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澤走在上班的路上,心裡一面想著熏的事。
他覺得熏是個很不一樣的女性。自從她表白愛意之後,就一直教人充滿了意外。這位能幹的律師,現在也是戀愛中的女人。雖然她表達感情的方式直率又奇特,但她那不同於時下女性的純真氣質,卻令高澤頗有好感。
不過,這種感情並不是男女之愛。儘管熏十分美麗又有魅力,又對高澤一往情深,可是高澤並不覺得自己會和她發展出特別的關係。如果要問他為什麼,他也只能說這就像是命運一般,是「莫可奈何的事」。
當熏初次在小酒店裡向他表白後,兩人在夜歸路上,高澤曾經對她說過:
「我覺得你不可以愛上我,我最好也不要愛上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覺得。」
昨天,當熏說出:「我對你……」時,高澤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他明白,如果熏繼續因為私人的感情而偏袒他這一邊的話,她的律師資格將再次受到質疑。前些日子熏之所以會被迫停職,就是因為所長知道了她漠視委託人的要求,逕自讓高澤和由紀見面。所以,高澤認為不能再讓熏為他們父女的事受到牽連了。
高澤昨晚為了阻止熏繼續說下去,曾順口說:「我無法再談戀愛了……」這句話並沒有深刻的含意,只不過是中年男子為了拒絕年輕女孩的感情,所編造出來的一種「成人的推托之詞」。接著,高澤甚至再次提醒熏,不要忘了她是辦理他們夫妻離婚的律師。
可是,熏的回答卻是令人意想不到地溫和。
「的確,幫你們夫妻辦離婚的人是我。基於這樣的立場,我或許沒有資格說什麼,可是……請不要說不再談戀愛這種話。因為我沒有要你喜歡我,你也大可以和任何其它的人談戀愛。因為我已經瞭解到,愛上一個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所以請你千萬不要放棄。不論是由紀的事,或者是你自己的事,都請你千萬不要放棄!求求你!」
說完這些話之後,熏便離開去追由紀了。
熏的聲音始終在高澤的耳際迴繞著。雖然把由紀送回母親身邊是熏工作上的責任,可是熏當時並不是以律師的身份說那些話。她只是衷心期盼心愛的人能好好生活,有個幸福美滿的將來。
那一番話是高澤這離過婚的成年男子所無法說出口的。因為熏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戀愛中女子,所以才會對心愛的人有那樣的祈求吧!事實上,她的話讓高澤感受到一股清新的年輕活力。
「是嗎?不要放棄……」高澤走在早晨的道路上,口中喃喃自語地說道。
他想用熏的話來為自已加油打氣,心想:今後我也不見得是完全沒希望吧!雖然孤單的我即將被調到陌生的土地,前途也是一片黯淡,可是我還是應該要振作才對。
然而,當他走入公司大樓一踏進電梯,就看到裡面都是離了婚的中年男人,而且他們一大早就一副不太快樂的樣子。堀一看到他,立刻說道:
「高澤老弟,昨天實在是太可惜了。真希望你能聽聽她所說的話啊!」
「好感人哪!」一旁的山田附和道。
「太令人感動了!她說啊,夫妻之所以會離婚,一定是因為他們的小指之間沒有繫著一根紅線,彼此都錯過了和自已命中注定的對象相遇的機會哦!」
堀一副沈思的表情,靜靜地說道。咦?這些話似乎在那裡聽過,好像是我說的……高澤露出訝異的表情。
「這就是我們要你去聽的啊!真希望你能直接聽她說呢!」
想起當時的感動,一群人都吸了吸鼻子。高澤則問道:
「請問,她是誰?」
「名宇啊,叫什麼來著呢?嗯,應該是神崎茜小姐吧。」
怎麼會這麼巧!不就是她把信送到由紀手裡的嗎?高澤覺得很不可思議。當他打電話去道謝的時候,兩人曾很自然地聊了起來,但是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就沒有再聊絡了。直到此刻,他才再次將神崎茜這個名字深深記在腦海裡。
在唯一的一次電話交談中,高澤不自覺地和茜聊了一些個人的事情。聽到茜就要結婚,而且新房恰巧是自己以前的住處,高澤曾這麼對她說!
