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將近下午三點鐘
我原以為今天我不會有時間,也不會有心情再次來寫信了。但是有三位先生出乎意外地到這裡來;雖然親愛的主人極為有禮貌地盡量想把他們打發走,他們卻決心留下來吃午飯。因此,在我跟朱克斯太太一起去吃午飯之前,我除了寫信沒有其他事情好做。這樣我將從我中斷的地方開始,把我幸福的經歷繼續寫下去。
不過首先我要指出,這位親愛的人禁止我不論在說話還是寫作時使用主人這個詞。但是我堅持說,現在我還不能不使用它。為了服從他,我說,它可以逐漸地消失掉;但是,至少在他認為合適宣佈他所給予我的榮譽之前,我必須繼續使用這個稱呼。
我下樓去吃早飯時,看到彼得斯先生和威廉斯先生兩人都在那裡。主人在門口迎接我,並十分親切地把我領進去。他後來告訴我,他已經對他們說過,除了非說不可的話外,請他們不要再對我談到這件事情。我向他們致以敬意,我相信我當時的態度有些不自然,而且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是我解釋說,我下樓來的時候走得太快了。
亞伯拉罕進來侍候時,為了使僕人們不產生疑心,主人說,「很好,先生們,你們來了;我的好女孩子和我正想出去兜兜風,直到吃午飯,我希望你們留下來和我一起吃午飯。」「先生,」彼得斯先生說,「我們不會妨礙你們出去兜風;因為我現在能抽出一些時間,所以來看看您的小教堂,但我必須回到家裡去吃午飯;威廉斯先生將跟我一起去吃。」「那好吧,」主人說,「我們還依舊按照原先的打算進行;我領彼得斯先生去看過我的小教堂之後,我們將乘車出去一兩個小時。帕梅拉,吃過早飯之後,你是不是跟我們一起到小教堂去看看?」「如果——如果,」我說,幾乎結巴起來了,「如果您願意的話。」
雖然我試著吃些東西,但卻吃不下去。我的手哆嗦得很厲害,因此把巧克力飲料也濺出了一些,於是就把它又重新放下來。他們都很好,故意朝著別的地方看。當亞伯拉罕離開房間以後,主人說,「我這裡只有一隻很普通的戒指,彼得斯先生。我希望這個儀式將會使它變得貴重起來;我將使我的帕梅拉有理由認為,這是我在這裡可以贈送給她的最有價值的戒指。」彼得斯先生和善地回答說,他相信,我將會把它看得比世界上最昂貴的鑽石戒指更有價值。
我已囑咐朱克斯太太,她自己不要穿好衣服,以免引起其他僕人們疑心。
早飯吃過之後,主人當著亞伯拉罕的面說,「唔,先生們,我們就到小教堂去;我打算對它作些改變,你們有什麼寶貴意見,請務必告訴我。帕梅拉,你也要把你的意見告訴我們,好不好?」「先生,」我說,「我立刻就來侍候您。」
他們出去了,我在椅子中重新坐下,自己用扇子搧著。「朱克斯太太,」我說,「我想我心裡有病了。」她本想把她的嗅鹽瓶給我,但我說,「您手裡拿著它吧。也許我需要它;但我希望我不需要。」
她向我表示了很好的祝願;我站起來,但兩隻膝蓋相互碰擊得很厲害,於是只好重新坐下來。但是最後我握住她的胳膊;當經過亞伯拉罕身邊時,我說,「教堂裡要作些改變,我們全都要提出意見,您知道是些什麼改變嗎?」
她告訴我,她已允許南知道這個秘密。朱克斯太太已囑咐南待在小教堂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去。當我們進了小教堂之後,主人走到我跟前,拉著我的手,領我走向聖壇。「高高興興的,親愛的女孩子,」他湊著我的耳朵低聲說道。「我現在是這樣的,而且也將會這樣,先生,」我說;但是我幾乎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因此你們可以相信,當我對朱克斯太太說,「別離開我,朱克斯太太,請別離開我」,這時候我彷彿已把我的全部信任都寄托在她身上,沒有什麼地方比她身上更合適了。於是她就緊挨著我。願上帝寬恕我吧!但我這一生中從沒有像儀式開始時這樣心神不定的。甚至當威廉斯先生把儀式進行到說出那令人敬畏的話語,需要我們作出回答(就像在那可怕的審判日,我們必須作出回答一樣)時,我還是心神不定。然後那莊嚴的話語和主人低聲的私語:「請注意,親愛的」,使我吃了一驚;接著他又低聲對我說,「你知道有什麼障礙嗎?」我臉紅了,低聲說道,「沒有,先生,只是我很不配。」
