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到處都是濃重的藥味。
病床上,躺著一個人,看起來像是只有十幾歲的男孩,他鼻孔插著管子,眼睛閉上卻也無法抹滅此人帶著俊氣的長相,即使——這個人了無生息。
而床旁的一台機器,不停地發出叮叮的聲音,是唯一表示此人還活著的證明。
病房裡,除了躺在床上的病人之外,還有另一個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啊……」那個人發出幾近失落的聲音,站了起來,來到病床旁的小桌子邊,「花枯掉了,這樣,不太好吧。」
那個人索性將花瓶裡的花抽出來,他看著花瓣邊緣呈現像是被燒燬的咖啡色,歎息一聲,這才丟進垃圾筒裡。
但很快地,他微微一笑,對著床上那不會回應的人,說:「我去買個花,很快就回來。病房裡要是少了花,好像讓人打不起精神。」
那個人走到門邊,回頭,眼底儘是化不開的關愛,這些,毫無保留地給了一個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醒來的病人。
***
「等著,我很快回來……曉軒。」
「醫生!醫生!我兒子怎麼樣?!他沒事吧!他沒事吧!」激動到站不住腳的人,要不是有另一個人扶著他,絕對會因為站不穩而跌在地上。
「嗯,你冷靜一點。」
醫生見到向德恩身邊的人,露出吃驚的樣子後整個人停滯了幾秒,耳根不禁紅了起來。
而那個人好像是瞪了醫生一眼,他才別過頭,拿著文件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個人的眼神……好像……好像有著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聽著醫生解釋著兒子的情況,向德恩始終沒有聽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兒子他沒事嗎?」
「這個……」醫生臉上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畢竟一個人的生命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皺起眉頭,語氣沉重的說:「向先生,我沒有辦法預測你兒子會昏迷多久。」
從兩層樓將近三層樓高的樹上摔下來,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向德恩從來沒有想到,還能見到唯一的兒子。
多年以來,他對於小孩的思念,從來沒有間斷過。
好幾次,他看著以前全家福的照片,除了對著亡妻偷偷流淚,就是心疼地看著相片上笑得燦爛的曉軒。
很想……很想知道自己的兒子長得多大了?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所以當他知道,流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莫家和另外兩個人碰面時,他拜託流看看他的兒子,即使只是從別人那裡聽到兒子的近況,他也心滿意足了。
在與曉軒見面的那一瞬間,向德恩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
——曉軒,你怎麼會在這裡?——曉軒,你不知道爬樹很危險的嗎?給我下來!其實,最想問的,不過是——曉軒,你,你過得好嗎?但是,他的兒子掛在樹上,伸長的手好像是要拉住他。
他也伸出手,就在那一刻,手心都還沒有感覺到兒子的溫度,眼前的身體就滑下樹幹。
他心急如焚的推開流,奔下樓,跪在後院的草地上,看見曉軒傷痕纍纍的樣子,在樹上的時候,他就已經清楚地看見曉軒臉上的傷了。
他趴在地上,伸出顫抖的手指,曉軒緊閉著眼睛,他不敢摸,卻輕聲喊著:「曉軒……」眼淚早就已經滑落,只是向德恩都沒有發現而已。
在醫院附屬的花店買了幾朵百合,向德恩又買了一些麵包。
打開病房時,他停在門口,手中裝著花與麵包的塑膠袋掉至地上。
流來了,他坐在自己剛剛離開的椅子上。
流見到他回來了,便站起來,臉色蒼白。
病房裡的訪客,不只流一個人。
