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鐸聞言,鷹展眉峰果然皺得緊。「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管如何,秋美人今晚是生是死,上天或入地獄,皆操之在大將軍您的手上。」翔韞直直瞅著他,表情耐人尋味地開口。
翔韞的滔滔不絕,讓騰鐸不得不正視關於秋美人的一切。
對於秋美人,他向來是一知半解,此刻回想起來,腦中浮現的是她不似青樓女子的出塵典雅氣質。
若秋美人發給他的「菊香柬」只是向他求救的訊息,那他如果不去擷菊,將她推進苦窯子的──會是他。
思及此,為她興起的百般思量,混進向來自傲的情緒當中,微微牽動著他內心深處最深層的感情。
他知道,他該去。
眼底落入京城的繁華景況,騰鐸不由得暗歎了口氣。
不管秋美人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發出「菊香東」,他都該讓秋美人徹底明白,他不會是她托付終身的對象。
將這因秋美人衍生的詭異狀況細思量了一回,他沉聲開口。「走吧!」
玩心甚重的翔韞因為他的答案,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心中的得意。
不知道武功高強的大將軍配才高八斗、氣質出眾的大美人,會激出怎樣的火花?
翔韞嘴角噙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笑容格外燦爛。
木然坐在銅鏡前,善若水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任丫鬟們擺佈著。
思緒悠悠恍恍當中,她知道有人幫她梳頭勻臉、幫她點唇勾眉,而她清澈如秋水的眼兒只能直直平視著銅鏡裡蒼白的自己。
鏡裡的人兒有張潤白的鵝蛋臉,黛眉修長如畫,杏般水眸黠黑清亮,秀氣鼻樑下的粉潤唇角讓這張雅致脫俗的面容多了點柔美。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美麗的皮相,或許今日她不致流落青樓。
悄悄在心底暗歎了口氣,善若水的視線緩緩由銅鏡移向窗外,直直落在屋宇連簷的遠方,胸口悶得發痛。
「姑娘沒事吧?」
善若水回過神,眸光重新落在銅鏡之上,淡淡地勾起自嘲的微笑,晃了晃螓首。
她……還能做真正的善若水嗎?
巧手的丫鬟已在轉瞬間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四季樓秋美人,而踏出閨閣這一刻,所有屬於善若水的美好將被不可知的未來徹底冰封。
在丫鬟的陪同下,她移動著修長的體態,兩腮含笑地走出長廊。
直到耳底落入熱絡的絲竹樂音,她才將手擱在紊亂的胸口,深深吐息後,踏了出去。
騰鐸與翔韞一踏進四季樓,立刻因為花廳熱絡的情景怔然杵愣在原地。
今日他總算見識到,這風花雪月之地真有這麼魅惑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全京城的達官貴人、富商名流,全是有意擷菊的尋芳客嗎?
既是如此,秋美人怎麼會挑上僅與她有一面之緣的自己,發出了讓京城趨之若騖的「菊香柬」?
