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婭一直在抱怨。
「那個亞力克斯真的是一個狩獵專家麼?」
事實上這是目前困擾著守衛隊全體成員的一個大問題,他看起來那麼愚蠢,在後來到醫務室進行治療的時候幾乎一直在叫,被割傷的地方接觸到消毒藥水當然會痛,這是人之常情不是麼,可是為什麼放在他的身上,就覺得好像他是在遭受多麼大的苦難一樣?
「你們看,這是被犀牛的角劃傷的。」
他一邊吃痛的叫著,一邊還要告訴我們他身上的這些長長短短的傷痕的來歷。
他的皮膚很好,上面幾乎都沒有過去的傷疤,雖然這次傷得好像很嚴重,但看到傷口那樣的形狀,凡是有點野外常識的人都知道那只不過是被草葉的鋸齒狀邊緣劃開的口子,很淺,幾乎不用怎麼處理就很快能自己癒合。
一個狩獵專家的身體不應該是這樣的,無論一個獵手多麼強悍,總會遇到強敵,他的身上會有傷疤,縫過針的,那樣的傷口才是令人尊敬的標識。
就連我的身上也在最近得到了這樣的一個標識。
那是前不久在森林裡巡邏的時候,我再次遇到了先前見過的那只豹子。當時它正十分悠閒的趴在樹枝上午睡。原本一切都平安無事的,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一群狒狒擾亂了一切。
豹子是狒狒的天敵,在眾多的食物當中,它們覺得狒狒非常美味,雖然天色並沒有黑下來不是豹子喜歡的夜間狩獵行動,但是美味當前,它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讓原則讓步。
那是一場大混戰,狒狒們尖叫著衝著撲上去的豹子呲牙咧嘴,它們的牙齒很尖利,一般情況下豹子是不會對一群狒狒下手,如果它們團結起來最後吃虧的一定是勢單力孤的豹子,我聽喬羅說過曾經有一群狒狒合力撕碎了一隻豹子。
可是那天混亂的一切都不按常理行動了,豹子攻擊了二三十隻狒狒組成的群體,狒狒雖然叫得響亮但是面對豹子的攻擊卻一點應對的辦法都沒有,還有更加離譜的,就是那只豹子莫名其妙的就在捕獲了大量的食物之後,突然向我發動攻擊了。
它有一雙和翠翠楚楚一樣黃綠色的眼睛,但是完全不一樣,看著翠翠和楚楚會覺得它們非常可愛甚至是想伸手去摸它們的頭,可是眼前的這只豹子的眼睛,只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從黃綠色的眼珠裡射出的光芒是兇惡的鄙視的憎恨的。
令人無法在它的面前移動腳步。
非洲人都是崇拜豹子的,他們把它們看作是神靈,大概也是因為被它們的目光震懾住了自己的靈魂吧。
我的胸口留下了一道永遠抹不去的傷痕,和隊長臉上的傷疤一樣,是豹子的爪子留下的,不幸中的萬幸,我開著越野車逃亡的時候那只豹子因為顧及它剛得到的狒狒肉而沒有追上來,如果它決定追上來,越野車的速度比不上它的奔跑。
「你真幸運,它足可以要了你的命。」
喬羅在看到我胸口的那道三十公分長的傷口時感慨地說。
露西婭用沾滿了雙氧水的大團醫用棉花為我擦拭著傷口,很疼,刺心的疼。
「疼的話就叫出來吧。」
露西婭鬆了鬆手勁。
「沒關係,繼續吧。」
隊長站在我的身邊,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我的手被他握在手心,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還有那份包容。他想要作我避風的港灣,這樣的心情從他的手心傳遞過來,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終於不再是一個人,有一個人願意和我分享我的生活也願意讓我分享他的生活,他是一個體貼而溫柔的人,有著漂亮的銀髮和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睛,他叫做休·克魯斯,我的戀人。