向德恩兩眼發直,肩膀不自覺地發起抖來……應該說,他的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那個人,筆直地站在那兒,看著他,眼睛像是釘子,將他狠狠的釘在地上,不得動彈。
病房裡的藥味淡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撲鼻的麝香。
永遠的麝香……向德恩這輩子,只認識一個僅抽這款香煙的人。
站在門口,前進不得,後退不了。
向德恩神情恐懼地看著,那個跟五年前一樣相貌沒有什麼變化的紫。
紫將手中的香煙扔在地上,用擦得光亮的皮鞋踩熄。
原本應該是粗鄙的行為,紫做起來卻沒有半絲不妥。
這個男人,看起來仍是這般自信驕傲,仍是這般……緊迫盯人。
紫看著門口的向德恩,沒說話,嘴角勾起邪惡的角度。
那是令向德恩全身寒冷的笑容,沒有溫度。
下一秒,房間裡的任何人也猜不出紫想要做什麼,他朝向德恩的方向跨出腳步,沉穩的走了過來。
額上冒汗,向德恩被那雙眼睛釘住了,逃不了。
許多的回憶湧入腦海裡,他知道這個人的可怕,全世界再沒有別人比他更清楚,這個男人英俊皮相下的恐怖手段。
就在幾乎只離他一步遠的地方,紫被一隻強勁的手臂攔下來。
紫微一皺眉,看著攔住他的人,流,只剩下一隻手臂的流。
紫笑了,輕鬆而邪魅。
「流,你這樣保護他,只會讓我……」接下去的話,紫沒有說出口,而流以惡狠狠的眼睛看著他。
「OK!」紫攤開雙臂,退了一步,走到病床旁,「那我就先帶莫東軒走了。」
「不——」向德恩伸出手,想要阻止那個恐怖的男人碰他的兒子,卻被流攔住後抱在懷裡,往死裡抱的力量,掙扎不開。
不能再讓曉軒回到莫家,不能!絕不能!看著曉軒的一身傷,連白癡也知道,那絕不是從樹上掉下來這樣簡單而已,莫東紫正在慢慢地殺死他的兒子。
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五年前他本來就不該讓曉軒回到莫家,就算被說成綁架也好,就算被法院判刑也罷,他當初都該不顧一切帶曉軒離開。
逃得遠遠的,遠遠的……向德恩眼角泛淚看著流。
「流,我拜託你……」流咬住嘴唇,一語不發,只是狠狠地抱著懷裡的人。
暗地裡,紫輕輕笑了一聲。
很好,他要的,就是向德恩這樣的反應。
「向德恩。」
一陣好聽的聲音在叫他,即使知道那是惡魔的聲音,他也抬起頭來。
很久很久沒有看到向德恩眼睛泛淚了呀……紫記得,這個表情他還是記得的。
喜歡向德恩笑的樣子,但更喜歡向德恩哭的樣子,從前……瞬間,紫的表情充滿了疲累及無奈,皺起來的眉頭很深,很深。
紫的眉間,充滿了複雜到讓向德恩看不清的感情。
「向德恩,你又變老了,一年一年,看你,越來越老。」
向德恩點頭,是啊,誰不會老?就算人不老,也很難心不老。
「但是,這有什麼關係!」紫哼一聲,笑出來,「我的兒子,長大了,我也跟著一起老,我們一起老。」
話裡,是惡魔的聲音,是惡魔的算計。
但,聽起來,卻充滿無限哀傷。
「紫,曉軒是我的兒子。」
「我知道,這是他的命運,更是幸運。」
紫又走過來,他筆直地站在離流和向德恩三步遠的地方,「嗯,你想不想把你的兒子要回去?」
向德恩猛地瞪大雙眼,而在他身後抱著他的流,瞇細了美麗狹長的眼睛,警惕的看著紫。
「你說什麼?」
「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兒子還給你。」
心,猛然跳動起來。
曉軒不是個物品,不能這般讓來讓去,或許,讓小孩選擇自己的路,這才叫公平。
可是向德恩怎麼可能想得到這麼多?他又怎麼知道紫在說出「條件」這兩個字的時候,隱藏在底下的用意是什麼?只知道,曉軒可以回來了,他的兒子……所以,當他問出「什麼條件?」的時候,也不管圈住自己身體的單臂顫了兩下。
紫的嘴唇沒有勾起,卻散發出淡淡的笑意。
「你離開流,你們在今後的日子永遠不相見,這樣,我也會放開我的兒子,絕不會食言,公平嗎?」門被輕輕地帶上了。
耳邊充斥著機器發出來的聲音,「叮、叮、叮」。
周圍強大的壓迫感一瞬間被全數抽走,取而代之的,是刺入心骨裡的冰寒。
從已經離開的紫話中回過神來,向德恩微微轉過頭,嘴唇隨即被霸道地佔有,他力不從心的抵抗著流,察覺到對方傳來的怒氣,幾乎要將他淹沒。
原本在唇上的力道轉移至頸脖處,緊抱著他的一隻手下滑到臀部深陷處,狠狠地按了一下,身體戰慄的發起抖來。