銳眸不著痕跡地掃過廳內,騰鐸眼底立刻落入,翔韞提過的敦至及從順兩個貝勒的身影。
騰鐸原本剛毅的輪廓線條因此更加冷凜,有些訝異,秋美人足以顛倒眾生的魅力。
將「菊香柬」交給四季樓門前的管侍,騰鐸打量著四季樓輝煌的花廳,不由得歎喟出聲。
四季樓不愧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廳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頂級楠木鼓墩柱,頂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設計的兩層樓在四方安著同樣簇新、油亮的紅木欄杆。在綵燈吊綴的流光閃熾下,鼓樂喧闐、人聲狎語,隱透著一股奢華卻淫靡的氣息。
在騰鐸仍暗自打量之際,一身棗紅高領春衫,下著石榴黃綢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報,便眉開眼笑地連忙將兩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錯之中,絲竹齊奏,揉著酒香與脂粉的香味迎面襲來,騰鐸竟覺得一陣暈眩。
唉!如此風花雪月的場所,實在比不上練武場來得吸引他。
待兩人人坐後,四季夫人瞧了瞧時辰,風姿綽約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將今日四季樓的規矩說了一回,緊接著是領班阿三高呼道:「秋美人來了。」
他這一喊,惹得廳上開始騷動,人人的眸光皆管不住地往花廳正堂前方的高台張望著。
騰鐸循聲望去,只見花廳正堂前方有一薄紗垂地掩住的高台,高台四方同樣安著紅木欄杆,正牆上是一幅以草體書寫的千字文。
聽說那千字文,正是出自秋美人之手。
落在紙上剛柔並濟的濃密墨色勾勒出率性,字中既有男子的豪放,又不乏女子的溫柔,光看字便足以窺得女子習墨多年的功力。
稍緩隱隱躁動的心情,騰鐸不由得想知道,這才貌兼備的秋美人內心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他兀自沉思之時,一名穿著月牙白褂子,外罩著丁香紫暗花的纖纖女子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徐緩而至。
隨風舞動的薄紗垂簾,透過燭火勾勒出秋美人窈窕的剪影,若隱若現的身影勾撩著人心,讓在場的男子心頭直發癢地傾醉在溫柔帳中。
嘩然耳語不斷,待秋美人那雙露在丁香紫湘裙下的荷辦弓鞋,緩緩移出薄紗垂簾時,花廳中嘩然聲再起。
「好個風流的俏腳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秋美人簡直像是由畫裡走出來的美人兒,柔若無骨、如風擺柳枝的嬌態,讓在場男子,心生蕩漾、神魂顛倒。
處在喧囂之中,騰鐸暗暗打量善若水纖塵不染的淡雅身形,鷹展濃眉不自覺緩緩蹙起。
多麼格格不入的畫面呀!秋美人清淨靈雅的神情優雅而高貴,根本不像一個待價而沽的青樓女子。
騰鐸俊傲的臉龐帶著鄙夷睥睨花廳中的景象,似乎可以在眾人急色的臉龐中,讀出這樣一個訊息──
希望收到「菊香柬」的男子別出現,如此,價高者便有機會與秋美人共度春宵。
善若水佇在高台,聰慧如她,怎會感受不到台下聚著性情風流、亟欲擷菊的男子們的蠢蠢欲動。
她一雙水眸不著痕跡地在台下溜了一大圈,瞬間,兩辦水唇猶如榴花在她瑩白臉上綻放。
他來了!
今天的他穿著天青袍子,外罩青緞琵琶襟馬褂,隨意搭在肩上的辮子,看來俊逸瀟灑。
善若水又羞又喜,身體的不適在瞬間被心裡的喜悅掩過,現在的她心裡歡喜極了。
只是……他瞧來卻不怎麼歡喜?為什麼?他應約前來不是有心擷菊嗎?
在善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四季夫人見大局已定,眉開眼笑地朝眾人盈盈福身道:「感謝各位大爺對秋美人的厚愛,今日由收到『菊香柬』的騰鐸將軍開價擷菊。」
四季夫人話一落下,忽起的雜然聲有著驚歎與扼腕,惹得花廳中的賓客開始一陣騷動。
誰會料想得到,這四季樓秋美人的芳心,竟會落在當今聖上極為器重的騰鐸將軍身上。
在交雜的耳語當中,騰鐸神情平和地飲著酒,不難感覺,交雜著敵意與嫉妒的眸光正虎視眈眈地落在自己身上。
「今兒個就請將軍開價──擷菊。」
想起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元寶將送上門來,四季夫人笑瞇了雙眼,按捺不住的語氣有說不出的欣喜。
初聞開價二字,騰鐸一時為之語塞,剛硬的下顎倏地緊繃。
善若水直視著騰鐸凝重的表情,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表情會讓她感到如此不安。
「騰鐸感謝秋美人的厚愛,今日我不打算──」
似能察覺騰鐸將吐出什麼話,善若水收緊著隱在袖下的小拳,腦海在瞬間一片空白。
他不要她!
