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夢」酒吧的環境很好。
燈光陰柔卻個昏暗,人很多,但氣氛卻沒有喧鬧噪雜的感覺。
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站在台前,苦情地唱著:「你知道我們沒有明天,卻還笑著對我假裝自己不難過……」
聽歌的人們幽幽地隱藏在黑暗的幕後,帶著或輕視或淡漠或感動的眼神,留給她一個亮白的空間,任她訴說她並未曾解讀過的故事。在這黑與白的舞台上,她是人們自我情感的宣洩,以最平庸的歌詞,最大眾的形式,向早已傷痕纍纍的世界表明自己的真心未死。
我坐在黑暗的最遠處,翹著二郎腿,閉著眼仔細聆聽。
「感覺怎麼樣?」她笑盈盈地走過來,說著給我遞上一杯「COSMO」。
「嗯……還不錯,就是場地擠了點。」我懶懶地回答。
她撲哧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是問你自己啊。」
「哦。沒事啊……」我一身輕鬆地說道。
她仔細地盯著我看了看,然後笑著點點頭。
「那好,好好玩吧。」她開心地一笑,轉身而去。
我目送著她苗條的背影,猛然間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就在她快要隱入前面的廳台時,突然幾個人將她一把拉住。
「請不要這樣……」她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夾雜著驚慌。
「什麼啊!趙小姐,你給我放聰明點,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可是我現在沒有那麼多錢……」她膽怯地說道。
「什麼?那就難辦了囉……嘿嘿……」那幾個人發出了一陣意味深長的笑聲。
「看在你長得這麼漂亮的份上,我們也可以通融一下,你也可以用其它方法來還……」中間那個高個子滿臉寫滿了慾望。
「……什麼方法?」
「簡單--當我一個月馬子,如何?」那人斜著眼睛瞄著她的反應。
「這……」
「怎麼樣……要是你不答應……」那人拉長了自得的音調,「過了今天,我可不能保證你可以活著走出酒吧門口……」
「對不起……大哥,我實在是沒有其它的法子。能不能再寬限幾天?只要一周,不不不……三天,好嗎?」她眼淚汪汪地請求道。
「什麼?」旁邊幾個人大叫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大哥發善心才給你機會!你居然不領情!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抬起手便要對她動粗。
「啪--」我緊緊地抓住了他即將發威的手。
「幹什麼!小白臉。」那人一臉地不耐煩。
「別對女人動手。」我冷冷地對他說道。
「喲!今兒我總見識了一位紳士了……」那人冷笑著,「不錯嘛,英雄救美……」
說著,四個人圍了上來,用嗜血的眼神望著我,彷彿要將我一口吞下。
「先生,你還是別管這事吧。」她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我衝著她無所謂地笑笑:「沒事,我無聊。」
剛說完,一陣凌厲的風已經襲到我的臉上,「砰--」地一聲,我頓時被那巨大的力量擊得眼冒金星,一頭栽倒在旁邊的酒桌上。翻倒的餐具砸了下來,酒氣伴隨炙熱的液體從我的身上急劇地劃過。
「呀--」伴隨著女人們驚聲的尖叫聲,那瘋狂地拳頭向我無情地砸來。四周的聲音變得噪雜而尖銳,我只聽見她在驚慌地大哭著:「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在那劇烈晃動著的人影中,我幾乎睜不開眼,只是徒勞地護住了全身。
「你們都住手!」
猛然耳邊傳來的一聲暴喝,幾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衝了過來,一把扭住了那幾個人。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
「哇--」她大哭著向我撲了過來,抱住了被揍得快要虛脫的我。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泣不成聲地說道。
「唔--」她緊緊摟住我的手碰到了我的痛處,讓我禁不住痛得一陣悶呼。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貌似和善的矮個兒中年男人在一群保安的陪同下走了過來。
「老闆--」她哭著向他解釋,「對不起,是我不好。欠了他們的錢,所以才招惹上他們的。連累了這位先生……」
那老闆走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我們幾個一番。
「嚴老闆!你也是跑過江湖的,該明白這道上的規矩。她欠了我們的錢就該還債!這小白臉膽敢管閒事,那就活該他倒霉∼∼你是個明道理的人,所以就不要插手這件事。」那老大向他嚴正交涉。
「沒錯,這確實不該我管。」那嚴老闆笑瞇瞇地說道,「但是你們在我嚴穆秋的地盤上胡來,這個我可不能袖手旁觀了。你們砸了我的場子,要我『笑面嚴鐵手』的名聲何存啊?」
「這麼說,你是管定了?」
「呵呵,沒錯。」
「嚴老闆可不要後悔……」那幾個人危險地說道。
「你們之所以要找上趙陽,是因為她欠了你們的錢,對不對?」他輕鬆地轉過頭來問她,「你欠了他們多少?」
「二……二十萬……」她囁嚅著說。
他沉吟了一下。
「怎麼樣?嚴老闆。二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等我們收拾了這小子和這女人,自然一切沒事。你還是睜隻眼閉只眼,糊弄一下過去算了吧……」
