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河邊上空無一人。傑克·艾格哈特和沃爾夫·克魯什駕駛著他們的船離開了伊基托斯城的碼頭,他們悄無聲息的駛進了亞馬遜河的滾滾洪流,只有那只空竹筏還停在原來的地方。
亞馬遜河的夜路並不像想像中那樣美好,至少,它一點也不浪漫。
這裡的空氣很好,雖然聽報導說亞馬遜的雨林正在遭受大規模的破壞,並且大氣受到了污染,可是事實上,這裡的夜空很晴朗,他們可以看到許多在大城市裡看不到的星星,現在,它們布滿了天幕。
一彎殘月疲憊的掛在天上,月色神秘而慘淡,不像往常那樣皎潔明朗,看上去令人感到不大舒服。負責掌舵的沃爾夫不願意抬頭看它,傑克正在忙著劃漿,顧不上注意它。
但是,他們聽到了森林咬牙切齒的聲音。
傑克感到一股寒氣直透脊梁,成百上千只野獸發出的凶猛叫聲匯成驚心動魄的吼叫,就像是業林本身野性的呼號。
一種震耳欲聾的嗥叫聲最令人毛骨悚然,它讓人聯想到成百只饑餓貪婪的狼,成群結隊的在森林裡徘徊。但是傑克知道那片黑色的森林裡並沒有狼,那只不過是南美的一種吼猴的夜歌,它們論個頭還沒有狗大,但是嗥叫聲卻比美洲虎還要響亮。這種雷鳴般深沉的吼聲是人類神經所難以忍受的,仿佛全世界的痛苦在一剎那間迸發出來。
不管怎麼樣,傑克都希望他們不要面對面的碰到這種猴子,他認為他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陰沉最乖僻最凶猛的猴子,他從書上看到過,曾經有一只吼猴憤怒的把一支獵槍的槍管咬扁了。
億萬只青蛙和癩哈蟆的齊嗚同樣令人毛發倒立。它們的叫聲一會兒像雷聲轟隆,一會兒像嗚咽呻吟,一會兒又尖銳刺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河岸邊有無數的鱷魚在嘶啞的叫著,貘也在叫……還有許許多多傑克分辨不清的聲音,所有這些幾乎全部將他們淹沒。
直到聽到一種並不響亮的叫聲,整個森林在一瞬間沉寂了下來,好像所有的動物都突然間變成了啞巴。那種動物不慌不忙的叫著,那是南美業林之王——美洲虎。
起風了,他們的船揚起了風帆。
可是河道的情況並不容樂觀,黑暗之中,河裡的礁石、沙洲和飄浮的圓木全都看不清,開快船是不安全的,但是他們急於拉開他們和那個拉茲科之間的距離,這逼得他們鋌而走險。
感謝沃爾夫對於他童年生活的懷念,毫無疑問的,他是一個出色的亞馬遜河的領航員,有幾次,只差不到一米的距離船就要撞上河裡的小島,但最後還是躲開了,甚至有一次,他們的船已經沖上了沙洲,然後又掙扎著劃回深水中。
月亮顯得很累,月光比星光還要幽暗。在冷冷的夜空中,南十字星座寒光閃爍。半夜,業林的喧嘩沉寂了,可是到了拂曉,它又騷動起來。這喧鬧聲的起落就像鬧鍾一樣准確。當喧嘩聲達到頂點,沃爾夫知道,差半個小時就要天亮了。
他曾經在城市的廣場看過日出,也曾經在郊外的山頂等待過這一時刻的來臨,傑克比沃爾夫有過更多的經驗,他在很多地方看過很多次的日出,但是那些都和這一次不一樣。
天色漸漸轉灰而白,他們在船上屏息等待著,遠遠的,遠遠的,一個紅點漸漸洩出光芒,再冉冉突破雲層升出水面,照到鮮花盛開的樹梢,業林所有的聲音都消逝了,只剩下亞馬遜河水淌過船底的汩汩聲。遠方傳來了鳥叫聲,一群鳥正在北飛,瑰紅色的羽毛燦若雲霞。
陽光很溫暖。
勞累了一夜,傑克和沃爾夫都覺得渾身疲乏,他們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在與河道的斗爭中,現在,他們慢慢的把船向河灘靠攏,他們平展的躺在小船的甲板上,享受著初升太陽的日光浴。亞馬遜很美,它常常美麗的讓傑克不敢相信,但是現在,他更加不敢相信的是沃爾夫靠過來的懷抱,動作並不逾越,沃爾夫只是輕輕的用他的雙臂摟著傑克的身體。驚訝之余,傑克沒有拒絕沃爾夫的懷抱,他的懷抱像陽光一樣的溫馨。他突然想起來,昨天的夜路上,他雖然覺得毛骨悚然,卻並不是孤獨。
仿佛他已經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習慣了有沃爾夫的存在。
拉茲科應該已經發現他失去他們的蹤跡了,這樣很好,傑克想像著那張丑陋的臉變得狂怒的樣子笑了起來,這一回合,他和沃爾夫,他們贏了。
現在,他們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們實在是太累了,所以當一只鱷魚迂回著靠近他們的船的時候,即使是習慣於隨時保持機警的傑克也沒有能夠及時發現那只爬行動物的出現。
突然,他們的船猛烈的晃動了起來。
傑克和沃爾夫從睡眠中驚醒,他們驚慌的察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他們看到一只鱷魚正咬著小船的纜繩在河裡到處亂竄,它想掀翻整艘船!
