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前進 第二章
    傑克比沃爾夫大將近十歲,不過二十出頭和臨近三十在其他人眼裡都還是年輕人,現在,這兩個年輕人正在一邊品嚐著哥倫比亞的咖啡,一邊商量著他們的行程。

    「這裡你比我熟悉。」傑克看著沃爾夫波瀾不驚的臉,「而且你應該已經有計劃,說出來聽聽。」

    沃爾夫抿著嘴牽動了一下嘴角,很輕微。「我們坐飛機去我母親的部落,在那裡能弄到獨木船,亞馬遜河的主幹很危險,但是上游的支流並不那麼可怕,而且水流很急,非常適合漂流。」

    「聽起來你非常熟悉那裡。」

    「那是我的家鄉。」沃爾夫回答之後,沉默下來,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的母親了,雖然他們之間經常通信,而且互寄照片,但是這些並不足以彌補他對母親的思念。

    「那麼等漂流到了主幹之後呢?」如果他們只是普通的遊客,當然可以在最近的城市登陸,然後打道回府。可是這一次傑克還有任務要核實亞馬遜河的航道,所以他們得一直漂到下游去。

    「我們換木筏。」沃爾夫說,「等到了真正的亞馬遜河。」

    沃爾夫·克魯什信步在基多的街道上,大街上有很多人,有西班牙血統的公民,也有披著披肩的印第安人,這裡有印第安人與葡萄牙人的混血兒,但是他不是。從小到大,他總是覺得自己和別人有點格格不入。其實傑克也面臨著相同的問題,而且也同樣獨自苦惱著。

    沃爾夫要到他認識的一個愛爾蘭駕駛員的家裡去,他想要讓他開飛機送他和傑克去亞馬遜的上游。

    赤道就在基多城外經過,可是這裡全年的平均溫度卻只有攝氏十三度,因為它很高,它位於海拔兩千八百一十九米的高山地區,是拉丁美洲位置第二高的首都。沃爾夫走的很慢,這裡的空氣有些稀薄,而且,在鵝卵石鋪成的道路上,他感覺到有一個人在他身後不緊不慢的跟著。

    一開始他並沒有在意,但是當他故意繞著廣場走了一圈之後發現那腳步聲還是跟著他,就擔心起來:他們跟著來基多了!

    這真是一個壞消息,他的探險計劃的破壞者就像煩人的蒼蠅一樣,他走到哪裡,他們就跟到哪裡。

    沃爾夫很生氣,他加快了腳步。跟在後面的那個人看來並不是本地人,因為沒過多久他的喘氣聲就變得很粗。沃爾夫把那個人甩開很長一段距離,然後一個跨步進了愛爾蘭駕駛員那幢房子門廊的陰影裡,從口袋裡掏出手電筒等著。

    一直在跟蹤他的那個陌生人走過來了,他有點兒舉足不定,在每一家人家的門廊前都駐足片刻,最後,他來到沃爾夫藏匿的門廊。

    沃爾夫摁亮手電筒,照在那個人的臉上。

    他是個中等身高的白人,身上的肌肉很發達,看上去會叫人聯想起職業拳擊手或者芝加哥大街上的歹徒。在強烈的燈光下,他的臉扭曲變形,凶殘陰險得難以形容。

    「你在跟蹤我。」

    那個人眨眨眼睛,「什麼?你瘋了。我只不過在散步啊。」

    「可笑,你散步怎麼老跟我走一樣的路?」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企圖推托。

    「我認得你的腳步聲,我到哪兒,它們就跟到哪兒,甚至跟著我在街上繞圈。」

    陌生人威嚇的逼近門廊,但是沃爾夫比他高,而且吵鬧起來,附近的居民都會出來。他的臉色忽然緩和下來,露出溫順的笑容。「說得對,夥計,我是在跟蹤你。但是我並沒有惡意,我看得出你會講英語,我……嗯……我只不過想打聽一下,到舊金山教堂該怎麼走。我只是個普通的遊客,聽說那裡很值得去參觀。」