雖然兩人僅有片面之緣,但從他的表情、置身事外的模樣,她知道,騰鐸不會要她。
思及此,善若水一張小臉陡地褪白,在騰鐸剛毅的唇微啟的那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想法驅使著她。
即便騰鐸不要她,她也不要過著倚門賣笑的生活!
心意一定,善若水偷偷覷了眼高台與地面的距離,心猛地一緊,背脊立即竄過一道寒意。
她豁出去了,她要他與眾人一般憐她、惜她!
心一橫,善若水索性合上眼,使出老伎倆。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抹丁香紫的窈窕身影由高台往外翻墜。
「姑娘暈了!」善若水身旁的丫鬟尖叫出聲,絲竹聲驟停,之後便是刺耳的尖叫聲充斥在花廳當中。
「唉呀!我的心肝肉吶!」四季夫人慘白著臉嚇得花容失色,顧不得形象,一個勁地往前想接住她好不容易栽培出來的美人兒。
事情發生得太意外,在場眾人皆張口結舌地杵在原地。
數道想救美的身影在瞬間拔地而起,身手卻不及騰鐸敏捷。
在千鈞一髮之際,騰鐸已輕易救得美人,翩然瀟灑落地。
四季夫人見狀,連忙欺向前,猩紅的嘴因為五味雜陳的思緒有些變形。「謝大將軍的好身手吶!」
話一落,掛著珠鐶玉翠的手連忙探著秋美人的鼻息續著道:「娘的心肝肉,你可別嚇娘──」
計謀得逞,善若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對四季夫人扮了個鬼臉。
接收到她稍縱即逝的表情,四季夫人杵在原地,滿腹的心疼在瞬間吞下肚腹,片刻間,訝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姑娘……沒事吧?」發現四季夫人的異狀,騰鐸落在秋美人蛋形粉臉上的眸光有些狐疑,沉厚的醇嗓則揉著幾分沉峻。
姑娘身上清雅的淡香漫入鼻息,若羽絮的嬌軟身軀怕是比他練武場上任何一種武器還輕。
這般親密而柔軟的氣息,清晰地撩撥他的心弦,讓他無法不感覺,原來……姑娘家的身體是這麼香、這麼軟。
四季夫人在他的問話中瞬間回過神,緊接著一張年華已逝的臉龐似四川變臉,瞬間覆上誇張的憂傷。「許是人太多,教我這可憐的心肝肉一下子順不過氣來,不知道將軍可否幫個忙,送咱們姑娘回房歇著?」
「這不妥……」秋美人雖然出身青樓,但畢竟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他既無心擷菊,就不好再與她有所牽扯。
「沒什麼不妥的,有勞將軍。」
四季夫人朝他福了福身後,對著伺候秋美人的丫鬟挑了眼,才旋身安撫著在場的賓客。
「將軍這邊請。」機伶的丫鬟趨上前,準備領他進秋美人的墨秋閣。
騰鐸苦惱著,適巧瞥見翔韞玩味的神情。
在丫鬟的頻頻催促之下,他暗歎了口氣,只得舉步前行。
善若水被騰鐸擁在懷裡,感覺到他沉穩的步伐正拾階而上,一張瑩白粉臉不由得赧然地沁著紅暈。
這也是頭一回與男人靠得如此貼近,感覺到那溫熱的男性氣息透過衣袍沁入心口,她的心,已不自覺亂了調。
懸在黑夜蒼穹當中的一抹新月,透著慘淡的冷光。
騰鐸隨著丫鬟跨入最深一進的月亮門,推開精雕細琢的窗門後,丫鬟識趣地離開。
「小姑娘,我不是──」見那遠去的身影,騰鐸自討沒趣地打住了話。
即便他的心思如何磊落,但從踏進四季樓開始,他便與一般擷花客無異。
整了整思緒,騰鐸一進屋便立即被撲鼻而來清潤溫雅、若有似無的香氣給震住了。
這清香融心透骨,沁得人心脾皆暢,一掃他方才進花廳的暈眩與厭惡。