「天啊!」傑克驚叫著,身體不聽使喚的在甲板上東倒西歪。
鱷魚在拽著小船飛快的在河水中打轉之後改變了戰術。它回過頭來,張開它的血盆大口咬在船舷邊,碩大的牙齒磨著船邊,木屑紛飛。
傑克往船上的小屋爬過去,那裡面有一只獵槍。沃爾夫試圖用刀子去割纜繩,那樣他們的船就不會再被鱷魚拽著打轉。小絨猴在小屋的頂端驚恐的叫著,渾身瑟瑟發抖。
沃爾夫也很害怕,有幾次鱷魚的大嘴都險些咬到他的胳膊,他甚至害怕去看鱷魚的眼睛,它的那雙黃褐色的眼珠裡除了凶殘還是凶殘,但是沃爾夫也很勇敢,他想要保護傑克,就像最開始他還沒有發現自己對傑克真正的感情,或者是他對於傑克的感情還沒有轉變成喜歡和愛情之前的時候他對傑克的承諾,他要保護傑克的安全。
就在傑克剛剛拿到槍柄的時候,突然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傑克嚇得魂飛魄散。鱷魚突然筆直的潛入深水,他們的船也跟著頭朝下豎了起來,船頭淹沒在水裡,傑克沒有來得及抓住小屋的框架,和沃爾夫一起被倒進了水中。
兩個人和一只鱷魚。
河水裡沸騰了起來。
傑克手裡的獵槍進了水,他把它塞進鱷魚張開向他撲來的嘴裡,只有一瞬間的勝算,鱷魚的嘴被獵槍支著沒法閉合,而沃爾夫的手裡還有一把刀子。
傑克覺得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隨即離開了戰斗區域的漩渦。
「沃爾夫!」
水裡泛起血跡,可是沃爾夫並沒有馬上浮出水面。
傑克的心裡沉甸甸的,雖然那可能是鱷魚的血,但是也有可能是鱷魚咬到了沃爾夫。他望著仍然在水面浮得平平穩穩的船,拒絕去想像自己不得不從此獨自到入海口的可能,他相信沃爾夫,也許他曾經質疑過他印第安的那一半血統,但是他現在卻是完全的信賴著沃爾夫,不僅是信賴他的為人,也信賴他的能力。
可是雖然信賴,還是會擔心。
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那個瀑布下面和沃爾夫做愛,為什麼會在做愛的時候哭泣,以及為什麼他開始漸漸覺得自己對沃爾夫所存在的奇怪感情,或許同樣是喜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相信沃爾夫一定會沒事的同時還會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仿佛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發生,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終於,他看到沃爾夫了,這讓傑克大大的松了口氣。
沃爾夫游到傑克的身邊,他看起來安然無恙,手裡的刀上面帶著血,負傷的是鱷魚。
傑克突然想起了什麼,「快上船。」他催促著沃爾夫重新回到他們的船上,他也緊隨其後。
而另一邊,河水又翻騰起來。
鱷魚又開始撲騰,這一次卻是因為它受到一種亞馬遜的殘害同類的動物的襲擊,一種生性貪婪凶殘的魚,人們叫它們食人魚,它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鋸齒鮭。
不管是動物還是人,只要在水裡受了傷,鋸齒鮭聞到血腥味,馬上就會撲過去。這種魚是亞馬遜河裡所有的生物最怕的,鱷魚也不例外。它們成群結隊,每群有成百上千條,一旦嗅到血腥氣,它們就跟蹤而至,貪婪的沖上去,幾分鍾之內就把骨頭上的肉啃個精光。它們的牙齒像刀子一樣鋒利,而且上下頜的力量大得驚人。
傑克之前並沒有親眼見過這種魚,但是現在他見到了。
河水被大發雷霆的魚攪得白沫翻飛,白沫中現出深紅的波紋。
傑克站在船上望著那片翻滾得紅白相間的水面,啞口無言,這就是自然,他想,無論人類的文明發展到怎樣的程度,盡管人們發明槍支彈藥來保護自己的安全,但是面對這樣的自然,他們真的能做到與眾不同而幸免麼?