    如果他這番話是對傑克說的,那麼他準能矇混過關,可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沃爾夫,一個印第安人的混血兒,誰能一眼就看出他準會說英語呢?況且沃爾夫的身體裡還流淌著一半英勇善戰的印第安人的血脈。

    不過就像那個陌生人一樣,沃爾夫也不想在這裡惹麻煩,他還要去亞馬遜河。於是他告訴了陌生人舊金山教堂的位置。

    「非常感謝。」陌生人說,「後會有期。」

    可是那樣的神情讓沃爾夫心裡分明感到,那人說的是,「別得意得太早……」

    ***

    沃爾夫在愛爾蘭駕駛員的家裡稍坐了片刻,他們以前有過一些交情,所以敘了敘舊,他經常開著他的飛機去沃爾夫母親的部落運輸貨物。

    「明天早上能飛麼?」沃爾夫向他確定著。

    「當然。」

    「好吧,拂曉,停機坪那兒見。」說著,沃爾夫站起來要走。

    「要不要我這個保鏢護送你回酒店?」

    「我對付得了。」沃爾夫搖了搖頭。

    他沒有走原路,而是繞了條遠道,一路上他隨時留意著周圍的動靜,平安無事。回到酒店的時候,傑克還沒有睡,以為他多半是在看亞馬遜河的簡介,可是傑克手裡拿著一張類似於信紙的東西。

    「信件?」有誰能夠預知傑克現在會在基多酒店,而且提前寫好信給他呢?

    「不是信。」傑克看到沃爾夫回來跟他打了聲招呼,「是傳真,剛才領事館的人送來的。」

    「有事情發生?」

    「不,沒有。」傑克平和的笑了笑,「是艾默斯,他祝我們旅途順利。」

    「艾默斯……」沃爾夫想了想,「你的那個秘書?」

    「對,就是他。」隨後傑克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們更多的交情是在私底下,我們是朋友。」

    沃爾夫表示瞭解的點了點頭,可是隨後馬上就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攪亂了心緒,他想起了那天在地質局的辦公室裡傑克和他的秘書,那個叫艾默斯的交談甚歡的情景。那是他不知道的傑克·艾格哈特,雖然地質局局長也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關於傑克的事情,但是對於幾乎同齡的艾默斯,沃爾夫有著奇怪的排斥感,原因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又在床頭的燈光下看了一會兒書,傑克才決定早點睡覺。他們熄滅了房間裡所有的燈,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這樣舒適的床鋪,從明天開始就將暫時離他們而去了,亞馬遜河的岸邊偶爾會有供探險者居住的小木屋,但是在更多的日子裡,他們只能睡吊床。

    沃爾夫閉上了眼睛,可是很長的時間裡他都無法入睡,傑克·艾格哈特就躺在他的身邊,他們同住在一間房間裡,而且今後的日子裡他們還要一起在亞馬遜河上漂流,只有他們兩個人……簡直像做夢一樣。

    基多的夜晚很寧靜,傑克的呼吸聲輕柔卻又蘊含著力量,沃爾夫知道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第二次,他無法估計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會有多久,但是多久都不夠用。他必須利用所有的時間去瞭解傑克,這個他欽佩得如同他的偶像一樣的人。至少,他所瞭解到的關於傑克的事情,不能比傑克的秘書所瞭解的少。沃爾夫隱約的察覺到他這種對傑克秘書的複雜心情應該叫做嫉妒,可是對一個男人產生這種心情,又是為了另一個男人,這不是很可笑麼?雖然沃爾夫這麼對自己說,然而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如果是為了傑克·艾格哈特,其實嫉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清晨的基多空氣清冷,很難讓人相信這裡是赤道附近。

