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上) 第八章
    向德恩被傭人帶到一樓,就看見流坐在餐桌前翻著《Time》英文雜志。

    流一聽見走路聲便抬起頭,在看見他的時候露出了笑容。

    “坐吧,你早上想吃什麼?”他沒有回答流,而是直直地站在餐桌旁,瞪著坐在流對面的奇。

    奇已換下打獵的服裝,換上一身知名運動服規矩地坐在桌前拿著刀叉用餐,看也不看他一眼。

    傭人拉開椅子,向德恩這次倒是老實地坐上去。

    “向先生,請問您想吃點什麼?”

    “豆漿、油條有沒有?”向德恩面無表情地說。

    傭人隨即愣怔,面有難色地看著另外兩位大少爺。

    想必這裡沒有人點過這麼“平民”的食物。

    流“噗”的一聲趕緊拿餐巾遮住吐出來的咖啡,奇則是睜大眼睛像看恐龍一樣地看著他,久久才說:“恩是特別的客人,他想吃什麼就去給他買。”

    看見傭人逃也似地離開,向德恩隨即轉過頭對著奇說:“不要叫我‘恩’,那不是你可以叫的。”

    奇錯愕地看著他,下一秒,眉頭嚴肅地皺起……是憤怒卻發作不出來的憤怒。

    “恩,看你這麼有精神,想必今晚的宴會你可以好好表現了。”

    紫的出現非但沒有化解這尷尬的場面,反而像火上澆油那樣,越演越烈。

    “可不可以……別那樣叫我,別用恩這個單名叫我。”

    紫原本睡眼惺忪,一聽到向德恩這麼說,立刻板起臉瞪著他,眼神像刀子一樣銳利。

    “我以為我們的交易是成功的?”

    “我答應你假裝成你的情人,可是沒有讓你那樣叫我,就算你想讓演戲效果好一點、看起來親近一點,你可以叫我德恩,我同事都是那樣叫我的,感覺起來也不疏遠。”

    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向德恩仔細地解釋,態度像在指責一個小孩子。

    也許他是憑著自己跟紫做交易,以為他們是站在天秤的兩端,他們彼此的地位不分高低,所以他有權利提出自己的條件,但他卻估錯了兩點。

    第一,他根本沒有談條件的籌碼。

    既然是由紫提出了這個游戲,即使他不願意配合,紫這樣的狠角色也會做出可怕的事逼他就范。

    第二就是依紫陰晴不定的個性,從來不准許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親,也不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

    “你說什麼?你是在跟我說話嗎?”瞇起眼,紫的聲音輕柔到像是情人間的細語呢喃一樣,只有流和奇跟他這麼多年的朋友才知道,紫是那種越生氣,表面上看起來卻越是平靜的人。

    “紫,段段還沒起床嗎?看樣子你們昨晚很激烈。”

    流試著打和場面,指著紫胸膛上從沒扣好的襯衫中露出來的紅色抓痕。

    紫卻沒聽到似地緊盯著向德恩,像是在等他的答案一樣。

    向德恩皺了皺眉,道:“你聽不懂嗎?我當然是在跟你說話。”

    似風一樣的掌劃過向德恩的臉,往餐桌上打下,幾聲巨響像針一樣刺進耳裡。

    很有厚度的長形餐桌桌腳應聲而斷。

    桌面立刻傾斜了一邊,奇的餐點隨著角度滑到地面上,玻璃盤突兀的碎裂聲在沉默的空間裡響起。

    向德恩臉色發白地看著這一切,八年前的恐懼全數回來了……他記得那時候的紫,就曾經在堅硬的牆上打出一個洞,他竟然自以為是的忽略這點,紫向來都是個難以預測的人。

    八年前的種種教訓還不夠讓他了解嗎?向德恩緩緩將視線挪回紫的臉上,那臉,完全不是生氣的樣子,甚至還帶著笑意。

    “紫,你嚇壞他了。”

    奇站了起來,口氣鎮定。

    “你心疼了?”挑高眉,紫反而是笑了。

    “你明明知道我沒有。”

    紫看看奇,再看看流,收回笑容,不發一言地拉起向德恩,不顧手中的抵抗,強硬拖著他往樓上走。

    “放、放開我……”嘴裡拒絕著,但身體因害怕而做不出什麼更激烈的反抗。

    ——好痛、手腕好痛……紫究竟又要做什麼?一進到房內,向德恩連身體都還沒穩住就被扔到床上,頭部的突然昏眩讓他短暫失神、不得動彈。

    床上另一邊的棉被動起來,向德恩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大概只有十八、九歲臉孔的年輕男生,他似剛睡醒的模樣,慌亂地左右找尋,直到看到紫才松了一口氣笑出來。