「誰說的?」他微笑著反問道,讓那幾個人一愣。
他轉過頭對旁邊一個跑腿的說道:「阿七,去,幫我提點款子出來。」
「老闆……」趙陽一臉驚異與感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沒事、沒事……」他揮著手安慰她,「少玩幾回撲克就過去了……」
「老闆……」那個叫阿七的男人很快從裡面抱了一個大包裹出來,遞給嚴穆秋。他笑瞇瞇地接過,掂了掂:「那我們可說好了,今天咱們錢、人兩清,也就是毫無瓜葛了,這以後……鍾老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下次要是想到雅夢來喝酒,打個招呼,我一定算你便宜的。如何?」
「嘿嘿嘿……行啊,我就知道嚴老闆耿直……」那幾個男人見到了錢,只好急忙找台階下。
「那麼,就恕嚴某不遠送了。」他笑容可掬地下逐客令。
那幾個人見勢只好哈哈地笑著一哄出門去了。
灑吧恢復了平靜。
驚魂未定的人們各自就座,吧檯的歌女也繼續唱歌,一切彷彿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我的疼痛和趙陽的眼淚是真實的。
「老闆……」趙陽眼淚汪汪地望著嚴穆秋。
嚴穆秋卸下了那一臉笑容的面具,嚴肅地看了看我們:「你們兩個到後面來一下。」
趙陽握著我的手不由一抖。
往寬敞、闊氣的總經理辦公室裡,一幫人嚴陣以待。
嚴穆秋隨意地衝著我們一抬手:「坐吧,你們兩個。」
「老闆,我、我……」趙陽急於想解釋,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嚴穆秋抬手制住了她的廢話。
「對不起,我想先問清楚。趙陽,你跟這位先生是什麼關係?」
趙陽立刻臉紅了。
「萍水相逢而已。」我開口說道。
「哦?」嚴穆秋一臉意外,「看來你還真是一位性情中人了。佩服、佩服……不過--」他立刻話鋒一轉,「現在你知不知道,你把你自己也扯進了麻煩裡了。」
「老闆,這件事,與他無關的,都是我……」趙陽想替我說情。
「這件事雖因你而起,但是他為你跟那幫人打架,搞得我的酒吧被砸得一團糟,這損失誰來賠?」嚴穆秋的反問讓趙陽語塞。
「最後還讓我白白為你們兩個賠了二十萬,你們有什麼好解釋的?」
「老闆,請不要辭退我……我一定好好努力的。」趙陽急得要哭出來。
「我會為這事負責……」我緩緩地開口,「我沒什麼錢,不過,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殺人、搶劫都行。但是……」我緊緊地盯著他,「不要以此為借口,要挾她做工作以外的事。」
趙陽全身一震,猛然盯著我,那眼神裡除了感動以外,還有些其它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呵呵……你把我嚴穆秋當成什麼人啊?」他大笑了起來,「我雖然曾經是黑道上的人,但是現在好歹也算是個正經生意人了。不過……你倒是很聰明。」他頓了頓,「……你讓我挺有興趣的。好吧,你--要不要來雅夢做事?」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反正你們兩個也欠了二十萬,你們就白給我做工,一直做到還清債務為止。到時,你們想做什麼都跟我無關。怎麼樣?」他笑著盯住我。
「行。」我平靜地回答道。
***
白色的絲質襯衣,黑綢的背褂與長褲,加上紅色的領結,襯得我原本潦倒的外形意外地精神了許多。
「你穿這一身侍應生的制服真好看!」趙陽在我身後嘖嘖稱讚著。
我從鏡子前轉過身來,毫無感覺地笑了笑:「是嗎?」
「嗯。你難道沒發覺這幾天雅夢的女客突然多了許多?」趙陽注意著我的反應。
「沒有。」
「那是你太麻木吧?那些客人眼睛在你身邊轉來轉去,你都沒一點反應。」她偷笑著。
「……」
「我總覺得你好像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一樣。」趙陽小心翼翼說道,「有時候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轉過視線,淡淡地說道:「快出去吧。要不然一會兒領班的又要教訓你了。」
趙陽沉默了半晌,緩緩地說道:「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你為我做的這些。在別人欺負我時出手救我,還幫我在這裡做事來還債。為什麼?你為什麼那時候要幫我?你根本沒必要為了我一個外人而做到這步田地!」她的眼神炙熱而單純地望著我。
我無聲地笑了:「因為我無聊。」
趙陽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單純了。我只是一個流浪漢,說話做事會憑感覺而已,也許明天我後悔了,就會背著你偷偷溜掉的。」我一臉輕鬆地對她說道。
「你撒謊,我知道你不會。」趙陽靜靜地說。
「你那麼善良,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幫我的……」她喃喃自語著。
我猛地轉過身來扳住她的肩,這個動作把她嚇了一大跳。
「我不善良,趙陽,」我一臉嚴肅與殘酷:「我會傷害我身邊的所有人。所以--你最好跟我保持距離,否則,總有一天你自己會後悔的。」
她愣愣地看著我,想張嘴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趙陽,你知道現在敏姐在外面叫了你幾次了?」