    「歡迎登機。」愛爾蘭的駕駛員穩穩當當的坐在小飛機的駕駛座上,一邊對身後的沃爾夫和傑克說著,同時加快了飛機馬達的轉速。

    他們的裝備和槍支都放在行李倉內,為了謹慎考慮,傑克選了兩支合手的左輪手槍,還有長距離的獵槍,以便他們的不時之需。

    小飛機顛簸著慢慢順著草坪跑道滑行,逐漸加速。

    當飛機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搖搖晃晃的行駛的時候,突然一陣風從側面吹過來,使得飛機拐了個彎,衝著一輛救火車直衝過去。愛爾蘭駕駛員拉了制動器想要讓飛機轉個方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飛機的制動器突然出了毛病。

    「制動器壞了!」愛爾蘭人尖叫著,他無法停機,撞機警報器在機場上空呼嘯。救火車上的小夥子們像爆玉米花似的從車裡蹦出來。

    沃爾夫的手用力的捶向自己的膝蓋,他早該想到的,他早該想到他昨天碰到的那個人不會那麼簡單就罷手的。

    傑克自己也開過飛機,所以他知道現在他們面對的情況有多危險,他把雙手交叉起來放在大腿上,手心裡都是冷汗。

    「加速。」傑克從後座拍了拍愛爾蘭駕駛員的肩膀。

    聰明的愛爾蘭駕駛員馬上就明白了傑克的意思,他以他那愛爾蘭人特有的不可思議的勇氣,孤注一擲。他們都不想這麼不明不白的就死在這裡。他把油門加到最大,飛機吼叫著在跑道上飛馳,救火車就在正前方。

    飛機能上升到足夠的高度麼?

    機頭的起落架已經離開了地面,另外兩個起落架輕輕跳動了幾下也跟著升上去了。飛機在距離救火車僅僅十幾厘米高的地方擦過,騰空而起。

    飛機裡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傑克與沃爾夫劫後餘生的互相對視了幾秒鐘,也許和他們一起來到亞馬遜的還有命運女神吧。

    飛機下停的上升著,厄瓜多爾重巒疊嶂,聳立著三十座大火山,基多四周被巨人似的高山包圍著。前面的石壁慢慢的隱退,一條山峽在他們眼前展開,峽谷兩邊,巨大的懸崖以逼人的氣勢壓下來。只要飛機再高一點,就可以完全避開這些危險。

    突然,飛機猛地下降。

    「嘿!不行了!」愛爾蘭人驚叫著,竭力讓下落的飛機抬起頭來。

    「又怎麼了?」沃爾夫開始覺得這次行程似乎多災多難。

    「沒關係,只是遇到了下降氣流。」傑克語氣輕鬆的安慰著沃爾夫,可是事實上,無論是傑克,還是勇敢的駕駛員,他們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他們掙脫了下降氣流,但是飛機距離怪石嶙峋的谷底卻沒有多遠了。愛爾蘭駕駛員拚命的讓飛機上升,卻沒有成功。為了避開那些峭壁,小小的飛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側飛、盤旋。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順著七拐八彎的巖壁飛行,並且請求命運之神保佑他們不要再碰到下降氣流。S型的拐彎和轉角不斷出現,石崖一個接一個地衝向機窗,幾乎貼著機身擦過。勇敢的愛爾蘭人靜靜的坐在駕駛員的座位上,此時此刻,傑克非常信賴他,雖然他們還算不上認識,但是他操縱著飛機,銳不可當的盤旋在巍然不動的重巒疊嶂之間,他身上的確具有所有時代英雄的氣概。

    峽谷的底部終於沉了下去,猙獰的峭崖在後退,飛機最後猛地使勁一加速,勝利的衝出了峽谷,衝進一個新的世界。

    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傑克看到了機下連綿不斷的森林鬱鬱蔥蔥,這兒永遠都沒有乾旱之虞,婉蜒流淌在綠野中是彎彎曲曲的銀色小溪。他有一點激動。

    然而在飛機準備在沃爾夫的部落降落的時候,他們同時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在一片林間空地上他們試圖把飛機停下,可是那片空地太小,而且,他們的飛機沒有制動器!

