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被一陣清脆的鳥鳴聲擾醒的。
唔……范越黎臉頰蹭了蹭質地柔細的枕頭,微睜開眼縫,下意識地伸手搜尋身旁床鋪,不料卻撲了個空,只摸到冰冰冷冷的觸感。
好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徹底驚醒了過來。
范越黎微撐起上半身,直接用眼睛察看,果不其然,偌大的床鋪上除了自己以外,一片空空蕩蕩,連四周也見不到半個人影。
回想起昨夜莫東昇所說的「只有一晚」之語。恍然驚覺自己再度被拋棄了的范越黎瞬間消沉下來,彷彿墜入無底深淵,感到既空虛又無比悲傷。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原諒我……
范越黎無助地將臉龐埋在手掌中,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莫非真要自己連連生病,莫東昇才肯撕下無情面具來照顧自己嗎?
無心之念,卻彷彿給予了眼前一片黑暗的范越黎一線光明。
幸好,此想法才剛萌發,一陣輕微卻穩定的腳步聲立即打斷了他危險至極的念頭。
「我就猜你這時間會醒過來。」
莫東昇站在敞開的房門口附近,手裡捧著一碗熱粥。
「……」望著他雨過天晴似的清爽表情,范越黎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胃還疼嗎?」
「你到哪裡去了?」范越黎不答反問。
「我想你需要吃一些營養食物,所以便下樓去煮了。」
「……」煮東西?
不是拋下自己,而是去幫自己張羅食物?
所以,這是暫時休戰的意思?
莫東昇級步走向他,伸手拉張椅子在床鋪旁坐下,將手上的熱粥遞到他面前。
「吃吧。」
聽到他溫柔至極的嗓音,范越黎不由得眼眶一紅,撇過臉去。
「不用你假好心。」
莫東昇不以為忤,仍是好言勸道:「快吃吧,等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沒胃口……」
「沒胃口也要吃,空胃很容易傷身,你最近都沒有好好吃東西不是嗎?」
原來他仍是在暗地裡偷偷關心自己嗎?范越黎只覺又高興又想哭。
既然他有好好將自己這幾天的難受看在眼底,那為什麼昨天還要說出那些殘酷無情的話呢?
他明明知道自己會受傷更重不是嗎?
可是,雖然已經猜到後果了,莫東昇仍是面不改色,毫不留情地予以痛擊,享受他的悲痛哀鳴。
范越黎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好可怕,自己到底愛上了什麼樣的人啊?
現在的溫柔樣子,或許只是想迷惑人心,不讓人看出他本質多麼地殘忍罷了。
一想到此,范越黎又忍不住鬧起彆扭來。
「不關你的事。」如果不是真心想和好,就不要理我,而我也不稀罕裝病來博取你的憐憫或同情。
「要生氣什麼的等一下再生氣,胃會發疼就是因為你飲食不正常,是病人就應該乖乖聽話,先吃完這碗粥再說。」莫東昇像是沒聽到他拒絕的話語,仍很執著要求他吃東西。
「這算什麼?」不要騙我!你根本不是真的在關心我!范越黎受不了地低聲怒吼。
莫東昇皺起眉頭,無法理解他又犯了什麼瘋病。
昨晚兩人不是同意和解了嗎?莫東昇好不容易不想再繼續跟他冷戰下去了,范越黎卻又吃錯藥地開始挑惹戰火?
「好,只要你吃完,我就走。」
擺明退讓的一句話,卻不慎重重踩上范越黎的地雷。
「想走的話現在就走好了!」
「你先吃完。」
「我說了我不要吃!」范越黎低吼,伸手用力往旁一揮。
莫東昇措手不及之下根本來不及閃避,手上的熱粥登時被他翻倒,匡噹一聲跌落地面,淋得他手腕及大腿處一片濕熱黏膩。
「啊……」范越黎驚恐地發現熱燙的白色水蒸氣一陣陣從莫東昇濕透的褲料裊裊浮了上來。
燙傷了……一定燙傷了!
