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拉茲科那幫傢伙一直沒有露面。他們還在追,卻不知道他們要追蹤的人正跟在他們的身後。但是他早晚會知道真相,那時,他就會在前頭的某個地方埋伏起來等著傑克和沃爾夫。對此,傑克一直非常警惕。而沃爾夫和那只親切可愛的小絨猴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傑克偶爾會表現出過度緊張的時候,為他緩解壓力。
但是突然有一天,沃爾夫不能再放鬆的教傑克說印第安人的普通話。在南美洲的土地上遍佈著許多不同的印第安部落,有的凶殘,有的習慣猜忌,有的友善……每個部落都有自己不同於其他部落的獨特的語言,但是為了增進彼此之間的溝通,他們也有一種通用的語言,就像每一個國家的官方語言一樣發揮著巨大的作用。沃爾夫正在教傑克的,就是這種語言,他一直用這種方法來打斷傑克關於拉茲科的思考。
「傑克。」一天早晨在岸邊的營地裡,沃爾夫醒來的時候,他突然對在一旁整理他們的吊床和食具的傑克說,「我們進入美洲虎的王國了。」
這意味著再往前走,他們會時不時的遇到那種體形龐大的野獸。
自從沃爾夫在某天的早晨提出這一警告之後,傑克很快發現在他們行船經過的地方,美洲虎出沒得的確是越來越頻繁了。夜裡,總是能聽得見它們的吼叫聲。
即使美洲虎遠在三公里以外,它的吼叫聲聽起來也像是近在咫尺——這是最令傑克感到恐怖的。而沃爾夫,或許是他已經適應了這種穿透力極強的吼叫聲,或許他只是為了不再增加傑克的擔心,對於美洲虎夜間的吼叫聲的騷擾,沃爾夫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程度的困擾。
現在,即使沒有沃爾夫和小絨猴刻意的打擾,傑克也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想那個拉茲科了。
美洲虎的吼叫聲開始的時候彷彿是一連串的咳嗽,咳嗽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急促,最後,變成震撼整座樹林的雷鳴般的吼叫,那吼叫聲同時也震撼著每一個聆聽者的神經。片刻之後,那吼叫聲逐漸的低沉下去,以一陣呼嚕呼嚕的沉悶的喉嚨裡面的聲音告終。直到美洲虎的叫聲停息了,周圍的空氣卻仍然還在顫抖著。
沃爾夫可以根據那呼嚕呼嚕的尾聲來大致判斷出美洲虎距離他們有多遠。
「要是聽不見這種尾聲,美洲虎還離得很遠。」沃爾夫說,「要是聽到了這尾聲,美洲虎就在眼前了。」
美洲虎的吼叫聲忽高忽低,像警笛一樣叫人聽了毛骨悚然。吼聲在耳邊響著,傑克和沃爾夫都無法安睡。
他們曉行夜宿,並且把吊床掛在岸上,讓篝火徹夜不熄。
沃爾夫不能保證這篝火真的就能阻止美洲虎的靠近,或許那些小動物和膽小的野獸可能被紅色的火焰嚇走,但是美洲虎的體形已經足夠龐大到在叢林裡它誰也不用害怕,而且,美洲虎並不膽小,甚至有記錄它們曾經主動攻擊過人類。
但是同樣的,他和傑克也不能睡在船上,因為河水裡隱藏著另外一個致命的危險——一種憎恨一切生物的南美的大蟒蛇。
沃爾夫·克魯什的一半身體和心靈是屬於這片土地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在傑克因為連夜警惕而感到疲憊,繼而開始放鬆戒備的時候,沃爾夫依然是感覺敏銳的。這是一件非常難以做到的事情,因為克服自身的疲憊而隨時對周圍環境的改變作出迅速的反應,即使是軍人,也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才做得到。
一天夜裡,沃爾夫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他睜開眼睛從吊床往外望去,看見離他不到六米的地方有一個黃黑相間的腦袋。美洲虎正在凝視著他們的篝火,沒有看見沃爾夫。