突然門口傳來的聲音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老闆……」趙陽一見是嚴穆秋便嚇得說不話來了,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他,只好低著頭出去了。
「嚴老闆親自來工作間督陣,實在令我佩服。」我淡淡地笑著盯住他。
嚴穆秋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諷刺,哈哈地笑著:「我是來找你的。」
「哦?」我挑起眉等著他的下文。
「我想升你為領班,你覺得如何?」
我一愣。
「你在這裡做了快一個月了吧?我覺得你人很聰明,學起來也很快,只當一個小小的侍應生太可惜了。」
「啪--」我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直盯著他:「嚴老闆,今天我們把話攤開了說吧……你到底有什麼意圖?天下沒有掉下來的餡餅,我也不會白吃你的施捨。」
「什麼意思?」嚴穆秋笑瞇瞇地裝傻。
「你叫我跟趙陽在這裡做事還債,直到還完為止,這就相當於變相地跟我和她簽了一份長期雇約,這天下會有這麼好的事?而且我跟你素昧平生,你不但不怪罪我砸了你的場子,還要升我的職,我雖然是遲鈍,但還不是白癡--你不是聖人,也不像是,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我一步步地緊逼著他,將手曖昧地攀上了他的胸口,「莫非你另有所圖?你要是直說,我絕對不會反抗的……」
「哎、哎∼∼」
嚴穆秋大叫不迭地拉開我的手,「我不是同志,也沒有那種嗜好,小子,你看錯人了……」
他見我迷惑不解,不禁長歎起來:「你小子老是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難怪同炎被你傷得失魂落魄的。」
我不禁心中一抖:「你--你是……」
「怎麼,還是沒想起來?上次你在迪吧被那一夥小混混打,還是我和同炎幫你解的圍呢!你居然這麼沒良心地把你的救命恩人忘了不說,還懷疑起我的居心來了……」嚴穆秋一臉無奈,「我早就一眼把你認出來了,沒想到你小子真的遲鈍到這個地步!」
那晚被逼嗑藥的記憶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來,嚴穆秋的樣子仍然那麼模糊不清,但是他圓滑的處事方式倒讓我猛然想了起來,「你……你是同炎的朋友?」我有點結巴。
「還算你小子識相啊!」他開始戲謔,「還不快點對你的二度救命恩人磕頭謝恩?」
我沉默了。
「這麼說,你是看在同炎的面子上,才出手幫忙的?」
「我救你是因為同炎沒錯,但是欠債還錢這個不會變。你要不要幫趙陽還錢隨你便,不過,趙陽這二十萬是鐵定要還的。」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如果你願意在這裡長做下去,我相信大概兩年時間,趙陽就可以自由了。」
我咬緊了嘴唇:「因為我從同炎那裡出走,所以你要替他看住我嗎?」
「你這人怎麼就說不出一句好話呢?我可是在充濫好人照顧你啊!」他一拳向我錘過來,「同炎還不知道呢!」
我咧嘴想笑,卻笑不出。
「我會在這裡做下去,但是,有個條件--請不要把我的行蹤告訴同炎。」我平靜地說道。
嚴穆秋看了看我,點點頭:「可以。」
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直至確認他不會反悔才放下心來。
「還有一件事……」他在我背後叫住我,「趙陽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不過,據我的觀察,她不是你想像得那麼單純。你說話行事要注意一些。」
說者有意,聽者無心。我笑了笑,轉身離開。
***
其實做酒吧領班,煩心的事也很多。
我白天忙著補眠,晚上在酒吧裡穿梭打理著日常事務,應付難侍候的刁鑽客人,幾乎快要遺忘外面的一切。
趙陽倒是個很靈巧的女孩,經常會默默地幫我處理一些我不太擅長又不能不管的事情,再加上債務的事,她跟我頗有些落難兄弟的感覺,跟她混熟了後,就越發不分彼此了起來。
「柯洛……」她一臉為難地看著我。
「怎麼了?」我在一大堆賬本中飛快地翻著帳目,顧不得抬頭看她。
「有位客人要點酒……」
「那就點給他就是啦。」我繼續忙著登記帳目。
「可是那位客人說除了你給他上的酒之外,其它人的他都不喝……」
「……」
「啪--」我放下了筆,「是哪位?」
她指了指遠處坐著的一個身影。
頓時,我心如明鏡。
那位十五號座的客人愜意地倚坐在沙發裡,微笑著注視著我向他走來。
「好久不見了,柯洛。」他揚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優雅地向我索杯。
「你怎麼會在這裡的?」我直瞪著他。
夏雲濤朗聲大笑:「當然是來喝酒消閒啊、還有,看美人唄……」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看著我。
我不由得一陣怒氣翻騰。
「那好吧,請客人慢用。」
說完,我想抽身離去。不料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拉住。
「別那麼無情啊……這麼久沒跟我見面了,就不想跟我敘敘舊?」他一副可憐的表情。
「沒什麼好敘的。」我努力想摔開他的手。
「就算我們沒有好談的,你就不想知道同炎現在怎麼樣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個月來他為了你心力交瘁成什麼樣子了?」他緊盯著我說道。
我不由得全身一震。
這一分神,我被他一把拉到他的身上,緊緊地抱住。
「你!」我看到了趙陽驚異的表情,惱怒地想掙開。