淚花在眼眶中猛打轉,范越黎臉色發白,嚇得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了。
怎麼辦!自己又做了蠢事!這下子他一定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豈料,在范越黎一雙充滿恐懼之色的眸光注視下,莫東昇卻只是無奈地輕輕歎了口氣而已。
「我下去再盛一碗上來。」
什麼?他沒生氣嗎?
見他動作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范越黎這才猛地回過神。
「等等!你先去沖冷水!」
「沒關係,我沒什麼事……」
「一定燙傷了,你還說沒事!」原本還很虛弱的范越黎精神都被嚇回來了,迅速掀被下床,一把將還愣著的莫東昇拖進浴室。
扭開水龍頭,大量冷水霎時從蓮蓬頭噴濺出來,灑了潔白磁磚一地。
當褲子被范越黎幫忙動手脫下來時,坐在浴缸邊上的莫東昇不由得痛吟了一聲。
仔細查看之下,左右大腿肌膚有一大片都被熱粥燙得又紅又腫,根本不堪褲料摩擦的刺激。
「對不起……對不起……」
范越黎痛苦得臉龐都皺起來的模樣,倒似被燙傷的人是他自己。
莫東昇聞言不禁苦笑:「如果你每次做錯事情前都能仔細思考過,或許可以減少道歉的次數。」
范越黎無語,起身抓下蓮蓬頭,之後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將冷水噴灑在莫東昇燙傷的肌膚上。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我這輩子只對你一人說過那三個字。」
「那豈不是說你這輩子只對不起我一個?」莫東昇挑眉,玩笑也似的詢問。
「……」范越黎默然無語。
當自己將支票輕賤地扔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范越黎就已經深深對不起莫東昇了。
范越黎直到現今仍很懷疑,當晚自尊心被自己一腳踩碎的莫東昇為何沒立即動手殺了他?
若那夜換作是自己被人宣稱想買下的話,他絕對無法像莫東昇一般忍受吞下這種屈辱。
莫東昇微偏頭看著他,一臉似笑非笑。
「但我看你一點抱歉的意思也沒有啊。」
「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既然沒那個意思,就不要一再道歉。」竄入耳裡的那三個字突然異常刺耳,彷彿是一種諷刺。
范越黎面泛一抹苦澀:「我只是很愧疚,即使必須傷了你,我也要留下你,但是……我從來沒後悔過。」
「嘖,這不就是所謂的『明知故犯』?」
「……」
「默認了?」莫東昇眼神倏然陰暗下來。「你這人真的很可恨……」
「對不起……」
「不但又自私又任性,還口投遮攔,那晚聽到你說不准我對別人搖尾乞憐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雖然你拚命辯解那不是真心話,我卻聽得出來那根本就是。我也是直到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七年來你根本沒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看待,只把我視為你的所有物,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只能順著你的心意過活……」
若非自己的精神夠堅韌,恐怕早就發瘋了吧。
「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思……」
范越黎不過是希望莫東昇眼底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已,要求喜歡的人也同樣付出全心全意,並沒有錯吧?
