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影一取到她的降妖伏魔劍,立刻拽著失魂落魄的苗千月,施展她的輕功,迅速往前苑而去。
兩人旋身落地,厲炎正在練武場與眾人道別。
苗千月眸底一落入那熟悉的挺拔身形,彷彿當頭挨了一記,整個人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顫地幾不能呼吸。
感覺到她的緊張,雁飛影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不怕、不怕,有什麼事九師姐罩著你。」
苗千月全神貫注地凝望著眼前的男子,對雁飛影說的話似聽而不聞,待茫茫然的思緒已然盤旋在厲炎身上,這一刻苗千月才領略事有蹊蹺。
按時間推算,厲炎應該早就醒了、甚至恢復了健康,但……為什麼他一次也沒來看過她?
他居然狠心地無視她夜夜以淚洗面的痛苦掙扎,讓她心如刀割地處在幾近崩潰的邊緣,合眾人之力,瞞著她、騙著她?
苗千月憤恨地瞪著他,受傷的心痛情緒讓她難過地幾乎不能言語。
感覺到眾人的眸光,厲炎順勢望去,眼底映入苗千月含情凝眸的模樣時,激盪的心緒沒由來一揪。
她杵在前方不遠處,纖肩披上粉藕色外敞,尚來不及梳理成髻的墨色長髮,襯得她瑩白若玉的小臉益發嬌弱。
她瘦了,身形單薄了許多,向來清雅的臉龐多了一分憔悴,連水澈的美眸更是染上蒼茫。
看著她,厲炎心痛難抑地瞅著她。
憶起初遇苗千月時,她神采奕奕的清雅模樣,厲炎登時更加愧疚,更覺是他糟蹋了姑娘的下半輩子。
「為什麼……」
迎向他複雜的眸光,苗千月啞聲喃著。
神色一沉,厲炎緊抿著唇道。
「我們談一談。」
該交代的還是得面對,厲炎深吸了口氣,與她交換了個眼神後,邁開腳步就近往練武場旁的古松而去。
腳步一抵定,四目鄭重無比靜靜凝視了好半刻,厲炎才緩緩開口。
「因為你,我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既然上天不讓我死,給我這個重生的機會,就是要我償罪。」
苗千月默不作聲的聽著,臉色卻愈來愈蒼白。
好半晌她才迭聲問:「要償還罪惡何必一定要出家?既是執意要出家為何不問過我?難道在你心中我就卑微得一文不值?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隨著一連串的問句擊出,厲炎嘲諷的薄唇揚起淺淺笑弧,包容地低語:「千月,放手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決定,而促使我做這個決定的是你。」
苗千月如受重挫地猛地一滯,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這是她當日對厲炎的想望,這一刻她卻作繭自縛,反被當日的想望所束縛。
難道……真的要這麼放手嗎?
腦中迅速衡量這事,她下意識地咬著軟唇,眉心透著股倔強的意味:「我不放!我沒那麼偉大,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男子遁入空門!」
她不要生離也不要死別,更不要往後的日子只能靠著回憶來填滿失去他的缺憾。
厲炎一愕,片刻苦苦地扯動嘴角,艱澀暗啞地開口:「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心意不會改變。」
耳底落入他堅定的口吻,苗千月惶恐地拚命晃著頭,眼淚已管不住地撲簌簌地直落。
「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千月你聽話,現在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牽掛的人,請你為自己好好活下去。」眉眼俱柔地替她拭去淚痕,厲炎萬般不捨地溫言說道。
「我不要、不要、不要!難道你還不懂嗎?沒有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開心。」她揣著他的袖,語氣幽怨地瞅著他。
在她與厲炎經歷這麼多苦難後,她只希望能與他擁有最平凡的幸福,僅此而已。