「雖然這話從一個離了婚男人口中說出有點奇怪,可是,我想他一定是你的真命天子吧!祝你幸福!」
在這之前,高澤在給由紀的信裡也曾寫道:『媽媽和爸爸都錯過了和紅線彼端的人相遇的機會。』也就是說「紅線彼端的人」這種說法是高澤所用,再經由那封信和電話留在茜的心底,然後她才會在「星座屋」裡順口用來反駁聰的論調。由於離婚俱樂部的成員被這些話所感動,所以它又傳回了高澤的耳裡。不過,高澤當然想像不到這中間竟然還有這麼一番曲折。
這一整天裡,高澤都在忙著處理剩下的工作。
為了慰勞高澤的辛苦,早野打算請他下班後去喝一杯。可是,都已經是五點了,高澤的桌上仍然還堆著一疊疊的文件。
「課長,還不回去嗎?」
「嗯,有些工作在調職之前處理。為了不要讓接任的人手忙腳亂,我想在星期一以前全部整理妥當。」
「那週末假期也得加班囉?」
「是啊!無所謂啦!反正我也沒有其它事可做。」
「可是……你沒有必要為這種無情的公司捨棄自己的人生啊!課長,這次降調對你的健康反而有好處,我覺得你應該利用這個機會,重新開創美好的人生才對。」
早野的表情顯得十分認真。其實,高澤並沒有思考過調職之後要如何打算。不過他明白早野是用自己的方式在關心他,於是露出笑容婉拒道:「辛苦了……」早野只好沒趣地走出了辦公室。
來到公司大樓外,早野看到了安達熏。她站在不遠的地方,抬頭看著大樓窗口的燈光。直覺告欣他,她看的是高澤所在的辦公室,便叫了一聲:「安達小姐。」熏記得是在小酒店見過面的早野,便對他點了個頭。
「高澤先生還在工作啊?」
「嗯!公司那樣待他,他卻還是這麼賣命。」
「這樣啊……高澤光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剛才看到高澤面對一桌子堆積如山的文件,卻還能心甘情願地為接任者加班,早野的敬佩之心便油然而生,同時自忖:像他這種目光清澈,行為正派的人,我是不可能比得上的……
而熏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當她說:「高澤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時,早野不禁覺得深得我心。
想到高澤至少還有這麼一位紅粉知己,早野心中暗自替他高興,於是就邁步離開了。
熏仍然站在外面,並不打算進去。
就在離熏不遠的地方,有個女孩正躲在自動販賣機的後面。她背著一個紅色的書包,頭髮綁成兩根辮子,好像兔子的耳朵一樣。只見她不時從暗處探出頭來,看看熏是不是還是在那裡。原來由紀也來了。
看到熏一直杵在那裡,由紀便從販賣機旁走出來,快步離去了。她的神情顯得失望又寂寞。熏不知道由紀也來了,仍然不時地抬頭往上望,等待高澤下班。
一個小時之後,高澤終於處理完手邊的工作,來到大樓外面。
看到熏在外頭等著,他的臉上浮現訝異的神情,同時邁步走向了她。熏穿了一件短裙,有點涼颼颼的感覺,而她的腳邊則散落著黃色的銀杏落葉。街上已全然是黃昏的景致了。
「冷不冷?」
高澤的表情變得很溫柔。熏才說:「不會,一點都不冷。」就打了個噴嚏。
「要不要去全日本最棒的小酒店暖暖身子呢?」
熏頓時笑逐顏開,喜不自禁地跟著高澤跨出步子。—高澤和熏坐在老位子,用筷子戳著酒杯裡的梅子。雖然這樣會使得酒色變濁,可是均勻溶入梅子味道的酒卻比較好喝。
「前天對你說了一些失禮的話,實在非常抱歉。」
「你根本不必道歉,因為我聽了很高興。被你那麼一說,才覺得自己要努力才行。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去努力就是了。」
「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告訴我。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我這個腦袋多少還有點用處,身體也是一樣……」
熏毫不隱瞞地對高澤表達了自己的感情,但是說到「身體」二字時,她不禁有些慌亂。
「啊!我沒別的意思。」
說完後,熏急忙看了看四周,高澤因此被她逗笑了。
「你這個人還真有意思!如果能每天和你在一起,日子一定很快樂吧!」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媽?」