    “紫,怎麼了?”甜膩的語氣,像是情人般的呼喚。

    年輕男生臉上的那副笑容,好像……好像……並不是五官上的相似,而是那笑起來的感覺,好像自己……“沒什麼,吵醒你了,你繼續睡吧。”

    紫回笑似地看著床上的人,只是那笑容裡,感覺不出溫度。

    “你要我怎麼繼續睡啊?”他轉而看向向德恩,好奇地問:“他是誰啊?”年輕男生邊說著邊直起身子,毫不在意全身光裸,拾起地上的衣物。

    向德恩撇過頭去,腦子轉動著。

    剛剛……流是不是提到了什麼人……段段……

    “你不是問西裝為什麼這麼趕嗎?就是給他做的。”

    意外地,沒有罵人也沒有不耐煩,紫慢條斯理的回答。

    “哦?”尾音拉高,只穿上長褲的段月這次仔細地看了看向德恩,臉上是一抹明了的表情,說:“……原來是他啊,我還以為你的品味有多高。”

    “哼……”紫輕哼了一聲,加進幾道嘲諷似的輕笑。

    他一把捏住段月的臀部,充滿著曖昧的空氣中,有一絲剛才被紫拉進門來時還不及體會的,那縱情之後還未散去的腥味。

    “不鬧了,我要去吃東西。”

    段月嘴上雖是這麼說,身體卻是靠近紫的方向去。

    “你先去吧,我待會過去。”

    送走了段月,紫轉身回來,臉上已沒有剛才的嬉皮笑臉。

    向德恩的背脊突地涼起來,感受著一股低氣壓正在形成。

    紫走向旁邊,打開巨大的衣櫥,然後雙手抱了一大疊衣服扔在他身上。

    “換上,一套一套給我換,換到我滿意為止!”紫拉過一張椅子立在床邊坐下來,雙手環在胸前,臉上沒什麼表情。

    “這是什麼?”

    “呵……”紫輕笑了聲,眼睛裡趣味盎然,“恩……你難道忘了我們晚上要去哪裡嗎?你不會以為你穿著身上這套睡衣就要去宴會了吧?這幾套西裝都是昨天趕出來的,別白費手工師父們的心意。”

    向德恩隨手抓了一套,看清上面的Mark,咋舌地看著上面那英文標記,他記得這款服飾光一條領帶就上萬元,而手上起碼有五、六套成套的西裝。

    “你先出去,我換。”

    對於自己名字被如何叫,向德恩已經不敢再開口糾正,口氣也是百般配合。

    “恩,你全身上下哪個地方我沒仔細看過?你還裝什麼害羞?”刻意作對一般,紫一再柔聲地喊他的暱稱。

    向德恩呆愣的看著手中西裝,臉部潮紅一片,卻遲遲不肯動作。

    “這幾套裡沒你喜歡的嗎?沒關系,待會還會再送幾套過來,你可以慢慢換,在我沒滿意之前,你所能做的動作就只能給我持續換,明白了嗎?恩,你看我對你多好?”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的叫,向德恩伸手解開自己的鈕扣,慢慢地脫下身上衣服,別過臉不去看紫就比較不這麼難熬,卻忽略了那雙自始至終一直沉默地盯著他身體的眼睛。

    就這樣,一整個早上直到下午,向德恩連早餐和午餐都沒吃,一直持續地換著衣服。

    而紫的餐點不時地被傭人送上來,刻意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而他卻只能干瞪眼,無力地換著衣服。

    直到宴會時間到了,他被塞進車裡,都還沒有機會吃到一點東西。

    向德恩覺得自己像一個誤闖皇宮的平民老百姓。

    他一下車就差點跌倒在鋪著紅毯的道路上,紫及時抓住他,白了他一眼,然後緊緊扣住他的手。

    兩排站著彎腰鞠躬的服務生,好像他變成什麼總統一樣受到最頂級的待遇。

    一進那大得離譜的門口,立刻有人接他手上的外衣。

    也在下一秒,什麼酒啊香檳的唯恐侍候不周地端上來,他從中拿了一杯看起酒精濃度應該不高的香檳,抬頭便看見接踵而來跟紫或擁抱或微笑打招呼的人。

    向德恩退後一步,瞥見不遠處有個很眼熟的人,那不就是某市的市長嗎?還有另一邊,正在對服務生發脾氣的不是好萊塢的那個誰誰誰,片酬千萬美元的那個外國人,還有……各國的人聚在一起不算什麼,各國的名人齊聚一堂才屬稀奇。