「傻姑娘,沒有人會一輩子不開心的,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一生最美、最美的回憶,這就夠了!」
在一聲重重的瘖啞長歎之後,厲炎架開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開口。
「那就不要做這麼荒謬的決定!」不知哪來的力氣,苗千月死命抱著厲炎,不讓他離開。
她應該要熟悉這般堅定冷漠的厲炎,偏偏此刻的他少了往日對她的眷戀,狠心無情地要割捨這一切,永遠、永遠離開她。
「我不要你走!」她不由得急了、慌了,雙臂再一次圈抱住他結實的腰身,徹底耍起賴。
厲炎垂眸凝視著苗千月流露出不勝淒楚的眸光,緊緊逼向她固執神情的沉峻目光,幾要隨著鋼鐵般的意識一同軟化。
矗在原地任她圈抱著,厲炎沉思良久,才回過身扳住她的纖肩,好言相勸:「我是罪惡之人,沒有資格擁有幸福與愛情,你懂嗎?」
她心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半刻才勉強壓下酸楚,柔聲地開口:「我不要懂!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轉意。」
杵在原地,風吹亂了她的髮絲,穿過綠色針葉的金色陽光灑落在苗千月身後,勾勒出她窈窕身段後熾人的光暈。
在性情如此單純的她面前,更加彰顯他的邪惡、晦暗。
他撫著她的臉,有著哀莫大於心死的決心。「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犧牲下半輩子跟著我。」
不再委曲求全,苗千月迎向他滿是痛苦的眸光,堅定萬分地開口:「若你喜愛我像我喜愛你一般,你就會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你趕我也好、討厭我也罷,這輩子我賴定你了。」
心驀地一蹙,厲炎緊繃著下顎,胸口漲痛得難受。
他寧願讓苗千月為了他的死而傷心,也不願讓她知道他出家的決心。
一遇上她,他只有臣服,所有贖罪的堅持會在她的眼淚下,一點一滴地潰不成軍。
緊接著,他便會再一次陷入自欺欺人的假象當中,忘記自己讓人深惡痛絕的一面,昧著良心苟活在世上。
他狠著心抽離對她的憐憫,無情無緒地開口:「我知道雪蝶兒與她的夫婿在泉州落腳,待你身子骨調養好,師姐們會送你到泉州與姐妹們會合。」
「所以……你還是決定不要我……」話未盡,苗千月墨般長睫再一次沾染著瑩然的淚珠。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彷彿在下一瞬便可落下漫天淚海,將他淹沒。
厲炎瞅著她,心不由得一揪,聽到理智催促著他盡快離開。
霎時間厲炎壓下在胸口中沸騰的痛心與愧疚,抑下想伸袖為她拭淚的衝動,黯然地低喃:「唯有如此,才能斬斷我們之間的情緣,我要你——徹底忘了我!」
若捨棄這兩相煎熬的情心,是贖償的開始,他願意受著痛楚。
「若不愛你,我便不必受折磨……」他不等她回答,一個箭步步向門口,一躍上馬背,立即提起馬韁朗聲道:「自己保重!」
苗千月見狀,淚眼矇矓地迅速搶步追出門,一個踉蹌,竟狼狽地跌倒在地。
厲炎硬下心腸收回視線,倏地轉過頭去,雙腿一夾,駿馬一聲嘶鳴放開四蹄後,他的身影直直往街口急馳而去。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淚盈滿於眶,苗千月蒼白的臉色,褪白得沒半點血邑。
她幽怨的語氣揉著無比的愛戀與苦澀,為蕭索的秋風添了一股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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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來到普陀寺後,厲炎黯然地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苗千月之時,卻沒想到幾日後便發現苗千月的身影出現在普陀寺。
原來厲炎這一個狠心的決定,幾要讓為苗千月掬一把同情淚的師姐們與他同室操戈。
逮到了護送她前來的雁飛影,厲炎才知道同門師兄姐的情誼會在一夕之間,一面倒地支持苗千月。
而普陀寺本就有女香客人宿廂房吃齋念佛,自然不會拒絕苗千月留下。