然而他卻完全不顧我的反應,笑嘻嘻望著我不鬆手:「我就知道,你還是在意他的……」
我愣了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一種熟悉的苦澀感覺從心頭湧了出來。
「你在這裡發什麼瘋!」我匆忙地掩飾著自己的不安。
雲濤雖然嘴上笑著,說出的話卻很嚴肅:「你這樣從他的身邊逃開,你知不知道他有多著急?他整天失魂落魄地,連工作都沒法進行下去了,可是他又不願來找你。一個人在屋子裡悶著,我看用不了幾天,他就會把他自己逼瘋了。」
我沉默不語。
「你真的這麼狠心把他往絕境上推嗎?」
我一抖,一陣狂怒的感覺衝上我的頭腦:「夏雲濤,你別在這裡充好人!當初提醒我拒絕他的人是你,和我一起在他面前演戲刺激他的人是你,從他身邊把我拉開的人也是你!現在你又突然裝出一副和事佬的樣子來勸我回到他的身邊!你還真會兩面裝好人呀∼∼」我哼哼地冷笑著。
沒想到面對我的暴怒,雲濤居然沒有擺出他慣有的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他沉默了半晌,鬆手放開我。
「對不起。」
他誠懇地向我道歉。
我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不由得愣住了。一陣尷尬的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開來。
「我低估了同炎對你的感情,任由自己的任性與自私鑄成今天這種局面。所以我要補救,希望這還不算太晚。」雲濤的聲音異常地沉重。
我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這個人,他那種懺悔的語調和表情誠懇得讓我幾乎快認不出他來。
「你……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來跟我說這些話?」
雲濤僵硬地移開視線:「我跟同炎已經鬧翻了。」
我大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我跟你分手的前一天。」
我拚命地搜索著記憶。
「他先是怪我將你搶到手卻又不全心全意地對待你,然後又責備我陪你一起演柯洛和徐馳的戲,他說這樣讓你沉迷於虛幻中,遲早會毀了你自己。起初我不以為然,對著他胡亂瞎扯了兩句,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火了,衝著我就是一拳,然後又吼著要我立刻改變態度,要不然我跟他二十多年的兄弟感情就玩完!我從來沒看見過那樣的同炎,那樣激動又失去理智。一時間面子上下不來,伸手就回了他一拳,兩個人就鬧開了。從那以後,他再也沒來找過我。」
「我也知道是我自己不對,就想找你挑明事實,然後再找他說清楚,但是因為你離家出走,同炎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解釋……」
我無言地握緊了拳頭。
「我希望你去看看同炎,讓他放心。至於你跟他之間的事--我已經退出了這個遊戲,也沒資格插嘴。但是有一點,同炎對你的愛,已經到了一個人所有感情的極限,在這天底下,你已經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像他那樣愛你的人。」
他疲倦地長呼一口氣,站了起來:「你們兩個相互折磨得我都已經受夠了!」
「等一下!」我叫住了欲走的他。
「在你心目中,什麼才是你最重要的東西?」我靜靜地發問。
雲濤微微一震。
「……我忘了……」他苦笑著說道。
一時間我竟然有些傷感。
「我不能失去同炎這個朋友。」雲濤的眼睛裡顯出難得的真實,「同時,我也不想失去任何既得的東西。我沒有勇敢到可以捨棄一切來爭取那可能性不大的勝利,所以我選擇放棄,這是我個人的決定,跟你或者同炎的意志無關。」
「你是個好人。」雲濤用溫柔的眼神望著我,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應該獲得幸福。」
「呵……」我笑得很滄桑,「可惜,我的幸福不是由我自己的意志決定的。不管你是否放棄,我都不會回到同炎的身邊。」
雲濤一愣:「柯洛--」
「我不會因為你的原因回去。我知道我跟他在一起只會互相傷害。與其讓他以後受更大的打擊,不如現在一刀兩斷,不是嗎?」
「但是同炎他……」他還想掙扎著說什麼。
「事實上,這對你不是更有利嗎?」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你不用改變什麼,就可以保全一切東西。我們三個人之間,只有你是那個最後的贏家。」
雲濤急迫地張了張嘴,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半晌,他終於擠出一句:「多保重。」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目送著他落寞遠去的身影,心裡一陣絞痛。
「小洛--」
趙陽見雲濤走後的我神色大變,急忙上前來尋問。
「你沒事吧?」她一臉擔心的神情。
「沒事。」
面對她,我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
「那個男人長得很帥呢,你們好像很熟?」她小心翼翼地試探我。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疲憊地長呼一口氣。
趙陽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那麼說……你、你是--」
「對,我是同志。喜歡男人的男人。」我平靜地說道。