    空地的那頭有幾間茅草屋,飛機急劇下降,衝過空地,壓倒一間大茅屋的草牆,然後,在大驚失色的一家人中間,在他們的客廳、飯廳、臥室裡剎住了。

    印第安人馬上抓起刀和長矛,還有一些印第安人衝進茅屋,他們人人都帶著武器,婦女的尖叫,孩子的哭喊,還有武士們恫嚇的吼叫聲在林間空地上不斷的迴響。

    這樣的見面禮,恐怕是沃爾夫·克魯什所始料不及的。

    三個人之中第一個從驚慌中反應過來的是傑克·艾格哈特,但是對於眼前這些不知道是受到了驚嚇還是正在憤怒的印第安人來說,傑克卻是最沒有說服力的,他既沒有經常和他們保持來往的關係——像那個愛爾蘭人,也不是這個部落的一員——比如說沃爾夫。他坐在飛機的後座推了一把他們的駕駛員,然後動手搖了搖坐在他身邊的沃爾夫。

    雖然形勢顯得有點劍拔弩張,但是印第安人一個受傷的也沒有。

    終於,傑克的兩個夥伴也鎮定了下來。滿臉笑容的愛爾蘭人從飛機的座艙門伸出頭去,興高采烈的向一位老人高聲問好,隨後沃爾夫有些激動的打開艙門走了出去,印第安人憤怒的聲音在一瞬間平息……他們認得沃爾夫·克魯什,甚至其中有的人是看著沃爾夫從小長大的。雖然他後來離開了他們的部落去白人的學校讀書,但是在他們的眼裡,他永遠都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都是他們部落首領的女兒的骨肉。

    「祖父。」沃爾夫微笑著,衝著剛才和愛爾蘭人打招呼的老人。

    老人對於他們的重逢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喜,但是他走到沃爾夫的跟前給了他一個有力的擁抱。

    沃爾夫把傑克介紹給印第安人,於是,他們說著歡迎詞,排著隊伍穿過村莊,把他們三個人帶到首領的屋裡。村莊的房屋很漂亮,這使得傑克有些詫異。「幸虧我們撞倒的是一間茅草屋,不是這些房子。」傑克說。村子裡的房子大都用結實的木材修築得很漂亮。村子裡還有不少的玉米、大豆和香蕉。

    在湍急的河灘上,停泊著用圓木精心鑿空的獨木舟,那樣的獨木舟,傑克只在書上看到過。

    印第安人很聰明,而且十分驍勇,傑克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們是不可征服的民族,只是從來沒有如此之深的體會到。他們有著健壯的身軀和聰慧的頭腦,一面接受著現代的文明,另一方面保持著他們的粗野。印加人沒能征服他們,西班牙人也只能統治很短的一個時期——後來,印第安人造反,把西班牙人趕走了。現在,厄瓜多爾的政府也不敢惹他們。

    是亞馬遜造就了這樣的一個民族麼?這麼一群強悍的人。傑克暗自思索著。

    在首領的屋裡,四面牆上都掛滿了飛鏢吹筒、長矛、弓箭、漂亮的虎豹皮、還有槍。印第安人離不開他們武器,或者說,印第安人在這片叢林中離不開武器。

    沃爾夫向他的祖父說明他們的計劃,並且用手指著牆上的那些武器,說,「我們需要這些東西。」是的,他們需要,雖然那些箭支和長矛看上去很原始,但是卻很有用,一隻美洲虎需要好幾發子彈可能才能結束生命,但是換作印第安人的長矛,只要一擊就足夠了。

    他們抵達的時間正好,在那間屋子裡,他們享用了一頓印第安人的午餐:鱷魚蛋和鬣蜥尾巴烤制的肉排。沃爾夫和愛爾蘭人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傑克突然又開始懷念速食店裡的炸雞塊,同時他不無悲慘的想到,他們可能很快就會吃到比這些東西還要古怪的食物。

    午餐過後愛爾蘭人駕駛著他的飛機又回到基多,當然,他簡單的修理了一下飛機的制動器,並且發現制動器的確是被別人動過手腳了。

    沃爾夫的臉色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陰沉了許多,但是很快又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而明朗了起來。