「嗯!我想會相看兩不厭呢!」
熏露出興奮的神情,一口喝下了梅子酒,然後和高澤相視而笑。
事實上,熏今天剛從清水所長那裡得知,高澤的前妻去意大利是為了要和新的對象一起生活。她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離婚訴訟的程序已經完成。高澤的前妻似乎是打算等法定時間過了之後再結婚。
這麼一來,由紀將要和新爸爸一起生活。對一個女人來說,說不定由紀的母親此刻正因為要嫁給心愛的人,而沈浸在幸福的喜悅之中。可是,由紀又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她大概和母親的新戀人見過面了吧!所以,捨不得親生父親的她,才會對準備再嫁的母親產生不安的情緒吧!
熏總算明白由紀離家出走的原因了。
高澤知道妻子男友的事嗎?說不定這才是他太太要求離婚的真正理由。他太太這麼自私,我卻還幫她爭取所有的利益,這一切都是身為律師的我所造成的……自從熏瞭解到高澤是個感情豐富的人,便打從心底同情他,而這份心情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轉化為愛情了。
不過,熏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在此刻對高澤提起由紀的事。畢竟只要一談到由紀離家出走的原因,勢必就會牽扯到她母親打算再婚的問題……熏暗忖:基於我的職業道德,我有義務要保密……
在小酒店稍作休息之後,高澤獨自回到了住處。
想到必須吃點東西,高澤便去便利商店買了一些家常菜和明天要吃的麵包。單身男子的生活就是寂寞,而且,眼看著調職的日子就快到了。
高澤突然想起熏鼓勵他的話語:「請不要說不再談戀愛這種話;更不要說什麼已經錯過了和命中注定的對象相遇的機會……」
她居然記得我的「命中注定的對象」這個說法……連高擇都覺得自己還真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 ★ ★
至於茜,昨晚她還懷疑聰是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到了早上,這樣的想法便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是因為她在上班的途中遇到了聰!
「茜小姐,你早!決定好要參加哪一個行程了嗎?」
聰從後面跑了過來,用開朗的聲音問道。
兩人說好要去澳洲度蜜月,至於要參加哪一個行程,則等茜一一看過簡介之後再作決定。
「啊!對不起,我還沒有……」
事實上,茜根本還沒有看那些簡介。昨晚受離婚男士俱樂部之托,雖然後來沒有幫上什麼忙,但卻使得她靜不下心來。而且,雖然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可是當時對高澤的驚鴻一瞥,其實已經在她的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她根本就忘記了蜜月旅行的事。可是聰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蜜月旅行可是件大事,你就慢慢考慮好了。我們以後也要常常一起去旅行哦,等到有了小孩,就可以三人行了。對了!這次我要負責一個滿重要的案子了喲!」
「哇!你挺厲害的嘛!」
「是啊,目前公私兩方面都是最佳狀態。只是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得工作,恐怕不能陪你了!」
「這個你不必在意,男人還是工作重要,對不對?」
聰的神情裡沒有一絲陰鬱,而且充滿了活力。他的頭髮噴了定型液往上梳,那光溜溜的額頭在朝陽的照射下顯得特別容光煥發。他微笑地看著茜,眼眸中閃耀著光采。
直到此刻,聰才真正肯定了他那天生的積極態度,甚至因而受到了鼓舞。
真是個好傢伙啊!這就是最佳的老公人選,根本沒什麼可挑剔的了。昨晚我怎麼會對比奈子說出那樣的話呢?沒錯!結婚、結婚,從現在起,我的心裡只有這件事!茜不禁在心裡苦笑道。同時下定決心好好去做。