趙陽禁不住摀住了嘴,壓迫自己不發出吃驚的呼叫。但是很快地她就意識到了什麼,「小洛……我、我不會……」她說得結結巴巴的。
「你不用勉強你自己。」我寬容地一笑,「你的這種反應,我看得多了……」
***
我以為我跟趙陽之間會變得有點尷尬,但是她本身似乎並不介意。
「柯洛--」她又在叫我了。
我有點不情願地轉過身來:「怎麼了?」
「來幫個忙吧。」她衝著我像往常一樣擠眼。
「你看∼∼」
她苦著臉將我帶到儲藏室,指著那一屋子的碗碟說道,「經理要我一個人把這麼多碗碟打捆裝進箱子裡,再搬進小車裡送到廚房去。他真的想累死我啊……」
「我知道了。」我開始默默地整理一切。其實我也清楚管事的羅經理一直對我們受嚴穆秋的優待很不滿,處處都想給個小刁難。
「那多謝了。」她很開心地衝著我道謝。
「昨天你說的話把我嚇壞了。沒想到你會有個這麼帥氣的男朋友啊……羨慕死我了。」她爬上高高的架子,開始整理那頂層櫃子裡的碗碟。
我手一頓,但是卻沒有作聲。
「以後要是再有這麼優秀的,一定要記得介紹給我啊……」她滿不在乎地衝著我開玩笑,「對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能不能八一下?」
「趙陽……」我有點難以忍受地開口。
「怎麼了?」她張著大眼睛問我道。
「可不可以別再說這個話題了。」我終於說出口來。
「你介意?」她明知故問。
我沒有回答。
「我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嗎?」她沉默了一會兒,「是不是我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就不再當我是朋友了?」
我一時語塞。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都是些有偏見的人。是真的。」
「……謝謝。」
我有點感動。
「不過,老實說,我真有點受打擊了……」她的聲音開始戲謔起來,「上天真是不公平,把你這麼好的人送到我身邊,卻不給我任何機會……呵呵……」
她一邊說著,一邊踮起腳尖,開始猛拖碗櫃頂層放著的一大筐高級瓷器。
「我來吧……」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於心不忍。
「沒事、沒事」她說著,使勁地拖著那筐碗,但是它卻毫不給面子地紋絲不動。
我笑了笑,走到那架子前,左腳後退半步,右手放在胸前,活像個有風度的紳士,衝著架子上的她微一彎腰,作了個瀟灑的「請」的動作。
趙陽偏著頭望了望那巨碩的竹筐,對著我苦笑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走了下來。「柯洛,我有時候覺得要是自己是個男人就好了……」
「要是你真的是男人,就不會這麼想了。」我爬上了那架子,將半滿的竹筐裡繼續裝著碗。
「是真的,男人在這世界還是在力量上佔據著優勢,不是嗎?而且……」她頓了頓,聲音突然變得幽怨而真實,「如果我是男人的話,就會有機會讓你喜歡上我了嗎?」
我猛地手一顫,不知那個竹筐勾住了什麼東西,「轟--」地一聲悶響,只見那後面的碗堆壓過了竹筐,從高高的架子上向我和趙陽砸了下來。
「呀--」趙陽望著那即將迎面而至的碗堆發出了一聲尖利的驚呼。
我全身一激靈,顧不上多想什麼便從架子上一躍而下,將趙陽猛地撲倒在地上。
「轟隆--」巨山似的碗碟從櫃子裡傾洩而出,「匡啷--」在堅硬的地面上跌成了紛飛四濺的碎片,一時間,令人驚心的撞裂聲不絕於耳,儲藏室殘碟碎碗在地板上堆成了山。
「怎麼回事?」經理和一幫人聞聲而來、眾人看見這滿屋的碎碗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們是怎麼搞的!」管事經理怒不可遏地發威了。
「對不起……是我手滑了……」我艱難地從碗碟的碎片中支起身來,還好我身下的趙陽安然無恙。
她慘白著臉,彷彿還沒回過神來,直到看到我背上的鮮血才清醒過來:「柯洛--你的背!」
「沒關係……」我咬住嘴唇,強忍住一陣巨痛。
經理鐵青著臉,一把拉過我的衣領吼道:「你這個白癡,叫你們收拾個儲藏室你都收拾不好,你他媽混什麼吃的!你給我打壞這麼多的碗碟,是不是不想活了!」說著就向我掄著拳頭揍過來。
「哎--我說羅志--」嚴穆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氣定神閒地說道:「先不要這麼衝動……這只是個小小的意外。」
「可是嚴哥--」經理不服氣地還想辯解。
「好了,好了……」嚴穆秋擺擺手,轉進頭來對著我跟趙陽說道:「你們兩個先去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我望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對他的寬宏大量道謝,只是微一點頭,便領著趙陽出去了。
背後,我聽見經理響亮的磨牙聲。
***
一燈如豆。
在狹小的單人寢室裡,我呆呆地望著昏黃的燈光,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向我一波一波地襲來。
「還痛嗎?」
趙陽小心翼翼地將我背上被碗碟碎片劃破的傷口清洗乾淨,然後再輕輕地撫上藥膏。
我搖了搖頭。
「對不起啊,是我叫你來幫我,反而害了你了……」趙陽不住地向我道歉。
「別這麼說,大家都這麼熟了,都是兄弟。」我故意將「兄弟」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她看了我一眼,替我上藥的手突然一重,痛得我直咧嘴。
「怎麼樣?沒事了吧……」嚴穆秋像個幽靈般突然在門口出現,衝著我倆笑。