對自己沒有任何感覺的莫東昇,當然無法理解他的苦。
「你的所作所為就是那個意思!真的很可恨,最近有好幾次看到你沒有任何防備地睡在我身邊,我都很想伸手狠狠掐死你……」
「莫……」范越黎難過地看著他。
若被殺了也好……范越黎並不害怕,總好過他對自己視而不見,或是憎恨地望著自己卻不動手……
見他毫無反駁的意思,莫東昇驀然一陣無力:「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抱怨?反正我只不過是你買回來的寵物罷了……」
范越黎立即出聲反駁:「不是的!你對我的意義不只是那樣!」
「但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樣而已……」莫東昇苦笑:「你可以想見我多麼厭惡你這點嗎?」
厭惡……聞言,范越黎如遭重擊。
他承認,因為總是任性地覺得莫東昇是自己的東西,所以言詞或態度方面也會不經意地表現出來,但是范越黎從沒想過會傷他這麼深,真的。
「可是,昨晚看到你倒下來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很害怕……」莫東昇露出一臉疲倦:「雖然很恨你,但是好歹也跟你一起生活了七年多了,有些感情畢竟還是無法抹殺掉……」
「感情?是什麼感情?」范越黎神情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
原來除了憎恨以外,莫東昇對自己還有其他情感存在嗎?范越黎簡直不敢置信。
莫東昇眉頭微微一皺,他本來沒打算說這些。
「那不重要。」
「不,那對我來說很重要,求求你告訴我……」
莫東昇別過臉去:「沒什麼好說的,總之…不會是你想聽的答案。」
「我就是要聽,莫……你一定要告訴我……」
敵不過他哀求的眸光,莫東昇不由輕歎口氣。
「你也聽過跟狗比起來,貓是一種比較冷血無情的動物吧?但是,就算貓再怎麼冷血無情,還是會認主人的……我對你,目前只有僅止於此的感情而已。」
聞言,范越黎整顆心都涼掉了。
「好殘忍的話……」
一點都不溫柔的實話。
那根本不算是感情,追根究底的話,只不過是一種被強迫出來的「日久生情」罷了。
而那份情,還是在無可奈何的狀態下才產生。
若是野貓沒被擒住的話,它們一定寧願在外頭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即使認了主人,也不是心甘情願要認。
脖子上被人無故用項圈束縛住的野貓,一定覺得很悲哀吧。而主人除了每天準時餵食這樣的功能以外,對野貓而言……毫無重要性。
毫無重要性……
范越黎眼眶一紅,手指緊緊抓著蓮蓬頭直到泛白的程度。
或許沾染了浴間的濕氣,他開始渾身發冷。
「有什麼好哭的?」莫東昇低頭俯視著他,微蹙眉頭的樣子似不解他哭泣的理由。
「你好過分……」
「會過分嗎?」
莫東昇苦笑,他硬是逼自己說出實話,卻又責怪自己說得太坦白,天下間還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嗎?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范越黎覺得他很可憐,卻又深覺他異常可恨。
發了七年的美夢,就在這一瞬間徹底破碎。
「說了你也聽不懂。因為你總是自信滿滿地認定什麼對我最好、什麼對我最壞不是嗎?」
「你從來沒拒絕我的安排啊,所以我以為……」
「若我拒絕了,會有什麼下場你也明白。」莫東昇冷聲打斷他的話。
從來只准人順著他的意做事,卻不許人違逆他命令的范越黎,恐怕比自身想像還來得獨裁霸道。
范越黎呼吸一窒,眼淚掉得更凶。
「我錯了嗎?我從頭到尾都錯了嗎?」
「……」莫東昇低頭無語。
「我不甘心,我一直很努力討你歡心,原來卻是用錯方法……那你告訴我啊,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喜歡我……」范越黎幾乎泣不成聲。
手上的蓮蓬頭掉落地上,濺起哀淒的白色水花。
「范范……」莫東昇傾身向前,張臂輕輕擁住他。
「莫東昇,求求你告訴我啊……」
既然對我沒感情,就不要表現出溫柔體貼的樣子啊。
我已經不想再為你癡迷發狂下去了……范越黎在心底這般尖叫著,可是一接觸到莫東昇充滿憐憫的眼神,卻又彷彿被魔神蠱惑住了,陷人深淵之中難以自拔。
「我不懂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你這麼奢求,是在為難我……」為什麼不能只享受兩人在一起的快樂就好了呢?愛不愛,喜不喜歡,真有這樣重要?