不過,他們兩人之間的確有問題存在。一般來說,既然都要去蜜月旅行了,任何人都會興沖沖地挑選行程才對。而且,每一位即將結婚的女人一定都會有想立刻安排蜜月行程的衝動,可是在茜的身上卻找不到這股熱切的期待。
永井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對象嗎……說不定茜昨晚的這個問題,真的不能用「YES」來回答吧?或許茜是因為聰不但人品好,又深愛著自己,所以才自然而然地答應了他的求婚吧……
茜竟然要聰提醒才又想起旅行的事,已經顯示出她對兩人的婚姻缺乏熱情。可是聰和茜自己都還沒有發現這一點。
接著在當天晚上,茜又因為某人到訪,而把蜜月旅行的事拋諸腦後了。就在她換上一件寬鬆的紅色T恤,正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旅行簡介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她打開門,看到由紀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
儘管高澤不准由紀到他的住處,可是由紀仍然渴望見到父親。於是她去高澤的公司,但偏偏母親的律師安達熏就站在公司的門外。
看到熏已在父親的住處出入,又到公司去找父親之後,由紀感到有種無法言喻的不快。心情煩悶的她突然很想見到自己最喜歡的茜,就這麼走到這裡來了。她心想:這裡還有爸爸送我的玩具熊啊……
由紀看起來無精打采,好像有什麼心事。
茜就是沒辦法不關心由紀,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只要一看到由紀臉上的寂寞,她就自然而然地深深為這孩子的無辜感到心痛。
由紀抱著久違的玩具熊,斷斷續續地訴說她離家出走跑去父親的住處,可是父親卻不肯收留她……
「這樣啊,爸爸要你回去……可是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
「因為……我要和爸爸住,要和爸爸在一起,要和爸爸一起生活嘛!」
「這樣啊……那媽媽呢?」
「媽媽……媽媽不會有問題的。」
「為什麼不會有問題呢?」茜問道。可是由紀並沒有說明原因。或許她是為了母親而決定最好不要說吧!只見她那長長的睫毛始終低垂著。——
「我想和爸爸住,想和爸爸一起生活!」
由紀突然撲向茜,把臉埋在她的懷裡。她的心裡一定很難受。
茜覺得這中間一定有什麼隱情。「媽媽不會有問題」應該是意味著即使由紀不在身旁,她的母親還是可以過得很好。這表示由紀的母親可能另有對象了。這孩子真是孤單,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傾訴。
我一定要幫她才行,於是,茜緊緊擁住那小小的肩膀,說道:
「我很瞭解你的心情。可是由紀,你不可以離家出走呀!這麼做會讓爸爸很傷腦筋的。就算他很高興能夠見到你,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允許你做錯事。而且,讓媽媽擔心也不對啊!」
「你和爸爸說的一模一樣。」
「哦,真的嗎?我認識你爸爸喲!」
「咦?怎麼會呢?」
「他打過電話給我,我們聊了一會兒。而且我還遠遠地看過他一眼哦!他看起來滿溫和的。我們還在電話裡談到彼此不可思議的緣分……」
一個影像猶如老電影中的靜止畫面一樣,深深烙印在茜的腦海裡。川流不息的車子、熙來攘往的人群、十字路口的號志,但是如同默片一樣,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只見書面中一名瘦高的男子正要坐上車。那低垂的臉龐、覆在額頭上的一綹頭髮,以及身上的黑色風衣……這一瞬間的印象變成一個靜止的畫面,不知不覺地深印在眼底了。
茜的神情變得有點恍惚,彷彿正置身在夢境一般,不斷重複地說著:「真是不可思議……」
比奈子注視著茜,心裡暗忖:姊姊該不會又一頭栽進由紀的事情理了吧?這到底是為什麼?由紀明明是外人啊……比奈子開始覺得由紀的父親可能才是關鍵所在。