然後我聽到了那可愛的問話,「您願意這位女人嫁給您,成為您的妻子嗎?」等等,親愛的主人聲音清楚地回答這個問題,說,「我願意。」這時我開始稍稍鼓起一些勇氣。但是當他們問到我的時候,我只能行一個屈膝禮;不過我相信,我的心比語言更迅速,已經對服從、服務、愛與尊敬的每一個條款都作了回答。
彼得斯先生把我交給了新郎1;我盡可能跟隨著威廉斯先生說著許配結婚的話(親愛的主人也跟隨著說,但他的語調要高興得多);接著是戴戒指的儀式,我懷著一顆極為感激的心,從他值得尊敬的手中接受了這一親愛的禮物;後來他在馬車中高興地對我說,當他說了「給你帶上這個戒指,我就跟你結婚了」等等時,我行了個屈膝禮,說,「謝謝您,先生。」也許我確實是這樣說了,因為我相信這是儀式中最使我感激的部分;他的善心好意,以及他給我佩戴時那種脈脈溫情和文雅舉止使我的心深深地激動。接下去是祈禱和下跪,我對這感到很高興,因為我哆嗦得很厲害,幾乎站都站不住了,不過那倒不只是因為害怕,而且也是因為高興。
1按照西方習俗。在婚禮中一般是由新娘的父親把新娘交給新郎;帕梅拉的父親不在這裡,由彼得斯先生代替她的父親做了這件事。
接著的儀式是在這少數幾位出席的證人面前,把我們兩人的手拉在一起,宣佈我們兩人已結為夫婦了(南是證人當中的一個,她由於好奇心在門口站不住,這時進來了);接下去是祝福,唱讚美詩,隨後的祈禱和結束時的勸勉;所有這些都是這個莊嚴儀式中很受歡迎和極好的部分,因此我的心開始高興起來,我的情緒也稍稍感到輕鬆一些。
最親愛的父母親,你們幸福的、幸福的、三倍幸福的帕梅拉就這樣終於結婚了!跟誰結婚呢?唔,是跟她心愛的主人!她願望的主宰者!就這樣,由於上帝作出了令人愉快的轉變,這位親愛的人,過去曾經是她貞潔不規矩的襲擊者,現在成了她貞潔和善、寬厚的保護者與獎賞者了。讓我們更加頌揚和讚美上帝吧!請上帝讓我不是完全不配得到這種榮譽吧!請他保佑和報答這位親愛而又親愛的人吧!他就這樣把他一無可取的僕人提高了身份,並給了她一個地位,哪怕最高貴的女士也會認為有這樣的地位是幸福的!
主人極為熱情地吻了我的臉,向我祝福,並說,「親愛的寶貝,上帝使你有理由在這個時刻像我現在一樣高興。」他把我領到彼得斯先生跟前;彼得斯先生吻了我的臉,向我祝福,並說,「親愛的夫人,您可能會原諒我,是我把您交給新郎的。您是我的女兒了。」威廉斯先生謙虛地稍稍往後退了一點。「威廉斯先生,」主人說,「請接受我的感謝,並祝願您的妹妹快樂吧。」於是威廉斯先生吻了我的臉,也向我祝福,並說,「夫人,我衷心地祝願您快樂。我還要再說一句:看到貞潔與美德得到了這樣的厚報,是我感到的最大快樂之一。」
朱克斯太太在小教堂門口把我的手冷不防地拉過去,吻了一下。如果她當時吻我的臉頰,我也不會不高興的。這時我的情緒又恢復過來了;我拉著她的手,說,「朱克斯太太,謝謝您陪伴我,我剛才表現得很糟糕。」「不,夫人,」她說,「很不錯,很不錯。」
彼得斯先生跟我一起走出去;威廉斯先生和主人跟隨在我們後面,一起談著話。
彼得斯先生走進客廳時,說,「夫人,在這幸福的時刻,我再一次祝您長壽。願您的幸福與日俱增;並祝願你們永久相親相愛!我所看到的新婚夫婦中,你們是最為可愛的一對。」
主人與威廉斯先生一道走進來。「你好,親愛的命根子,」他說,「我希望你已稍稍鎮靜下來了。唔,你看,並不像你所擔心的那樣,這不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先生,」彼得斯先生很和善親切地說,「這是個很莊嚴的環境;我喜歡看到人們懷著這樣尊敬與嚴肅的心情走進裡面。這是個極好的兆頭;因為經過認真思考的開始就能指望獲得極為幸福的進展。」
主人從他的手指上取下一隻精緻的鑽石戒指,把它贈送給彼得斯先生。他又對威廉斯先生說,「我的老朋友,經過好多請求之後,我已為您保留了一筆作為教士俸祿的財產,這是我一直打算給您的;請您作好準備去領取。由於做這件事需要花一些費用,請為了這個用途接受這個。」這時他給了他一張一百鎊的鈔票。
這位慷慨大方的人就這樣把恩惠賜予我們所有的人,特別是我;為了我的緣故,他慷慨得就像他已娶了一位萬貫家財的貴婦人一樣。