騰鐸放緩了腳步,抱著善若水躺下榻後,他深邃的黑眸稍覽了下墨秋閣的擺設。
秋美人的寢房雅致典雅,有趣的是,除了一張置著文房四寶的桌案外,觸目所及之處,全都擺著書。
滿屋書香,由她身上斯文的書卷氣看來,不難想像她愛書的程度。
更甚者,或許她可與翔韞同列書癡之名。
在騰鐸忙著打量的同時,善若水躺在榻上,偷偷將他挺拔結實的身軀納進半張的水眸當中。
他在看什麼?為什麼剛毅的臉龐儘是她無法理解的沉思。
正當善若水想睜大眼再看清時,騰鐸卻突然回身,嚇得她趕緊閉上眼。
騰鐸回過神,清亮黠黑的眸子瞅著榻上纖弱柔美的人兒,他微勾唇,心裡有了主意。
翔韞三番兩次提起秋美人,應該對她印象不差才是。
假若秋美人只是因為命運乖舛而被賣進青樓,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她最適合翔韞。她的「菊香柬」應該是給翔韞,不是給他。
同樣愛書的他們,應是可以在一起吟詩作賦,共享同讀之樂……
善若水悄悄轉頭偷瞄他一眼,因為他凜眉沉思的模樣,心裡的不安漸漸加深。
「你……要走了嗎?」
沒想到她會那麼快醒來,騰鐸斂眉沉思了片刻才道:「正巧,我有話同你說。」他的行事向來果斷,就連這一回也不例外。
面對他出奇平靜的神情,善若水心一沉,啟唇問。「將軍想同我說什麼?」
「你為何會淪落到青樓呢?」
善若水怔了怔,對於他提出的疑問,有些意外。
「不想說也無妨。」眼底落入她遲疑的神色,騰鐸不以為意地聳了聳寬肩。
他相信,若他真有心知道,沒有什麼是查不出來的。
唇邊盪開一抹幾不可辨的淡笑,善若水樂觀地想,他會這麼問,是不是代表,事情並不似她所想的那般,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若水的身世與一般淪落風塵的姑娘無異,將軍若真想聽,若水自然會說。」她輕抿著唇,緩緩撐坐起身子,柔順地開口。
那一段過往是她盡量不去回憶的,不過……如果可以用這段心酸的過往逃離青樓,贖一段未來,似乎還挺划得來的。
「不強求。」在她淺愁流轉的清澈水眸中,他讀出了萬般無奈。
姑且不論她的哀傷是真是假,那一瞬間,騰鐸覺得自己是個殘忍的人。
善若水迎向騰鐸依舊冷淡的臉部線條,倏然一笑,千愁萬緒全壓在笑靨之下,語句卻緩緩溢出。
「我的家鄉在濟寧附近的一個小城鎮,在我十歲那一年,家鄉發生了旱災,收成無幾,日子過得苦厄困頓。我爹是個九品芝麻官,見官府的賑糧遲遲未發下,於是便親自前往山東視察情況。
後來聽說賑糧被山東的大官給私吞,而我爹這一去就沒再回頭。有人說他被大官給謀害了,也有人說他在半路被山賊殺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根本沒人知道。
之後,後娘見生活真的過不下去,為求生活只好帶著我和繼妹們到京城投靠親戚。當時四季夫人正打算再栽培四藝花娘,後娘一得知這消息,就憑著一張嘴,高價把我賣到四季樓……」
騰鐸凜著心神,仔細聽著她幽幽的低訴,想看出她的言行舉止間是否有作假的成分。
卻沒想到,思緒一落在她身上,他向來堅定的意志,竟輕而易舉地被她的過往給撼動。她用平淡、不帶情緒的語氣訴說自己的過去,反而突顯了她蒼白柔弱的外表,惹得人無法不心憐。
如果這也是她博人同情的手法,他不得不承認她高明的手段。
「我知道了,我同意擷菊。」騰鐸深吸了口氣,讓人瞧不出情緒地沉聲開口。
善若水芳心遽動,她驚愕地眨眼,為他率然的答案感到詫異。「將軍你……」
善若水的話甫落,騰鐸下一句話立刻澆熄她心中的冀望。
