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簡樸馬車緩緩彎進「殘狼崗」南北向的山徑,馬車伕座位上,一名儒眼男子左手執書閒讀,執扇的右手不時搧搧風,在青山依傍下搧動徐風納涼,神態頗為自得。
至於馬韁,正穩穩勾在他那雙黑緞鑲鞋上,時松時緊,全依山徑地形來作調整。
未多時,他身側隔離內外的車簾掀起,一張絕麗臉蛋探出。
再近瞧一些,會發現擁有這絕色相貌的人身著男裝,儼然是位年輕且擁有陰柔之異常美貌的小公子哥兒。
「還有多久才到淮陰?」坐悶了,趙柔柔索性掀開車簾,與她那未婚「逃」夫對話。「我有點不舒服。」
啪!書冊拍上大腿,看向她的細眸寫著不可思議。
明明有南北運河可接通,直達通州,之後再改由陸路往東北直抵長白山,但因為她趙小姑娘一句「會暈船」而作罷。
會暈船……無妨,事關身體狀況,不能強求,即便河運比陸路快上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但趙柔柔現下的身份是「找」的僱主,他可以屈就她,改走官道。
到了馬市欲挑匹適合她的牡馬,又聽見她說「不會騎馬」。
不會騎馬……那也沒關係,畢竟女子天生體弱,再加之趙柔柔出身書香世家,可以想見她不太可能像闖蕩江湖的女子那樣自小習武、懂得騎術,僱馬車北行他也無所謂,哪怕這又會比單騎趕路要慢上一個月才能到達目的地。
「以客為尊」是「找」的宗旨,他不想與主事的歐陽玉昭槓上,是以努力恪守職業道德,但--
「不要告訴我妳連坐馬車都會暈。」他已經盡最大的努力緩行了。
「我只是有點不舒服。我要停下來休息。」
「趙姑娘、趙大小姐,這馬車的速度只比烏龜快一點而已。瞧,我的馬都因為走得如此之慢,羞愧得低頭沒臉見人了。」
「啡--」馬兒頗有靈性,立刻伸頸長嘶,呼應主人的說詞。
范儒鴻挑了挑眉,斜睨著她,嘲弄地一笑。
「你以為我像三歲孩童那麼好騙麼?哼!」她嬌嗔,別開了臉。
「不不,這年頭三歲小娃也沒妳這麼好騙。」
「范儒鴻!」跪坐的趙柔柔傾身向他,粉拳作勢欲轟上他英挺的鼻樑。
就在此時--
「啡啡--」兩聲長嘶,馬兒前蹄豎立,嘶鳴聲中透露出緊張。
「啊啊--」還沒出拳,趙柔柔一時吃驚,來不及穩住身子,整個人往范儒鴻撲去。
怎麼回事?趙柔柔驚慌地看著四周,不明白馬兒為何突然停下。
「沒事吧?」范儒鴻低問。
趙柔柔還來不及回答,便聽見一聲粗喝自左側山壁上頭響起:
「此路是俺開,此樹是俺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兩人抬頭仰望,十數道身影佇立於高處,兇惡地俯看他倆。
從范儒鴻懷中抬頭,趙柔柔伸手指向上頭,問身邊的人,「那些人是……」
「山賊!」
「山賊。」
異口同聲,來自於上頭凶狠的暴吼與下頭范儒鴻平鋪直敘的解惑;後者臉上意外的沒有驚恐,只有疑惑。
是的,范儒鴻非常疑惑,
「依稀記得,殘狼崗上的山賊前些時候遭人清剿,所有賊人已送官查辦,為什麼還有你們?」他之所以知道,系因剿清殘狼崗山賊的人正是他寶貝義妹薛霞飛。
「那是俺阿爹吳天良!」站在最前頭,儼然是頭兒身份的大漢仗著居高臨下的優勢,粗聲道:「我是他兒子吳良新。」
范儒鴻不由得苦笑,「這算是子承父業麼?」
無天良?無良心?「噗哧!」
「臭小子,你笑什麼?」大刀亮晃晃,指向沒來由發笑的趙柔柔。
「我笑你們一個沒天良,一個沒良心,真不愧是父子啊!」
「頭兒,那小子長得挺美的哩!」吳良新身後的嘍囉之一探頭,大聲建議:「咱們把他抓起來,說不準能賣個好價錢哩!您也知嘛,這年頭多的是愛這味兒的老爺員外,嘿嘿嘿……」
