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方守勤把飯盆放到床腳邊,讓阿毛吃飯。
「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穆海清打趣道。
「不是啦!」方守勤尷尬地笑了,「我實在沒辦法招待客人。老是讓你委屈在這間爛房子裡也不好意思。」
「我只是突然想見見你。」穆海清順手把太陽眼鏡擱在桌上。「不好意思的是我。相機一時間還拿不到手。」
也許是巧合,每一次在工作上受挫後,他總是特別希望看到這個靦腆笨拙的大男孩。
「別放在心上。我本來也沒奢望能這麼快拿到新相機。我這裡還有其它的相機,可以暫時頂著用。」
「你又去拍狗仔照了嗎?」穆海清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你還沒拿到相機吧?」方守勤攤開雙手,「約定還沒生效。再說『訂金』我也付了,你不該有任何不滿。」
「抱歉。我有點……過度在意了。」穆海清的臉色緩了緩。
「那是我的初吻。」
方守勤把吃飽了的阿毛抱到腿上,撫摸牠的背脊,淡淡地說。
「高中和大學的時候我都交過女友,女生對我的評價不過是老實可靠一類……但是我對攝影太過沉迷了,每一任女友都無法忍受,還沒發展到接吻那個接段就分手……這樣下去大概一輩子都別想討老婆了!」方守勤露出雪亮整齊的牙齒對他笑著說。
「對不起。」穆海清隱隱有些歉意。
「傻瓜,你對不起什麼呀?不是說好了那是訂金嗎?只要你別把訂金沒收就是了。」
穆海清點點頭。「你也喜歡攝影嗎?」
「只要是漂亮的、能讓人產生美的感受的事物,我都喜歡。比如說,阿毛……」
還有其它的。
穆海清刻意避重就輕。
「那麼你還真是適合當藝人。演藝圈別的沒有,就是俊男美女特別多。你……你很漂亮,接吻技巧也很棒,一定時常練習……」
不知不覺中,方守勤的臉上泛起了若有似無的紅暈。
「除了吻戲,我沒什麼機會練習,也沒談過幾場像樣的戀愛。美貌並不是愛情的保證。」
「哇!」方守勤怪叫一聲,「我以為身為偶像會有很多漂亮女明星送上門來呢!」
「我倒是不會抱著這種期望。演藝圈裡永遠只有利害關係,適當的緋聞可以把一方或是兩方的人氣在瞬間炒到最高,接下來就看怎麼操盤了!」
見到穆海清一瞬間黯然的神色,方守勤笨拙地想安慰他。
「呃……影迷啊!你還有很多影迷……他們愛你,為你瘋狂……」
「影迷是最現實的。只要看到更漂亮、更有才華的人,影迷就會像當初擁戴我一樣擁戴那個人,我還沒過氣他們就拋棄我了!這沒什麼好難過的,影迷本來就只是欣賞偶像的外表和才氣。不過我得時時打起精神。長期沐浴在掌聲和燈光下的人是很容易迷失的。」
他的笑容很開朗、很燦爛,也很落寞。
「偶像也不好當呢!」方守勤倒抽了口氣。
藝人在光鮮的外表和高額收入的背後也有許多無奈。
「你沒有夢想嗎?」
「有啊!」穆海清笑了,「我每天都在祈禱時間過得快一點。」
「那不是老得更快,更接近被一腳踢開的日子?」方守勤不解地問道。
「也離自由更近。我只想早點完成契約,恢復自由之身……再談一場真正的戀愛。」穆海清臉色微微泛紅。
「對哦!你現在還在合約期間。」對穆海清的異狀,方守勤卻懵然不覺。
「你的夢想呢?」穆海清反問道。
「當個專業的藝術攝影師,和阿毛過勉強能溫飽的日子。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為了追求夢想,他犧牲了很多,有形無形的都有。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他目前的生活:有一餐沒一餐,以過期食品和夢想果腹。
「你聽過劉興邦嗎?他是個畫家,小有名氣,以狂放的筆觸和豐富的感情生活聞名於世。」
穆海清點點頭。
「他是我二哥的同學,日子也過得很艱困。他曾經告訴過我:在台灣,做哪一行都餓不死人,只有搞藝術的例外。」
方守勤自嘲地搖搖頭笑道,「一點都不誇張,這是事實。搞藝術真的能把人餓死。」
「你有想過改行嗎?」