他們的船就在鱷魚和鮭魚相斗的現場,如果他們晚一步逃脫那裡,後果不堪想像。
沃爾夫顯然不像傑克這樣心情沉重,相反的,他很興奮。他從他們的行李中找出一支長矛,開始為他們的午餐做准備。他瞄准了就把長矛戳下去,扎住鮭魚,然後迅速的提出水面,因為如果速度不夠快就只能扎到一排魚刺而已。沃爾夫的動作不僅嫻熟,而且很矯健,等到他做完之後,船板上攤著二十多條魚。
他們把船擱淺在不遠的一個沙洲上,沙灘上攤滿了鋸齒鮭,魚頭被沃爾夫利索的剁掉了。傑克想離近看看那些魚的牙齒,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撿起一個剁下來已經足足有一分鍾的魚頭,魚嘴啪的一聲突然像彈簧一樣的闔攏,把傑克嚇了一跳。
看到傑克吃驚的模樣,沃爾夫笑了起來,他已經把那些鋸齒鮭背上的肉整齊的一條一條的撕扯下來,放在架起來的火上燒烤。魚肉的香味漸漸的擴散到空氣中,似乎很是美味。
「下次不要再一個人戰斗。」傑克看到沃爾夫的笑臉,心裡的某個角落在不知不覺間悄悄陷落,「不要像剛才那樣把我推出來,我有能力去戰斗,我和你一樣強壯。」
沃爾夫不動聲色的看看傑克,又低頭看看他們的魚肉。「可是我喜歡你。」他當然知道傑克是強壯的,甚至在處理緊急情況的時候可能比他體內的半個亞馬遜印第安人更妥善,就像「冰瀑之旅」那次一樣,可是因為喜歡他,所以總是不希望他去冒險。
如果這時候傑克能夠說一句「我也喜歡你」就好了,至少這樣的話,他就有理由反駁沃爾夫的話,因為他也喜歡沃爾夫,所以也不希望沃爾夫一個人單獨涉險。
鋸齒鮭的魚肉鮮美而多汁,河水不是十分清澈,但是傑克依然看得到,那只鱷魚現在已經變成一副長長的白色骨架沉在水底,就像生物博物館裡展覽的史前怪獸的骨胳。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這副骨架會因為種種原因散架,也許它會就這樣被沉積在河底的淤泥所掩埋,然後經過一萬年、十萬年、一百萬年的時間慢慢的變成化石。
小絨猴輕輕的拉扯著傑克的衣角,傑克低頭看看那可愛的小生命,遞了一條烤熟的魚肉給它,它活潑、機靈、充滿了好奇心,雖然可能不像有的猴子或者其它靈長類動物那樣聰明,但是它從不粗野,即使是在淘氣的時候,也只會讓人覺得可愛。
它是個好伙伴,傑克想,沃爾夫也一樣,是一個難得的,令人不想失去的好伙伴。
傑克當然沒有忘記他的工作任務——核實亞馬遜的河道,盡管現在他有了衛星定位系統的先進技術,但是有的時候,傑克也會用坐標紙和鉛筆工作,他在上面勾勒出河流的輪廓,利用指南確定方向,然後估計距離的長度……他的手頭上有現行的航道圖,他需要做的是確定這些航道圖有沒有可能存在問題,或者是不是還存在著人們沒有發現的細小的航道,如果有,地質局下一步會派遣勘測隊來重新精確的測量。傑克每畫完一段,他就把坐標紙卷起來塞進一個玻璃瓶裡,把它們放在小屋深處的一個鋁制的防水箱子裡面。
「這有點像『瓶中信』。」沃爾夫在旁邊評論著。
「對,沒錯。」傑克說,「只不過我不會讓它們扔進水裡。」
傑克常常坐在船尾的平台上完成這項工作,同時,他也一直監視著上游,看是不是有拉茲科的蹤影。
除了偶爾有印第安人的獨木舟劃過,上游沒有別的動靜。
也許,拉茲科還沒有來到這裡,但也許,他馬上就要追上來了。他和沃爾夫雖然出發得早,可是路上卻被耽擱了。
如果必要,傑克隨時可以和拉茲科動手干一場,傑克知道沃爾夫也是如此,不過,如果能避免,他還是想盡力避免。他的任務是完成航道的確認,沃爾夫的任務則早就已經完成了,他們來到亞馬遜不是為了和拉茲科打架,更不是……被殺或者殺人。
拉茲科的手下可能也已經到了,他們都是職業的暴徒,可是傑克和沃爾夫不是,這對他們很不利。況且,就算他們真的可以對付拉茲科一伙人,如果不小心殺了人呢?