趙柔柔聽不懂他們荏說什麼,但從對方臉上的表情也能推敲出一二。
「無恥!」口快的她指著上頭的山賊們罵。
「妳就不能安靜會兒麼?」明知對方是山賊還出言挑釁,存心找事給他做的麼?這女人。
「是他們長相三流、言行四流,作賊不入流,怪得了我麼?」她回頭槓上范儒鴻,這才發現--「色、色狼!採花賊!不要臉!竟然抱著我不放!」粉拳咚咚咚咚,連連搥上眼前平坦結實的胸膛。
「喂!」范儒鴻被揍得猝不及防。
「色鬼!色魔!色狼!色胚子!色……」
「喂!」范儒鴻握住她無力又沒勁的小拳頭,拒絕被掃上任何「色」字作開頭的代稱,「限妳在半刻鐘之內回想起是誰抱住誰。」冷聲冷調,冰鎮了趙柔柔昏頭的慌亂。
啊?水漾的杏眸眨了又眨,是誰抱住誰……趙柔柔依言回想,倏地,微紅的頰再添三分絳紅。
「那、那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啊!」她想起來了,是她自己。
雙手下意識交錯摀住胸口,趙柔柔側身閃躲,半晌,還回眸羞惱地睨他一眼。
見這模樣也知她這小姑娘在防備什麼。「相信我,妳全身上下最不適合作男裝打扮的只有這張臉。」玉扇收攏,扇柄輕點透出艷色的美顏。
這話是什麼意思?趙柔柔偏頭想了想,「啊!」他竟然暗諷她身材跟男子沒兩樣!「你可惡!」
「多謝誇獎。」范儒鴻極力在她面前塑造自己的惡痞形象,存心讓她討厭他。
拒絕被晾在一邊的山賊吳良新不耐煩地大吼:「喂!還不快快丟出身上所有的銀子!」
「事後是否要滅口呢?」范儒鴻問,「令尊應該有交代『殺人再搶錢是強盜行為,搶錢再殺人叫滅口,那才是山賊本色』這話吧?」
吳良新瞇起老鼠眼向下瞄,「你怎知俺老爹這麼教俺的?」
「很簡單,因為挑了令尊賊窩的人正是在下的義妹。」他拱手提禮,「真是不好意思,在下義妹一個不小心,便將令尊與眾嘍囉送進牢房了。」
「你!你你你你……」山賊頭子氣得舌頭打結,好半天說個全一句話:
清咳了幾聲,吳良新終於順利成言,「來人!給俺上!殺了這混帳,抓那小子去賣,統統給俺上!為咱阿爹報仇雪恨!」
「是!」霎時間,十數條黑影自高處跳下,迅疾將兩人團團圍住。
「啊--」男人鴨叫的粗聲中混雜女子尖細的求救高音,「救命啊--」
「頭兒,原來她是個娘們!」嘍囉們高呼,聲調因興奮變得高亢。
「很好!誰先殺了那混帳,這娘們就歸誰,給俺上!」吳良新沒良心地發出「豪語」。
「喝--」上等的美色誘惑當前,十來名山賊個個傚法三國猛將呂布,奮勇衝向范儒鴻。
只可惜,他們面對的,是更高竿的轉世諸葛亮。
「不錯嘛,還有人看中妳,讓妳當在下項上人頭的賞金。」大敵當前,范儒鴻依然氣定神閒,還有餘暇嘲弄成為山賊殺敵比賽優勝獎項的趙柔柔。「果然山賊當久了,小母猴也能看成貂蟬再世。」
「什、什麼?」見十來把刀槍棍棒殺向前來,趙柔柔方寸大亂,身子抖如風中嬌花,根本聽不進他嗆死人的挖苦。
「當心把骨頭抖散,我可不保證能幫妳拼回來。」
「你……啊!」銀刀在此時以迅捷之速朝他倆劃來,趙柔柔直覺地閉上眼。
爹、哥哥,原諒柔兒不孝,先走一步,讓你們慘遭喪女、喪妹之痛……
趙柔柔臨終遺言才想了幾句,一道不屬於她的慘叫聲驚得她張開眼觀看。
這一看,才發現自己此刻好端端地被范儒鴻護在臂彎裡,安穩得就像坐在椅子上一樣。
她轉頭看往山賊方向,瞧見四名山賊倒地直顫,無法起身。
這是怎麼回事?美眸呆茫移向摟抱她的男人。
范儒鴻俯下視線,恰巧與她相會。「情非得已,別說我佔妳便宜哪。」
「什麼?」