我伸手拉過他的長髮,他以為我要告訴他什麼就順勢把頭低下來,我趁機在他微薄的唇上輕輕掃過,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即使是在喬羅和露西婭的面前我也不在乎。
「這是不夠的……」
他習慣的把手伸到我的腦後,給了我一個結結實實唇舌相繞的深吻。
吸氣聲從屋子的幾個角落處發出來傳進我的耳膜,睜開眼就看見原來屋子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再只有喬羅和露西婭,羞愧的心情不可避免的湧上心頭,我滿臉通紅,他們卻只是笑,很愉快的笑聲一片。
後來我才從喬羅那裡弄明白為什麼那群狒狒如此的不堪一擊,以及那只豹子怎麼就能判斷出來它們的無力。
「豹子非常聰明,比我們想像中的要聰明許多,人們都認為只有最接近人類的猿類以及猴子才是動物中最聰明的,事實上我們並不清楚到底誰是最聰明的。」
喬羅撫摸著露露和那兩只可愛的小豹子。
「在我眼裡,露露和它們一樣聰明。」
那群狒狒顯然是新組成的團體,在還沒有來得及與全體成員進行磨合之前,就遇到了那只豹子,於是慘劇變得可以理解。
豹子的洞察力真是可怕,它們彷彿可以穿過表像看透一切,也許它們是非洲草原上最狡猾的動物。
「不,你錯了。」
喬羅好心的糾正我的想法。
「豹子的確很狡猾,但卻不是非洲最狡猾的動物,比它們更狡猾的是鬣狗,它們長得土裡土氣樣子難看,身上的氣味也非常難聞,而且它們只吃腐爛的屍體……所以人們常常認為它們不過是一群無害的小丑,可是實際上它們的牙齒非常尖利可以咬碎堅硬的骨頭,它們也不害怕人類甚至還鑽進旅行者的帳篷,它們也攻擊人類,並不比吃人的獅子和豹子更安全。」
我不由得想到最近常在凱坦尼狩獵旅館附近出沒的鬣狗,它們可怕的怪裡怪氣的叫聲,以及那個被咬得像塞進了絞肉機一樣的鐵鍋。
「它們會主動攻擊人類麼?」我問喬羅,「好比原先的『扎沃的吃人者』(註:指的是扎沃的食人獅)一樣。」
喬羅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如果是單只的鬣狗肯定不會,但如果是一群的話就不能保證了。」
我想,凱坦尼狩獵旅館裡的我們和那些遊客們這次恐怕遇到麻煩了。
我的敏感的直覺同時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人,亞力克斯,那個把身上明明是被灌草劃傷的傷口說成是被犀牛的硬角傷到的奇怪的人,他看起來像是個喜歡自吹自擂搞不清現實的愚蠢的人,可是我記得他在看到翠翠和楚楚時的眼神,以及那個猥褻的笑容,令人厭惡的帶有明顯的企圖心的笑容。
扎沃國家公園裡最近出了許多怪事,確切的說,是在亞力克斯來到凱坦尼狩獵旅館之後發生了很多奇怪的有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受傷的動物明顯的比平常多了許多,而我們確定公園裡並沒有偷獵者的存在:如果是偷獵者的話,等我們發現的時候找到的幾乎都是瀕臨死亡的動物,或者在它們的身體上可以發現被人類拿走了值錢的東西——象牙,犀牛角,豹子皮和它們的鬍鬚,河馬皮,鱷魚皮……但是沒有這些特徵,動物們受的槍傷都很輕,有的甚至只是擦破了皮而已,不需要送到動物醫院去,幾天之後它們自己就能痊癒。
我們懷疑是亞力克斯干的,因為只有他的手上有槍,而且沒有人見識過他槍法的好壞,也許他是個槍法蹩腳的偷獵者也說不定。
「不,不,你們不能拿走我的槍。」
亞力克斯聲嘶力竭的叫喊著,企圖阻止我們沒收他的槍支。
「我們有權力沒收你的槍。」隊長威嚴的說,「我再說一遍,這裡是扎沃公家公園,除了守衛隊員任何人都不許佩槍。」
「我有狩獵許可證。」他仍然不放棄。
「那是在非洲的大草原,不是這裡。」
隊長不理會他無理的反抗,終於把他的槍收進了守衛隊的倉庫。
「你們會付出代價的。」他惡狠狠的說。
但是沒有人理會他的話,一個連動物留下的傷疤都沒有,帶著獵槍卻還會在非洲餓肚子的人能做出什麼來呢?