殺了人就得被抓起來,然後長時間的待在牢房裡面等候審判,最後,才是在巴西某法庭上接受嚴峻的裁決,或者,他們可以由領事館申請回國制裁……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傑克都不想面對,他更加不希望沃爾夫去面對。
每次一想到這裡,傑克就變得很沉默。沃爾夫知道傑克在擔心什麼,可是他也知道傑克不希望自己知道他正在擔心的內容,所以沃爾夫也保持著沉默。只有小絨猴,它還不懂為什麼這兩個人可以在無聊的沉悶中度過大部分的時光,它從傑克的身上跳到沃爾夫的肩頭,然後再跳回來,沒有一刻安寧。
船繼續前進。半夜以後,起了點兒微風,船揚起了帆。這陣子,業林中靜悄悄的,河道在一個島和大陸之間,很窄。一條獨木舟從河岸邊沖出來,駛進前方朦朧的航道,有人用葡萄牙語高聲的呼喊,還有人在喊救命。
盡管傑克有些疑慮重重,他卻不能見死不救。
於是他們把船劃到獨木舟的旁邊,「出什麼事了?」
「是傑克·艾格哈特和沃爾夫·克魯什嗎?」獨木舟上有人問。
「是的。」傑克下意識的立刻回答了那個人的問題,可是心裡卻突然咯登一下明白了,是拉茲科,他追上來了。
「是他們!」獨木舟上的一個人大喊。河岸那邊有人回應,接著,聽到木頭撞擊的聲音,有人把槳往一條船上放。
傑克和沃爾夫馬上調轉船頭想要離開,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開走他們的船,獨木舟上的一個人就站起來,一只手緊抓住他們的船舷,另一只手舉著一把左輪手槍。
「別動。」他威脅說,用左輪手槍指著傑克的鼻子。
傑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站在船舷邊,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反抗的武器。從岸邊傳來的聲音判斷,不少人上了一條相當大的船,那船比眼前這兩個探子所乘坐的獨木舟要大得多,拉茲科果然糾集了不少人來幫助他,情勢對他們不利。在敵人准備進攻的時候,他卻束手無策的站著,這讓傑克感到痛苦,但是陌生人手裡的手槍不容他多想,那槍口正對著他。
站在傑克身後的沃爾夫動了一下,獨木舟上站著的那個人立刻把槍口轉向他。但是比他的動作更快的,一支飛鏢射在他的手上。
手槍掉到了地上。
傑克反應迅速的用力把那個人推開,他們的船重獲自由。可是情況卻不樂觀,傑克的眼角瞥見一條大船正從岸邊駛開,船上裝滿了人。一個破囉嗓子在催促著劃手快劃,那肯定是拉茲科,他的聲音讓傑克聯想到碎玻璃的石頭牆。
身中飛鏢的第一個人很快就倒下了,獨木舟上的另一個人也中了一鏢,正在小船上搖搖晃晃。飛鏢上沾著稀薄的箭毒,印第安人用來打獵的一種從自然界獲取的毒藥,現在這種毒藥被沃爾夫提前稀釋了,只能起到麻醉的功效。
那些飛鏢原本都是准備在危險時刻對付凶猛的野獸的,現在卻用到了拉茲科的手下身上。
大船越來越近了,傑克們他不能再耽誤時間了,他從船板上撿起船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腰拱得低低的用力的劃槳。沃爾夫站在掌舵的平台上。他們的船飛快的向前駛去。大船上的人們開始喊叫起來,他們說的既不是西班牙語,也不是葡萄牙語,傑克暗自祈禱著,他希望那些人都是拉茲科的手下而不是在碼頭雇用的當地人,那樣的話,他們就既不熟悉亞馬遜河的航道,也不熟悉該如何在這裡劃船……這些小小的優勢已經足夠他和沃爾夫逃離他們的追逐。
在亞馬遜河上,大船並不一定能占盡所有的便宜。
傑克隱約的聽到了大船的船槳碰到一起的聲音,這讓他多少松了口氣,他們顯然對於劃手的位置非常陌生,而且劃槳的動作很難一致。
咒罵聲,在密密的林牆間回響。
在獨木舟那裡,大船耽誤了不少的時間,他們用纜繩把獨木舟系在大船的尾部,拖著一起走。傑克和沃爾夫的優勢越來越顯著,可是就在傑克以為他們已經劃到足夠遠的距離的時候,他聽到了槍聲。
那些人或許不熟悉劃槳,但是對槍支卻很熟悉。