這兩位先生告辭了;朱克斯太太相信,沒有一位僕人產生任何懷疑。然後,當我單獨跟心愛的主人在一起時,我撲倒在他的腳跟前,頌揚上帝,並由於他的善心好意而為他祝福。他十分親切地對待我,使我萬分感激。他把我稱做他可愛的新娘以及二十來種甜蜜和可愛的名稱,我感激的心因而興奮得連重複說一遍也做不到了。
他後來把我領進馬車;我們在附近的村子周圍愉快地兜了一次風,他在這過程中說了一百來種招人喜愛的話,希望驅除我的憂慮不安,雖然我已作了我所能做的努力,但它依舊執拗地縈繞在我心頭,而且據他告訴我,它已在我面容上散佈出心事重重的神色。
我們在一點半鍾又回到家中。他想在這個幸福的一天中一個鐘頭也不離開我;他說,這樣可以使我跟他親密無間,由此增進我對他的信任;當他正這樣想得高興時,他得到報告,說查爾斯·哈格雷夫爵士的僕人曾到這裡來通知他,他的主人和其他兩位先生正在路上,在他們前往諾丁漢的途中要到這裡來跟他一起吃午飯。
他聽到這個消息很氣惱。他對我說,在其他任何時候他都會高興跟他們在一起,但現在他們前來卻是個無情的打擾。他真但願已經告訴他們,他今天不在家裡吃午飯。「而且,」他說,「他們都是些討厭的酒徒。我簡直不能在今天夜裡把他們打發走;他們沒有正經事情要做,只不過是在這個國家中旅行,並沿途隨隨便便地去拜訪朋友;對他們來說,在一個地方待一夜或待一個月,完全是一樣。但是,」他接著說道,「如果我做得到,我將想出個法子,吃完午飯以後就把他們打發走。他們真可惡,」他顯得暴躁,非常不高興地說,「一年當中有那麼多日子,他們卻偏偏要選在今天來!」
我們剛進屋子,他們就來了。我從窗子中看出去,他們好像是三個瘋瘋癲癲的浪蕩於;他們一走到大門口,就發出了一聲打獵的吆喝聲,使得庭院都發出了回聲,同時劈劈拍拍地揮打著鞭子。
我回到內室,依靠筆和墨水作為消遣,並排除心中的憂慮不安。
當一個人非常愛另一個人,而且又得到了極大滿足時,她還這樣憂鬱不安,顧慮重重,那麼,有些可憐的年輕人,被他們獨斷專行的父母逼迫,嫁給他們幾乎痛恨的男子,也許還要失去她們最熱愛的男子,那時她們的心情又該是怎樣呢?那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這樣殘酷的父母還有什麼不該責備的呢?這些無辜的犧牲品還有什麼苦難沒有受過呢?
主人上樓到我跟前,說,「唔,我是來問問可愛的新娘(啊,這可愛而又可愛的詞兒啊門,她好嗎?我看你正在寫,親愛的,」他說。「我想,這些該死的浪蕩子是半瘋了,而且想讓我也這樣!不過,」他繼續說道,「我已囑咐把我的馬車準備好,假裝有約要到幾英里以外的地方去;如果可能,我就把他們送出屋子;然後我到外面轉一圈,只要我能擺脫掉他們,我就立刻回來。我發現,」他說,「戴弗斯夫人逢人便說我們的事情;她肆無忌憚地跟查爾斯·哈格雷夫爵士說到我,她以為這樣做是合適的;他們三人都無情地對待我,而且非常想見你,因此我不得不有些嚴肅地對待他們。」他吻了一下我的臉,走出去了,一邊又說,「如果我不能擺脫他們,我就跟他們爭吵,因為我已經失去寶貴的兩三個鐘頭,不能跟我心愛的人待在一起了。」
朱克斯太太請我到樓下小客廳裡去吃午飯。我去了,她十分慇勤地提出要在餐桌旁侍候我。但我堅持要她跟我一起坐下來。「朱克斯太太,不論我新的地位要求我做什麼,」我說,「我希望我今後為人處事永遠不要表現出高傲。」
「您很好,夫人,」她說,「但您是我主人的夫人,我永遠明白我對您應盡的責任。」
主人又進來了,說,「唔,謝謝我的好運,這些浪蕩子現在就要走了;因為我必須跟他們一起出發,我也必須乘馬車走。我若騎馬,那就很難跟他們分離了。他們打算一路走一路找朋友聚會,決心作一次歷時幾天的瘋狂旅行。」
亞伯拉罕進來告訴他,這些先生們就要走了,於是他就離開我,跟他們一起出發。
他們走後,我與朱克斯太太在花園中散步;走了一會兒之後,我說,她要是陪我走到兩旁有榆樹的人行道那裡去迎接馬車,我將很高興。
這個宅第裡裡外外的各種東西現在所呈現的面貌,在我看來,跟過去是多麼不同啊!花園啦,池塘啦,涼亭啦,兩旁有榆樹的人行道啦。我過去的監獄如今已變成我的宮殿;它四周的一切東西現在都已換上另一副面孔,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們在那個寬闊的梯磴上坐下,它是通向大路的。可憐的女人!我心裡想,我上次坐在這裡時,您對我的態度跟現在相比是多麼不同啊!