聽阿勤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做的事是沒前途的,穆海清不覺莞爾。
「沒想過。我太喜歡攝影了!」
方守勤笑嘻嘻地說,那種不切實際的熱情和傻氣打動了穆海清。
「阿勤,你有多餘的照片嗎?我很喜歡你的作品,能不能給我幾張?」
「有啊!全在抽屜裡,要多少儘管拿去。」
方守勤答道,心裡隱隱約約有點得意。
穆海清選了一些照片,整整齊齊收好,也將近午夜十二點:「我在十二點之前一定得離開。明天一早還要趕通告。」
方守勤欲言又止。
這裡太過簡陋和破舊,又只有一床棉被,也不好意思開口請穆海清留下來過夜……方守勤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歎氣。
「怎麼了?」穆海清問道。
「你好像灰姑娘。午夜鐘響就必須離開,不然就會原形畢露。」方守勤聳聳肩,「不過我不是王子。」
他隨即以頗富興致的眼光打量穆海清:「不知道你現出原形,會是什麼樣子呢?」
「和現在差不多。今天我卸了妝才過來的。現在我得趕回去繼續被後母和兩個惡毒的姐姐虐待了!」穆海清抱著阿毛親了一口,「下次見,阿毛!」
送走了穆海清,方守勤恍然若失地抱著阿毛喃喃自語,「……阿毛,你覺不覺得你長得和他有點像?」
同樣燦亮的髮色,同樣深隧的眼神,瘦長的身材和尖尖小小的臉蛋……他有點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這只既高傲又不討喜的貓吃得死死的了!
***
穆海清把要到的照片拿給經紀人看,李天吉起初還十分興奮,直問照片是誰拍的;可是一提到拍攝者的近況,便忍不住哀聲歎氣,頻頻埋怨。
「你瘋了嗎?」
李天吉壓低聲音,「那麼多優秀的攝影師你不起用,偏偏選上一個偷偷摸摸的狗仔?」
「他親口說的,他不做了!」
「你確定這不是他接近你的借口?」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才能,卻缺少機會。」
「是啊!看得出來。」
李天吉歎了口氣,表情遺憾地丟下照片,相片紙中央那只已然破蛹的蝴蝶仍在掙扎,卻始終飛不出那方方正正的白色框線。
「這年頭,有才能的人太多,機會卻太少。每個人都在爭取,每個人都在等待……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即使有機會,為什麼要留給一個素行不良的人?正正當當、謹言慎行的攝影師難道還少嗎?我不瞭解。」
「那都是過去的事。他保證過他不再跟拍,不再做狗仔了!」穆海清加重語氣。
「你相信他?」李天吉錯愕地張大眼睛。
「我相信他,就像當年你相信我一樣。」
「海清,這不一樣的!你是天才,一百年也遇不上一個的天才,並不是只有美貌的花瓶……我瞭解你,當然願意相信你,幫助你;可是那個小狗仔……你有什麼理由相信他會改過遷善?」
「因為我想相信。吉叔!我喜歡他的攝影風格,我希望讓他幫我拍攝宣傳海報。他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這是他在契約的限制下,讓方守勤為他拍照的唯一機會:由公司出面邀請。
「我知道。」
李天吉皺著眉間搖搖頭,卻表示同意。
「他很有潛力,假以時日,一定可以一鳴驚人。相信我,海清,在這方面我從來沒看錯過。」
「吉叔,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等他成為攝影大師再說。」
穆海清不慍不火,緩下語氣道,「好吧!我去找社長談。」
「拜託!海清,你為什麼不乾脆說你想整死我算了!」李天吉急得跳腳。