「不過……即便我想占,也找不到便宜。」
「范儒鴻!」趙柔柔方才被山賊嚇白的容顏再度染紅,肇因於眼前男人強如硝酸的譏諷。
鏗鏗鏘鏘的武鬥場面本該激烈驚險,卻意外的,不時穿插男子聲音清朗的嘲弄與女子柔細的嬌嗔抱怨。
既矛盾,又意外地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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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狼崗上,子承父業的吳良新和十八名山賊,最後也跟隨著「前人」的腳步,被范儒鴻送進淮陰縣衙。
至於賞金,范儒鴻當然師法他義妹,當之無愧地收下了。
而這一役,更讓趙柔柔明白,范儒鴻的武功並不差。
但也只是不差而已。
「不差?」范儒鴻差點被才入口的茶水嗆死,「妳再說一遍!」
「我姑且承認你的武功是不差。」她重申。瞧,她多好說話啊!
放下茶杯,范儒鴻好奇了,「敢問趙大小姐,什麼樣的武功在您見多識廣的眼裡才算頂尖?」
「嗯……」趙柔柔偏頭想了想,憶起哥哥曾經說給她聽,為她解悶的江湖軼事,「所謂的武林高手啊,要目似銅鈴,炯炯有神:濃眉如劍,銳不可擋;身形壯碩,堅不可摧;最重要的足靜時不動如山……」
「我看城門口那兩尊石獅子倒挺符合妳趙大小姐的要求。雙目的確像銅鈴,眉毛寬如大刀,千斤有餘也挺沉的,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動。」范儒鴻抑住笑聲,憋氣說道:「妳不妨去結交那兩尊『武林高手』,噗哧!哈哈哈哈……」不行了,他鎮守不住滿腹笑氣。
「范儒鴻!」玉掌拍桌,趙柔柔氣得幾乎跳起來。
啪聲驟響,引起茶樓內眾人注目。
「小丫頭,妳的脾氣真不是普通的大。」
「我不是小丫頭。」她氣壞了,怒瞪他。
「只有小丫頭才會動不動就拍桌亂跳。」
因他這句話,趙柔柔再次高舉準備拍桌的手停在半途,忿忿然坐下,「我是腳酸了才坐下,可不是因為你一句話。」
「是是。」
「還有,我不是小丫頭,我十七歲了。」她嘟嘴道。
「好好。」還是意興闌珊的口吻。
「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不得不回眼看她。
「你不喜歡我。」她幾乎確定了,忍著傷心說出口。
「我沒這麼說。」
「但你一直這麼做。」
「妳想太多了。」他開始覺得頭疼,這小丫頭很敏銳,讓他無法招架。
倘若沒有「未婚夫妻」這層關係作梗,他可以待她如妹;可現下卡在「她是他未婚妻,他是她未婚夫」這尷尬的環節上,他不能太過示好,不能當她是妹妹看待,怕她會錯意。
所以,只能用嘲諷的態度對待她,好讓她討厭他,進而退婚,這是他打定的主意,不過他似乎太小看她對他的影響力,尤其是在她落淚的時候。
「妳千萬不要又哭了……」話未說完,盈滿淚霧的雙眸早一步潰堤,落下珍珠般的淚。
「不公平、不公平!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嗚、嗚嗚哇……」靜落的淚毫無預警變成嚇人的嚎啕大哭。
而她這一哭,他們這桌立刻成為茶樓的焦點,四周的人無不停下手邊動作,觀察後續發展。
果然!范儒鴻無奈拍額,憶起她十一歲哭鬧時的可怖情景。
「別哭、別哭。」果然是個小女娃,他暗歎。
又,倏然憶起她號哭時會換不過氣,頻頻打嗝,范儒鴻遂移坐她身旁,一下又一下輕拍她弓起的背。
啪!沒幾下就讓趙柔柔不賞臉地拍開手。