子彈開始窮追不捨的飛過來,傑克著急了,因為沃爾夫就站在船尾的平台上,雖然已經是夜間,但是他的身影在星空下一定十分清晰。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子彈打中的。
「沃爾夫,你下來!」傑克大聲的喊著,以便在槍聲中沃爾夫仍舊可以聽得清楚。
「不,我留下。」還是同樣的話,每一次傑克勸他離開的時候,他都堅持著要留下來。
沃爾夫說得沒錯,他們的船不能沒有舵手,在這樣危險的河流中駛船,一個好的舵手是不可或缺的。
子彈在沃爾夫的身邊呼嘯而過,沖邊很大,沃爾夫從它們飛來的驚人速度知道,它們肯定是威力很猛的槍射出來的,這些槍的射程很遠。
一顆子彈打中了船尾,另一顆打斷了舵手平台的一根柱子,平台歪了,搖搖欲墜。沃爾夫隨著平台歪倒的一刻晃了一下身子,同時,他投影在船頭的影子也晃動了一下。
「……沃爾夫?」傑克叫他的名字。
「放心,我沒受傷。」沃爾夫安慰著傑克,他想,也許傑克此時正在因為自己不能分擔他的危險而在責怪自己吧。
傑克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困難,所有的危險都攬在他一個人的身上。所以沃爾夫才更加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傑克,幫助傑克。或許在所有的探險家及愛好者眼中,傑克是無所不能的,就如同他當初也是同樣懷著這樣崇拜的心情來靠近傑克,可是現在不一樣,傑克很強壯,但是他也是一個人,在有些時候他也會感到無助和孤獨,就像每個人一樣,他只是……讓自己變得堅強。
一個人獨自走過那麼多的路,任何人也會變得和傑克一樣強壯吧。
「沃爾夫。」隔了一段時間,傑克又說,「和我說說話吧。」他不能回頭確認沃爾夫的情況,因為他在劃槳。沃爾夫掌握著他們前進的方向,而速度,由傑克來控制。追在他們身後的拉茲科的大船像一個巨大的陰影,它壓得傑克有些喘不過氣。他不停的劃,用力的劃,身後的大船上可能有一排的劃手,但是他們的小船上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好。」沃爾夫答應傑克,恐怕傑克提出的要求他都無法輕易的拒絕。
感情對沃爾夫而言,或許是一種自我意識的催眠。從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喜歡傑克的時候開始,這種自我暗示就在一分一秒不停的重復著,直到他連反應的時間也不用就可以知道,直到他不會去思考為什麼……只是確認著,他愛著傑克·艾格哈特。
沃爾夫暫時離開了他的位置,他在船尾摸索著,抓起系著快艇的繩子,那艘快艇他們甚至一次也還沒用過。
「我把快艇的纜繩砍斷了。」沃爾夫一邊說著,一邊揮刀砍斷了那根繩子,把快艇斜著往後一推,快艇停了下來,漂浮在河面上,左舷正對著快要駛近的那條大船。
「那應該能耽擱拉茲科他們一兩分鍾。」沃爾夫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褲子,差點打中了他的屁股。
黑色的快艇和黑乎乎的河水融為一體,拉茲科他們看不見快艇,直到他們的大船距離那快艇只有不到一米的時候,他們才發現了它。有人嘶啞的吼出一聲命令,大船猝然往旁邊一閃,卻還是沒有閃開。
大船撞在快艇上,但是由於體積和質量的差距,快艇被撞壞了。大船因為這一撞而偏離航道,沖上了一片沙洲。
龍骨掠過沙灘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們的大船擱淺了,但船帆仍然把船往前拖,一轉眼,船翻了,船上的人有的滾到沙洲上,有的滾落水中。
「成功了。」沃爾夫向傑克報告著他們的戰況,一邊鼓勵他繼續向前劃船,他們現在還不能停下來。
他們的小船沿著黑暗彎曲的河道飛快的向前駛去,沃爾夫重新握住舵柄。沙洲上的人又打了兩槍,都沒有打中。終於,惱怒狂暴的呼喊聲消失在遠方,聽不見了。