「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你幫他工作的那個傢伙,是沒血沒淚、自負又殘忍的商業機器,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狗仔隊,你想用什麼來說動他?溫柔的感性嗎?小廷……社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這和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你只要知道他現在已經變成了商業機器,而且時時放在心底提醒自己,這就夠了!」
穆海清沉默了,仰身靠上椅背。
「求求你,海清!你找別人商量都沒問題,不要去讓社長知道你和狗仔隊私底下有來往!他肯定會想辦法整得那小狗仔死去活來!一言不合,說不定連你也一起冷凍。你不要以為他會看在你幫他賺錢的份上手下留情,幫他賺錢的人那麼多,來來去去,也沒見他開口留過誰。我都這把年紀了,要再培養出像你這樣光芒萬丈的明星太困難了!要是你找到更好的機會跳槽,我不至於強留你;萬一為了幾句傻話,弄得連前途也沒有了,你叫我怎麼甘心呢!」
「對不起,吉叔。」
看在老吉叔的面子上,穆海清低頭了,雖然道歉道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這件事,以後我不會再向任何人提及。請放心吧!」
李天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大意不外是「上級永遠是對的」、「聽話的孩子有糖吃」、「遠離壞朋友」這一類的老生常談,拿出手帕擦擦前額冒出的冷汗,方才緩下怦怦作響的心跳。
***
煩惱接連而來。
先是廣告片被換角,接著巨星唱片公司為他量身訂做的企劃案也忽然喊停,改由邱儒昌取代。
看來學弟搶走的機會不只一個呢……穆海清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是海報、廣告、唱片的後制都需要時間,而且均在商業機密之列,旁人很難得知,因此身為藝人往往比消費者更早查覺流行的風向。
……換句話說,就是上級屬意的對象。
「可惡,唱片公司在搞什麼鬼?竟然臨時決定換人,不怕違約嗎?」
李天吉以手帕擦過泛著油光的臉頰,煩躁不已地來回跺步。
「儒昌也是舒涵經紀公司旗下的藝人,不算違約。」
穆海清揚起下巴,顯示他並不在意。
「你有點危機意識行不行?曝光率一低,影迷就不會對你那麼狂熱,你馬上會被群眾遺忘……公司的態度也令人擔心。社長是不是想冷凍你?」
「別說冷凍,就算他存心想封殺我,我也毫無辦法。」
「看你說得這麼輕鬆,你是不是忘記你簽了合作契約,一年沒接下超過二十件的案子視同違約,要付一億元的違約金?」
「我不擔心。今年度光是前六個月接的案子已經超過三十件,怎麼樣也搭不上違約。」
「明年呢?後年呢?合約還有兩年半才到期。」
李天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想想看,現在才過了半年,要是你到年底都沒有出場的機會,明年和後年還會有人記得你嗎?更別說是找你拍廣告和電影了!沒錯,你現在是很紅,可是沒有適當的機會經營,你能紅多久?人氣是很虛幻的!僅僅半年的時間,不足以使你的美麗和才華褪色,可是已經足夠讓人們遺忘你了!」
李天吉拍拍穆海清的肩頭,「聽我的,海清!去找社長問清楚,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以往不都是合作愉快的嗎?低頭也不過就這麼一次!」
「好吧!我會去找他談的。儒昌能代替我出線,我也樂觀其成。」
看在吉叔的面子上,穆海清勉強同意了。
「我在業界待很久了,見識過不少大起大落的例子。」
穆海清的保證讓李天吉安心不少,拿了手帕擦拭鏡片,卻越擦越模糊。
「崛起越快的,往往跌下來也越快,而且沉重得令人無法想像……」
***
穆海清屏息等待社長的回答,古緯廷卻一陣哈哈大笑,並且熱情擁住他的肩膀。
社長總是說他像只驕傲的貓咪,言談間也以小貓稱呼他,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他的暱稱,不過一向只有社長會這樣叫喚他。