所幸佛門之地本就是清淨之地,兩人雖同留在普陀寺,真正交集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
這一日,在焚香禱祝之中,厲炎終是見到了普陀寺方丈——法潔大師。
「一旦行剃髮得度之儀式後,便得著染衣(袈裟)自此斷誘惑,以便靜心修道。
剃除三千髮絲,就代表你已經把塵世的一切煩惱都斷掉,往後就可以專心於佛法之路,施主明白嗎?」
「弟子明白。」
草木清香迎風襲來,苗千月屏氣凝神地立在房外,心中一片空白地冷冷覷著厲炎跪地的挺拔身影。
剃除三千髮絲,把塵世的一切煩惱都斷掉……不自覺中,苗千月的眼圈已不爭氣地泛紅。
即便思緒仍懵懂,厲炎無情無緒地開口:「弟子這一生的罪孽,就以下半輩子跨入佛門,長伴青燈古佛來贖償。」
法潔大師笑了笑:「阿彌陀佛,裟婆世界眾生,舉止動念都是業。」
厲炎蹙起眉,眼底儘是不解。
他本來就是一介平民,佛言佛語佛世界對他而言,是未曾涉及的領域,如何能懂。
「弟子雖不懂佛理,但能修,請師父成全。」
「人們的心念更是快如疾風、閃電,一念之間即可遍及法界三千;成佛做祖是它,三界輪迴也是它,一切的罪孽亦由它而起,一切的功德也因它而生,連說方纔那句話的地藏王菩薩也懺悔業障無窮,何況是凡夫的我們呢!」
厲炎愣了半晌,一時間怔著了:「弟子駑鈍,還是不懂方丈的意思。」
深諳世故的法潔大師包容一笑:「俗云:『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佛二年,佛在半天;學佛三年,佛在天邊。』若無法洞悉自身愛、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徒增痛苦煩惱。」
太多六根未淨之人常常為了一時衝動,今日皈依,明日就放棄修行。
再加上跟在厲炎身邊的女子,他便可知此人塵緣未盡,若真要剃髮得度之儀式,怕是會陷入自身的囹圄當中。
厲炎微愕,連忙誠然開口:「弟子心意已堅,還請方丈成全。」
法潔大師深思了片刻,好半晌才道:「這樣吧!三日後老衲將派弟子至鎮遠之外的一個小村落佈施,施主屆時就與小儈們一同隨行,回來後施主若出家之意甚堅,老衲可立即為施主行得度之儀式。」
厲炎聞言未多做辯解,只得雙掌合十拜謝。
而這一刻,杵在長廊外的苗千月聽到老方丈的決定,忐忑的心思稍稍鬆懈,再也隱忍不住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厲炎步出禪房,隱隱捕捉到苗千月獨自一人站在轉角處,那寧靜守候的纖影,心情紊亂無緒地緊緊一擰。
他深吸了口氣,仰望著飛簷上的浮雲,接著緩緩移開腳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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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寧鎮位在鎮遠近郊,約莫一日腳程便可到達。
因為幾個月前大雨潰堤,淹了天寧鎮這小村落,官府的賑糧未下,只得靠著臨近城鎮的救助才能過活。
在法潔大師的囑咐下,普陀寺的儈侶駕著糧車至天寧鎮佈施。
厲炎與一群儈侶一起出發,自然也發現了苗千月跟在佈施隊伍之後。
他想,苗千月只要走累了,撐不住一定會折回普陀寺。
誰知道一里走過一里,轉眼天色漸暗,直到新月東昇,苗千月纖雅的身形卻仍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儈侶的隊伍之後。
在厲炎的心因她而興起忐忑難安的心思之時,苗千月已因這似遙不可及的路程,累得筋疲力盡。
通往天寧鎮的路程雖僅需一日,但她自小生在努拉苗寨,至多到附近的山林野嶺采採草藥,從未走過如此遙遠的路。
虛恍之間苗千月隱然覺得自己隨著隊伍在野道上迂迴盤旋,當下更覺頭暈目眩,腳步益發虛浮。
霍地一個腳步不穩,她惡狠狠被野道上的一顆大石子給絆倒。
狼狽地撲倒在地,說不出的淒涼孤寂瞬間湧上苗千月心頭,雙眸湧上熱流,片刻淚水便奪眶而出。
賭氣跌坐在地,她氣自己更氣厲炎的冷漠無情。
揚起淚眸看著隊伍愈行愈遠,她舉袖擦乾眼淚,拍去身上的塵土,吃痛地站了起身,緊抿著唇直視著前方——
她不放棄、絕不放棄!
