置於膝上的手緊握成拳,因用力過度而輕顫。
他不相信南宮旭會看不出千凌對他的愛意!在她苦戀了這麼久,親口對她畫下終結,是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他卻連這一點慈悲都不給她!
「我不能。」
這三個字,繃斷了他的理智,厲煬猛然上前,揪起南宮旭的襟口,用力將他抵在椅背上。
「你怎麼可以?」黑眸峻寒瞇起,厲煬咆哮,手中力道收緊,盛怒之下,他忘了彼此的身份,只想為她討回公道。「千凌為了你費了多少心思?你可以選別人,但你不能這樣對她!」
儘管被勒得無法呼吸,南宮旭卻毫不掙扎,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你要我怎麼做?我給她的任何溫柔,都只會傷她更深。」他勉強持平氣息說道。
厲煬怔住,望進那雙眼,他知道南宮旭不是殘忍,而是真的為她著想。但她纖細的身子要怎麼捱得住這樣的打擊?為什麼南宮旭愛的不是她?!
憤怒在胸臆間喧囂,他從沒有這麼想殺了一個人,想取而代之,這樣她得到的就會是甜蜜的求親,而不是絕情的幻滅!
南宮旭動也不動,他心疼厲煬的苦。他不愛千凌,厲煬並不會因此而欣喜,而是反將千凌的苦楚也攬到身上。
矛盾和痛苦強烈衝擊,厲煬用力咬牙,用力到舌尖都嘗到了血味。他能怎麼做?真殺了南宮旭嗎?他閉眼,最後,鬆開了手。
南宮旭已幾被抑得窒息,新鮮的氣息一入口,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見他這樣,厲煬微感內疚。他知道南宮旭有掙脫的能力,卻不躲不閃,任他無禮衝撞。
他總算體會到,當一個人擁有私慾時,會有多喪失理智。身為界王,抑或是基於自幼一起長大的情誼,腦海中動過這樣的念頭,都已是罪不可赦。
厲煬深呼吸,調勻氣息,除了眸底深處殘餘的火苗,已看不出方才發怒的痕跡。
「我會轉告千凌。」他不想道歉,千凌所要承受的傷,不是這些微的皮肉之苦所能比擬的。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在他即將跨出書房時,南宮旭的話自後傳來。「厲煬,千凌要的安慰,只有你給得起。」
厲煬腳步一頓。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心傷,也不希望她有需要用到他安慰的時候。
他抿緊了唇,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