「你想太多了,小貓!你可是我們公司的招牌!下在你身上的成本還沒完全回收呢!要封殺也得等回本後……」
接著古緯廷靠在他耳邊,以很輕很柔的語氣親暱地說:「小貓,你是不是覺得我比較照顧儒昌,冷落你了,所以吃醋了?如果是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穆海清被古緯廷抱得全身發毛,想推開他又不好意思做得太明顯,只好訥訥地說,「不是,只是有點疑惑,說清楚就沒事了。」
「傻小貓,乖小貓,」古緯廷放開他,拍拍他的頭,像在哄小孩,「機會就那麼幾個,每個人都擠破了頭在搶,你已經是大明星了,也犯不著再迂尊降貴,和那些不上不下的小傢伙們爭這些曝光的機會吧?等這陣子忙完,把儒昌的人氣拉抬起來,我一定加倍補償你!」
和大多數人口耳相傳的一樣,社長有著很出色的外表,比大多數的男藝人都俊美得多,白白淨淨的,無論何時何地,總是穿著整齊的西裝,領帶一定端端正正的,皮鞋擦得雪亮,臉上帶著溫和得體的微笑;不知為何,穆海清一直覺得他的笑容很冷,冷得讓人不寒而慄。
他有著一雙斜長上挑的眼睛,戴著金邊眼鏡,鼻子和下巴都很長,嘴唇薄而短,乍看之下有點像犬科動物的削瘦臉蛋,交際手腕也狡猾靈活得像隻狐狸,一隻玉面狐狸……真虧阿勤想得到這麼適合社長的綽號。
穆海清自然不會把古緯廷婉轉得無懈可擊的場面話當真,只是靜靜地、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走出社長辦公室,邱儒昌在一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迎面而來。
雖然邱儒昌最近受到上級很多關照,也有點揚揚得意了起來,卻不影響兩人之間的交情。
「學長,我找到你要的那款相機了!」
邱儒昌的臉上還敷著厚厚的面膜,皮膚繃得緊緊的,一說話就好像要裂開似的。
「放在休息室我的置物櫃裡,你自己去拿吧!我等會兒還要上鏡。」
「我知道了,謝謝!你花了多少錢?我稍後給你。」穆海清感到意外的驚喜。
「不用了!那是舊型相機,又是二手貨,沒多少錢……我問了好幾個攝影師,有的搖頭說沒有,年輕一點的就連聽都沒聽過……」
邱儒昌喋喋不休地說道,直到其它工作人員把他拉走。
穆海清身旁則是一個人都沒有;兩相比較之下,氣勢上不免弱了許多。
然而他只是沒有情緒起伏地轉身離開,到休息室拿相機。
***
「阿勤,你竟然把我丟下來,跟那個金毛仔走了!」吳家慶半開玩笑地對方守勤「興師問罪」。
「那個人有什麼魅力,讓你丟下免費的宵夜和老朋友?說!你們去哪裡了?」
「還能去哪?回我家啊!」
方守勤用一隻小型的雞毛撢拂去商品上的灰塵。
「那麼晚了難道還去公園裡坐?」
「三更半夜跑到公園裡談心,那是情侶才做的事!」
「人家大老遠跑來,至少要請人家坐一下再回去……這個過期了!」方守勤把一罐醬瓜扔到腳邊的提籃裡,朝下一排移動。
「他做什麼的,住哪裡啊?叫什麼名字?」吳家慶也跟在後面追問。
方守勤回過頭來,「我不太清楚。人家不主動說,我也不好意思追問吧?這是隱私。」
方守勤心裡覺得吳家慶的關心到了打擾的地步,另一方面也是真的答不出來。
海清很少向他述說關於自己的生活,總是專注地、默默地傾聽。
他自嘲地笑了笑。由他口中說出隱私這兩個字實在是有點諷刺。
「不,我只是在擔心你。」
吳家慶搖搖手做投降狀,「那個人看起來不太正派,外面烏漆抹黑的還戴個太陽眼鏡,騷包嘛!」
「正不正派不能從外表判斷。真正的壞人往往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一瞬間他想到玉面狐狸。海清在他手底下做事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真對不起,我看起來不夠正派。」
穆海清從另一排貨物架後面從容步出,強調似地推了推太陽眼鏡。
「你什麼時候來的?」方守勤有點驚訝。剛才他和吳家慶的對話,海清聽到了多少?