傷口處痛得緊,逼得苗千月一跛一拐,見路益發崎嶇,她的步伐走得更慢了,轉瞬間便拉長了距離。
「厲施主,真的不用瞧瞧苗姑娘嗎?」有個小僧隱忍不住地開口問。
打從厲炎出現在普陀寺這些日子來,這面容清雅秀麗的女施主便伴隨在厲炎身邊。
她話不多、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堅毅,不時也會幫忙寺裡的雜務,雖不明白兩人之間的糾纏,卻也不由得為她興起一股憐憫之感。
再加上由鎮遠到天寧鎮雖僅一日腳程,但落腳的寺廟就在天寧鎮內,要一個柔弱的姑娘家跟著佈施隊伍走了一天,也實在為難。
這趟路走來,厲炎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情,拚命壓抑自己不去注意苗千月的一舉一動。
厲炎聞聲瞥向身後,這一瞧才發現,在暮色蒼茫之中,荒林野道四顧悄然,竟無人影。
斂著眉目,他心一凜立刻折回,往後尋著她的身影。
當眸底終於落入她席地而坐的垂然身影時,厲炎鬆了口氣,連忙欺向前問:「沒事吧!」
苗千月搖了搖頭抿唇不語,臉容始終輕垂。
見她神情憂悶,厲炎壓抑著心底為她而起的苦惱情感,冷著聲道:「如果沒事,就繼續往前走。」
「你不用理我,我沒事。」她不為所動,血色極淡的兩片薄薄嘴唇微掀,兩道秀眉因為腳上隱隱作痛的傷口輕蹙著。
察覺她的異樣,厲炎蹲低了身子,心猛地一扯,炯炯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問:「受傷了?」
兩人靠得極近,近得可以讓彼此感覺兩人交錯的溫熱氣息。
苗千月下意識縮了縮腿,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喃:「沒事!」
瞧著她鬧彆扭的模樣,厲炎臉色陰沉,說不出的惱意湧上,巨掌不容抗拒地落在她纖瘦的腳踝之上,翻裙查看她的傷口。
這時他才發現,苗千月除了膝上跌了個傷口外,她湖綠色的繡花小鞋也因為與腳指的過度磨擦,指頭沁出殷紅的血絲,染紅繡在緞面上的繡紋。
「痛嗎?」他掀唇探問,緊擰的劍眉洩露出他此刻的情緒與心疼的意味。
當厲炎手指碰到她傷口時,苗千月下意識一縮,想起兩人在湖畔小屋,湖風一送,蘆絮便會漫天飛舞的美麗時光,鼻頭竟沒來由感到一酸。
就著月光,苗千月細細描繪著他臉上的情緒,沁人心頭的不是蜜意,而是苦澀的矛盾情懷。
以往他深邃的黑眸銳利如刀、漠然若冰,整個人有著肅殺血腥的氣息,但現下映入眼底的竟只是一片坦蕩蕩的憐憫之情。
她總說她要救贖他的心,而現下眼前的厲炎儼然已重生,她還要如此執拗著不肯放手嗎?
難道她只為了自己,忍心讓心愛的男子為了心裡的愧疚,耿耿於懷,下半輩子在鬱鬱寡歡中渡過?
思及此,她心裡有恐懼、痛苦,更有說不出的自慚形穢。
百轉千回的思緒緊緊揪著苗千月,避開厲炎的眼神,她拉下群擺縮回玉足,眸中隱有淚光地低聲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厲炎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怔了怔,心裡莫名惶恐地無法揣測她臉上幽怨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你回去吧!真的不用管我。」巍巔巔地拖著痛腳,苗千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看著她倔強的臉龐,厲炎這一瞬間才深深體會,苗千月的一顰一笑,從初遇那一刻起,早已深刻地烙印在心中,這一生,怕是未能再抹去。
心底深處,所有思緒起伏皆隨她。
他怎能不心疼她?
怎能對她不聞不問?