    他見到了他的母親。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永遠不能融合。」傑克扭過頭,發現正在和他說話的是沃爾夫的祖父,「沃爾夫的父親,他雖然愛著我的女兒,可是他們還是一個印第安人和一個白人,他們已經有十年沒有見面了,我的女兒很想念他的丈夫。」

    傑克沉默著,有很多時候,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懼怕印第安人,這種隔閡似乎是沒有必要的,但是卻又是根深蒂固的。

    「你覺得我的外孫是個怎樣的人?」老人問了傑克一個問題。

    傑克和沃爾夫並不熟,他所瞭解的都是從局長那裡聽到讚揚,就個人而言,傑克覺得沃爾夫的聲音有點冷,對別人的態度也有些陰晴不定,初次見面的時候沃爾夫表現得對他有些冒犯和輕浮,可是第二次在基多酒店再見面的時候,他們之間似乎又奇怪的多了些沒有必要的距離……而且,沃爾夫似乎一直隱藏著什麼,也許,他是把他自己隱藏起來了。

    「他很有男子漢的氣質。」最後傑克這麼回答老人,沃爾夫很高,而且長的很硬朗,所以他才這麼說,至於其他的,傑克沒有答案。

    「你真的是這麼想嗎?」老人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傑克的臉上,「我們都用這裡去看一個人。」他把手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而你們,總是習慣用這裡去看。」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用心去看一個人嗎?

    「我並不信賴你,年輕人。」老人再度開口,「但是沃爾夫他相信你。」

    「不要辜負他對你的信賴。」

    傑克突然感到一陣沉重,是啊,再也沒有什麼比一個人無條件的信賴更加令他感到沉重。或許他還是應該拒絕這次的合作吧,在一瞬間,傑克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在這裡結束他和沃爾夫的搭檔關係,如果是在這裡,他們還來得及。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有那樣衝動,雖然具體的原因傑克還沒有弄清楚,但是他想,或許是時候體驗一下與以往都不一樣的探險,多了一個完全信賴他的……搭檔。

    ***

    為了準備足夠的東西上路,以及有充足的時間讓那些印第安人完成為他們特製的獨木舟,傑克和沃爾夫不得不在那個部落留宿一夜。

    他們的晚飯是巨莽的肉,傑克一邊用餐,一邊在抬起頭來的時候第一次注意到有個東西掛在沃爾夫祖父的床頭。

    「那是我的祖父,」老人用一種十分緬懷的口氣向傑克介紹說那是一個經過特殊處理的人頭。

    傑克嚇了一跳,可是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我很愛我的祖父,所以,希望他永遠在身邊。」

    聽老人這麼說,傑克又看了那個人頭,然後他看了看沃爾夫。

    「我們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們的敬意。」沃爾夫知道傑克不太能接受,雖然他曾經在基多酒店的房間裡試圖問過他關於這種砍人頭的習俗,但是親眼見到之後,還是和想像中的大不一樣吧,所以,沃爾夫向傑克解釋著。

    然後,那些印第安人讓傑克在另外一個屋子裡看到了一架子的人頭,他們就像傑克家裡那些書一樣整整齊齊的排放在架子上面。那裡面只有兩種人,被他們所愛戴的,和他們的敵人。

    晚上沃爾夫睡在他母親的房間裡,傑克留在沃爾夫祖父的房間,他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第一次和這麼多的印第安人這麼親密的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和沃爾夫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傑克的感覺還有這麼強烈,畢竟沃爾夫的血脈中只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液,而這一次,他身邊躺著的卻是一個純種的印第安人,多麼不可思議啊……

    「那條河很危險。」老人在還算得上是靜謐的夜裡對傑克說,「但是願你們平安。」

    天快亮時,傑克醒了,他躺者,傾聽著四周森林中響起的嚎叫聲,他已經置身於野獸出沒的地方,他開始考慮他們前面即將面對的危險。

    沃爾夫也醒了,不過他想到的卻是在基多見到的那張臉,那張被他的手電筒光照亮的臉如今在哪裡了?那跟蹤他的腳步聲會不會也跟著他到這裡來呢?