那只美洲虎顯得很好奇,它那雙黃色的大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發光。過了一會兒,那美洲虎趴下了,它舒展著四肢,活像一隻伏在暖氣邊上的巨大的家貓。它甚至張開大口,像貓一樣打了個哈欠。
對於這只美洲虎的到訪,沃爾夫還沒有充分的準備,沒有現成的箭,沒有網,僅剩的一把左輪手槍在傑克的褲腰上別著,而傑克正在睡覺。
美洲虎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沃爾夫盯著它,不敢動,也睡不著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傑克醒了,可是他並沒有馬上發現那只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的美洲虎。他從吊床上下來走到篝火旁邊往裡面添柴。
美洲虎蹲了起來,饒有興致的看著傑克。
沃爾夫幾乎不敢呼吸,他偷偷拿起了放在他吊床下面的長矛,瞄準了美洲虎,但是他沒有馬上衝過去,如果處理不當,一支長矛會把一隻溫和的家貓變成一個狂暴的魔鬼。
他希望那隻貓至少是溫和的。
沃爾夫知道除非是遭受到傷害或者被逼得走投無路,否則,野獸很少主動襲擊人類,哪怕是最兇猛的野獸也是這樣。但是他也知道,這一規律不大符合美洲虎的習性。
傑克在美洲貞和篝火之間走來走去,沃爾夫的手緊緊握著長矛的木柄,他的額頭上在冒著冷汗,他害怕那只美洲虎突然出擊,他害怕自己來不及救傑克。
美洲虎伸出鼻子,好像在嗅著什麼,但是它仍然沒有動彈。
沃爾夫甚至不能出聲提醒傑克他所面臨的危險……
後面的灌木叢裡突然傳來貘的高聲嘶叫。美洲虎立刻朝那個方向扭過頭去,它立起身,不慌不忙的踱走了,聽不見一點兒腳步聲。
不一會兒,叢林裡傳來一陣令沃爾夫毛骨悚然的吵鬧聲——貘痛苦刺耳的尖叫和森林之王雷鳴般的咆哮。
傑克嚇了一跳。
然後下一刻,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沃爾夫一把抱住了他。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要永遠的失去傑克了,而那一瞬間的恐懼,比讓他獨自面對那只美洲虎還要令沃爾夫感到毛骨悚然。
因為家庭的特殊性,沃爾夫不能隨時見到他的母親;因為工作的原因,他也不能像普通的兒子一樣對他的父親傾吐自己在工作中所遭受的其他職員的不信賴……只有傑克,讓他覺得有一些不能對別人說的話可以告訴他,可以信賴他。
「幸虧我們有這堆火,它真的能讓野獸不敢靠近呢。」
沃爾夫不想讓傑克知道他夜裡看到的驚險的一幕,他仍舊什麼也沒有說。五分鐘後,傑克又睡著了,他前兩天神經緊繃得太厲害了。沃爾夫徹夜不眠的守在傑克的身邊,留神著四周的動靜。
天亮以後,沃爾夫找到了美洲虎的蹤跡。美洲虎的足印幾乎是圓的,有湯盤那麼大,足趾間的距離很均勻,沒有爪的痕跡。美洲虎走路的時候,爪子縮進肉墊裡,收得很緊。
完全看不出這會是一種如此凶殘的野獸留下的足跡。足印柔軟而光滑,好像有人把一小塊天鵝絨墊子摁進土裡。
美洲虎的爪子很柔軟,但也很有力,給它抽打一下,後果不堪設想。
沃爾夫和傑克順著美洲虎的足跡跟蹤到密林裡,最後來到顯然是美洲虎和貘相鬥的現場。一大片草地被踐踏得狼藉不堪,泥土全翻起來,矮灌木叢的枝條被壓斷,但是,找不到貘的殘骸。
他們看到了一條路,一條比三隻美洲虎的身體還要寬,但是剛好夠一隻成年貘的寬度的路。
這實在令傑克難以相信,那條路上的矮樹叢全都壓平了,彷彿壓路機從上面碾過一樣。
「美洲虎拖著貘,到更深的地方去了。」沃爾夫攔住傑克不讓他繼續向前追蹤,這太危險了。
傑克表示同意的點了點頭,他們來亞馬遜的主要目的裡面並沒有要追蹤美洲虎這一項,可是就在他們已經轉身準備離開那裡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聽到了一種類似於美洲虎的叫聲的聲音。雖然傑克起初並沒有聽出來這之中有什麼不同,但是沃爾夫卻從一開始就辨認出兩種聲音的區別。