我最親愛的人終於回來了,並在那裡下了車。當他走近時,朱克斯太太就離開了。「我的帕梅拉,」他吻了我的臉,說,「是什麼使你到這裡來的?我希望,你是來迎接我的吧!」「是的,先生,」我說。「謝謝你的好意,」他說,「但是你為什麼把眼睛轉過去呢?為什麼低垂著頭,彷彿害怕什麼似的?」「您不應該這樣想,先生,」我答道。「那就讓我的心肝重新振作起精神,表現出更加高興的樣子吧。」他說,「把那過分憂慮不安的表情從這張世界上最迷人的臉上驅除出去吧。親愛的女孩子,你有什麼憂慮我可以驅散,有什麼懷疑我可以排除,有什麼希望我可以鼓勵,有什麼請求我可以滿足的?請說吧,我的帕梅拉;如果我有能力,你只要說出來,我就會去做;就是要我付出代價來換取你一個微笑,那我也是會去做的!」
「先生,」我說,「我只是覺得,您的善心好意我永遠都難以受之無愧,除此之外,我不會有其他任何憂慮或懷疑。我只希望,我將來的所作所為將會招您喜歡;我決意向您表示的恭敬,將會被您很好地接受;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希望了。我只請求您會寬恕我所有的缺點,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其他請求了。」
「我瞭解你感激的心情,」他說,「但是,親愛的,請記住律師告訴我們的話,從法律上看,結婚是最高的考慮。可愛的新娘,這個莊嚴的儀式已經使你成為我的人,使我成為你的人;因此今後讓我們不要再談不平等的事情;如果把你豐富的智慧與無瑕的貞潔跟我的財產加以衡量,我認為我也不可能受之無愧地得到你,直到我倣傚你的榜樣,使我今後的生活變得大體和你的生活一樣無可指責為止。就我的財產來說,我可以說,那只是一種偶然得來的幸福,而且是我唯一可以誇耀的東西而已。」
「啊先生,」我說,「您使我產生了希望,這使我感到多麼高興啊!您的盛情厚意提高了我的地位,我希望這不僅沒有使我陷入任何危險,而且相反的,我所盡的職責還會得到您的確認,我們今後可以相互促進彼此的幸福,直到永遠!不過先生,正如您有一次提醒我的,我也不能太死板。得到您這些甜蜜的鼓勵之後,我決心在各種事情上成為您希望我成為的人!」他非常親切地吻了我;這時候我們已走到屋子跟前,於是就一起走了進去。
夜間十點鐘
我們坐下吃晚飯時,他不論在行動上還是在語言上,對我都熱情體貼地非常和善親切。他靈敏地注意到我在努力克服我的一些幼稚想法。「以前有一次我曾告訴我親愛的女孩子,」他說,「我愛慕她的美貌,但我更愛慕她的貞潔。我對你的態度,我對你毫無理由的憂慮所感到的苦悶,一定會使你相信,我確實是這樣。你這位最可愛的女人將會看到,我是一位情人,一位丈夫,又是一位保護者,三者融為一體。你信任我,與我結婚,使我能同時做到這心地和善的三種人。」
儘管他親切地再三勸說,我還是無法品嚐一下晚飯的滋味;晚飯後,他讓我喝了兩杯香檳酒,後來又讓我喝了一杯白葡萄酒;那是他採取為你們健康乾杯的方式,善意地強迫我喝下的。當就寢的時間臨近時,他說,「最親愛的女孩子,我擔心我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久了。如果你回到你的內室去半個鐘頭,你可能會使自己更好地鎮靜下來。」
我原先就盼望得到這個自由,但不知道怎樣把這個建議提出來。「您真好,先生,」我說,這時我大膽地用雙手把他的一隻手壓到我的嘴唇上,他熱烈地吻我,並把他這個渾身哆嗦的帕梅拉護送到她的臥室門口,然後離開了。
我走到我的內室。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地上,重新為這一天的幸福感謝上帝,並懇求在我安排未來生活中得到天主的幫助。