    傑克和沃爾夫開始裝船了,那是一條用一段圓木挖空而成的獨木舟,大小夠裝三到四個人和他們隨身攜帶的物品。

    這種圓木製成的獨木舟沃爾夫很熟悉,傑克卻有些陌生……或者應該說是概念上的印象與現實存在差別。它比傑克想像中的要大,不過這正好,可以放得下他們所有的設備和工具,而且這個獨木舟沒有龍骨,它在水上面不停的滑動,他們那些沉重的行李可以幫忙穩住船身保持平衡。

    他們把攜帶的物品按重量平均包裝。船裡面留下划槳的空間,行李表面平整,以便他們兩個人在需要調換位置時爬過或跳過。槍支捆在他們隨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所有不能浮在水面的重物都放在作板底下,繫牢,這樣一來,即使翻船,他們也不會沉入水底,一去不回。在所有的物品當中最引人注目達的並不是那些槍支,它們對於隨時都在準備戰鬥的印第安人來說太習以為常了,倒是傑克帶來的那套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引起一陣騷亂。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裝好,他們就準備出發了。

    沃爾夫和他的親人做了最後的告別,他們有些依依不捨。

    幾分鐘之後,沃爾夫和傑克把船從岸邊撐開。印第安人的首領和他的武士們都站在岸上,做著告別的動作,傑克知道,除了他的搭檔,他已經告別的這些印第安人是他在這次亞馬遜河的探險中唯一可以信賴的印第安人,每一個印第安人都有兩面,一個文明友好,一個粗野凶殘,他永遠不知道自己會碰上哪一種。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前頭會出現什麼危險,陽光普照,燦爛明亮。猴子在樹上面饒舌,鸚鵡上下翻飛,猶如色彩奪目的浪花,拐過一道河灣印第安人的村莊就看不見了,兩岸都是林木茂密的葉林,河面平滑如鏡,卻匆匆的向前流。

    傑克一切都聽沃爾夫的,說應該怎樣划船,向著哪個方向划船,傑克都一一照辦。

    強大的水流把船一直往前衝。

    從出發開始起十分鐘之後,他們聽到前面的河灣那邊傳來激流空洞的吼聲,那預示著他們即將駛入第一處激流。

    他們的船飛快的拐過河彎洶湧急速旋轉的渦流在船的四周飛濺,滔滔白浪起伏不停,河水狂暴的吼聲進在咫尺震耳欲聾。河面上,河水撞擊在嶙峋的礁石上,水霧四濺的噴泉騰空而起。

    沃爾夫坐在船頭,他往哪兒一指,然後,兩個人就合力划槳,讓獨木舟一次又一次越過窄窄的激流。

    這真是一項絕佳的運動,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不停的劃啊,劃啊……劃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好。在這種河道裡,要想讓船順利的在礁石間行駛,就要比水走的更快。河水在岩石間衝過,湧起山丘一樣的浪峰,獨木舟行駛在浪峰之巔,水花四濺,傑克和沃爾夫都變成了落湯雞,小船在岩石的間隙中左躲右閃的顛簸,一會兒被托上波峰,一會兒跌入浪谷。

    「呵——!」沃爾夫一聲吶喊,傑克也跟著呼喊起來。

    經歷這一類的事情,即使是白鬍子的老人也會變成意氣風發的小伙子,更何況傑克和沃爾夫原本就是刺激年齡的年輕人呢。血液在他們的體內輕快的奔跑,礁石險灘終於闖過來了。小船被衝入一片淺水灣,船頭幾乎垂直的扎進河底,沃爾夫在水裡不見了,傑克用力的倒劃,讓船頭抬起來,沃爾夫還在,安然無恙,可是他又驚叫一聲,這一會可就被水嗆著了,於是兩個熱哈哈大笑,氣氛愉快起來。