「不要你管!嗚嗚……你討厭我,我知道你討厭我,嗚嗚哇哇……」
「我不討厭妳。」只是厭惡彼此「未婚夫妻」的身份,范儒鴻暗忖。「我真的不討厭妳,別哭了好麼?」他試圖哄她止泣展顏。
「嗚嗚嗝、嗝!嗚嗚哇哇嗝!哇嗚……」趙柔柔依然不給他面子,哭得聲嘶力竭。
「別哭了,算我求妳了,嗯?」愈挫愈勇,不達目的,絕不放棄。
就這樣,一個太專心於洩洪大業,另一個又致力於疏道排洪,都專注得沒有發現此時此刻,同樣男裝打扮的兩人做出這種親密舉動,又說出那樣曖昧不明的對話,有多引人遐思。
兩個男人這麼親密,其中一個又長得男身女相……見到此番情景的一干旁人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點頭示意。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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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柔柔的男裝打扮一直到兩人抵達濟寧城後,范儒鴻才意識到這問題有多嚴重。
這全拜濟寧城孌童風盛行所賜。
甫一入城,走進濟寧城中數一數二的「英豪人客棧」,范儒鴻便感覺得眾多異常曖昧的目光流連徘徊於他倆身上。
更有甚者,為數頗多的意淫目光,赤裸裸、火辣辣、大剌剌地在趙柔柔身子上溜來又溜去。
本想息事寧人不去睬理,反正只打尖住店一晚,明兒一早又要繼續啟程北上,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孰料,這趙家遲鈍千金小女娃竟然深受城內廟會吸引,揚言要多待幾天再啟程前往長白山。
基於數日前得到的教訓,范儒鴻深知若惹她大小姐不開心,他又得面臨一場淚水災難,也只好點頭答應,只是--
「想多待幾天不是不可以,但請妳聽我的話穿回女裝好麼?」他拉住欲走出客棧大門的趙柔柔,非常客氣地重申不知說過幾次的建議。
「為何要?」菱唇嘟高,姿態挑釁,大有「本小姐就是不配合」的意味。
兩人就這麼一大清早,站在客棧門口槓了起來。
一大清早,客棧尚未開張,此刻,在店內走動的除了他倆,就是掌櫃、店小二等人,聽見客官抬槓的聲音,紛紛探頭查看,一會兒便沿著帳台排成一列。
一名掌牘,七名店小二,外加四個廚子,就這樣排排站,等著看一大早難得十現的唇槍舌戰。
之所以好奇,是因為剛剛不小心聽見對話,大夥兒才明白咋兒夜裡圍在一塊兒討論的話題人物不是孌童和恩客,而是公子與女扮男裝的姑娘。
這廂,目光焦點渾然不覺有人站在一旁看戲,沉溺於對峙的戰火中無法自拔。
「我作男裝打扮是為了安全起見,方便行事。」
安全?「哼!」范儒鴻不屑到極點。
趙柔柔可不服氣了,挺胸扠腰瞪向一臉輕蔑的范儒鴻。
「要不然我這一路怎麼能走得平安,還能遇上你?」她提出不容質疑的鐵證,
「那是因為妳先祖保佑,再加上天命難違,而我命運乖舛。」就是因為這幾個因素兜在一起,才造成今日他范儒鴻必須與她朝夕相處的慘劇。
噢,頭好疼!范儒鴻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昨夜睡得極度安穩,為什麼還是會頭痛?
他大膽推論,導致他頭痛的主因不是昨晚與周公下棋下得不夠久,而是因為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五尺高的小小人兒!