心中思潮起伏,老方丈的話在他耳畔反覆迴盪——
若無法洞悉自身愛恨怨嗔的心境而出家,也是痛苦煩惱。
登時自責、愧疚急切地衝撞入胸,厲炎鐵青著臉,恨起自己的意志不堅。
面容一沉,他不由分說地伸手摟住了她纖腰,當鼻中鑽入她身上的幽香,心中又是一動,幾要忍不住低頭吻住那兩瓣唇。
被他突如其來抱起,苗千月驚聲一呼,本來全無血色的臉上因此添了幾分羞色。
「你做什麼?」
厲炎置若罔聞地抑下心中的氣血翻騰,同駕著壓後的佈施馬車的小儈交代了句後,將苗千月拋坐上馬車。
「乖乖坐著。」
硬聲硬氣地丟下話後,他沉鬱地旋身走回隊伍之中。
眼底落入他倉皇幾近狼狽的背影,苗千月疲憊至極的心,此一時際,已被莫名的彷徨,絞得心痛無比……
待佈施隊伍抵達天寧鎮的寺廟後,眾儈在寺方的幫忙下,用過晚膳後便各自下榻休息。
原以為定下心意後自己的心會更平靜,但今日為苗千月興起的悸動卻更加沉重地讓厲炎夜不成眠。
這一夜,兩顆各自受苦的心,獨自嘗著蝕心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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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寺廟便煮起一鍋鍋熱米湯任村民排隊取用。
厲炎看著受天災折磨而導致貧困潦倒的村民,原本受仇恨捆綁的心不由得也跟著擰痛了起來。
恍然瞬間才明白,天底下受苦受難之人何其多,需救苦、救危、救急、救難豈只有眼前眾生?
正當他恍神之際,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姑娘朝他的方向急奔而來。
許是怕領不到熱米湯,小姑娘的腳步又急又促,兩條小短腿竟把自己給絆倒。
倏地,手中的破碗脫離她的小手,轉瞬間便摔得支離破碎,而她小小的身子竟直往那碎片撲去。
頓時抽氣聲四起,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前,厲炎足尖一點地拔地而起,俐落的身形在轉瞬間便已將小姑娘攬抱在懷裡。
小姑娘似還沒意會過來發生什麼事,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厲炎旋身落地,心驀地一凜,直覺是自己臉上醜陋的疤痕嚇壞了小姑娘,於是急忙伸直臂要把她交給始終杵在一旁的苗千月。
誰知道,小姑娘反倒揣著厲炎的衣襟不肯放地抽嚥著:「嗚……哥哥……碗破了……沒有飯飯……」
厲炎怔愣地杵在原地,沒由來地想起死去的妹妹厲滌。
他鼻頭一酸,喉頭哽著千頭萬緒,怎麼也無法出聲回應。
「哥哥……」
衣襟隨著她的扯動震人心頭,厲炎回過神,目光深邃地柔聲回應:「好,哥哥幫你舀……」
苗千月看著這一幕,一顆為厲炎漲滿情愛的寬大胸懷蕩漾著股奇異的心情,頓時不知自己該喜或該憂。
小姑娘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兩個膝頭都由褲子的破洞中露了出來,誰看得出抱著這樣一個小姑娘的男子,曾是殺人如麻的惡人呢?
這樣的他,已離自己愈來愈遠,而她注定得放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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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待普陀寺一行僧侶準備離開時,那衣衫襤褸的小姑娘欣然躍到他面前嚷著:「哥哥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緊接著,村民雙手合十,感激涕零地跪地拜謝:「感謝大爺、姑娘及眾師父們的幫忙,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小姑娘天真浪漫的語調與村民這一番話,聽得厲炎感到心跳怦亂不已。
在他們的眼底他是好人嗎?
不其然地,厲炎凝著苗千月清雅卻心事重重的側顏,心頭若有所悟地漫過一股模模糊糊、似懂非懂的心思。
他想他有些明白法潔大師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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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向晚時分,金色天光在香火氤氳繚繞之中,勾勒出佛祖端正慈祥的法像,呈現出一股肅穆的正氣。
在正堂之中,厲炎雙掌合十,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地對著法潔大師道:「方丈!弟子終是明白其中道理。」
法潔大師雙掌合十,似有所覺地回以一揖:「阿彌陀佛,沒有正念豈能修習善法?只要心存正念修習佈施,長養慈悲,無論是出家或是在家,出世或人世這中間其實並無多大的差別。」
「弟子謝方丈開導。」
在天寧鎮佈施的這三日他已有一番徹悟,更深深體會償罪並非只有出家一途,將快樂生活及法義增長的基礎寄予生活,才是思佛、念佛的真理。
「阿彌陀佛,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老衲以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自如來付法,迦葉以來,以心印心,心心不異。』祝願二位,同心白首。」
在幾個月的耳濡目染之下,厲炎已然明白法潔老方丈的意思。
這黃檗山斷際禪師這一句話指的是,不須經由文字、言語的傳達,即能相互契合,了悟禪理。
今生塵緣未了,而他不負與他心有靈犀、心心相印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