由紀把心事全都對茜吐露之後,心情好像好了一點,總算又有了小孩子應有的純真表情。茜牽著由紀的手走在通往車站路上的時候,她向由紀保證自己會盡量幫她,還要她以後不可以離家出走了。由紀就要前往意大利,在這之前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茜覺得自己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把她的心意轉告她的父親。
★ ★ ★
這一天,高澤在聽到俱樂部的人提到神崎茜這個名字之後,心中就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那群人的想法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事情也實在太巧了,他們大費周章找來要安慰我的女子,居然就是幫我把信交給由紀的那位親切的小姐。
高澤獨自回到住處之後,正好看到桌上那張寫著她家電話號碼的紙條。對了!昨天沒見到面,就打個電話說一聲吧……彷彿被某種思念的情緒牽動著,高澤正準備按下茜的電話號碼。
可是,茜卻早了幾秒鐘,先撥了由紀告訴她的高澤家電話。
茜本來在陽台上看星星,可是突然覺得好像有人在另一個時空呼喚她,於是就走向了電話。這或許正是星球運行、命運輪迴的神秘之處吧!不過,在茜的表面意識裡並不知道這層因緣,她只是基於使命感,想把由紀的想法告訴她父親罷了。
「喂,請問高澤先生在嗎?」
高澤一拿起話筒,立刻說:
「我就是。你是……神崎小姐嗎?」
「咦?你怎麼會知道?」茜吃了一驚。
「嗯,聽聲音就覺得……」
兩人隔著電話起笑了起來。這種事情雖然微不足道,可是兩人的心卻因此都溫暖起來了。
「我有件事想要當面跟你談一談,是關於由紀的事情。」
「這樣啊?我明白了。明天是禮拜天……」
高澤和茜約好明天下午三點,在「流星」咖啡廳見面。
輪迴轉世的戀人戲劇性的相會時到真的要來臨了嗎?
可是,偏偏又有意外影響了事情的發展。有人出於善意阻礙了這件事,那就是比奈子。
比奈子感覺到姊姊又要為由紀的事情奔走了。昨天晚上茜和高澤講完電話之後,臉上的神情是那麼地有光采,還特別對她強調不能放下由紀的事不管。這種種跡象都讓比奈子覺得非比尋常。所以,她不禁擔心姊姊已經被這個姓高澤的男子吸引住了。
星期天早上出門上班之前,比奈子在電話旁看到了抄著高澤電話的紙條,於是就順手塞進口袋裡。
比奈子一到花店,便立刻打了通電話給高澤。她表示因為有急事,希望高澤能先和她見個面。於是高澤便要她提早到他和茜的定的咖啡廳去。
咖啡廳「流星」的內部裝潢恰如它的名字,是以夜空為主題。比奈子不認識高澤,正在店裡四下張望。「你是神崎小姐嗎?」在高澤的主動搭問之下,比奈子終於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看到那雙細長而清秀的眼眸,她覺得高澤應該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對不起……能不能請你不要和我姊姊見面?」
高澤才在想:好個可愛的妹妹,卻突然聽到她提出這個突兀的要求,一時之間他不知所措了。
「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姊姊就要結婚了,可是她最近變得很不對勁,我認為原因一定在你身上。自從她撿到你寫的信之後,就常常丟著未婚夫不管,四處去找由紀,想把信交給她。總之,她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
「……這樣啊?給你們添了那麼多的麻煩……」
「雖然我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認為……我姊姊一定是對你有某種莫名的感覺……她不自覺地喜歡上你了。」
比奈子的想法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高澤不禁聽得目瞪口呆。
「這怎麼可能……我根本沒有見過你姊姊啊!」
「這種感覺我非常清楚。女人即使沒有見過某個男人,還是可以愛上他的。不過,我希望姊姊能和她的未婚夫結婚,而且不能橫生枝節。他們一定要結婚,否則我會受不了的。」