「不……這裡是醫院……」並沒有理會夾雜在虛弱喘息裡的婉拒,流啃咬著向德恩蒼白肌膚的脖子,從不讓別人看到的難受表情,也只能埋在這頸肩處,悄悄的獨自承擔。
將向德恩壓在牆上,即使只剩下一隻手,他還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讓對方乖乖聽話。
「流!曉軒他……曉軒他……」壓抑的言語,燥熱的身體。
「嗯,你嫌我礙眼了嗎?」總是俊美且寧靜的臉,像是可以好好端詳一輩子的面孔,永遠也膩不了……刻在皺得深深眉頭上的,是流的悲哀。
乞討來的關注,誘騙來的恩,即使對自己信心十足,也難免遲疑了。
紫的話,透露了些什麼。
向德恩伸手貼上一向如此美麗的流的臉頰上,誰也無法插手管轄的小小幸福。
是真的有過幸福的——卻真的為了紫的條件而動搖。
比新生兒還脆弱的、比保鮮膜還薄弱的愛情。
「我沒有……從來沒有嫌你礙眼。」
連回答的話,也參雜著不確定的語氣。
頭皮發麻了……
回到家裡,流什麼話也沒有說。
一切只剩下急於確認的身體接觸,粗暴的動作讓全身不自覺地僵硬,連腳指頭也蜷曲起來,無法阻止的慾火在疼痛之間也被點燃了。
大床發出吱吱的聲響,呻吟卡在喉嚨深處,像個啞巴一樣喊也喊不出來。
流再次有力的頂入,好像要將他的身體弄壞一樣,應該是低低叫了一聲吧?這些流都沒有接收到,繼續持久的性愛。
腰部支撐不住,流就將枕頭拿來塞在腰部下處,雙腳虛軟地被抬起,打開……堅硬的地方再次插進來,深深地突破那圈已經逐漸失控的肌肉。
耳邊好像聽到野獸的叫聲,他睜開眼睛,見到的卻不是野獸,是比神還要俊美的人。
一直以為自己可以配合到最後的……再次噴發的時候,向德恩張大了嘴巴,另一張嘴唇湊上來,奪去他的呼吸。
他轉開頭,發現流的手又撫上他的腹部,挑逗他不知釋放了幾次的地方。
「流……拜託你……停止吧。」
經過了一番努力,體內的火又燃燒起來,流的手指像是熱油一樣。
眼前起霧了,黑色的一點一點,他知道自己快受不了了,淚不自覺滑落。
這些都沒有關係,流會溫柔地舔去他的淚水,即使下半身仍是發狠進出,他也會溫柔地吻著……
「啊……」低低的歎息。
向德恩記得自己暈過去前,好像說了些什麼。
「我不會離開你的,流。」
***
房間裡,那個人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房外,流拿著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
響過三聲,電話那端的人接起來了。
不需要報上名字,他們兩個人都已經熟到這個地步。
「你是什麼意思?」流問著,許久沒有的陰冷出現在臉上,那是他在一起生活過後就不給向德恩看見的表情,足以令人懼恐發毛的表情。
話筒裡傳來輕輕的笑聲。
「流,你怎麼了?你不高興嗎?」
「換作是你,你高興得起來?」
「我只不過是在提醒他,他跟一隻恐怖的惡魔住在一起呢。」
流既沒有緊張,也沒有慌亂。
「你說什麼,我不懂。」
「吳碧鳳,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
「我們是永遠的朋友,那麼你就得跟我們品嚐一樣的滋味,那就是……什麼也得不到的滋味。」
「我無所謂。如果你告訴他,我就把他殺了,這樣不是更好?誰也得不到,就連見一面,也沒有辦法。」
流笑了,沒有聲音的笑,那依舊是一張美麗的臉孔,「紫,你說這個主意好不好?」
電話彼端,掛斷。一陣盲音茫然的從話筒裡傳出來。
流對著沒有人會回應的電話說:「你們的愛,怎麼也比不過我的絕然,當然,如果他死了,我也會死,我已經什麼都放開了。」
流回到溫暖的棉被裡。
趴在床單上的人,動了兩下,睜開眼看見是他,而後又靜靜地睡著了。
他勾起微笑,將手貼在恩光滑的背上,來回撫摸,動作之間帶著絕對的愛意,以及深藏在愛意底下的獨佔欲,那是會吞噬掉靈魂的慾念。
「我們會幸福一輩子,直到頭髮白了,牙齒也全部掉光,到那個時候,我還會這樣愛你。只是,我怕到那個時候,你會老到忘記我,我只好殺了你,將你的血肉吞下肚子裡,你就不會忘了我。」
流輕輕地彎下身子,小心謹慎地在向德恩肩上烙下一吻。
——晚安,我的寶貝。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