「好多了。」我平淡地回答道,「嚴老闆親自來職工寢室看望受傷的員工,其胸懷實在令我佩服。」
沒想到嚴穆秋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諷利,哈哈地笑著:「我本來就是個好心人啊。」
我一皺眉,對趙陽說道:「趙陽,我有點事要跟老闆談。」
趙陽迷惑不解地看著我,再看看老闆,「好吧,那我出去給你們買點吃的,你們慢慢聊。」
「你這彆扭的小子竟然第一次有話要對我說?真是奇跡啊……」嚴穆秋看著趙陽出去了後,笑瞇瞇地感歎。
「你少裝傻了,是你把我在這裡的事告訴雲濤的吧?」我滿腔怒火都發洩了出來,「你明明答應我不告訴別人的!」
「哎∼∼」沒想到嚴穆秋竟然絲毫沒有一點愧疚的意思,反而顯得比我還委屈:「如果沒記錯的話,我答應你的是不把你的行蹤告訴同炎啊……」他得意地挑著眉,開始神氣活現起來:「但是我可沒有說過不會把你的事告訴除同炎之外的人。」
「你!」我氣得無語,心裡暗把這個狡猾的老狐狸罵上無數遍。
「其實你不必擔心……」他笑瞇瞇地安慰我,「即使是同炎知道你在這裡,他也不會來找你的……」
我心裡一動,一陣寂寥的感覺湧上心頭。
「為什麼?」
話一剛問出口,我就後悔了。一陣難耐的尷尬。
他顯然把我洩露心機的表情看在眼裡,得意地哈哈大笑:「想知道?那你何不去找他問清楚……」
「不可能。」我斷然否絕。
「你已經決定要與他脫離一切關係了嗎?」他對我的絕情並不在意,只是笑著搖搖頭,「真是個任性的孩子啊……雖然我不知道你跟他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想那不會只是同炎的錯。如果你就這樣放任自流,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已經後悔過了。」我木然地回答道。
「所以你要拉趙陽下水嗎?」他突然輕輕地發問。
「我沒這麼想過……」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那就好。」他隱去了笑容,露出正經地表情,「你應該明白,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無論那個人有多麼優秀,那他也不過是可悲的自我犧牲品。」
他長吁一口氣,「你好好地想想清楚吧。」說完,便飄然而去。
我扭過頭來望著窗外深藍的天空裡那圓盤似的滿月,心潮澎湃。
「柯洛——」趙陽從門外探出頭來,一臉興高采烈:「剛才我遇見嚴老闆了,他說這兩天我們不用上班,他還要我好好照顧你呢!」
我心一酸,低頭不語。
「怎麼了?」她看出了我的異樣,擔心地問道:「傷口很痛嗎?」
我含糊地答應著,別過頭去,強忍住淚。
趙陽沒有再說話,只是用她溫暖的雙臂溫柔地包圍住我:「柯洛,我們出去玩玩吧……」
我沒有回答。
「今天是元宵節呢……」她幽幽地歎道:「春節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就出去散散心吧……」
***
果然,元宵節夜裡人山人海,觀燈如潮。
各式各樣的燈籠順著盤旋的山道蜿蜒而上,在黑暗的山間形成了一道壯觀的風景。
趙陽拉著情緒低落的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竭力想讓我高興起來。
「你看、你看,那個走馬燈好有趣啊……」她興奮地指點著,眼角都透出喜氣。可惜我是個木然的旁觀者,似乎完全與這熱鬧的氣氛絕緣。
「先生,來給你的女朋友轉個糖吧……」旁邊賣轉糖的小姑娘突然攔住了我倆的去路。
我覺得一陣尷尬。
「這個是什麼啊?」趙陽只顧好奇地望著那個奇怪的攤子問道。
沒等我來得及回答,那個小姑娘一溜嘴先說開了:「大姐姐,你看到了攤子上的轉盤了吧。只要你撥動那轉盤裡的指標,當指標停下來時,它指著轉盤裡的哪個動物,我爸爸就會用這糖漿替你做那個動物。又好看又好吃哦!對吧?爸爸。」她揚起臉來,一臉驕傲地望著她爸爸微笑。
旁邊坐著的那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好像挺有意思的啊……」趙陽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糖攤裡的轉盤。
我見她這麼高興,不好意思拒絕:「那就轉一次試試吧。」說著,我掏出了錢給了那小姑娘,再隨手將指標一撥。
那木製的指標在盤中呼呼地旋轉了起來,最後終於緩緩地停下。
「哇——」旁邊圍觀的人都驚歎了起來:「是龍啊……」
那小姑娘也一臉驚奇:「大哥哥真是好運氣啊!居然轉到了龍呢!很少有人有這麼好的手氣的哦!真是恭喜你們了……」
趙陽笑得一臉燦爛,輕輕地給我了讚賞的一拳。
我淡然地聳了聳肩。
那位沉默的繪糖藝人熬好了糖漿。只見他斜執著糖勺,讓那湛黃的蜜糖隨著勺緩緩滑下,瓷白的糖板上便嫻熟地劃出了奇妙的線條。周圍的人全都安靜下來了,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這門古老的民間藝術。很快地,一隻古樸卻神形具備的龍便躍然於糖板之上,周圍響起一片嘖嘖稱奇的歎服聲。
那小姑娘笑嘻嘻地將它遞給趙陽:「這個拿好了。要快點吃哦,不然糖化了就可惜了。」
趙陽點了點頭,轉頭看看我,笑得有點羞澀。
「大哥哥再玩一次吧,瞧你這麼好的手氣,要能再轉個鳳,龍鳳齊舞才配你們這天造地設的一對啊……」那小姑娘還想繼續攬生意。
周圍羨慕的眼光刷刷地齊射過來,我的臉頓時難看了起來。
趙陽立刻瞧出了我的臉色,忙推辭道:「太多了也吃不了,還是不要了……」說著便忙拉著我離開。
無言地走在歡樂的人群中,我們倆都覺察出了那種奇特的曖昧氣氛。