「你有的,只是你不肯給……」
「范范……」莫東昇眼帶同情地深深望著眼前這名對自己執著入魔的男子。
……自己一定是瘋了。
因為被人同情至極地望著,他居然還能感到一絲絲喜悅……
而事實上,即使只對自己存有類似「憐憫」這樣的廉價情感,范越黎也不想放莫東昇走。
是自虐也好,獨佔欲作祟也罷,范越黎一向忠於自己的真實慾望。
「別哭了……」
「那你喜歡我啊!只要你喜歡我的話,我就不哭了!」耍賴地扔出氣話,雖然范越黎很清楚要令莫東昇喜歡上自己,簡直是窮盡一輩子也不可能實現的虛幻夢想。
「……這輩子我只認定你這個主人了,難道還不夠嗎?」
這已經是莫東昇截至目前為止所能說出口的最接近情話的承諾了。
只認我一人……范越黎只覺情緒一陣激盪。
想飛的鳥兒已被自己折了翅膀,渴求自由的野貓已被自己套上項圈,想要的東西其實已經有大半得到手了,那麼他此生還有何求?
「夠了,這樣就夠了……」
還有機會的,只要沒有別人比自己還要來得接近莫東昇,那麼最後的勝利果實一定會被自己摘下……范越黎內心重燃一絲希望。
見終於安撫住范越黎差點失控的情緒,莫東昇悄然鬆了口氣。
「那我們和好吧。」
把想說的話都講出來後,再繼續吵下去也沒任何意義了。
范越黎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詢問:「你還會不理我嗎?」
「和好了就不會。」
范越黎聞言欣喜地露出笑容,可下一瞬間淚水又忍不住自眼角流了出來。
「唔……」
「好了,不要哭了……」
「我真的受不了你對我冷淡,前些日子我好想死……」
「范范……」
「好痛苦又好難過……我一直睡不著……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道歉你才肯原諒我……」
「嗯……」
「如果你再不理我的話……我真的會死……」
「都過去了……」
「對不起……我發誓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這恐怕比登天還難吧?心底這麼想的莫東昇卻不敢表現出來,只伸手輕輕拍撫他的修長背脊。
「我發誓……」范越黎仍是傷心地哭著,久久遏止不了,於是莫東昇只好抱他,讓他哭聲化為喘息。
據聞,這是安慰人最好、也最快的方法……
***
位於四樓。三十坪大小,連塊招牌都沒有的破舊辦公室兼住處。四周皆是屋齡超過三十年的公寓大樓,陳舊而安靜。方圓一百五十公尺內只有一家雜貨店和二家早餐店。范越黎的表弟,職業是私家偵探的江胤仁,就住在這處鳥不生蛋的地方。
平常時候,工作繁忙的范越黎寧願花時間約他出來見面。也很少親自登門拜訪,因為這地方實在太偏遠了,加上彎彎曲曲的小巷子多,第一次來到此處時,范越黎還迷路了整整三十分鐘。
真不知他賺的錢都花到哪去了?光是這幾年來自己支付他的調查費用,讓他搬二十次家都綽綽有餘,范越黎暗自搖頭。
據聞就算沒接下自己委託的案子,江胤仁私下在徵信業界也頗活躍,案子多得是接不完。若能省點花,存個幾百萬去買棟新公寓應該不是問題,但偏偏他始終捨不得跟住了二十多年的舊公寓分手。這可苦了其他人,由於地處偏僻,初次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迷路,所以他的顧客通常都是口耳相傳,一個介紹一個,很少有陌生人上門請托。
范越黎提著公事包爬上樓梯,拐了個右彎,來到一處中央釘了塊寫著「徵信社」字樣招牌的門前,伸手按了按電鈴。
過了一會兒,門鎖旁的黑色對講機傳出低沉聲響。
「誰?」
「是我。」
「表哥?」沉著的嗓音明顯拉高了幾個音階,門板「嘩」的一聲登時開啟。