    接著,他抬起頭看著從那個高度掉下來,肯定摔個粉身碎骨的天花板,猜測著這個大廳總共是幾層樓高,以及贊歎著華麗炫目的水晶燈。

    也因為太過震驚嘴巴不自覺地大張,深怕蚊子、蒼蠅找不到地方鑽。

    “恩,你的口水流出來了。”

    紫在一旁輕笑著,說話時特地將嘴唇貼在向德恩的耳根旁,說完還不忘伸舌舔他的耳朵,舌尖伸入那小洞……“你!”向德恩嫌惡地推開紫。

    但也在下一秒,紫憤怒地將他拉回來。

    “別忘了你今天的身份是什麼!還要拒絕我嗎?”

    向德恩無奈地緊咬下唇,低頭認錯。

    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在宴會中忙碌穿梭,這裡的每個人好像都跟紫很要好,那樣卿卿我我閒話家常。

    只是,這些人在離去時總不忘睨他一眼,像是在控訴:“憑你這個樣子也能霸占紫?”向德恩不禁苦笑起來。

    怎麼?他的臭皮囊就是長這樣,就算去美容院護膚個一百遍也是這樣。

    更何況,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對紫露出諂媚的笑容,連基本的親暱也沒有,就算有,也只是紫故意挑戰他耐性的裝模作樣。

    除了這些惡意的摸摸捏捏之外,紫專心在跟別人說話時並不會顧及到他,卻又硬是抓緊著他的手不放。

    他望向遠處的自助餐桌,肚子唱空城已經唱很久了,紫似乎忘了他今天都沒進食這件事,越想越是覺得委屈。

    無聊地四處張望,他卻看到一雙緊迫地盯著他的眼。

    腦中“叮”的一聲,向德恩立即轉過頭不敢看,冷汗直冒。

    那是一雙夾雜著欲跟怒的眼睛。

    奇……

    “你穿這樣真是好看……”來人端了杯酒在他面前晃了晃。

    向德恩驚訝地看著來人,他對這一句贊美真是受寵若驚,這大概是找遍整個會場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認為他跟“好看”扯上邊緣的人吧?“謝謝你的……”停頓了一下,向德恩覺得那副笑容好熟悉,不是五官上的相似,而是那種笑起來的感覺。

    記得阿直曾經跟他說過,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個能看的地方,只有在笑起來的時候“勉強”可以稱贊,說是看起來特別親切誠懇。

    “這就像在垃圾堆中意外發現一個寶物,真是非常的難得。”

    阿直說。

    他當時只覺得這不過是阿直另一個糗他的理由,沒怎麼在意,直到此刻在別人的臉上感覺到那種親切,才知道,還真的是不難看啊……怎麼自己照鏡子的時候沒有感覺?這個人好像叫做段段,真可憐,世上怎麼會有人取名取成這樣?一斷再斷。

    只見段月朝他笑了笑,這一笑真是讓所有的人都能對他有好感。

    跟今天早上的特殊狀況不同,段月身穿著合身的燕尾服,顯出他身上的優美線條。

    “哦,我想你誤會了。”

    “啊?什麼?”向德恩回過神。

    “我不是在稱贊你好看,我是說我設計的這套禮服真好看,穿在這麼爛的身材上還是那麼好看。”

    惡質的吐嘈話語不但沒有引起向德恩的不滿,還引起他的爆笑。

    平常時他被三個死黨諷刺慣了,然而這幾天沒人拐著彎罵他還真不習慣。

    現今跑出一個陌生人用這麼毒的語氣挖苦他,他沒生氣反而覺得有趣。

    阿直可以跟這個人來拼一拼誰的嘴賤,不知道誰會贏?想到阿直……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事情至今過了三天,也不見報紙登出什麼搶親的頭條,想必這件事是被紫給壓了下來。