    最後依次勝利俯衝後,他們把槳停了下來,小船靠著慣性,駛進河灣。鬆弛一下他們還回味著剛剛飛躍的咆哮喧囂的激流。

    「真刺激!」傑克毫不吝嗇的誇獎著沃爾夫關於漂流亞馬遜的探險策劃,因為這裡的水流很急,所以不會有鱷魚那樣的危險,自然的激流比城市裡的那些人工製造出來的要多了許多的樂趣,因為根本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在怎樣的情況下遇到什麼樣的水流,這裡的河水和大峽的激流變化無常,但是不一樣,這裡四周都是綠色的熱帶雨林,行駛在這樣的河水中,有一種真正回歸自然的感覺。

    唯一令傑克擔心的,是會不會遇到其他部落的印第安人。

    「只要不去招惹他們,就不會發生衝突。」沃爾付肯定的說。

    「也許吧。」傑克檢查了一下他們的行李,防水布還完完整整的沒有缺口,所以不必擔心。「這條河道激流多嗎?」傑克想先有個思想準備。

    沃爾夫賣了個關子,「不知道才有趣味,不是嗎?」

    是啊,傑克露出微笑,正是因為不知道,人們才不斷的去探險,去尋求答案,這也是他熱愛自己工作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從無知到瞭解到熟悉,每一次發現都是一個驚喜,而這些驚喜讓傑克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又意義的,並且充滿了樂趣。

    「一隻神鷹!」

    伴隨著沃爾夫的驚叫聲,一片陰影掠過水面,彷彿是一小片烏雲。

    傑克也抬起頭,他看了一隻巨大的鳥,在他們的頭頂的上空保持著滑翔的姿勢。那只鷹翅膀兩端的距離……傑克目測……大概有三米多長,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飛鳥了吧。

    那只鷹在他們的獨木舟上空盤旋,傑克警惕的關注著它的一舉一動,它的任何一個俯衝,都會給他們這次探險帶來威脅。

    就在他無法分神的當口,前面傳來一陣陰森的咆哮聲。這一次的咆哮聲和剛才的那段激流的不一樣,這種轟鳴更加深沉,而且找不到聲音發出的地方。河水轉眼間變的無影無蹤,在它消失的地方,升騰起一片水霧。

    「是瀑布!」傑克終於明白神鷹會在這裡盤旋的原因,在這裡失足的任何動物,也包括他們兩個人,都將成為神鷹的一頓美餐。

    他們在到達瀑布之前的一個小河灣處停了船,把獨木舟推上河灘。

    「任何一條河道都有瀑布。」沃爾夫說,「我們避不開。」

    傑克把沃爾夫留下來看著他們的行李和獨木舟,一個人穿過雨林去仔細看看瀑布,他並沒有責怪沃爾夫的意思,以他的經驗而言,克服一座瀑布並不是那麼困難。

    瀑布並不是太高,大概有五米的落差,但是他們的獨木舟一樣過不去。

    「我們用繩索把船放下去。」

    在瀑布的頂部他們再次檢查了一下他們行李的防水措施,沃爾夫堅持他要放繩索,因為他比較強壯,於是傑克用他們帶來的結實的麻繩捆住船頭,然後他抓住船尾,讓沃爾夫把他和船一起放下去。瀑布中有堅硬的礁石,瀑布腳下也有,如果沃爾夫掌握不當,傑克和獨木舟很可能撞在那些礁石上弄得遍體鱗傷。