范越黎伸手推門而入,狹小的辦公室收拾得還算整齊,在江胤仁一頭霧水卻不敢怠慢的招呼下,他選了個乾淨的沙發坐下來。
「你怎麼有興致過來一趟?」
「路過,就上來看看了。」
「上來看看……?」江胤仁一陣疑惑。大忙人范越黎親自登門拜訪,絕對不可能只是路過順便而已。
范越黎十指交握,試探地詢問道:「昨天我在忙的時候,你神秘兮兮的來電說有什麼嚴重的事情……」因為當時正在主持重要會議,范越黎只好匆匆掛斷電話。
來不及聽他想說什麼,之後又一直加班到深夜,等到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才能騰出二、三小時的空檔,便急忙驅車過來一趟,直覺上,那通電話裡頭江胤仁絕對是要跟自己談什麼重要的事情。
「喔!對!你來得正好!」江胤仁猛一擊掌,連忙將保險箱裡頭的資料拿出來,弄成一疊,起身走到范越黎身邊,將之擱置在他面前的矮長桌上,隨後也坐落在他左手旁的單人沙發上。
「翻看看。」
「這是……?」范越黎狐疑地將文件拾起來仔細審閱,隨著看入眼裡的內容增多,他的臉龐神情也越發冰冷,北極之雪也遠遠不如,差點活生生凍結待在一旁的江胤仁。
「這是怎麼一回事?」過了良久,范越黎才語調僵硬地從嘴巴擠出一句。
「呃,你媽……阿姨應該跟你提過了吧?」江胤仁挑了挑眉,試探地提問。
閱畢文件後,范越黎隨手將之扔在桌面上,食指指腹揉了揉眉心,即便是日前價值幾億元的工程標案也沒令他這般煩惱過。他歎道:「提了,但沒想到其中還藏了這麼多內幕。」
「那你打算怎麼做?」一抹好奇浮現江胤仁臉龐。
范越黎苦笑:「還能怎麼做?即使沒你幫我查到這件事,我本來就打算帶他去,但是,我真的萬萬沒想到我媽費盡心思要我出國,居然是打算這麼做……」
「會想這麼做也不是不能理解吧……」江胤仁暗聲嘀咕。
「你說什麼?!」范越黎朝他狠狠瞪眼過去,只見他眼白周圍佈滿了氣紅的血絲,活像一頭齜牙咧嘴、欲撕裂眼前獵物的猙獰野獸。
江胤仁真是怕了他了,連忙舉手做投降狀:「呃,我什麼都沒說,真的,別這麼敏感,先消消氣吧。」
從以前到現在,能令向來理智掛帥的范越黎情緒大起波瀾的原因,不外乎只有一個,那就是他養在金籠中疼愛至極的寶貝戀人莫東昇遭到威脅,或者,即將遭到威脅。
根據江胤仁刺探到的消息,范母打算用一趟長途旅程遠遠支開范越黎,之後派人以威脅利誘的方式趕走莫東昇,令他回來後再也見不到人;而若是范越黎打算將莫東昇一起帶去旅遊的話,那麼到時將會有另一批更厲害的人對付莫東昇。總而言之,一個月之後,他保有莫東昇在身邊的機率,恐怕是零。
范越黎除了感到恐慌與憤怒以外,其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這次想對付自己的人,不是敵對公司,而是自己的生母。一邊是手背,一邊是手心,母親對他有養育之恩,所以縱使他對莫東昇情深意重,也不可能對自家人做出什麼攻擊舉動,頂多只能咬牙防禦而已。
范越黎深陷在沙發之中,臉龐疲倦地往後仰,雙眸茫然地注視著天花板。只不過是一個人的小小位子而已,為什麼龐大若斯的家族偏偏容納不下?更何況,他是……他是我這輩子最深愛的人啊……
「……胤仁,你說說,這次我可以逃到哪裡去?」
他是在問真的還問假的?江胤仁難得看他出現這副頹喪模樣,不禁有些心驚膽跳。根據自己從小跟這位表哥相處的經驗,通常能令他露出這麼心煩意亂表情的事情,過不多久,就會被他以雷霆手段連根拔除,從此不再煩心。