比奈子好像受到了什麼刺激,一個勁地說個不停。高澤沒有插嘴的餘地,只能注視著她。
「我那個未來的姊夫真的非常好。他不但溫柔體貼、為人正派、又有男子氣概,而且還深愛著我姊,實在是個非常好的對象。我實在搞不懂姊姊到底是怎麼想的。宿命論那種不切實際的感覺並不重要,眼前深愛著自己的人才應該要珍惜,對不對?難道高澤先生身旁沒有這樣的人嗎?我這些話說錯了嗎?」
比奈子那激動的模樣令高澤不禁答了一句:「我想你說得沒錯。」他似乎是被比奈子年輕而純真的心意感動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整件事有點讓我摸不著頭緒……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才好。不過,事情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我會取消和你姊姊見面的約定。可是,今天她是要和我談由紀的事……」
「這件事讓我來告訴你,因為由紀說的我都聽到了。由紀說她想和你在一起,而且無論如何都要和你一起生活。」
「這樣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很抱歉給你們添了麻煩……請轉告你姊姊,我已經很清楚由紀的心情了。」
「對不起……我說了那麼多自私的話……」
比奈子一口氣說完心中的想法之後,頓時變得垂頭喪氣起來。
「沒關係的!你叫比奈子吧!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高澤溫柔地看著比奈子,露出了微笑。他在約定的三點鐘之前,提早離開了咖啡廳。
不知情的茜在三點時來到了「流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什麼好興奮的,她卻覺得心裡飄飄然。而臉上更是容光煥發。她的肩上還刻意圍著一條自己最喜歡的淡藍色披肩呢,坐下來之後,她開始尋找高澤的身影。
然而,站到茜面前的人卻是一臉緊張的比奈子。
「高澤先生不會來了。是我拜託他不要見你的……」
「你說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茜吃了一驚,直瞪著比奈子。
「比奈子……這太過分了吧?你是什麼意思?」
「因為姊是撿到那封信之後才變得不對勁的嘛!在那之前,不是什麼事都沒有的嗎?姊的心裡一定很在乎高澤先生,而且已經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只不過是為了由紀……」
「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由紀並沒有拜託你,純粹是姊姊自己想要這麼做的喲!我希望姊姊將來能夠幸福,所以雖然知道自己是多管閒事,可是我就是不希望姊姊和高澤先生見面。姊姊,你一定是喜歡上高澤先生了,這是我的感覺。」
聽到這驚人之語,茜頓時睜大了雙眼。
「你在胡說些什麼?這根本就不可能,我又沒有正式和高澤先生見過面。」
「高澤先生也這麼說。可是,就算沒有真正交往過,還是有可能會喜歡上對方,以前的我就是如此。」
看到比奈子的神情忽然落寞起來,茜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比奈子當初只見了聰一次,便對他心生愛意,因此才會去那家花店工作一個人默默地等待……
「我要回去了……」
說完後,比奈子靜靜地站起來,走出了咖啡廳,留下茜孤伶伶地坐在位子上。比奈子……茜滿懷複雜的思緒目送著她。比奈子情何以堪啊?自己的姊姊就要結婚了,諷刺的是,她要嫁的人卻正好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正因為如此,她不希望自己成為阻礙姊姊幸福的人,更不願意有人破壞了這段姻緣,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做出這種事情來。可是,她的話也未免太離譜了吧?我喜歡高澤先生……這怎麼可能嘛!