    ——我……真想你們。

    “你這個人……真是讓人覺得驚訝,一點也不無聊,難怪啊……”段月拿著酒杯輕敲向德恩手上那杯香檳,發出清脆聲音。

    “不無聊?你錯了,我是個非常無聊而且無趣的人。”

    “是嗎?真正無趣的人是不會這樣說的。”

    段月不甚在意地喝了口酒。

    “你剛剛說這是你設計的?不會吧?我記得這品牌的創始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

    “是二十八歲。”

    “哦,二十八歲。

    嗯?你……”向德恩不可置信地來回觀察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怎麼可能年紀比他大?難道——這叫做富有跟窮人之間的差別?有錢人比較會保養……

    “Moon,大家都說我創造的這個品牌服飾最好了,就真的像晚上看見月亮那樣,穿上我做的衣服的人都會變得光芒萬丈。看看你,都能這樣人模人樣。”

    “……”傻愣了幾秒,向德恩總覺得這個人好像比阿直還要毒也說不定。

    “我叫段月。”

    段月伸出手,態度傲慢得像是跟他握手是無比光榮的事。

    “哦,我叫向德恩。”

    他禮貌地回握。

    “恩,你在跟誰說話呢?”那個原本在跟別人聊天的紫,現在有空理他就“貼”到他身上。

    “Hi,紫……”段月瞇起眼,視線停留在紫緊抓住向德恩腰上的那只手。

    “原來是跟段段在聊天。段段,真是辛苦你了,你把恩的衣服設計得很好,我也再次被他迷住了。”

    傾身向前,紫放開了向德恩,是今晚以來的第一次離開他的身體。

    他攤開雙手用熱情的擁抱跟段月打招呼。

    向德恩終於松了口氣,准備狂奔到餐桌旁拿食物來吃,不然待會兒現場會有一具餓死的屍體。

    轉瞬間,四周的燈光突然調暗。

    向德恩抖了一下,還沒適應過來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他正想是不是停電的時候,就聽到一道女聲說:“應該是神要下來了吧?”

    神?誰啊?紫的父親嗎?等一下要演戲給他看的人嗎?他努力張大眼想恢復視力,卻在下一秒,迅速而准確地被某個強大的力道捂住嘴巴,然後這個人將他強行拖走。

    ——這個味道,這樣剛烈的味道!那個人!瞬間,向德恩的心中布滿了恐懼……——救、救我……碧鳳、阿直、智……全……莫……莫東紫你這個大笨蛋!你剛剛拉我的手拉得好好的,干嘛放開!

    燈又亮了,但他也被帶到沒人看見的陽台死角。

    他聽到熱烈的掌聲四起,而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像是響過那如雷的掌聲。

    將他緊緊壓在牆邊的人,有一只黑得深沉的眼睛。

    他緊緊摟住他的腰,嘴唇立刻貼上他正要大喊的嘴巴。

    嘴中立刻有一團奇怪的東西塞進來,一股沾滿濃濃海苔味的東西。

    然後對方蠕動的舌頭,將那帶著海苔味的“東西”往他的喉頭頂入。

    ——放開、放開,好惡心!你把什麼弄到我的胃裡去了!方溫奇!

    好像是真的聽到他的祈禱一樣,奇放開了他,雖然如此,喉間的東西引起他劇烈的咳嗽。

    “我知道你早餐、中餐都沒吃,那只是壽司。”

    咳咳……向德恩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語氣理所當然的人,“你是不會直接拿給我,一定要用這種惡心的方法喂我吃嗎?”

    奇笑了一下,伸手撥開向德恩被弄亂的發。

    “誰叫你惹了他,你以為我當面拿給你,他會讓你吃嗎?恩,你真是有趣。”

    向德恩不知自己何年何月何日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偉大事跡,這兩天老是被人以奇怪的角度稱贊,無聊也把他當有趣。

    突然,一只不規矩的手潛入他的西裝外套,貼在優良材質的襯衫上來回撫摸。

    “不……紫說過,不碰我……”對壓住自己身體的人向來抵抗不了,向德恩做著無謂的掙扎。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紫跟你玩什麼游戲嗎?我警告你,他說放了你是一回事,那是他跟你做的約定,可不是我跟你做的,我仍然有資格碰你……”

    ——恩,我要帶你去見我父親……你只要假裝是我的情人在他面前演場戲,我保證,只要他相信我有一個真心對待的人,那我就放你走,再也不纏著你。

    紫的話在腦中回響著,他一直以為這三個人是連體嬰,哪個人說的“我”字就代表了三個人——但他完全估計錯誤。

    突然他想起了流,那個一直叫他相信他的人,那張美麗的臉……

    “啊……”褲子的拉鏈被拉開,手也就這麼穿過內褲握著他的分身。

    雙手在剛才的抵抗就被奇的另一只手給控制了,其實要反抗很簡單,他只要大叫就可以了……大叫的話……紫不可能不管他,今日他的身份是紫的情人,要是紫不管,那他父親怎麼可能相信他們的關系?