「柯洛,剛才那個小孩子說的話讓你生氣了嗎?」她終於開口了。
我停下了腳步。
「沒有。」我沉默了一下,緩緩地開口,「我從來沒嘗試過可以活在人們祝福與羨慕的目光中,所以有點不適應罷了。」
趙陽同情地緊握住了我的手:「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成全你的一切願望。」
她的眼神熱烈而真誠。
我苦笑了下,搖搖頭。
「為什麼?」她不解,「你嫌棄我?」
「不是的。只不過我是個沒法得到幸福的人。我不能因為自私而害了你。雖然我是個膽小鬼,但起碼,我希望我能夠對你誠實。」
她愣愣地看著我。
「柯洛,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吧?」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猝不及防。
「是你以前那個男朋友嗎?」她逼問道。
我倉皇地搖頭。
「他……是個怎樣的人?」
我竟然答不上來。雖然拚命地搜索枯腸,然而我卻找不到一個形容詞。
腦子裡清晰地浮現出了同炎的影子,種種過去如昨天般在眼前閃過,然而我遺憾地發現,除了彼此之間盲目地傷害和錯過,我們竟然沒能剩下些什麼。
趙陽一看我的情形,立刻明瞭。她長歎口氣:「看來你們真的愛得很辛苦啊……」
我只有尷尬地張了張嘴,以沉默作罷。
「是……是柯洛嗎?」正在我倆無言之時,一個驚訝的聲音傳了過來。
居然是梅。
幾個月不見,她依舊光彩照人,只是意外地豐滿了許多。
她驚喜地一把拉住我:「真的是你呢!沒想到可以在這裡遇見你……你知不知我們都擔心死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
聽見她嘴裡蹦出這麼曖昧的詞,梅旁邊陪同她的男人臉色難看了起來:「梅——」
「他可是同炎的寶貝哦、你少吃飛醋了……」她轉過頭來瞪著她身後其貌不揚的男人。
頓時,我臉紅透了耳根。
「哎呀,我居然忘了……這個是我老公。」她挽上他的手臂,笑嘻嘻地向我介紹:
「本來今天有燈會,我還說不想來呢,就他硬要拉我來的,沒想到可以看到你,總算不虛其行了。呃,這位是……」她好奇地打量著趙陽。
「啊,她叫趙陽。我一個朋友。」我簡短地作了介紹。
「你好。」趙陽大方地衝著梅伸出了手。
梅若有所思地朝趙陽點了點頭,握了握手。
「哎呀,好漂亮的小姐。有你陪著,真是幸福死小洛了……」
「梅姐,別亂開玩笑了……」梅還在打趣我們,我只好求饒。
「啊,對了,你們去許願河放河燈了沒有?」梅突然問道。
我和趙陽對望了下:「沒有……」
「那怎麼行呢……難得一年一次元宵節,去許願河放燈祈福吧,不但保佑你一年平平安安,還可以讓人心想事成哦。我們也正好要去呢,那就一起去吧。」梅親熱地拉住趙陽提議道。
梅的熱情總讓人無法拒絕。
果然,在許願河邊人頭攬動。人人捧著紙做的河燈,在河邊虔誠地祈禱後,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入河中。
梅交給我們一人一隻荷花河燈。「按老規炬,咱們女人去河西放燈,他們男人去河東。」說完,便拉著趙陽要走。
「哎,柯洛……」趙陽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安撫地衝著她揮揮手,笑了笑:「去吧……」
「我那老婆啊……真是讓人吃不消……」梅的老公目送著她們消失在黑暗的遠處,不由得發出感歎。
我理解地一笑。隨手掂了掂手中的河燈,準備將它放入河中。
就在手落下的那瞬間,我突然心裡一動,腦於裡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人隨即站了起來。
「哎?你不放燈嗎?」他看見我停了下來,奇怪地問道。
「不、不用了……」我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我想先去周圍轉轉。麻煩你待會兒跟她們說一聲。」
沒等他來得及回答,我已經信步向河邊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
噪雜的人聲逐漸在我身後淡去,我聽見了那彎彎曲曲的河在黑暗中的淺吟低唱。無數若明若暗的河燈順水而下,載著人們對幸福那沉甸甸的期盼,默默地流向遠方。
可能我是唯一一個已經放棄對幸福有所奢望的人了吧?我注視著那河中飄蕩著的河燈,自嘲地淡淡一笑。
潔白的荷花燈在我手中絢麗地綻放,那火紅的燈芯在夜風中熱烈地燃燒著,玲瓏剔透得像他那顆炙熱的真心。
我知道自己最終不能戰勝那卑微的渴望,只有顫抖著雙唇,對著那許願燈喃喃地吐露了那渺茫的願望。剎那間,我痛苦地發現它緩緩地流下血紅的燭淚,彷彿它已在漠漠紅塵中寂寥地等待了那誓言千年。
「有人落水啦!快來人救救我兒子啊∼∼」
就在我將手中的燈放入水中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救聲。
就在前方不到一百米的河上游,一個掙扎的黑影正在水中浮浮沉沉,他徒勞的雙手在水面上胡亂地揮舞著,一陣激烈的嗆息激得他驚慌失措地哭喊:「媽媽!媽媽∼∼」
他那站在岸邊的母親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只有絕望地大叫著目睹死神帶著駭人的氣息逼近他們的身邊。
我心頭猛地—緊,立刻發瘋似地向前面跑去。
「嘩啦——」我奮力躍入河中。雖然有心理準備,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還是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背上那包紮好的傷口被水浸濕,針扎似的疼痛。但是此刻已顧不上這些了,我急忙向那溺水的孩子游去。