「是人。」沃爾夫很熟悉這種聲音,因為他也曾經學習過該如何通過使用一種舵號來發出類似於美洲虎的吼叫的聲音。生活在叢林中的印第安人世世代代都要學會的如何在叢林中生存的一項課程。
在舵號的聲音反覆響了幾遍之後,沃爾夫聽到了遠處一陣低沉的咳嗽般的答應。然後舵號又呼喚了一次,又一次聽到了美洲虎回答的吼聲。那吼聲一次比一次靠近傳出舵號聲的地方,那地方離他們很近,因為沃爾夫最後只聽得見美洲虎吼聲中呼嚕呼嚕部分的聲音。
虎嘯聲更近了,那東西似乎就在沃爾夫身邊的灌木叢裡,他的神經緊張起來,他辨別不清楚那只舵號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那只被舵號吸引而來的美洲虎現在潛伏在哪裡。
沃爾夫不能動,傑克也不行,一旦移動了他們就有可能成為美洲虎意外的目標。
傑克的手摸上了腰間的左輪手槍,而沃爾夫,握了握手裡的長矛。
美洲虎的吼叫聲突然戛然而止,吼聲再響起來的時候,調子變了。如果說原來的吼叫是一隻來與朋友相會的美洲虎的聲音,那麼現在就變成了一隻誤中奸計落入敵人陷阱的美洲虎的咆哮,那咆哮飽含凶殘憤怒,傑克聽得脊柱發涼發麻。
「有人在抓美洲虎。」沃爾夫的反應比傑克快,「我們快離開這裡。」他們的麻煩事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自找麻煩的陷入別人追捕美洲虎的危險之中。
沃爾夫說的沒錯,傑克很快也從聽到美洲虎驚人的吼叫聲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們匆匆的順著來時的路往停靠著他們的船的河岸跑回去。那只美洲虎顯然已經落入獵人的陷阱,暫時不會對他們構成威脅,雖然只是暫時的。
憤怒的美洲虎驚人的吼叫聲就在他們的身後不斷的迴響著,叢林裡面靜寂無聲,所有的動物也都和傑克和沃爾夫一樣,被美洲虎怒氣與痛苦參雜在一起的叫聲所威懾,沒有動物也挑戰美洲虎的權威,即使是落入陷阱的美洲虎也是一樣。
僅僅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沃爾夫和傑克還沒有回到他們的出發點,一聲尖厲的屬於人類的叫聲衝破了靜寂而沉重的空氣。
「救命啊——!」一個人用英語大聲的喊著。
傑克的腳步停了下來,隨後,沃爾夫也停了下來。
「傑克!我們鬥不過一隻憤怒的美洲虎!」沃爾夫猜到了傑克的想法,可是他不贊成在沒有情況下無謂的強出頭。
是那個人不對,美洲虎是受到保護的動物,除了印第安人或者是因為救命的原因,沒有人有權力去捕殺它們。
傑克知道,可是……他還是不能不回去美洲虎可能正在攻擊自己同類的地方。他摸了摸別在腰上的左輪手槍,它的火力也許並不足夠……
「誰來救救我——!」又是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不,沃爾夫。」傑克肯定的說,「我要回去。」
往密林深處跑沒有多久,一個褐色皮膚的印第安人在傑克的視野中閃過,他一邊跑一邊叫著,可是不是英語。
在那個印第安人的身後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拚命狂奔的白人,再往後,是一隻身上佈滿了黑色圈狀花紋的美洲虎,它的身上還掛著一段繩子,那段繩子讓它不能自由的奔跑追逐,也正是因為這樣,前面的那兩個人才能跑這麼久。
傑克衝著他們的方向跑了過去,他自己加上那個印第安人和那個白人,三個人對付一隻美洲虎的勝算就大了許多。
印第安人還在跑,可是那個白人卻慌慌張張的爬到了樹上。
如果那個白人有些基本的常識,並且來得及先想一想,也許他會採取不同的行動。他可真是糊塗透了。堪稱爬樹專家的美洲虎跟著他上了樹。
跑在前面的印第安人停了下來。
「用槍打它!開槍啊!」爬在樹上的人尖聲大叫,他眼尖的看到了傑克的左輪手槍。
那個印第安人也看著傑克的手槍,但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傑克不懂他的意思,可是下意識的,傑克並不想傷害一隻美洲虎。