    像是猜想到他的意圖,奇狠狠地對准那唇吻上去。

    手掌上的力道加劇,痛苦又興奮的悶哼聲自向德恩的鼻間逸出。

    ——你有資格碰我是嗎?奇,你在說什麼笑話?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有資格碰我,那就是我的合法妻子,我唯一的愛,吳碧鳳!牙齒一收,血腥的味道在口腔裡擴散。

    奇被利刺刺到一樣向後一退,怒氣橫生地一握手。

    “啊!”不大不小的痛呼被宴會的熱鬧聲給蓋了過去。

    胯下立刻痛得萎縮下去。

    原本順著牆壁滑落的身體被奇給拉了上來,他手腳利落的替正咬牙忍受疼痛的向德恩整理衣褲,很快就恢復剛才整齊的樣子。

    “紫現在一定在找你吧?別讓他等,免得他待會又生氣了。還有,他父親可不是這麼好應付的人,記住。”

    奇伸出兩指夾起他抬不起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臉,在上面烙下一吻,而後離去。

    哼……他當然知道,訓練殺手的人物,會是這麼好應付的嗎?好痛……捂著下腹部,向德恩擦掉眼角痛到被逼出來的眼淚。

    他滑坐到地上,有一種什麼都不想管了的想法。

    抬起眼,從這裡看出去的風景真漂亮,一盞盞移動中的燈光好像忙碌的螢火蟲,還有將黑夜染紅的商業招牌。

    夜晚的涼風一陣陣吹來,向德恩閉上眼,好想就這麼一直坐在這裡,誰也別想打擾他。

    未來該怎麼辦呢?如果紫的父親不相信他,那紫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唉……這一切,都讓他覺得好疲累。

    向德恩突然盯住遠遠的一點,那裡有一面顯眼的霓虹招牌。

    那是一家飯店,總覺得那飯店的名字這麼熟?什麼——這裡、這裡是台北?那飯店……他的家就在那飯店附近而已啊!自從在台北跟死黨們設立了出版社,從台中搬來這裡,就從來沒有一天甘願,直到今天,他才覺得台北突然變得好可愛,他的家就在那裡啊!流……流……你曾經跟我說過什麼?你叫我相信你,然後呢?——如果說,我會把你救出去,你信不信?那天,那樣美麗的臉出現在他面前,說著要求他相信的話卻做著侵犯他的行為,他當時是不信的……可是現在……歸心似箭,他終於能體會這句的真義。

    他賭了,他決定相信流……對那三個人的任何一個,向德恩都是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從來沒有如此急切地想見他們。

    他微微彎著身體,像個老人一樣在人群裡穿梭,尋找那道身影。

    宴會裡的男男女女雖然都打扮得像孔雀般漂亮,卻皆比不上那一雙,他所看過的人以來,最美麗的眼睛。

    忽略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嘲諷目光,向德恩只知道向前走、向前找。

    不料,一旁有人刻意伸出腳絆倒他。

    他整個身體一傾,跌趴在地,那些人立刻退開一個圓圈。

    周圍響起尖銳的笑聲。

    ——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就不相信你們這些有錢人沒有跌倒過!雙手困難地撐起自己,向德恩發現有雙純白色的皮鞋停駐在自己眼前。

    他順著那皮鞋緩慢地抬起頭。

    純白的褲管、亮白的西裝、潔白的頭發飄在空中好像快看不到發絲般地透明。

    向德恩總算看見這個全身穿著白色,連頭發也是白色的人的臉孔,像小白兔那樣深紅的眼珠,瑩白到幾乎透出光芒的肌膚。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神一樣,只是個幻影。