「你冷靜下來!」我向他大喊道,慢慢接近他的身邊。
「媽媽!媽媽∼∼」那個孩子嚇壞了,突然倉皇地緊抱住了我的身體。
「不好!」我心裡暗叫不妙,連忙想掰開他那緊握住我的手,可是此刻的他遇到了我這很救命稻草,死也不放。
「放開我的手!不然我們都會完蛋的!」我急忙向他大聲喊道,但是嚇懵的他此刻什麼也聽不進去,還是傻傻地死抓住我的手。
我不由得慌張起來。本來我的游泳技術並不是很好,現布又失去了手的自由,立刻便覺得身體變得笨重了起來,一種快要沉溺的感覺猛地攝住了我的心,兩個人眼看著就要沉下水面。
「別慌!」
正在危急的時刻,遠處突然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緊接著一個矯健的身影直扎入水中,快速地向我們游來。
他機警地繞到了那孩子的身後,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提出水面。
「沒事了、沒事了∼∼」他一邊竭力地安撫著他,一邊嫻熟地踩著水,用他餘下的一隻手猛擊那孩子的手,拚命將我倆扯開。
終於我感覺到手上一鬆。急忙一抽水,整個人便浮了上來。
「沒事吧?」他向我大聲詢問道。
「還好。」我暗暗地鬆了口氣回答道。
當我們游到岸邊時,三人都已經精疲力竭。
周圍一些人聞訊趕來,急忙幫著給那個溺水的孩子作急救措施。
「多謝你了。」我好不容易稍微喘勻了氣息,抬頭向旁邊的他道謝。
「……」
他竟然沒有回答我。
我奇怪地扭頭一看。
四目交接,頓時不由得都愣住了。
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紅著眼眶,聲音有點哽咽:「竟然是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呆呆地吐出兩個宇:「同炎……」
我們倆就這樣愣愣地對望著,一時間天地滄桑,竟就此忘了週遭的一切。
「多謝兩位好心人了!」那個孩子的母親感激涕零地向我倆不停地道謝。
我全身一震,猛然清醒過來。
「別客氣……」我回著禮,慌忙閃出嘈雜的人群,想就此離開。
「徐馳!」
同炎在我身後大喊道,快步追了上來。
一陣難言的酸楚湧上心頭,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他已經是唯一一個會以這個名字叫我的人了,那個清楚我的過去和現在、以及關聯著我將來的人。
「你又想就這樣從我的身邊逃開嗎?」他靜靜地質問著我,言語中帶著難耐的傷感。
「……我沒有逃,」我抬起頭來,「我只不過想走我自己的路而已。」
「找們之間已經沒有交集了?」他反問著,一把抓住我的肩:「這真的是你的真心話?」
我不敢看他。
「為什麼?雲濤已經把你跟他的事都告訴我了。我沒有發覺你的用心良苦,是我的錯。可是……為什麼你到現在還要拒絕我的感情?」
「自從你離開,我就一直強忍著衝動不去找你。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什麼是你自己想要的,我決定要等你自己回到我的身邊。可是,我這麼辛苦地等待,換來的就只是你這一句話嗎?」
我轉過頭望著他,淚光在他的眼眶內閃爍。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喃喃地自語著,「我只是想讓你幸福,為什麼就這麼難呢?」
我的淚終於奪眶而出。
「對不起……」我誠心誠意地流著淚向他道歉。
同炎滿臉疲憊地看著我,終於絕望地長歎了口氣:「給我個理由……」
「我只要一個可以讓我信服的理由……讓我就此放手。」
「轟——」我的腦子裡一聲炸響,感覺被人剜去了心肺般巨痛如絞。
「我……」我顫抖著雙唇,強迫自己鎮定地開口:「我想忘掉過去,它對於我來說太過沉重,我已經不堪重負……所以我打算在沒人知道我過去的地方,一個人重新來過……」
話語空落落的,細如游絲。
但同炎卻如聞驚天炸雷般,瞬間變了臉色,我知道我的言語已經奏效。
「再見……」我強忍著淚水笑著向他道別。
「徐馳……」他突然叫住我,「你剛才是來許願河許願的嗎?」
我心頭一動,只有點點頭。
「你許了什麼願?」他輕輕地問道。
苫澀的感覺纏上心頭,我唯有搖頭不語。
「求你……告訴我……」同炎的聲音如此的柔軟和無辜,讓我技捺不住那急迫得想要大哭的衝動。
「……我……」巨大的心痛讓人呼吸困難,我只有用那有些哽咽的聲音從實相告:
「我希望你此生能夠過得幸福……即使那需要賠上我的性命我也願意。因為我再也不想一個人失去自己所愛而孤零零地在世上活下去了……」
「馳——」同炎一把將我攬入懷裡,泣不能言。
「柯洛∼∼」
正在我情不能自抑地緊抱住同炎那溫暖的身軀時,背後突然傳來了趙陽驚訝的聲音。
原來他們三個人看到這邊發生了意外的落水事件,都趕過來了。
梅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切。
我猛然清醒過來,一把掙脫了同炎的懷抱。
悵然地轉過頭去,我對還愣愣地看著我跟同炎的趙陽說道:「我們回去吧……」
「柯洛!為什麼你這麼不開竅!」梅非常意外,急切地想阻止我。
「謝謝你,梅姐……」我明白她對我的用心良苦,「多虧了你,讓我了卻了自己的心願……我真的很感激你為我所做的這些……」
「小洛∼∼」梅不死心地想說什麼。
「梅……」同炎意外地開口了,他按住梅激動的肩,幽幽地長歎一聲:「讓他走吧……」
梅愣住了,她迷惑地看著我們倆,卻再沒說什麼。
帶著滿身屬於同炎的烙印,我沉默地拉著趙陽離開。
我知道這並不是結束的解脫,而是心靈磨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