茜打算忘掉比奈子所說的話,可是,比奈子的話卻反而讓茜更加意識到高澤這個人了。未曾謀面的戀情……真的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嗎……
★ ★ ★
同一天,聰為了之前的那件工作,禮拜天仍然照常到外面辦事情。工作結束之後,他在街角撥了通電話給茜,可是只聽到錄音機的聲音,因此他想想該怎麼打發時間。這裡是青山路,離比奈子的花店不遠,她禮拜天也要開店……於是聰決定買個蛋糕過去,心想:趁機幫比奈子和落合聯絡一下感情,也是一件挺快樂的事。
比奈子從咖啡廳回到了花店。
剛才的事還在她心裡起起伏伏,令她不禁呆呆地沈思著。眼神空洞的她看了外面一眼,這才注意到下雨了。因為門口的花可能會被雨水打壞,而落合去送貨又還沒有回來,於是她急忙衝了出去。
比奈子把沈重的花盆先拖進店裡,接著又去搬小盆的花草。可是她的手滑了一下,花盆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好好的一盆海棠就那麼躺在紅磚道上,任由雨水無情地摧殘……比奈子卻只是楞在那裡。頓時感到全身無力的她,就那麼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海棠。冰冷的秋日驟雨淋濕了她的秀髮。
恰巧在這個時候,聰撐傘走到了店門口。比奈子怎麼了?為什麼會低著頭淋雨呢……當聰走到比奈子背後,拿傘幫她遮雨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以前好像也做過同樣的事……看到比奈子回過頭來,他不禁「啊!」地驚叫了一聲。
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像這樣模著傘,幫一個身穿制服,從外縣市來的女孩遮雨……那個女孩不就是比奈子嗎?她那低著頭的角度,以及總是垂著眼簾的神情,終於喚醒了聰的記憶。
「比奈子……你就是那個女孩嗎?沒有錯,原來是你啊!」
比奈子默默地和聰共撐一把傘,就那麼楞楞地佇立在雨中。聰想起自已曾經對比奈子說過,在花店門前遇見高中女生這件事。對了,比奈子還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你現在遇到她呢?」聰心想:當時我還沒有發現,不過比奈子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不會錯吧?當時的高中生就是你,對不對?」
比奈子彷彿再也承受不住,露出了痛苦的眼神。面對聰的凝視,她像是要逃避似地轉過身,跑過街角不見蹤影了。
「現在才想起來嗎?到現在才想起來啊!真是個混帳東西!」
落合已經站到了聰的身旁。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比奈子一直盼望能和你重逢……她的心裡只有你,所以才會到這家花店工作。她一直都在等著你!」
「這、這……」聰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自從那次到茜家裡吃火鍋,他就把落合當成了知心朋友。雖然落合的態度不怎麼熱絡,但聰還是經常來找他。有一次他們到路邊攤喝酒,談到了茜的事,落合甚至對他說:「你連她愛不愛你都不知道嗎?」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落合為什麼會對他說:「你這個傢伙雖然人還不錯,不過卻是個笨蛋。」
「去啊!去追她啊!雖然我很不甘心,可是我去了也是白搭啊!」
看到落合痛苦的表情,聰強烈地感受到他對比奈子的深情,於是聰跨出了腳步。兩愈下愈小,眼看就要停了。
聰往比奈子跑開的方向追去,在附近的公園裡發現她正站在噴水池旁邊。他一走近,比奈子立刻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平日親切的笑容。
「永井光生,我沒事,真的沒事了。沒錯,我是想過,如果能再見到你,不知會有多好。可是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喜歡上一個陌生人的啊,剛才是因為你忽然想起來,才讓我嚇了一大跳。」
看到比奈子的笑容,聰鬆了一口氣,向她說了聲:「對不起!」
「我姊就交給你囉,妹夫!」
比奈子滿面笑容地說道。聰因為她的話而得到解脫,兩人便一起走回花店。
對聰而言,這是發生在兩天的意外事件。他原本只是打算順道去一下花店,沒想到竟然勾起昔日的回憶,而且還從落合口中知道了比奈子的癡情。雖然比奈子沒有承認,可是落合所說的話卻深深印在他的心底。她一直想和我重逢,所以才到那家花店工作……異樣的情懷在聰的胸口激盪著。