    白子……他立刻從地上模樣狼狽地站起來,眼前的男人是一個白子,一個相當優雅又英俊的男人。

    男人的身邊有個像娃娃一樣精致的女人,但她那雙寶藍色的眼睛卻相當銳利,讓向德恩差點不敢直視。

    “向德恩?”流站在白子男人的身後,滿臉疑惑。

    安心地松了一口氣。

    對了,他就是在找這對像寶石一樣璀璨的眼睛啊。

    他越過所有人,走到流身前,激動地抓緊流的肩膀。

    “流,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鼻頭一酸,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哭。

    他死死地抓緊流的雙肩,眼裡美麗的臉孔模糊起來。

    流先是一頭霧水,然後抿緊嘴唇,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動作相當溫柔。

    向德恩閉起眼睛感受那大掌下的溫暖,沒有拒絕,甚至主動地蹭了蹭那只大手。

    眼淚也在這時候滴了下來,但他也很快地就用手背拭去也想跟著滑落的第二滴淚珠。

    好難過……不管是胃還是剛才跌倒的擦傷處,都相當疼痛。

    他沒有吃飯就喝了酒,再加上現在的激動情緒,眼前的所有畫面都逐漸扭曲,連站立也力不從心。

    突然,手臂被一道狂猛的力量拉扯過去,向德恩撞上一身肉牆,他慌忙地站好,抬起眼看見滿臉怒氣的紫。

    “你跑去哪裡?我到處找不到你!”向德恩正想開口反駁,紫卻先一步將他抱進懷裡,好像他是什麼寶貝一樣小心呵護著。

    “我擔心死了。”

    聽到紫低沉的聲音,他心髒猛然一緊。

    這是關心的語氣嗎?然後,紫摟過他的肩膀,轉身說:“父親,他就是恩。”

    誰?只見剛剛那身全是白色的男人盯著他,用著仔細觀察的眼神……向德恩被瞧得渾身不自在,也一面驚於眼前看起來這麼年輕的人竟然是紫的“父親”。

    跟他腦海中的父親形象不同,他還以為紫的父親臉上有一條可怕的疤,讓所有人都害怕;或是不苟言笑的凌厲氣勢,一站出來就能讓所有人噤聲。

    卻萬萬沒想到,他是個看起來相當和善的人。

    就像此刻,紫的父親對他微微一笑,紅色的眼睛透露出慈祥,主動且禮貌地握住他的手。

    “你就是德恩吧?我聽紫說過你的事。”

    依照年紀來說,紫的父親,應該有五十歲了吧?但是淨白的臉上看不出皺紋,只有在笑的時候會出現親切的笑紋。

    難道,有錢人的保養真的比窮人還要好?向德恩受寵若驚地收回手,瞥見對方的手白皙到幾乎成了透明。

    “伯、伯父您好,您看起來真是年輕,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殊不知全場的人都往這裡看,嫉妒的、羨慕的,更多的是憤恨的眼神,可相通的是一聽到向德恩的話,一片此起彼落的討論聲頓時安靜,連演奏的音樂聲都戛然而止。

    只見伯父身旁的女孩,精致的臉上有了笑容。

    說話的聲音甜膩得像在人的心頭滴上蜜一樣,她拉了拉莫東神的白色衣袖,“神,他真有趣呢。”

    接著,全場才再次吵雜起來。

    紫卻不意外地看著向德恩,他溫柔地摸著他臉上干去的淚痕。

    “怎麼哭了?是因為你剛才迷路了嗎?”紫的聲音柔得快滴出水來,柔得向德恩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而上,就這麼將臉偏過幾個幾度,克制自己不露出嫌惡的樣子。

    但,實際上好像是失敗了……紫立刻變臉,原本溫柔上揚的嘴角垮了下來,皺起層層眉頭;伯父淨白的臉上也微微一怔,挑起眉梢。

    原本不舒服的身體,硬再度承受更大的壓力。

    “沒、沒事,我只是因為……想你而已,剛剛我也在找你,卻都找不到你……”匆忙執起紫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向德恩說著連自己也想吐了的假話。

    見他一副殷勤模樣,紫雖然瞪他一眼,卻不再為難他,轉頭跟莫東神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可是,那只緊摟著他腰的手一直沒有松開的跡象,他就快受不了……“嘩啦”的一聲,向德恩將剛剛吃下的壽司吐了出來,飯粒上黏著黃色的液體。

    鼻頭一酸,他低頭又吐了一次。

    連吐兩次,他眼前的景象好似隔了層層的霧玻璃,看不清任何人的臉,耳朵裡也只剩眾人喧嘩的聲音……眼皮一翻,他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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