船從狹窄的航道中沖入一望無邊的水域,河裡面沒有島,如果到了天亮他們還在這片水域裡航行,一定會暴露無遺。
拉茲科的人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而且,他和傑克不能這樣一直逃下去,傑克的任務還沒完成,這意味著他們可能需要減慢速度,此外,傑克也不能一直不停的劃槳。
所以,他們還需要繼續和拉茲科在亞馬遜捉迷藏。
業林裡的動物們已經開始宣布早晨的來臨,東方天空上的星星漸漸隱去,一道灰色的寒光彌漫在水面上,天空中淡淡的幾小片雲彩開始閃現粉紅的曙光,接著,熱帶的太陽忽地從地平線上躍起。
沃爾夫注視著身後的河道,河面上遠遠的一個小黑點都極可能是拉茲科的大船。如果他看得見拉茲科的大船,拉茲科也就能看見他們的小船。
不幸的是,河道越來越寬,兩岸的距離已經達到五公裡,河面從來也沒有現在那麼像一面鏡子,而在鏡面上是無法藏身的。
傑克在研究地圖。前頭不遠的地方應該有一群小島,但過了這片島,又將是一大片使他們處境尷尬的開闊水域。
在一個看起來像是陸地又確實是陸地的地方,傑克發現了一條表示航道的藍線,這條航道只有在那幅高精度的地圖上才有。
傑克向著地圖上標明的方向望過去,卻看不見航道。
或許,那條航道曾經存在過,但是現在已經沒有。
「你知道那裡麼?」傑克用手指著他確定的方向,問沃爾夫,「那裡有沒有航道?」
「不。」沃爾夫搖了搖頭,他從來不知道那裡還有航道。
那邊看起來的確什麼也沒有,傑克閉上眼睛沉思了片刻,不,他相信那裡有航道,就在那裡沒錯。
於是他們的船改變了航向。
那裡確實有一條航道,傑克找到了它。
島嶼形成的屏障擋住了這條航道的入口,這下,拉茲科為了要找到他們可能需要在這些小島中間鑽來鑽去,耽誤很多時間。而且傑克希望,拉茲科不會發現這條業林中的小小水路。
航道很窄,兩岸的樹木在頭頂上合攏。它們碩大的樹干長到很高才舒展枝葉與對岸樹木的枝葉纏繞合抱,形成房頂似的濃蔭。他們的小船仿佛駛進了一座大教堂的中殿,只是任何教堂都不會這樣充滿了生機。
猴子在吱吱喳喳的聊天,毛色絢麗的鳥在婉轉歌唱。森林密不透風,船帆在這兒用不上,但是這裡風平浪靜,劃槳不用費勁兒。
小絨猴,船上的另一個船客,從小屋子裡面鑽了出來,嘰嘰喳喳的叫著。剛才它嚇了一大跳,躲在屋子裡面沒敢出來。它爬上傑克的肩頭,在那裡張望著,傑克突然想到,或許它是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想要留下來。
船停在了岸邊,傑克帶著小絨猴上了岸,他把小猴子放在地上,它回頭看了看傑克,帶著一臉的疑問,可惜它不會說話,所以面面相覷了半天,傑克不明白它在想什麼,它也一樣不明白傑克的想法。
不過小猴子最後還是跑開了,它小巧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茂密的業林中。
傑克突然覺得有些遺憾,他失去了一個伙伴。每次探險結束和臨時伙伴分別的時候,傑克都會覺得不捨,可是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還要繼續那樣生活下去,誰也不會因為誰而打亂了自己的生活規律。
「希望它生活得愉快。」傑克很難過。
「它會生活得很好。」沃爾夫跟著也上了岸,他從身後抱住傑克的身體,仿佛即使不用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也知道他的心情。
第一次,這麼多年最後都會回歸孤獨的探險經歷中,傑克第一次在分別的時刻感受到安慰的溫暖,不,那個懷抱或許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溫暖,但是卻足夠結實可靠,仿佛只要傑克需要,它都會隨時出現。
心,一刻不停的陷落。
面對這樣陌生卻又渴望有溫柔,傑克又怎麼可能不喜歡……或者是拒絕沃爾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