此刻,這位令他「頭痛」的人物又開口了--
「我這樣……」她兩手攤開在身側,原地轉圈,兩個寬大的儒衫衣袖在空中交互劃出流利的圓弧。
嘩--纖纖水蛇腰,嬌嬌玲瓏身,迷倒一排站在旁邊看戲的閒雜人等。
「不好看麼?」
「好看、好看……」
一干閒雜人等異口同聲。美人美,穿什麼都好看。
「我又不是在問你們。」趙柔柔歎道,頰上紅暈更添三分艷麗。
范儒鴻頓時哭笑不得,黯然揚掌抹把臉,重斬振作精神,企圖說之以理:
「聽著,妳換回女裝至少是個名副其實的姑娘家,不至於引起什麼誤會,而妳的男裝……容我坦言相告,看起來就像個孌童。」
而他,則會從文質彬彬的書生公子,變成性好男色、還帶孌童出遊以供狎玩取樂的下流胚子。
他拒絕做令人髮指的下流胚子。
突然安靜下來的趙柔柔再度啟口:「孌童是什麼?」麗顏寫滿濃濃的不解。
「孌童就是……」倏然住口,范儒鴻的視線從好奇的麗顏轉向踮腳傾身、豎耳旁聽的一干人等。
厲目凌射,一群旁人縮回原位,繼續當閒雜人等。
「是什麼?你快說啊!」雖出身書香世家,自幼讀過不少詩書,可論人生歷練,趙柔柔貧乏得幾近無知,「孌童到底是什麼?」
「孌童就是……」再側目,果然又見一票閒人探頭豎耳,等待他開金口來個說文解字。
怒到最高點,范儒鴻唇角勾起冷笑,長臂一伸,抓來十來枝竹箸。
咻咻咻咻咻!一根一根插在旁聽者腳前一寸處、
「誰敢越過那根箸,我保證下一根就插在他腦門上。」
嚇--眾人驚恐退後,整齊劃一的步伐猶如行軍操演。嚇死人了!這公子真狠哪!
見警告奏效,范儒鴻滿意地點點頭,朝趙柔柔走前一步,俯首耳語。
解說結束,先是「啪」一聲,趙柔柔的玉掌打上范儒鴻細皮嫩肉的俊頰,再一聲「咚」,趙柔柔的嬌軀跳離他……小小半步,順便證明了自己沒有本錢練就輕功的悲慘事實。
最後是--
「下流!」
嬌斥含羞,燒紅了本就帶兩朵緋雲的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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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耳光,一聲下流,換得趙柔柔換回女裝,解救自己遠離「下流胚子」污名,范儒鴻認為值得。
但,另一個同樣嚴重的問題隨之而來。
天爺,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躲過這次的桃花劫,在完成這趙差使之後,繼續他的離家拒婚大業。
今早她妥協回轉廂房換回女裝,甫下樓,一樓客棧飯堂立時響起抽氣聲,之後陷入長久的靜謐。
男裝的趙柔柔,清秀俊美,換回女裝的趙柔柔,清麗添上三分媚,秀美帶有五分艷。
是以,當她的倩影出現在二樓廊廡,蓮步輕移,姿態婀娜,令在場眾人無不停下手邊動作,像木雞似的,呆立或呆坐在原地,久久不能成言。
這個「在場眾人」,很殘酷卻也真實的,包括他范儒鴻本人。
原以為對她的美貌已經麻痺,也做好看她女裝打扮的心理準備,怎料還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唉!闖蕩江湖多年,結識不少紅粉知己,令他看得發愣的天姿絕色不在少數,可她們都不是他的未婚妻,就算表露欣賞、口頭讚美,也無至於涉及男婚女嫁。
但趙柔柔是他父親訂下的未婚妻,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他閉緊向來不吝稱好的嘴,硬生生吞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讚美。
「當真是天要亡我……」范儒鴻忍不住歎息,鷹眸摻惱,跟隨在市集攤販前流連的淺藍身影,一邊不忘注意四周動靜,慎防有不良歹人接近她身邊。
「范儒鴻!」前頭,發現自個兒落單的趙柔柔停下腳步,回頭呼喚兀自懊惱沮喪的男人。
「來了。」無奈又無力。
相較於他的意興闌珊,趙柔柔俏臉明顯寫著好奇、興奮、驚喜、愉悅等等讓范儒鴻嫉妒又眼紅的情緒。