依范越黎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脾性,是不可能讓自己委屈太久的,當他決定不再為此事心煩之時,江胤仁幾乎可以預見,未來不久范越黎憤而出走的消息將會帶給范家多麼大的震撼。
一時的隱忍,只不過是為接下來的快刀斬亂麻多一點思考餘地罷了,而范越黎的忍耐度似乎已臻極限的邊緣。
「咳,先不要說你能不能逃,那個莫……莫先生願不願意跟著去,才是個大問題。」江胤仁連忙道。不知該不該覺得可悲,這世上唯一拴得住范越黎。甚至左右他意向的人,卻是范家人欲除之而後快的小白臉莫東昇。
畢竟長時間觀察過一陣子,江胤仁心下明瞭,若莫東昇不想逃的話,范越黎也絕對哪都去不了。
范越黎聞言一愣,「呵,說的也是……」他苦笑了聲,挺直腰桿坐起身,十指交握得死緊,指尖都泛白了。「我都忘了那傢伙他……他吃不得一丁點苦。」
呃,捨不得他吃苦的人是你才對吧?太過荒謬的形容,令江胤仁忍不住偷偷翻個白眼。
在負債數千萬元,人生過得最窮困潦倒的時候,莫東昇一天三餐吃泡麵,早晚拼了命的打工,或是周旋在數女的爭風吃醋中,都一一捱得過去了,怎麼可能吃不得一丁點兒苦?真不知范越黎總是對莫東昇懷抱的歉疚之情從何處生出?而懂得利用這點牢牢牽制住他的莫東昇,手段也著實……厲害了點。
嘖嘖,太過小看那男人的人,恐怕日後有吃不盡的苦頭……比起終年把莫東昇當成小綿羊般畜養的范越黎,搞不好江胤仁更能識清莫東昇狡猾似狐的本性。
「這次的旅行,我會帶他去……」范越黎最終做出決定。一雙閃耀銳利光芒的眼眸望向一直是站在自己這方的表弟,單手握住他的肩膀,獨斷道:「所以……你也得去。」
江胤仁驚呆了,嘴巴差點合不上來:「嗄?我……我也去?」
范越黎偏頭想了想,從公事包中取出一張支票,填上金額遞給他。
惶然接過來後,看清上頭的金額,江胤仁不由得猛吞了口口水,「好像……多了一點?」其實何止多了一點,簡直令江胤仁雙目登時睜圓了一倍。
「我包下你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來幫我,再額外支付你去購買高檔禮服的費用及其他雜支,如果不夠的話,可以再向我要。」
江胤仁這次真的驚訝極了:「買禮服?為什麼要買禮服?」
范越黎眉頭一蹙,沉聲道:「腦子清醒點,你該不會以為這次自己能置身事外吧?」
咦?啊,啊啊……原來如此,江胤仁伸手抹了抹臉,苦笑道:「你確定要將我曝光?我以為你希望我繼續暗中保護他。」這傢伙打從骨子裡頭就是喜歡強人所難,家族的新血中,就屬他一人最耀眼最強悍,任誰都敬畏他三分……可為什麼偏偏搞不定一個小小的毫無身家背景地位的莫東昇啊?
「我有其他用意。」范越黎半垂眼眸,輕描淡寫道。
看來他打算放手一搏了?江胤仁猜測著,小心地將支票對折收入懷中:「那這價錢可真慷慨呀,謝啦。」
「我對有用的人一向慷慨,希望這次你別令我失望。」范越黎這話講得很白,只要江胤仁為自己盡心盡力,日後絕不虧待。
「放心吧,我還想留命享受,就算想偷懶也不敢。」江胤仁這保證倒是真心誠意。不只巨額酬勞的誘惑大,范越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亦屬特殊級別,多年的恩威並施下,江胤仁隨時可以對他人耍賴失約,卻絕對沒有勇氣背棄他。
「嗯。」范越黎緩緩站起身來。「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江胤仁也跟著站起來,朝他點頭致意:「慢走。」
忽聞「喀!」地一記門扉開啟的微量聲響,兩人同時下意識地看向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