「你這個人太差勁了!」吳家慶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偷聽別人說話,要不要臉啊?」
「我用得著偷聽嗎?不知道是誰嗓門那麼大,故意要宣揚給全店的人聽?」穆海清不甘示弱地回嘴。
「噓!噓!給點面子,不要在這裡吵起來啊!」方守勤朝他做了個安靜的手勢,「你想害我們丟掉工作嗎?」
吳家慶也緊張地左右顧盼。確定店長不在店裡,不知道他和客人幾乎吵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是來通知你的。我拿到相機了。」穆海清冷冷地說。
「真的?在哪?」方守勤興奮地追問,把吳家慶撂到一邊去。
「在車上,我沒帶過來。下班後,老地方見。」
穆海清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沉悶。
「你最好快點過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等你一個鐘頭。」
他扶好太陽眼鏡,逕自離開。
有相機做為誘餌果然不一樣。九點三十七分,方守勤提著塑料袋跑著趕到了佳佳小吃店裡,上氣不接下氣。
「抱歉,等很久了嗎?」
「還好。走吧,到我車上拿。就停在對面的巷子口。」
方守勤亦步亦趨地跟在穆海清後面,掩飾不住雀躍的情緒。
穆海清在一台黑色蓮花跑車前停了下來。
「這是你的?」
方守勤以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著車子,好像小孩子看到珍奇動物的表情,率真得可愛。
「好漂亮。」
那發亮的車體彷彿具有某種魔力,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又深怕把它摸髒似的,還沒碰到車門就縮了回來。
穆海清不禁笑了,「客氣什麼,上來吧!我載你去兜兜風!」
「我還沒喂阿毛啊!」
「別的動物我可是會拒絕的,是阿毛的話就沒關係。你回家把牠一起帶過來吧!」
穆海清點點頭。
晚間車流順暢,車燈的光芒加上相對運動,看起來像一道一道的流星。
車廂雖然寬大,前座還是要繫上安全帶。
方守勤不受拘束慣了,胸口一下子被箍得緊緊的,有些難受,他不安地扭動身體,手上把玩著剛到手的萊卡舊型七五。
這台萊卡舊型七五比他之前用的還新一點,快門的機械部份保養得雪亮,包裹在機身外的黑色皮革只有一點點脫色,比起他原先有的、幾乎是全面起毛的舊相機好得多,只要稍做調整,性能會更高。
阿毛雖是第一次坐車,卻十分安靜,單獨霸佔了整個後座,高貴矜持地立坐中央,不時搖搖尾巴表示滿意,跩得不得了。
方守勤原本帶了寵物提籃和磨爪玩具出門,想不到阿毛如此沉穩,完全沒派上用場。
他一迭連地說了好幾十次「謝謝」,從頭到尾穆海清只是點點頭,沒什麼反應,似乎正被某些煩心的事情困擾著。
「不習慣的話可以坐到後座去。」穆海清提醒他。
「那不是把你當成司機了嗎?我側著身子就好了,這樣也比較方便說話……你住什麼地方?」
「日光花園大廈,在大智電視台對面。」
那是整個台北市房價最高的地段之一。
「好遠。」方守勤不禁咋舌。「你住那麼遠還特地跑來啊!」
電視台和鐵人商店距離起碼一個小時的車程。
「我沒有你的電話,只能當面通知你。」
雜誌社也說方守勤沒有電話,平時都是他親自跑社裡交照片的。
「因為我繳不出錢啊!」
方守勤聳聳肩,好像不認為積欠費用--說得難聽一點,就是賴帳--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室內電話早就被剪線了,我連基本月租費都付不出來;手機費更是想都不要想。押金早就扣光了,房租和水電欠了好幾個月……」
穆海清看了他一眼,「……我早該想到的。」
「剛才在店裡的事,請你別在意。」方守勤尷尬地撥了撥頭髮。
海清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心情不好吧?
「沒什麼好在意的。藝人本來就不能算是穩定性高的職業,旁人會把我當成不正派的人也無可厚非……勉強來說,大概只比狗仔隊好一點吧!」穆海清若有所指。
「我沒再拍狗仔照了!」方守勤不服氣地抿了抿嘴角,「從你和我約定好的那天起就不拍了!」
他拍拍手上的相機,「現在有了這個,我更沒有理由去跟監拍照了!」
「哦?」穆海清眼底隱藏的憂鬱總算紓解了些,「你真的金盆洗手了嗎?」
方守勤臉色微紅,堅定地點點頭。
穆海清笑了,「值得為此好好慶祝一番。你想去什麼地方吃宵夜,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