「這之後我會安排你的住所,再幫你物色良人。」
善若水怔了怔,倏地唇邊蕩出一抹自嘲的淺弧。「到頭來,將軍您還是瞧不起我。」
他凝著她,發現她臉上因為喜悅而染上的紅霞陡褪,紅潤的臉兒在轉瞬間已經毫無血色。他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冒犯姑娘。
「沒關係!若水有自知之明。」善若水輕垂眸,語氣仍是幽幽淡淡。
打從騰鐸出現開始,她的心緒便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忽高忽低。
她又怎麼會知道,騰鐸這鐵錚錚的漢子,竟不像一般男人輕而易舉便醉倒在她的石榴裙邊呢?如今如意算盤失了準頭,她該怎麼辦?除順應天命外她又能如何。
「騰鐸只是一介武夫,如果在言談之間冒犯了善姑娘,還請姑娘見諒。」善若水突然低落的思緒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惶然。
眸底映入騰鐸懊惱的神情,善若水發現……她喜愛他呀!是一種連她也無法理解的深刻愛戀。只是縱使她才高八斗又如何?潔身自愛又如何?光出身青樓此點就足以讓人退避三舍,大作文章了。
就如同未遇見魏嵐心前,那些書販見著她時,臉上鄙視的模樣……她懂,卻無法不難過。怪的是,當時所有的情緒加起來卻比不上此時的心酸與沮喪。
像騰鐸這樣出類拔萃的男子,不會娶她這樣的一個女子,她懂,但也不甘。
「將軍沒有冒犯若水,既然將軍無意擷菊,我也不好強求,也許這就是若水的命。」她扯開澀然的淡笑,卻抹不去語氣裡的酸澀。
「你不滿意我的安排?」他以為,幫她贖身,再為她挑選個好歸宿,對她是最好的安排。
「將軍這麼大的恩惠,若水還不起。」善若水突然有種身為「商品」的萬般無奈。熱意俏悄模糊了雙眼,她的視線逐漸矇矓。
她不能落淚、不能落淚吶!
沒料到她會有此舉,騰鐸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善若水的意思是……不要他替她贖身嗎?
「難道你喜歡這樣的日子──」話一出口,騰鐸就後悔了。
待他問清她的身世後,連他自己都沒弄清,他為善若水贖身的動機是為自己還是為翔韞。
善若水聽得出來,騰鐸的話不是嘲諷,只是疑問與不解,但瑩白的小臉還是無法掩飾受傷的感覺。「若水不懂,由將軍替若水贖身再幫若水覓良人出閣,和由四季樓價高者得賣出的涵義有什麼不同,傷人自尊的是人性,不是銀兩。」
她的話連同她臉上稍縱即逝的受傷神情,讓騰鐸感到莫名懊惱,這並非他的本意!
語落,善若水光著腳下了榻,為他倒了杯菊水。「若水今天以菊水代酒,謝將軍的救命之恩,而發給將軍的『菊香柬』也不作數。」
握住他麥褐色的結實大手,善若水將盛著菊水的瓷杯塞推進他的掌內後,悲冷地先飲下自己杯中的菊水。
騰鐸抿唇無話,眸光瞥過她的指,心裡震懾不已。
善若水的手指修長,溫潤白皙幾近透明。
當她硬把杯子塞進他手中時,那冰冷潤軟的纖軟十指包覆住騰鐸的大手,將屬於她略冷的掌溫沁進他的心窩。
仔細地將善若水欲落淚卻牽強含笑的淡愁納入眼底,騰鐸的心沒來由的一痛。
這樣一個女子,激起他濃濃的保護慾望,教他如何不憐?
她的聰穎嬌美、纖細柔軟,是那種會讓男人想要捧在掌心、細心呵護一輩子的女人。
「給我幾日的時間考慮……」
這一夜,騰鐸說了許多這輩子未曾想過、說過的話。
而他會為這樣一個女子興起憐憫之心,更是他始料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