白人越爬越高,也許,他以為,只要爬到那些細小的枝芽上,笨重的美洲虎就上不去了。如果他沒捅著樹上的一個蜂窩,這辦法也許還行得通。
一陣憤怒的嗡嗡聲逼使那個白人停下來。他抓破了一個蜂窩,數以百計的黃蜂從窩裡飛出來,它們受到了驚擾。他身上幾十個地方被蜇,臉上、手上、腿上……有的黃蜂還蜇透了他身上薄薄的襯衫。美洲虎繼續往上爬,爪子深深的摳進樹皮裡,它攀爬的姿勢像條巨蛇,優美漂亮得令人畏懼。
美洲虎的那種優美風度和漂亮的體態那個白人是絕對欣賞不到的。
他往下一望,只看見兩隻大眼睛和一張血盆大口,大口裡面還有一圈尖利的牙齒。他嚇壞了,他一邊發瘋似的拍打著黃蜂,一邊還要拚命的向上爬。
「請幫幫他。」那個印第安人突然對傑克開口說話,他說的是印第安語,但是因為沃爾夫的緣故,傑克聽懂了。
那正是他返回來要做的事。
傑克繞到美洲虎的身後,從地上撿起來那段繩子的另外一頭,他先把繩子繫在了靠近身邊的一棵大樹上,這樣,美洲虎就不能再往上爬。
印第安人也湊過來幫助傑克,他們一點一點的把拴著美洲虎的繩子往後面拉,然後繫在更遠一些的樹幹上。
樹上的白人不知道繩子已經被傑克和印第安人繫牢了,並且正在把美洲虎拉向遠離他的地方,他以為自己隨時都會被老虎一口吞掉。他在慌亂之中抓住了一根脆弱的樹枝,樹枝折斷了,他猛地向下一滑,眼看就要落入虎口了。
為了避免真的讓他被美洲虎咬到,傑克和印第安人竭盡全力的向後拉繩子,可是使勁兒的一拉,繩子斷了。
眨眼的功夫,傑克已經爬到樹上,他拔出了左輪手槍,現在他必須搶在美洲虎咬死那個人之前把它打死。那個人還在歇斯底里的尖叫,美洲虎從容不迫的往上爬。他們挨得太近,傑克不敢在樹下開槍,怕打不著美洲虎反而把人傷了。
美洲虎兇猛地嗥叫一聲,向白人的一隻腳撲去,只差一點就咬到了。白人把腳縮到美洲虎夠不著的地方,在黃蜂窩裡陷得更深,他的喊痛聲震天響。
美洲虎正準備再次撲上去,突然,傑克舉起左輪槍的槍托使勁兒往那只美洲虎的後腿砸去。這一招很奏效,美洲虎丟開那個白人,轉過身來對付傑克。
這一轉身,虎頭與上面那個心驚膽戰的白人就不再在一同一條直線上,於是,傑剋扣響了扳機。
傑克飛快的從樹上滑下來,美洲虎的吼叫聲震天動地,傑克打中了它,可是沒有打死。
美洲虎從樹枝上縱身跳下,正好落在傑克剛才落下的地方,傑克敏捷的閃到一邊,然後,他又開了一槍,這一槍沒有打中。
傑克的手在發抖,左輪手槍擺得厲害。他打了一槍又一槍。美洲虎打了個滾,立起身來,嘶啞的怒吼著撲上去,嘴裡噴著血。
傑克覺得噁心,他全身發麻,眼前一片模糊。美洲虎、白人、印第安人、周圍的樹木都在他的眼中瘋狂的旋轉。他竭辦讓自己鎮定下來,瞄準頭頂上那張噴著血的大口開槍。
這時,傑克感覺到另一個人也參加了戰鬥。沃爾夫手持長矛來了。長矛,印第安人最常用的拚殺器械。
美洲虎已經被打了許多窟窿,但是它乾咳似的吼叫一聲,又奮力反撲,口中的鮮血噴泉一樣的射入空中。沒有人能阻擋它,沃爾夫也不打算用自己的力量去擋住它,他借助腳下的土地,他把長矛的一端穿透了美洲虎的胸膛,然後立刻把另一端插進地裡,這樣,大地就代替他承受了美洲虎撲來的衝力。
美洲虎當場被死死的釘在那裡。
血汩汩的從它心臟的位置流出來。
他們殺死了一隻美洲虎,可是傑克卻一點勝利的感覺也沒有,相反的,他覺得很難過。他並不想傷害那只美洲虎,一點也不想。
「謝謝你。」那個印第安人走過來對傑克說著,然後從地上攙撫起和他一起的白人,蹣跚的離開了。
傑克的左輪手槍掉在了地上,他用手摀住自己的臉。
「你沒有做錯。」沃爾夫輕輕的拍打著傑克的後背,想要讓他放鬆下來,並且盡快的忘掉剛才的那一幕。
這並不是傑克第一次開槍殺死動物,但是不管是第幾次開槍,不管是殺死第幾隻動物,他都會深感內疚。
他不能原諒自己如此輕易的就奪走一個鮮活的生命。
他不能原諒自己的過錯。
「沃爾夫……」傑克把自己的臉埋進沃爾夫的胸膛,現在,他只想靜靜的靠在這個男人的身上。
「相信自己,傑克。」沃爾夫安慰他,「你並沒有做錯。他們剛才在感謝你,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