    傑克就像飛簷走壁一樣的在河水裡前進,有時會踢到石頭,但一轉眼,又會掉進很深的水潭,他緊緊地抓住船尾,讓他們的船穿過礁石,同時,船也同樣攙扶著他的身體。

    「放慢一點!」傑克向著沃爾夫大喊,但河水的咆哮幾乎淹沒了他的呼喊聲。

    他還是喊遲了,船到了瀑布下面繼續向前衝,他一下子被帶倒,跌進白沫翻滾的漩渦裡。

    「傑克!」沃爾夫順著繩索迅速的滑到船邊。

    沃爾夫焦急地在水下尋找著傑克的蹤跡,他知道在漩渦中跌倒有多危險。很快的,他在船尾找到了傑克,他的手還緊緊地握著船舷,可是他的頭撞在礁石上,已經不省人事。

    他把傑克拉上河岸,然後把還在瀑布下面的漩渦中打轉的小船也拉上沙灘。

    傑克的額頭受傷了,而且好像在昏迷的時候喝了不少水。這樣的傑克有一點點不同尋常。沃爾夫突然感到一陣自責,如果不是他的緣故,傑克也不會受到這樣的傷害。他拿出藥物替傑克作了基本的傷口處理,並且弄了些印第安人的草藥敖在傷口上止血。

    良好的身體素質使得傑克很快就甦醒了,但是沃爾夫不允許他站起來運動。

    「有什麼事情告訴我,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看,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沃爾夫。」傑克不失溫柔的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而且你處理得很好,你幫助了我。」

    可是不管傑克怎麼說,沃爾夫仍然堅持他們不再往前一步,他拿出了他們準備好的吊床,在河岸的樹上繫好,扶著傑克讓他躺在上面休息。

    「我們明天再繼續。」沃爾夫也躺在一張吊床上,這種吊床在亞馬遜很流行,它既便宜,又節約地方,而且旅行的時候很輕便。

    雖然他們也準備了蚊帳,但是並沒有派上用場,蚊蟲不多。

    在瀑布的旁邊過夜空氣很清爽,樹下盛開著黃色的、紅色的花朵,這裡的氣溫四季如一,植林茂盛。只要願意,任何人都可以在這座龐大的熱帶叢林裡躲藏起來,砍人頭的印第安人,販毒者,走私犯……下一個時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這是一個空氣中都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地方,是世界上最神秘,也是最臭名昭著的地方。但是亞馬遜河給人的誘惑也是最大的,在這裡,有廣闊無邊的平原,也有一望無際的熱帶大草原,沒有一座丘陵使得這片流域變得起伏不平,也沒有一座高山擋住它的視線;這裡還有原始的熱帶雨林藏匿著更多珍奇的動植物,就像一個天然的寶庫,亞馬遜有的,不僅僅是危險,也不僅僅是那些被人們發現或者還沒有發現的金礦。

    只有在他們還沒有穿越的這一段流域,亞馬遜河才更像是一條河流,等到了主幹,它就變得像大海一樣寬廣。

    那正是傑克所萬分期待的。

    天黑了,可是森林裡卻熱鬧了起來,聽著那嘈雜的聲音,傑克突然感慨,他又再一次的離開了喧囂的城市,可是他卻不覺得難過,他的弟弟常常向他抱怨離開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和電視裡的節目他就覺得渾身彆扭,傑克一次這樣的感覺也沒有,從他的第一次探險開始。也許,他的心是屬於自然的,就像印第安人一樣。

    「睡不著?」傑克聽到沃爾夫不停翻身的聲音,可是沒有得到回答。

    沃爾夫已經入睡了,雖然只有一半的印第安血統,但是他比傑克更加適合這片土地……如果他沒有表現出這麼不安。

    傑克不知道沃爾夫在不安什麼,因為他只是睡得不安穩,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說夢話。

    該不會是因為有他在旁邊,所以沃爾夫才不安的吧?傑克胡亂的猜想著,並且因為自己猜測到的答案而覺得有些失落。沃爾夫的祖父曾經那麼肯定對他說沃爾夫是信賴他的,可是信賴他的沃爾夫卻不能在他的身邊睡得更加安穩。

    傑克自嘲的笑了笑,他覺得自己有點自以為是。他過去一個人穿越叢林、走過草原、翻越高山的時候,也有過臨時的夥伴,不過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擔心過他們是不是真的信賴他。

    可是這一次,情況似乎有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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