★ ★ ★
另一方面,茜在比奈子之後離開咖啡廳,同樣一場驟雨使她衝進了某個屋簷下。
今天所發生的每件事都不對勁。現在想想,自己因為要與高澤見面,心跳就莫名地加快,這種感覺或許真的不單純。她更沒想到比奈子會早一步察覺出她的反常,而採取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行動……
心情煩亂的茜就這麼佇立在屋簷下。她突然注意到身旁有一名年紀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子,兩人不禁互相點了個頭。女子例落的打扮以及顯現在臉上的直率,讓茜很有好感。「看樣子雨不會很快就停哦!」聽到她這麼說,茜答了一聲:「是啊!」於是女子微微一笑,出人意表地說:
「這附近有一家全日本最棒的小酒店。怎麼樣,要不要跑過去喝幾杯呢?」
茜高興了起來,心想:在這種情緒低潮的時候,能有這樣的機緣也不錯。
兩人一起跑進小酒店,並排坐了下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剛才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安達熏。」
「我叫神崎茜。」茜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不到一場雨竟讓這兩個認識高澤的女子有緣一起對酌。
不待別人建議,茜便理所當然似地邊戮著酒杯裡的梅子,邊說道:「我很喜歡喝這種酒。」熏則點了點頭。有好一會兒,她們各自品嚐著那酸酸甜甜的酒。
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熏於是問道:
「是戀愛嗎?我自己是因為戀愛啦!」
「我……我不清楚。」
「我瞭解你的心情。為了分析自己的感覺,我花了很多時間,最後才明白戀愛是不可思議的事。它沒有道理可循,不管你問了自己多少遍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結果還是理不出一個頭緒來。戀愛的感覺和那些外在的條件都扯不上關係,它是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之下突然發生的。」
「突然發生……沒有任何理由?」
「是的。它就好像魔法,根本沒有辦法加以解釋。你不但會毫無理由地掛念著他,還會莫名其妙地想著他,就好像是被一種超出自己理性範圍之外的力量所控制一樣。」
「是命運……」茜脫口說道。熏則點了點頭。
「沒錯,是命運。我從來不信神明那一套,不過,我想只有愛神是確實存在的吧!」
茜和熏互看一眼笑了起來。茜就要結婚了。可是,她總覺得自己和聰的邂逅稱不上是命中注定。
「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對象嗎?聽說兩人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哦!」
「你知道得真多呢!」
「我是現學現賣,這些話全都是我喜歡的那個人說的。不過,他並不打算談戀愛。」
「為什麼?」
「不知道。他好像是認為自己已經錯過機會,不可能和命中注定的對象相遇了。我只能說,他的對象大概不是我吧!戀愛可其是複雜難解啊!那你呢?」
說著說著,熏注意到茜手指上那枚閃閃發光的訂婚戒指了。
「啊!你訂婚了。其是不好意思,我這個戀愛新手,竟然在前輩面前自以為是地說了一大堆。」
「戀愛沒有所謂的新手哦!其實我也不是很瞭解自己的感情。」
茜不禁慚愧地說道。因為她對於決定和聰結婚一事並沒有十足的信心。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懂得真正的愛情。
熏心目中的真命天子—高澤幸一郎正在做什麼呢?
他正毫無所覺地一步步走向兩名女子所在的地方。
高澤知道由紀想和他在一起之後,便開始認真地思考。之前他之所以避不見面,甚至把跑來找自己的由紀趕了回去,完全是因為他覺得由紀跟著母親會比較幸福。而且,安達熏一開始就說過,基本上由紀本人並不希望和父親同住,所以他才會一直退讓。他心想:既然現在由紀希望和我在一起,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必須找安達熏重新商量由紀的撫養權。下定決心的高澤立刻打電話到清水律師事務所,可是電話沒人接聽。他思考了一下熏可能會去的地方,便來小酒店看看。
果然沒錯!高澤看到熏了。他慢慢走到熏的身旁,卻不知道坐在她旁邊的人就是神崎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