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我們只想盡早的把亞力克斯送出扎沃,他可以到他該去的地方,但不是這裡。
「他說他是從內羅畢來的,打個電話過去問一下。」
隊長小聲地向我交代。
我打通了電話對方卻告訴我並不存在一個叫做亞力克斯的取得狩獵執照的人。
「你真的確定麼?可是我們有看到他的證件。」
那是在第一次見到亞力克斯的時候做的基本檢查。
「那可能是假證件。」
話筒對面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最近有很多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正在查處這些人,你們可以直接把他送進最近的法庭,他將接受審判。」
最近的法庭也要用小型飛機作運輸工具才行,在那之前,我們必須留意這個叫做亞力克斯的冒牌狩獵專家,不讓他做出任何傷害到遊客和動物的事情。
果然,在沒收了亞力克斯的獵槍之後就沒有奇怪的子彈擦傷動物皮膚的情況發生了,但是在巡邏的時候有人又發現在同一塊土地上多了許多的坑洞,我們接到消息聚集在那些坑洞的附近,坑洞很密集,像是陷阱但又確實不是陷阱。它們太淺,除了野兔我們沒有在這種「陷阱」裡再發現其它的動物。
就在我們正懷疑這是不是也同樣是亞力克斯的傑作的時候,我在其中一個最深的坑洞裡找到了他本人。
「救救我!」
他揮舞著手臂。
「把我從這裡救上去!」
他仍然穿著那身他自認為非常神氣的狩獵裝,不過現在上面沾滿了泥土,在清洗乾淨之前他是沒有辦法再穿著那身服裝在我們面前肆無忌憚的晃來晃去了,想到這裡,同伴們的臉上都露出愉快的笑容。他的臉,頭髮和手上也滿是泥土,如果不是他的裝扮,如果不是他誇張的聲音,我們大概是無法這麼快就認出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我們在陷阱群附近找了半天的亞力克斯。
「你怎麼會掉下去?」
我裝模作樣地問他,我已經看到他握在手裡的鐵鍬,那是守衛隊的工具,一定是他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拿出來在這裡挖坑的。
「我……遇到偷獵者了,對,對,我遇到可怕的偷獵者了。」
他神情慌張的說。
「我想阻止他們卻不小心被他們推到陷阱裡。」
然後他低下頭發現了還握在手中的鐵鍬,在臉上閃過狼狽的神情,然後開始支吾起來。
「不如就讓他在這裡面待著吧。」
喬羅不懷好意的笑著。
「不!」他驚慌失措的大叫,「你們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野獸們會把我吃了的!」
「他說的對。」隊長歎口氣。
我們扔給他一條繩子,他拽緊了繩子卻爬不上來,試了幾次都只能爬到一半的高度就摔下去,最後還是我們幾個人合力把他拉了上來,他終於上來站在洞口。
他揉著自己那摔了幾次而生疼的屁股,不停的嘟囔著。
「你們覺得這樣很可笑吧,可是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
大家都笑了,可是喬羅沒有。
我看到亞力克斯憤恨的表情,那雙眼睛在一瞬間露出了凶光。也許他真的很蹩腳,也許他真的是一個無能的人,但是蠢笨的人也隨時可以成為最大的危機,因為他們不知道行動的界限,不知道有些事情是萬萬不能去嘗試的。
我也沒有笑他的心情了。
回到營地,祖盧被調派留在狩獵旅館裡負責監管亞力克斯的行動。我們不能再放任他自由的在扎沃行動,但是我們並沒有拘留他的權力,一切都要靠祖盧了,那只高大的阿爾薩斯犬,亞力克斯好像很怕它,這樣最好,如果他不再出凱坦尼狩獵旅館一步,那麼就應該不會再出事了。
我們給城裡的法院打電話,他們十分合作的準備派飛機過來「接走」亞力克斯,但是我們還要再等待一個星期的時間,因為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才能有可以支配的小型飛機。
一進入夜晚的時間,在房間裡就能聽到鬣狗的叫聲,隨之起伏的是獅子吼叫的聲音,聽起來它好像肚子很餓要來找吃的東西。
「那也是鬣狗的叫聲。」
隊長起夜的時候發現我睡不著的坐在床上,點了一根細小的脂蠟,微弱的亮光並不能從高處的窗口照射到旅館外面。
「它們常常學各種動物的叫聲,有人說它們是草原上的魂靈,是死去的人和動物的再生。」
我點點頭,這個我聽佐羅提到過,他就很怕鬣狗,認為它們是死神派來要奪走他的性命的,而且我也從書上讀到過部落裡的巫醫們喜歡用鬣狗來裝神弄鬼。我擔心的是如果外面的鬣狗哪天一高興拜訪我們的旅館怎麼辦,我們除了槍以外,有其它可以對付它們的工具和辦法麼?
「我們怎麼辦能讓它們離開?」
隊長看我認真的表情,楞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說。
「我們可以把它們嚇走,或者先把它們抓起來,直到讓它們明白這裡並不歡迎它們的到來再把它們放回自然中。」
「這樣做真的可以麼?」
據我所知鬣狗並不是膽小的動物。
「當然。」
像是要安撫我的情緒一樣,隊長和我擠在一張窄小的單人床上,他把我摟進他的懷裡,他知道這樣做很能讓我安心。
我提醒過自己不能這樣一直依賴隊長,但是我喜歡他略高的體溫隨時可以溫暖我的身體,他堅實的胸膛讓我感到很踏實,還有「怦怦」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漸漸的睡去,在隊長的懷抱中我做了久違的夢,我夢到我們合力趕跑了討厭的鬣狗,還有那個亞力克斯也被我們送上法庭接受他應有的制裁。
扎沃國家公園永遠是動物們的極樂天堂,我們會保護這個美麗的天堂不受到干擾,這是我們的使命,也同樣是我們的夢想。
我不會忘記我在初到扎沃的時候和隊長休·克魯斯定下的誓約。
我們熱愛這片土地,用整個身心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