市集上的一切,對她來說是如此新奇,令她又驚又喜。
礙於出身書香世家,本就家教甚嚴,加上自幼體弱多病,週遭人無不小心翼翼捧在手掌心呵護,怕她熱、怕她寒,以至於她自小過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直到這次私出遠門。
說是私出倒也未必,但……思緒頓停,趙柔柔猛搖小腦袋。
既然已決定出門就別再想那些了!她暗暗告誡自己。
「妳頭不暈麼?」晃得這麼用力。
「咦?」趙柔柔聞聲側首,身邊已多出一道英挺矯健、神采煥發的男子身影。
芳心怦然一跳,趙柔柔按住心口,禁不住,俏臉赧紅。
范儒鴻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俯首問:「怎麼了?」
「沒有……槽了!」忽地,她驚叫出聲,手指向左前方,「你看!那個人被大石頭壓住了,你快去救他,快啊!」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范儒鴻再度歎氣。如果一口氣代表一年壽命,他怕是活不長了。「那是……」
「啊啊啊,被石頭壓著已經夠慘了,竟還有人拿著大槌想要打他!」趙柔柔緊張地大呼,「周圍那些人實在太過分了!他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卻不出手相助?」太無情了!
「聽我說,那是街頭……」
「你不是會武功麼?」趙柔柔不知道自己二度搶下男人說話的權利,小臉淨露緊張神色。「還不快去救他!江湖不是有句話這麼說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現在是你拔刀相助的時候了,還不快去!」
對於趙柔柔的命令句,范儒鴻聽了覺得很是刺耳。她以為他是伺候她大小姐的奴僕麼?
「那只是特……」
「見死不救枉為人!」第三次打斷,「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人,算我看錯你了,哼!」既然叫不動這個男人,她決定自己親自上場。
拉高裙襬,為了救人,她豁出去了,衝!
可,蓮步還未跨出一步,便教人從後頭勾住,出師未捷。
身後人充分發揮自己腳比她長的優勢,讓趙柔柔像尾離水的魚,拎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你不見義勇為,也不要阻止別人啊!」
「原來妳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哪,失散失敬。」對方人高馬大有如百年老樹,她嬌小瘦弱有如風中柳絮,敵得過麼?恐怕只要對方一吹氣,她小姑娘就飛到大老遠去了吧!
「放我下來啦!」
「妳知不知道『螳臂擋車』、『蜉蝣撼柱』是什麼意思?」
「范儒鴻!」
「不懂麼?沒關係,我就好心些告訴妳,『螳臂擋車』、『蜉蝣撼柱』說白一點,都是『自不量力』的意思。」
「你……」
「聽我說!」這回范儒鴻決定先聲奪人,搶口道:「那是街頭賣藝,只是賣藝,不是惡霸欺人!胸口碎大石,是任何一個學過硬派武功的人都會的基本功!」
被吊離水的「負」停止掙扎,懸在窄中的身子轉了半圈,與他面對面。
「你不早說,害我瞎忙。」
她還真敢說!深眸瞇起,兩道冷冷凶光不客氣地落在手指頭勾起的「小魚」臉上,「是誰方才一直搶白,不讓我開口的?」
趙柔柔漠視他的反諷,當作沒聽見,只問:「你也會囉?」
「什麼?」
「胸口碎大石。」水盈的眸子如星般閃爍著期待與一絲的崇拜。
望著她晶亮的大眼,范儒鴻突然有股莫名的憂懼。
該不會日後夜裡睡覺,他得提防這丫頭搬塊石頭壓上他胸口,順道揮舞大鎯頭要他搏命演出胸口碎大石吧?
雖然知道她嬌弱無力,但她做不來並不代表她不能找人來幫忙。
思及此,范儒鴻在內心深處發出最真誠的歎息。
她真的、真的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